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8 章
張蔓的生日是在春意綿綿的五月中旬。五月是N城一年四季中,最好的季節。這時候不論是海風還是太陽,都收斂了冬日或夏日的銳氣,相安無事地保留著屬於春的溫柔。
她的生日在周六,少年不想讓她陪他在醫院裡約會,於是特地把這周六要去的心理治療換到了周五上午。
從醫院回來后,他還是像往常一樣,不太愛說話,但情緒比起之前每次做完心理治療,似乎好了很多。
兩人坐在教室里,在一班他們依舊是同桌。
少年趴在桌子上,左胳膊曲起墊在額頭下,右手在桌下悄悄地牽住少女的手。
他的手心微涼,略帶薄繭的拇指無意識地在她細膩的手背上輕輕撩撥著,時不時又撓撓她的手心,撓得張蔓心裡痒痒的。
午休課上課前,教室里全是剛吃完午飯回來的同學,班主任劉志君站在講台上發前幾天考的月考卷。
張蔓耳尖微紅,上半身坐得筆直,故作正經地在寫字,寬大的校服袖子擋住了兩人在桌下牽著的手。
這種隱秘的接觸,讓她有種莫名的心跳加速的感覺。
徐浩思正好拿著一疊卷子在發。
五六十份的卷子,完全沒按順序,他一個人不知道要發到什麼時候。
他看了一眼金明,得,這哥一回教室就睡覺。
於是他又看到坐在位子上,直著腰桿奮筆疾書的張蔓,眼睛一亮:「張蔓,幫我發一下試卷啊。」
張蔓點點頭,左手用力,想不動聲色地收回,卻被少年緊緊拽住不放。
徐浩思看她一直沒站起來,極其沒有眼色地從過道中好幾個同學中間擠過來,把試卷分了一半放在張蔓桌上。
「你幫我發這一半啊。」
但下一秒,就對上一雙眼。
少年直起腰,目光涼涼地看了他一眼,聲音沙啞:「要我幫你發嗎?」
「……」
徐浩思站得高,又站得近,一下看到兩人在課桌下牽著的手,於是觸電般拿著試卷彈開:「呵呵呵,不用了。」
媽耶,這也行?他回頭看了一眼在講台上組織發各科試卷的老班。
果然就算班主任在,也阻止不了大佬談戀愛。
徐浩思說完,惡狠狠按了按正在睡覺的金明的腦袋,把那一半卷子無情地拍在他臉上。
「沒事,他說他幫我發。」
金明:「……」
我剛剛好像沒說夢話吧?
張蔓尷尬得不行,紅著臉想抽回手,但少年就是不讓。
「蔓蔓……」
他轉過來,聲音比往日還要沙啞許多,黑漆漆的眸子定定看著她,絲毫不掩飾眼底的脆弱和疲憊。
張蔓的心一下就軟了,於是不再掙扎,任他牽著。
班主任還在講台上,她不敢轉過身看他,於是一邊正著身子寫字,一邊柔聲問:「累不累?你想喝水嗎,我去給你接水。」
她說著轉了轉手心,把手指輕輕滑進他指縫,和他十指相扣。
他最近確實比之前累很多,又要講課,又要負責給物競班那群精力旺盛的同學們答疑。
原先那麼沉默的一個人,現在每天要說的話,或許比之前一周加起來都要多。一天兩天下來,嗓子就啞得不行了。
張蔓撇撇嘴,心疼得不行,鬼知道物競三傻的問題有多少,簡直就是十萬個為什麼,有時候張蔓都看不下去了,偶爾他們問的問題如果她會,她就幫著教。
「不累,也累……」
少年的回答有點莫名其妙。
他一個人去做心理治療,備課,上課,其實並不覺得多累,也好像沒有多沮喪。但一看到她,似乎整個人的意志力還有抵抗力,通通降低了,堅硬的殼被剝去,只想把所有脆弱和柔軟都暴露在她面前。
他想讓她牽著他的手,抱抱他,親親他。
……
周五是大禮拜,下午最後一節課幾個理科班都上的是文科課程,所以物競班大家照例去小黑屋刷題。
由於李惟這周的兩堂課,大家都對角動量這塊知識點清晰了太多,最近學起來進度非常快。
搞競賽就是這樣,滿腔熱血在那兒,再加點入門的成就感,刷起題來真的很來勁,連平時最浪的三傻也卯著勁學習。
不過今天註定有大事發生。
大概離放學還有五分鐘,曹志學戳了戳鄧年,鄧年立馬會意,用筆蓋戳了戳前桌的陳峻。
「陳傻子,快下課了,可以開始了啊。」
陳峻還在猶豫,明明什麼事兒都沒發生呢,心裡已經腦補出了無數結局。
張女神會不會無情地拒絕他?並且狠狠嘲諷他?
不……不可能,昨天他去問大佬題目的時候,張女神特別溫柔地把他的問題拿過來,親自教了他。
後來碰上個難題,還耐心坐在位子上,和他一起討論了半個小時,最後兩人一起解決了。
絕對是喜歡他啊!!!
陳峻的內心越發堅定,還冒著暈暈乎乎的粉色泡泡,深吸一口氣,站起來,從包里掏出兩張電影票,走到張蔓座位上。
他憋足了把兩張電影票遞到她面前:「張蔓,我……我喜歡你,明天你生日,一……一起去看電影嗎?」
曹志學和鄧年兩眼放光地捂住嘴。
而周圍其他或看書、或刷題的臉都道吸了一口冷氣,齊刷刷抬起頭,先看了一眼陳峻,又看了一眼張蔓,最後全部看向李惟。
小黑屋大型修羅場……
張蔓正在刷題呢,聞言抬起頭,看到他手上的兩張電影票。
額……她內心實在是有點無奈。
這……其實平時她都明裡暗裡拒絕好多次了,何況她能看出來,陳峻不是真的有多喜歡她,他性格愛玩愛鬧,什麼都不太當回事,也就是少年時期圖一時新鮮感、有趣罷了。
這好好的,怎麼突然就表白了?還是當眾表白?肯定是被哪個傻子慫恿了。
張蔓有點尷尬……
怎麼拒絕才合適呢?這事情她也是第一次遇上……畢竟之前都是收情書,秦帥那次也就是試探,沒當眾表白。
陳峻問完就覺得不對勁。
這……教室里也有點太安靜了吧?
