第 18 章

  這年N城的夏天比往年都要短,剛到九月底,已經有幾分秋風蕭瑟的味道了,這兩天氣溫驟降,空氣里的悶熱和濕度也消失不見,讓人猝不及防。

  張蔓抱著吉他,走在連接了兩座教學樓的走廊上。走廊的前後盡頭正好是巨大的窗口,此刻都開著窗,那些涌動的氣流找到了宣洩口,從這頭呼嘯到那頭,形成了強烈的弄堂風。

  她被吹得發懵,快步回到教室,把吉他放到桌子旁邊。

  窗邊,窗帘被風吹得獵獵作響,少年單手斜斜撐著腦袋,一如既往地在看書,流暢的下頜線條和乾淨修長的指節搭配在一起,動人心魄的好看。

  張蔓抬手戳了戳他。

  「李惟,我剛剛去參加了國慶匯演的選拔,通過了,我到時候會上台唱歌,你一定要來看呀。」

  國慶匯演在十月七號的下午,正好是放假的最後一天,學校並不強制全校同學都來。以他的性子,她要是不提前打好招呼,他肯定得缺席。

  少年看了一眼她放在桌邊的吉他,點點頭。

  張蔓又問:「你平時用手機嗎?給我一下手機號吧。」

  她問完突然想起來,前世李惟就一直沒有手機,因為根本沒有人要聯繫,她每次打他電話都是打的他家裡的座機。

  少年聞言猶豫了半晌,又點點頭。

  張蔓有點疑惑,他不是沒有手機嗎?難道這一世有了變化?

  「那你告訴我一下手機號碼唄,方便聯繫。如果有時候放假我有事不過去補課,也可以發簡訊告訴你,省得你擔心。」

  少年輕咳了一聲,言簡意賅:「沒擔心。明天你按時來,給你號碼。」

  第二天就是國慶,所以今天下午就開始放七天小長假,對於向來不服管教的陳菲兒來說,不異于飛鳥出了籠,放了學書包都來不急放就抓著張蔓去逛街。

  天氣雖然很差,但也大小不了她逛街的熱情。

  她最近開始對一個青年搖滾男歌手產生了狂熱的興趣,天天三句話不離他。聽說他前陣子剛出了一張專輯,陳菲兒興奮得不行,拉著張蔓就要去了市中心一家音像店。

  張蔓有點欲言又止,好像就是這年冬天,這個男歌手會被爆料吸|毒和抄襲的醜聞,從此一涼到底。

  她沒辦法直說,只委婉地提醒過陳菲兒幾次,但她絲毫沒放在心上,對自己的新偶像維護得很。

  兩人從音像店出來,又去了對面的商場陪陳菲兒買衣服。

  陳菲兒熱情很高,幾乎每一家店都要進去試幾件,來來回回逛了一整圈,從頭買到腳。張蔓跟在後面替她拎著大包小包,只覺得腿都要斷了。

  張蔓承認,她在這方面真的算是無欲無求了。

  陳菲兒卻精力旺盛的很,買完了東西就開始了一貫的八卦本色:「蔓蔓,你說,你這幾個周末天天往人李惟家裡跑,孤男寡女的共處一室,都做點啥啊?」

  張蔓無奈,伸手點了點她的腦袋:「你說呢?當然是學習了。」

  陳菲兒恨鐵不成鋼:「不是吧蔓蔓,男色當前啊,你就這麼把持得住,我還以為怎麼著也親上小嘴了呢。」

  張蔓失笑,搖了搖頭,這丫頭從小到大就口無遮攔的,自己都沒談過戀愛,說起話來一點也不害臊。

  不過畢竟是小姑娘,多說幾句也就招架不住了。

  張蔓突然就想逗逗她,一本正經地感嘆:「我也想親啊,怕人家覺得我騷|擾。」

  果然,陳菲兒被她說得臉紅了,仰著頭哀嚎:「蒼天吶,蔓蔓,你現在怎麼這麼不害臊啊。」

  張蔓笑著回擊:「你先不害臊的。」

  這時,陳菲兒突然停下步子,指著對面一家手機店:「欸,蔓蔓你看,那不是李惟嗎?」

  張蔓照著她手指的地方看去,商場的水晶吊燈很明亮,長廊那頭,巨大玻璃牆裡面,少年的側臉被映照得清晰。

  他沒背書包,還換了一身黑色的衛衣,看樣子是回過一趟家才出來的。他站在櫃檯前,聽導購小姐介紹著不同款式的手機,偶爾點點頭或者搖搖頭。

  張蔓一愣,這才反應過來,怪不得說是要明天才能給她手機號,原來是打算今天買。

  所以,他也想沒事能和自己打電話、發簡訊嗎?

