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3 章
趁著午休課還沒開始,得到答案的司錦忙不迭到一班門口。
她決定攤牌了。
少年被叫出來的時候,眼裡還帶著謎之溫柔,以至於給了司錦一個錯覺。
對嘛,這麼溫柔的小哥哥,就是她一直一直記著的那個,在街頭找到她,並且把她帶回去的小哥哥啊。
之前他每天拒絕自己的早餐,肯定是因為還不熟。
少年的聲音很輕,像是秋冬時節法國梧桐的落葉:「有事嗎?」
司錦清了清嗓子,很鄭重地說了一句:「小哥哥,你知道我是誰嗎?」
他面無表情地搖搖頭。
司錦的眼神很期待,聲音甜甜的:「我是司錦,司易的妹妹,小時候和你待在一個福利院的你記得嗎?」
她話音剛落,就看到眼前的小哥哥輕輕皺了皺好看的眉毛,似乎記起來了一些。
對嘛,快點記起來啊,他們倆可是青梅竹馬,在福利院里一起待了兩年呢。等他記起來了,一定會很激動,也就沒那個張蔓什麼事了吧。
果然,溫柔的小哥哥點了點頭。
然後,他.……他就沒有然後了,眼裡帶著一絲詢問,好像在問,所以呢?
司錦繼續引導:「你還記得你剛來福利院那年,我因為貪吃從福利院跑了出去,走去了街上之前去過的一家糖果店,然後在那裡迷路了。」
「我哥哥急得不行,到處找都找不到我,所有人都不知道我會去哪裡。只有你當時說,我肯定在那家糖果店,最後找到了我。」
「我還記得那個時候我想吃糖,店主說我沒有錢,不給我,還趕我出門。我坐在地上哭得起勁的時候你就來了,幫我付錢買了糖,還牽著我的手帶我回去。你那麼聰明,明明只比我大幾個月,但回福利院的路你記得清清楚楚.……」
她說著說著,就懷念了起來。
當時那個小小少年,真的很溫柔啊,他還記得自己之前總是嘟囔,想去那家糖果店,別人都沒把一個小孩說的話放在心上,但他就是記住了,又聰明又溫柔。
然而等她回憶完這段在她腦海里非常溫暖的記憶之後,面前的少年只冷淡地點了點頭。
並且他開始看起了手錶,似乎是有點不耐煩了。
司錦有些傻眼,但還是再接再厲:「李惟,我很喜歡你,你願意和我在一起嗎?」
少年在聽完她長篇大論的回憶之後,總算聽到了結論。
他搖搖頭:「不願意。」
終於可以回去看書了。
司錦站在門口,看著少年的背影,整個人都有些石化了。
說真的,自從她稍微懂事之後,就從來沒有人這麼直接地拒絕過她,除了當年那家糖果店的店主和……李惟。她咬了咬牙,心裡有些委屈,明明是那麼美好的回憶,怎麼他就完全沒當回事呢?
還真是奇了怪了。
司錦站在原地想了一會兒,往自己的教室里走,坐在位子上就開始逛貼吧。
憑她多年的經驗,想要了解一所學校的各種八卦,貼吧是最好的選擇。
果然,得來全不費工夫,她沒翻幾頁就看到了一個飄紅的貼子,是十月份那會兒的。裡面有一張配圖,一個長相帥氣的男生,穿著一身帥氣燕尾服,手捧著一束百合,遞給了站在台上抱著吉他的女生。
她看了看下面的評論,挑挑眉,嘴角微勾。
一中風雲人物秦帥,還是文藝部部長,有意思。
司錦學著她哥的樣子,摸了摸下巴。
李惟那邊難搞,她可以從張蔓那邊下手啊。
她早就聽說了,李惟在學校里的名聲很差,他們都說他是一個精神病患者。
她當年和他一起在福利院待了兩年,也一直有這種傳聞。
但她模糊糊地記得,他雖然對人很冷淡,事實上是個很溫柔的人,不然也不會牽著她的手,帶她回去。
