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9 章

  頒獎典禮全部結束后,宴會廳里莊嚴肅穆的氛圍略淡,輕鬆愉快的晚宴正式開始。

  李惟剛拿了獎,這會兒來找他攀談的人絡繹不絕,張蔓看他一時半會兒回不來,就自顧自吃起晚餐。

  頒獎典禮和晚宴都在斯德哥爾摩的市政廳里舉辦,餐桌就是用得市政廳里原本的長排連座,鋪著雪白的桌布,上面放著各式各樣的餐具,精緻的鍍金餐具上,全都刻了諾貝爾的字樣。每年晚宴的菜品都不一樣,這年是隆重又精緻的法餐,算是合胃口。

  張蔓吃了一個白葡萄酒青口,拿起酒杯,笑著和旁邊白髮蒼蒼的法國老太太碰了碰杯子。

  老太太英文講得不算太好,帶著很濃重的法國口音,吐字有點濁:「桌上有濕巾。」

  說完,還善意地笑著,指了指她的臉。

  張蔓順著她手指的方向摸了摸臉,這才反應過來,剛剛李惟在台上演講的時候,她哭得天昏地暗,這會兒估計還是滿臉的淚水,混著臉上的妝,肯定很嚇人。

  她笑著道謝,拿起濕巾擦了擦臉。

  雖說在熱情奔放的西方國家待了那麼多年,但她骨子裡還是個拘謹含蓄的華人,遇到這種情況多多少少還是有些羞赧。

  老太太似乎是看出了她有些不好意思,主動和她開玩笑:「不用覺得害羞,我丈夫拿獎的那年,我也沒比你好到哪兒去。一晃二十年過去了,他加入了諾獎基金會,我每年這個時候有空也會過來。」

  張蔓笑著回了她幾句,也知道,老太太這是在安慰她。

  剛剛那一刻實在是有點尷尬,他在台上發著光,她就在底下捂著嘴大哭,大概全世界在看頒獎典禮直播的觀眾都能看到她的狼狽模樣。

  其實今天獲諾獎的人不少,和她一樣在台下看頒獎典禮的家屬也有很多,在這種肅穆氛圍下,難免心懷感慨,大多數都落了淚。

  但這種場合,就算是落淚也是矜持合情理的,像她這麼狼狽窘迫的確實沒幾個。

  喝了點酒,困意一下就上頭了,其實張蔓酒量不算差,但昨晚上熬到半夜才睡,這會兒確實困得不行了。

  她勉強又吃了點東西,又去洗手間洗了臉讓自己保持清醒,回來的時候才發現李惟已經入座了。

  張蔓站在入口,往那邊看,看他和鄰座的一位科學家攀談。

  男人穿著妥帖筆挺的黑色西服,線條流暢的側臉在明亮的燈光下顯得精緻又硬朗,五官比例甚至比他旁邊那個深目高鼻的丹麥科學家還要好看很多。他的長相和十幾年前真的沒有太多變化,無非是個子高了些,臉上更有稜角了些。

  某一個瞬間,讓她覺得他似乎還是十幾年前,那個在路口轉身看她,牽著她手的少年。

  他們真的在一起,這麼多年了啊。

  世間的感情,都是會隨著時間沉澱的,但對他,這麼多年過去了,每次看他,心臟都會怦怦直跳。

  張蔓按了按胸口亂撞的小鹿,回到座位上,腦袋靠在男人的肩膀上蹭了蹭。

  「蔓蔓,怎麼了,困了嗎?我們可以先回去的。」

  她又拿腦袋蹭蹭他肩膀:「老公,我沒事,我靠著你眯一會兒,你先吃點東西,今天從早上忙到現在,你也沒吃多少。」

  她說著,打了個呵欠。

  男人笑著搖搖頭,順勢摟了摟她的腰。

  「所以說昨天晚上為什麼那麼晚都不睡。」

  昨天是頒獎典禮前一天,基金委這邊、還有學校科研組都有很多事情和程序要商量,一般他工作的時候她都不會參與,但昨天實在太奇怪。

  從早上睜眼她就開始盯著他,步步緊跟,寸步不離,還定了很多奇奇怪怪的規矩——不能離開她的視線超過三分鐘,去洗手間不能鎖門,洗澡不能用浴缸,不能碰任何尖銳的東西。

  他這次竟然完全猜不透她的想法,又犟不過她,只能照著做。

  到了晚上更是莫名其妙,好不容易時差調過來了,到睡覺的時間了,她就是不睡,死活要坐在床頭看著他,後來過了十二點,整個人像是突然鬆了根弦,那種輕鬆和愉悅明晃晃寫在臉上。