  她心裡微怔,緊了緊手上捏著的購物袋繩子,不可言說的喜悅輕輕緩緩漫上胸膛。

  陳菲兒的關注點顯然不一樣:「嘖嘖,講道理,李惟真的很好看。蔓蔓,你看手機店門口放著的人形立牌,這麼一對比,我覺得他比代言人還帥欸。」

  她回頭,見她愣愣地站著,於是捅了捅她:「蔓蔓,你要不要過去打個招呼?」

  張蔓搖了搖頭,笑意卻逐漸爬到嘴邊。

  ——他不說,她就當不知道好了。

  等陳菲兒逛得滿意了,兩人一起打著傘,走到附近的公交車站。

  張蔓還沉浸在和李惟的偶遇中,回過神來,發現陳菲兒古怪地看著她。

  她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臉:「菲兒,怎麼了?」

  陳菲兒收了傘,從她手裡接過一堆購物袋,嘟囔道:「我剛剛讓你躲進來點,你肩膀都淋到雨了.……你看看你自己,都快笑出花來了,整個人傻兮兮的,跟你說話你也聽不到。不就是剛剛看到李惟了嗎,至於嘛……」

  她說著翻了個白眼,表達了對她的不滿。 ……

  第二天就是國慶節,張蔓和李惟說好了去他家補課。

  她照常帶了食材和水果過去,到他家的時候發現少年破天荒地沒有早起,頂著亂糟糟的頭髮給她開了門,睡眼惺忪的模樣。她拎著菜進門,少年對她點點頭,打了個哈欠又回房間睡覺了。

  他已經很習慣她的到來。

  張蔓在廚房裡忙活了將近一個多小時,畢竟是過節,今天她是有備而來,做了前世最拿手的幾道菜。

  李惟家的廚具很新,功能齊全,比她從前用的方便很多,她來了幾次,又添置了一些小東西。粉色的吸水抹布,同色烤箱隔熱手套,米黃色的陶瓷小奶鍋,晴天娃娃造型的擦手巾……

  都是超市裡隨便買的,色彩豐富的卡通風格和整體灰黑色的冷淡風裝修很不搭,但一件件地填滿了整個廚房。

  飯菜全都做好后,她去書房看了看,房間里沒有人,桌上鋪滿了寫著紛亂公式的草稿紙,他應該還在卧室睡覺。張蔓擔心飯菜涼了,敲了敲他房間的門,沒有人回應。

  她伸手轉了門把,好在門沒鎖。

  少年的房間和他整個家一樣,很大很空。其中一面是巨大的落地窗,兩片素灰色的緞面窗帘用同色飄帶束起,晨間的陽光灑進來,照亮了整個房間。

  光滑的木質地板正中間是他的床,尺寸很大,他蜷在裡面側著睡,高大的身體竟然顯得有點小。

  因為左手石膏還沒有拆掉,可能是不太舒服,他不安分地動彈了幾下。

  張蔓悄聲走過去,站在床邊看他。

  他的頭髮亂亂的,看起來蓬鬆又柔軟,讓她想到前世張慧芳養在家裡的那隻花白色布偶貓。

  他的臉頰因為熟睡有點微紅,閉著眼更顯得一對睫毛長得不可思議,像兩把蒲扇。

  張蔓突然就不急著叫他起來了,盤腿坐在地板上,胳膊撐在床沿,一眨不眨地盯著他看。

  他睡覺的樣子,看起來很平和,似乎是夢到了一些好事,嘴角還微微翹起,不如平時那麼嚴肅孤僻。

  突然想到昨天陳菲兒的那句調侃——男色當前,她怎麼把持得住。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轉移到少年抿著的唇上。他的唇形很完美,淡淡的唇色帶著久睡之後的乾澀,唇紋略微有些明顯。

  張蔓咽了一下口水,在此刻清晰地感受到了胸口的心跳,一下一下,清晰有力。這種感覺有點奇妙,明明沒有做任何劇烈活動,情緒的微妙引導真的能引發心跳加速。

  這是她前世往後十多年再有沒有過的感受。

  只有對著他,她那顆無欲無求的心,才會感受到莫名的渴望。

  張蔓突然想起來一句從前她覺得很俗套的話,現在看起來卻似乎有點道理。每個人都是一尾魚,但只有遇上對的人,才是如魚得水。

  正看得出神的時候,她猝不及防對上少年忽然睜開的雙眼。畢竟是剛剛睡醒,他緩慢地眨了眨眼,看到她的那瞬間,眼裡還帶著一絲迷茫,就那樣直直地看著她,似乎想要辨認眼前這個人的真實性。