正常這種大型表白現場,不都得起個哄啥的嗎?他早就做眾人起鬨吵鬧的準備了。
他抬起頭,茫然地環顧四周,發現大家竟然都沒看他,而是看著他背後。
他僵著脖子,慢慢轉頭,視線和一個人對上了。
大佬的眼神,在這一瞬間,讓他想到了N城最冷的一月份,漫天大雪之下,屋檐下的結實冰棱,凍得他生生打了個顫。
艹,怎麼突然有種不祥的預感……
這樣的對視,大概持續了五秒鐘,少年目光絲毫不躲避地看著陳峻,沙啞的嗓音緩緩響起來。
——「不好意思啊,她有男朋友了。」
陳峻:「……」
腦子你他媽倒是快點轉啊,分析一下剛剛聽到的那句話是什麼意思?
少年剛說完,尖銳的下課鈴聲急促地響起來,於是他簡單收拾了書包,走到少女座位旁邊,對她伸出手。
「蔓蔓,我們回家吧。」
他明明語氣溫和,但平平的語調和刻意下壓的尾音讓張蔓打了個冷顫,她縮了縮脖子,心虛地不敢抬頭看他。
她的面前現在有兩隻手,一隻攥著兩張電影票,另一隻手心空空。
張蔓心裡嘆了一口氣。
表忠心的時候到了,這種時候絕對不能猶豫啊……不然她就自身難保了!大傻,對不起了……張蔓咬咬牙,把自己的手,放進了那隻空空的手心裡,握住。
陳峻遲鈍的大腦,總算捕捉到了全部的信息:……卧了個槽???
所以張女神有男朋友?她男朋友居然還是大佬?
誰能告訴我,我是誰,我在哪,我為什麼在作死的邊緣瘋狂試探?
張蔓極其尷尬地單手收拾了東西,牽著少年的手出了教室。
兩個當事人走了,教室里依舊一片寂靜,除了陳傻子,所有人聽到這個爆炸的消息都沒有絲毫反應或驚訝。
陳峻茫然地站在原地,突然反應過來。
他雙眼含著兩泡熱淚,激動地抓著齊樂樂:「齊樂樂,你不會知道他倆的事兒吧?」
齊樂樂淡定地推了推眼睛,目露同情地點點頭:「我是她同桌,當然知道了,張蔓每天不是在看書,就是在看大佬。」
陳峻雙手抖了抖,又眼巴巴看向金明:「那你你……你也知道?」
他的眼裡,滿含淚水,他的聲音,無辜又弱小。
金明正吃瓜吃得愉快呢,絲毫沒有任何同情,大笑著說:「當然知道啊,你竟然不知道?他倆都多那啥了,我們班主任在教室里,他倆都是牽著手寫作業的,嘖嘖嘖,我算是吃了一學期狗糧了……陳傻子你是真瞎啊……」
陳峻的目光,悲憤地環繞教室一圈。
徐浩思也撓撓頭,企圖安慰他:「別難過,你也不算太瞎,我也是前段時間剛知道,沒比你早幾天,哈哈……」
真是太會安慰人了……
另外幾個同學此時也紛紛表示,他們是知道的。
「陳峻你是不是傻啊,你沒發現大佬每次只要跟張女神說話,就特別溫柔嗎?那天張女神被林平正懟,大佬去黑板前面,第一件事就是把她拉到身後護著,你是真瞎啊……」
「就是,他倆關係肯定不一般啊,你沒發現他們共用一個水杯嗎?」
「……」
竟然所有人都知道!
陳峻幼小的心靈受到了猛烈的重創,他淚流滿面地轉身,奔向兩個好哥們寬厚的胸膛:「嗚嗚嗚,他們太壞了,他們竟然都知道!他們知道這件事都不告訴我們,全班居然只有我們不知道張女神和大佬在談戀愛,嗚嗚嗚,大佬剛剛好可怕,他以後會不會給我們穿小鞋?」
陳峻一邊心碎,一邊覺得,自己特別有集體精神,他們物競三帥,從今往後可怎麼辦啊?
曹志學用手指頭推開陳傻子的腦袋,身子發著抖,一張臉憋笑憋得通紅,眼裡爆炸般的嘲笑之光此刻再也忍不住,他拍著課桌爆笑出聲,整個人都快笑抽了。
——讓你他媽笑我,在大佬面前,我寧願當個孩子,也不想當企圖挖他牆角的男人。
他一邊笑,一邊大聲點醒他:「陳傻子,白是你表的,電影票是你送的,關我倆啥事兒?你完了。」
陳峻的哭嚎一滯,難以置信地看向兩個昨天還讓他感動得鼻酸的好哥們。
鄧年看著他淚汪汪的目光,平靜又絕情地攤了攤手:「把『們』字去掉,我們班,只有你一個人不知道。」
陳峻:「……」
一分鐘后,隔壁普通班同學A:「是不是他們學物理的都有點精神問題啊?我怎麼看到物競班一男的拿著拖把追另外兩個男的,刷的一下就從走廊上過去了?嚇我一跳。」
同學B推推眼鏡:「真可憐,又瘋了三個,可能是學習壓力太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