可是張蔓不知道啊,就算她現在喜歡李惟,但如果有一個同樣優秀並且正常的人猛烈追求她,那結果誰也說不準。
她越想,眼睛越亮,哪還有心思看什麼讓她無比頭痛的書,下午一下課就去高二年級找了秦帥。
秦帥出來的時候看到是司錦,稍微有些疑惑。
這個妹子他當然認識,從剛剛轉來那天學校里就很轟動,畢竟是「三千年一遇美少女」嘛。
「學長好,有沒有興趣跟我合作?」司錦本來就長得甜,軟綿綿地叫一聲「學長」,路過的很多高二年級的老油條們都酥了。
秦帥倒是不為所動,他笑得很溫和:「怎麼了,學妹是要加入我們文藝部嗎?」
司錦抬起食指搖了搖,對他招招手,示意他湊過來一點。
「學長,是這樣。我呢要追李惟,你呢要追張蔓,我覺得咱倆可以合作一下。」
秦帥聞言苦笑了一下:「我已經被拒絕了兩次了。」
除了那次的電影票,之後他還送過禮物,也被拒絕了。
司錦勾了勾一邊嘴角:「這你就不懂了,女生真正想要什麼你知道嗎?照我說的做,保准你能成功!」
秦帥看著她篤定的目光,心裡有些懷疑,不過,他想到張蔓……再冒險一次又怎麼樣,說不定她真有辦法呢。
於是他笑著挑了挑眉:「合作愉快。」
……
張蔓散步回來的時候,就發現李惟一直在看她。她摸了摸自己的臉,有些疑惑。
「怎麼了?」
「……沒什麼。」
少年的聲音低沉又沙啞,像是陽光下微粗的塵粒。
張蔓坐下,他卻還是沒收回他的視線。
「到底怎麼了?」
「我覺得司錦,沒有你漂亮。」
少年垂下了眼眸,鬼知道他這樣一個人,要說出這句話有多麼的不容易。
但他還是說了。
剛剛在司錦長篇大論的時候,他有仔細去觀察了,眼睛、鼻子、嘴巴,哪個都沒有她好看。
司錦的個子太高了,他和她說話的時候,沒法用最習慣的視角。他就喜歡一低頭,就能看到少女頭頂可愛的發旋,湊近了還能聞到她頭髮上的味道。她的皮膚也沒有張蔓這麼白,眼睛也不夠水靈。
反正,就是沒有她那麼漂亮。
沒有她那樣,只要一見到,心裡就癢。
張蔓聽到他的話,微微發愣,好半晌才反應過來,他是在補回答她之前罰站的時候問他的問題。
張蔓心裡有些樂。
「你怎麼知道?她又來找你了?」
之前不是說完全沒注意嘛。
「嗯,剛剛。」
張蔓還是不可避免地心裡一緊:「那……她找你說什麼啊?」
少年的眼睛往左邊轉了轉,回憶她的話:「她問我,願意和她在一起嗎?」
張蔓咽了咽口水,伸手拽住他的衣袖:「你怎麼回答的?」
——「我說,不願意。」
「噗。」
張蔓沒忍住,笑了出來。這麼直白,還真是他的作風。
……
晚上回去,張蔓坐在床上,開始計劃之後的表白。
一月十號是李惟的生日,又是周末,她想在那天正式和他表白。數一數,離現在還有五天。
她打了個電話給陳菲兒。
「喂,菲兒,你看過的那些言情小說里,女主都是怎麼表白的啊?」
「噗……哈哈哈哈哈,蔓蔓,戀愛真是一件好事,我發現你越來越萌了,先讓我笑會兒……」
陳菲兒正坐在家裡餐桌上,吃她媽給她煮的夜宵,聽她這麼說著,湯汁都噴了一桌子。
張蔓無語,好在她過了一會兒就停止了嘲笑。
「咳咳,我看過的言情小說里,大部分都是男主表白的。」
她又接著說:「蔓蔓,你沒聽過一句話嗎?叫男追女隔層山,女追男隔層紗。你要表白,直接上就完事兒了,不用那麼多花樣。」
「是……嗎?」
張蔓深思,那總還是需要有點鋪墊的吧?總不能兩人寫作業寫著寫著她突然來一句「李惟,我喜歡你」吧?