  張蔓慌忙從床邊站起來,尷尬地說道:「那個.……李惟,吃飯了。」

  少年聞言點點頭,擁著被子坐起來,靜靜歇了半晌消去恍惚睡意,恢復了平日里的清明。

  他穿著拖鞋起身,跟著她去了餐廳。

  他的胃口還不錯,兩人安安靜靜地對坐著吃完飯,少年向她伸出右手:「手機。」

  張蔓反應過來,從口袋裡拿出手機放在他手裡。少年接過手機,不是很熟練地操作起來,按了幾個號碼撥過去再掛斷。

  他把手機遞迴來:「我的號碼。」

  張蔓握著手機,感覺分量都重了幾分。她在心裡偷笑,沒拆穿他,他昨天剛買的手機,現在裡面肯定只有她一個人的來電記錄。

  她彎了眼睛,笑著吩咐:「那你一會兒把我的也存起來。」

  少年聞言點點頭,自覺地去廚房洗碗。兩人一個做飯,一個洗碗,這麼多天下來已經是配合得無比自然。

  「李惟,下午補完課我陪你去拆石膏吧,上次醫生就說一個月以後就可以拆了。」

  少年愣了一下,半晌之後說了一聲:「好。」

  說完之後看了她一眼,片刻后又垂眼看向地板,恢復了之前的面無表情。

  張蔓看著他突然暗下去的神情,在明白過來的瞬間心頭微怔。

  ——他真的是一個很敏感的人啊。

  張蔓緩了緩情緒,先發制人:「李惟,你要是手好了是不是就不需要我了?但是你答應過一直給我補課的,你不能反悔。以後周末還是你給我補課,我給你做飯,好不好。我在家裡寫不進去作業,還有好多的不會。」

  她話音剛落,少年有些愣住了。他像是在努力思考她的意思,一向高速運轉的大腦忽然卡了殼。

  半晌說了一句:「那……也行。」

  尾音有一些上揚。

  張蔓心裡倏地酸澀,明白他也想讓她常常來。

  他這麼孤獨的一個人,每天每天都一個人待著,才會不得已用妄想來填補生活的空白。就像上次他說的,他也不是二十四小時都能靜下心來思考,她在的話,他無聊的時候還有事可做。 ……

  因為下午要去醫院,張蔓就加快了「學習進程」,連李惟都覺得她今天似乎是突然就開竅了,學得飛快。很多稍微複雜一些的題目,她竟然一點就通,並且作業準確率也提高了不少。

  原本三個小時的內容,被壓縮到了不到兩個小時。

  兩人帶上李惟之前在校醫院拍的片子和醫生寫的病例,到了附近一家醫院。

  大醫院畢竟不如校醫院那麼清閑,又是放假,來看病的人很多。

  挂號、看診再加上拆石膏、做檢查,足足花了兩三個小時。李惟在裡面檢查,張蔓就拿著單子去交費,拿後續要用的葯,樓上樓下跑,忙得不可開交。

  等最後弄完,他的左手總算沒了沉重的阻礙,一個月的禁錮被解除,終於可以活動自如了。

  張蔓抱著一堆東西站在科室門口,見他出來,眼神一亮。隨即又有些緊張地讓他活動活動:「李惟,你上下左右轉一下,看看會不會難受啊,之前小臂關節的地方骨裂,不知道有沒有完全長好。」

  其實都已經做了詳細的檢查,骨頭長得很好,沒有任何問題了。

  但少年看她著急的樣子,還是聽話地抬起胳膊,上下左右各轉了幾下,機械的動作像是每天早晨在公園裡晨練的老爺爺。

  張蔓又伸出手:「你用力握緊我的手試試,看看有沒有力氣,手指頭靈不靈活。」

  少年這次卻沒那麼聽話。

  ——他低下頭,避開她伸出的那隻手,抬起剛拆完石膏的左手,兩根指頭合攏,掐了掐她白凈的臉頰。

  倒是沒像她說的那樣用力。

  他低著頭看她,因為背著光,表情看不真切。他的指尖溫熱,帶著心跳的溫度。

  略微粗糙的指腹摩擦著她柔嫩的臉龐,拇指和食指分別從她的唇角和耳側慢慢劃過,劃到中間的時候輕輕地停頓。

  然後往外扯了扯。

  似乎掐一下還不夠證明手指的靈活性,他又曲起指節,轉而用手背親昵地蹭了蹭她的臉頰。

  下一秒,又蹭了一下……

  好像根本捨不得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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