  她喝了好幾杯酒,興奮地在酒店套間里又唱又跳,一會兒哭,一會兒笑,哭的時候崩潰地罵他,罵什麼倒聽不清楚;笑得時候就非要摟著他親他,一邊親,一邊又稀里糊塗地感謝他,也不知道在感謝什麼。

  他甚至都懷疑她是不是又有了,當年她懷晨晨那會兒就是這樣,情緒難測,還動不動就沖他發脾氣。

  他想抱她去睡覺,她還不讓,非要拉著他在客廳里跳華爾茲,當然,兩人跳著跳著,最後還是跳到床上去了。

  然後就在頒獎典禮前一天,折騰到半夜兩點多才睡。

  張蔓撅了撅嘴,沒回答。

  他當然不知道她昨天為什麼這麼焦慮。

  前世,他在頒獎典禮的前一天割腕自殺了,就是昨天。

  她能不焦慮嗎?應該說她這一整年,都處在焦慮狀態,她自己就是精神科的醫生,也調節不過來。

  就算心裡知道,他的病已經好了,而且所有的軌跡都改變了,他不可能再重蹈覆轍。可只要一想到前世,一想到他躺在血紅血紅的浴缸里,她就焦慮得恨不得拿繩子綁他一整天。

  張蔓挽了男人的手,聲音很低:「你上台前,我跟晨晨視頻了,她跟我媽還有徐叔叔他們一起等直播呢,估計一會兒要打電話過來,你注意接啊,她都好幾天沒跟爸爸說過話了。」

  她說著,眼皮越來越重,可能是靠在他肩膀上實在太安逸,沒一會兒就睡著了。

  醒來的時候已經在酒店。

  卧室里只拉了紗簾,張蔓看了一眼手機,凌晨三點,她翻了個身,滾進旁邊那個無比熟悉的懷抱。

  男人睡得淺,一下就醒了,摟著她,聲音低沉還帶著朦朧睡意:「醒了?」

  他身上有好聞的沐浴液的味道,讓她舒服得忍不住又蹭了蹭:「嗯,老公,我睡不著了,我們說會兒話吧……」

  男人揉揉眼睛,明明很困還是遷就她。

  「今天我旁邊坐了一個法國的老太太,她跟我說她丈夫是法國的一個物理學家,領域和你一樣,也是理論物理專業的,二十多年前拿的諾獎,叫Armand,你認識嗎?」

  男人醒了,手開始不老實,在她身上這裡蹭蹭那裡摸摸,聽她問完話才消停下來:「嗯,我認識。蔓蔓,Armand是我媽媽當年的導師。」

  張蔓聽他這麼說,驚訝地張了張口,抬頭看他。房間里太黑,只能看到他亮晶晶的眸子。

  他們也是很久之後才知道,李惟的母親林茴並不像他臆想的那樣,是個音樂家。她生前是個物理研究者,所以之前他家書房裡那些物理書籍還有收藏的手稿,都是他父親為了他母親買的。

  「她生我之前,在巴黎高師做博士后,就是跟著Armand的組做研究,我剛剛一直在和Armand聊天,他說她是他合作過的,最有天賦的亞洲女科學家。我父親好像也是在法國出差的時候,認識了她。」

  張蔓嘆了一口氣。

  如果李惟的母親生他的時候沒有難產,他父親或許不會發瘋,那他也不會遭遇那麼多的不幸。

  「還好我們倆從來都不會分離。」

  沒想到男人聽了這話,卻有些不滿了:「誰說沒分離了,當初我去斯坦福的第一年,我們分開了將近一整年,期間我回來找你的時候,你還和……哼。」

  他沒說下去,根本不想去回憶,不過這麼多年之後再提到這件事,顯然還是耿耿於懷。

  張蔓心虛地吐了吐舌頭往他懷裡縮:「我的錯我的錯,我的寶貝老公不生氣了好不好?我滿心滿眼裡只有你,我永遠只愛你一個人,別的人我根本就沒正眼瞧過。」

  她親親他的下巴,熟練地背著每次他提起這件事,她哄他必備的台詞,果然感覺男人緊繃的後背放鬆了很多。

  心裡卻在想,要不是當年那件事,他們也不會那麼早……,也就不會那麼早結婚,也不算壞事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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