那也太奇怪了。
其實張蔓骨子裡真的是一個很難去表達情感的人,那次對張慧芳,就是考慮了好幾天,鼓足了勇氣才去做的這件事。
對李惟,也是一樣。
沉默寡言的人,內心的世界往往會比旁人豐富很多,但真正要說出口的時候,就慫了。
「行吧,我再想想。」
誰知道,她計劃得好好的,事情卻出了變故。
這天是周五,有一周兩次的體育課。
一班和十五班正好都是體育課,十五班,就是司錦在的文科班。
因為前幾天又下了雨夾雪,操場上積了許多水,老師便把女生們帶到了體育館里,讓她們兩人一組練習掂排球,期末要考試。
張蔓原本的搭檔是周小琪,然而兩人剛掂了一組,她就被另外一個女生叫走了。張蔓正無聊地自己練習著,正好司錦走過來,撿起了她掉落在地的排球。
「張蔓,晚飯到操場一下啊,我有點事兒和你說。」
「現在不能說嗎?」
司錦搖搖頭:「現在人太多了。」
張蔓本不想去,司錦說要和她說一些李惟小時候的事,她想了想便答應了,依她的個性,也想不出來什麼害人的主意。
結果到了操場之後,卻沒見著司錦,倒是看到了秦帥。
張蔓大概猜出來是怎麼回事了,不禁有些無奈。
秦帥見到她,雙眼微亮地走過來:「抱歉,讓司錦叫你來,我怕我約你的話,你又拒絕。」
他想起之前司錦告訴他的,想要打動女生的內心,試探是不行的。
自己都給自己保留了退路,對方怎麼會相信你。
一定一定要真誠,讓她感受到她對你有多重要。
再性格內斂的女生,都受不了真心的甜言蜜語。
於是,他走到她面前,神色比以往都要認真:「張蔓,我真的喜歡你很久了,從第一次見你開始。其實那天我說了謊,你的節目,不用加入文藝部,也能上台。」
「後來國慶匯演那次,我託人去買了花,本來那天就想和你表白的,但我怕嚇著你。」
「那兩張電影票,我在家挑了好幾天,我本來不喜歡看愛情片的,但一想到要是能和你一起去看,就覺得只有愛情片最合適。「
」張蔓,在你之前,我從來沒對哪個女生有這樣的感覺,如果你願意的話,能當我女朋友嗎?」
他說完,很認真地低下頭看著她,眼神裡帶著一絲緊張。
他第一次沒有再試探,而是直接地真誠地表白自己的內心。
然而在她沉默良久之後,他就預感到,這次也不能成了。
果然,少女的表情雖然有些不忍,但依舊堅定地搖了搖頭。
沒說話。
秦帥的心裡略微疼痛了一下,同時卻放下了一副沉重的擔子,就像是一直一直有一件事情藏在心裡,現在他去做了,做完了也就放下了。
她不說話,只搖頭,總比給他發好人卡來得好,他看著少女的表情,知道她有認真對待他的心思。
他抬起手摸摸她的腦袋,手感要比想象的好,語氣雖然略微有些低沉,但也算不上多喪:「張蔓,這已經是你第三次拒絕我了,事不過三,祝你以後幸福呀。」
沒等張蔓回答,他轉身離開了。 ……
這邊秦帥表白的功夫,司錦在食堂門口堵住了剛吃完飯的李惟。
她自來熟地走過去,想要去拍拍少年的肩膀,但他卻往後退了一步,避開了。兩人擦肩而過,李惟一句話也沒和她說。
司錦撇了撇嘴角,有些無語,這個漂亮小哥哥還真難追。
她又追上去:「李惟,這周六你有空嗎?」
「沒有。」
「那……那周天呢?」
「沒有。」
司錦嘴角抽了抽:「那你說吧,你什麼時候會有空?總不能一輩子都沒空吧?」
「是你問的話,就一直都沒空。」
司錦被他的話劈得焦焦的,整個人都愣住了。不是吧,這麼絕情?
她心裡一堵,走過去伸手攔住了他,狠狠心:「秦帥剛剛約了張蔓見面,她去了。現在秦帥應該已經和張蔓表白完了,我估計她大概已經答應了吧,你現在只有我了。」
她說著又補了一刀:「我可是傳授給了他女生最想要的真誠和溫柔,肯定能成的。人家和你一樣優秀,又陽光又開朗,哪個女生不會同意啊。而且我看到了貼吧上那張圖,她接過花的時候明顯是很開心的,應該心裡對秦帥也有點喜歡吧?」
她說著,就看到眼前少年的眼裡的平靜猛然破裂,罕見地起了一陣風暴,整個人瞬間就不一樣了。他大步上前,捏著她的肩膀:「她在哪?」
聲音急促,那種沙啞像是粗糲的北風,讓司錦直打了個冷顫。他的力氣又大,她感覺自己的肩胛骨陣陣發疼。
但她還是不想說,咬著嘴唇不出聲。
少年整個人的氣質越來越陰冷,司錦注意到,他的眼睛開始泛上不正常的紅,不是那種濕潤的紅,而是乾澀的充血的紅。
他深吸了一口氣,似乎在努力壓抑著某種情緒。他放開她,但依舊盯著她的眼睛:「我再問一遍,她,在,哪?」
明明他不再禁錮著她,但司錦卻覺得更可怕了。
心裡在這一瞬間突然害怕起來,她的聲音都有些發抖:「在……在操場。」
她撇開頭不看他,指甲已經掐進了手心。從小到大,有哥哥在,她哪裡受到過這樣的對待?
他太恐怖了,剛剛的眼神甚至讓她覺得,他下一秒就要殺了她。不就是一個張蔓嗎,有什麼了不起的,她又沒傷她一根頭髮絲,他至於這樣嗎?司錦蹲下來,害怕和委屈一股腦襲來,她開始控制不住地掉眼淚。
哭的時候,她聽到少年輕聲說了一句:「你說你喜歡我是因為我很溫柔?那你也看到了。」
「換個人喜歡吧。」
——除了她之外,這個地方哪有什麼值得他去溫柔對待。
說完這句話,他就走了。
司錦蹲在地上大概哭了兩分鐘,她站起來,擦了擦眼淚,嘴角撅得很高。她有些煩躁地踢了一腳路旁的台階,但穿的那種輕薄的軟面運動鞋,害得腳尖生疼。
她齜牙咧嘴地叫喚著,還是很疼,沒轍,又坐下來緩了好一會兒。
她悶悶地想,什麼溫柔的小哥哥啊,回憶什麼的都是騙人的,他就是一個瘋子,她才不稀罕呢。
……
李惟到操場的時候秦帥已經走了,張蔓正從看台上往下走。
整個看台的位置上還有薄雪,學校也沒有讓人來清掃。操場上積了很多水,每踩一腳那塑膠跑道彷彿就能滲出水來。這樣陰沉沉的雨雪天,幾乎沒人會來操場,冷冷清清的,卻讓他的心情更加煩躁。
冬天入夜快,五點多天邊已經黑了一整片,操場上的路燈都開始亮了。
他一路快跑,從來沒有這麼慌張過,心裡那種悶悶的疼痛感讓他再也忍受不了。
他想下一秒,就能見到她。
終於,李惟在東邊的看台上發現了她。他遠遠地就看到她單薄的身影,只有她一個人。
心裡按捺不住的暴躁和難受略微放鬆,但不親口問她,估計往後也沒法安眠。
他走過去,攔住她。
張蔓正在想著明天和李惟告白的事,沒想到下一秒,那個少年就出現在她面前。
他神色嚴肅,嘴唇發白,整個人像是經歷了一場大風暴。他的眼裡爬滿了乾澀血絲,頭髮凌亂,狼狽不堪。
張蔓心裡一緊:「李惟,你怎麼了?」
「你接受了嗎?」
少年的聲音沙啞得厲害,喉結抖動著,指節都發白。
他想,這種緊張的感覺,似乎從記事起就很少有過了。他害怕她會點頭,這樣的話,他不知道自己會做出什麼來。
他還記得小的時候,爺爺帶著他從醫院出來,連家都沒回就去了福利院。他在車上告訴他,是要帶他去見一個他的朋友。
他當時還拿著一個玩具,是爸爸之前給他買的一輛賽車,爺爺和那個朋友在聊天的時候,他就坐在旁邊沙發上玩賽車。
他聽到了他們的聊天,說了什麼「精神分裂,錢,寄養」之類的字眼。他一直是個很早慧,小小年紀其實心思已經很多,已經預感到了什麼。
後來爺爺跟他說,他要去一趟洗手間,讓他乖乖坐在房間里等。他沒聽話,拿著那個賽車站起來,拉住了爺爺的手。
他還記得當時他問爺爺,能不能跟他一起去。
那是他這輩子,唯一一次挽留。
但爺爺鬆開了他的手。
那天他在院長的辦公室里嚎啕大哭了很久,任誰來拉他都不走,那個小小的少年,也不是一生下來就對什麼都毫無留戀的,他也曾那麼那麼難受過,也幻想過爺爺是不是真的就是有事情去了,過一會兒就會回來。
但爺爺始終沒有再回來。
之後的十年,他都沒有聯繫過他。甚至他申請從福利院出來之後,他也僅僅派了一個下屬過來,和他交接他父親留下來的遺產。
從頭到尾,沒露過面。
曾經以為,這世上再難有什麼東西讓他這樣緊張了。
但是現在出現了,這個讓他緊張得五臟六腑都縮在一起的姑娘,就站在他面前,離他一步之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