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5 章

  鸞鳳宮厚重的紅漆宮門在一片吱嘎聲中慢慢開啟,黑夜裡迷霧層層蔓開。

  守在鸞鳳宮前的禁軍聽見聲響,紛紛拔劍望向宮門處。

  迷霧散去,這才看清宮門處站著一名身著紅衣的女子,女子容顏絕美,彷彿多看一眼都會被她勾去魂魄。

  她凝脂玉白般的手中抱著一柄白玉琵琶,紅與白的極致色差,給人一種驚心動魄的美艷感,卻又本能的覺得危險。

  禁軍們看到狐女,無一不是痴了。

  他們雖然守著鸞鳳宮將近一年,但狐女從未踏出過宮門半步,這是他們頭一次見到傳言中迷惑帝王的妖妃。

  有著這般容貌,果然是妖。

  禁軍頭子見狐女要往外走,率先從驚艷中回過神來,大喝一聲:「陛下有令,妖妃不得離開鸞鳳宮半步!」

  他手底下的禁軍們瞬間把長矛對準了狐女。

  「錚——」

  一聲刺耳的撥弦,宮門外的青岡石地磚被那道琵琶音割開了深深的溝壑。

  「擋我者,死。」狐女眼中一片冰冷空洞,整個人恍若一具行屍走肉。

  禁軍統領額頭冷汗涔涔,握著佩劍的手都有些微微發抖,他沖身後的禁軍喝了一聲:「快去稟告陛下!妖妃要逃了!」

  那名禁軍面如菜色的點點頭,朝著帝王的寢宮奔去。

  狐女歪了歪頭,笑意冰冷又惡劣:「逃?我可不逃,我得慢慢的,把這座城的人都殺乾淨。」

  「錚——」

  她再一撥弦,妄圖前去報信的禁軍脖子處飆出一道血線,瞬間屍首分離。

  禁軍們看見這一幕,心中畏懼,見狐女上前,不由得全都後退了半步。

  「妖女!修得猖狂!」禁軍統領一聲大喝,提劍砍向狐女。

  他離狐女最近,那一劍從狐女脖頸處劈下,那麼白皙脆弱的脖頸,精鐵打造的利劍卻彷彿是劈在了一塊鐵疙瘩上。

  狐女瞥了眼擱在自己脖子處的劍,騰出一隻手來捏著劍身一擰,那堅硬無比的劍身瞬間擰成一股麻花,連帶禁軍統領持劍的那隻手都被擰了無數圈,手臂那截的衣物盡數爆開。

  禁軍統領發出一聲慘叫,狐女手捏著劍輕輕往後一推,禁軍統領在空中翻了十多個圈才停下來,被擰成麻花的手骨肉分離,再無知覺。

  他脊背著地,身下的青岡石地磚被震碎,麻木的痛感順著神經末梢一點點傳遍全身,充斥著血色的眼底倒映著漆黑的天幕,嘴角湧出大股大股的鮮血。

  竟是就這麼死了。

  禁軍統領一死,禁軍們個個宛如驚弓之鳥,手上雖然還拿著長劍舉著長矛,卻沒一個敢衝上前去攔下狐女。

  狐女就這麼一路行至了帝王寢宮前。

  巍峨宮殿前掛了一盞紅燈籠,這昭示著今夜帝王寢殿中有妃子侍寢。

  守夜的太監格外盡責,見狐女過來,吊著眼皮傲慢道:「陛下宮中今日有妃子侍寢了,甭管哪宮的娘娘,您嘞,還是打道回府吧。」

  狐女眼中諷刺更甚,她一撥琵琶弦,整座宮殿前四根一人合抱不過來的廊柱瞬間斷裂。

  太監都沒反應過來是怎麼回事,聽見轟隆聲的時候抬頭去看頭頂的宮殿,卻發現整座宮殿直接塌了下來,連一聲慘叫都沒來得及發出,就被壓在圓柱橫樑底下。

  恢弘樓閣,瞬間便化為了一片廢墟。

  這般大的動靜,很快引來了更多的宮人。

  瞧見寢宮塌了,宮女太監們個個哭天嗆地。

  「陛下」「娘娘」之類的哭喊聲不絕於耳。

  這嘈雜的哭聲讓狐女在痛失愛子后,竟覺得有幾分愉悅,她指尖竄起一股橙色的火苗,紅唇勾起一抹報復般快意的笑:「你們不是妄圖燒死我和我的孩子么?我今日便先燒了你整個皇城!」

  大火瞬間蔓延到了倒塌的建築群。

  一片碎木中突然傳來動靜,是只著了裡衣的帝王抱著衣衫不整的寵妃蹣跚從碎木中爬了出來。

  他肩頭像是被什麼東西東西砸傷了,血跡斑斑。寵妃裙擺以下全是血,一直哀哀叫著:「陛下,臣妾的腿……臣妾的腿是不是斷了……」

  這聲音格外耳熟,正是白日里那位蒙面寵妃。

  狐女心情更愉悅了,她嗤笑出聲:「不僅是你的腿要斷了,你的脖子很快也會被我擰斷的。」

  帝王這才把目光放到了狐女身上,漫天火光里,她那張臉是妖冶的、絕色的,恍若黃泉兩岸荼蘼盛開的曼珠沙華,美艷卻又充滿絕望,讓帝王無比陌生。

  寵妃看到狐女整個人就抖得跟篩糠一般,努力往帝王懷中縮。

  帝王看著狐女的神情很平靜:「你恨,便沖我來吧,放過其他人。」

  狐女扯斷一根琵琶弦甩過去勒住帝王的脖子,眼中恨意猙獰:「你算什麼東西?我早說過,你敢對我的孩子下手,我必叫你舉國陪葬!」

  那根琴弦極細,已經把帝王脖子勒出了血,只要她再用力一分,那顆漂亮的頭顱就會跟他的軀體分離了。

  帝王沒有掙扎的意思,他只靜靜望著狐女,他便是最絕情的時候,看人時眼中彷彿也是帶著情意的,眼角那顆黑色小痣彷彿是一滴淚。

  「噗——」

  就是這麼一個恍惚的瞬間,一支沾了黑狗血的箭刺穿了狐女肩胛。

  她回眸望去,駐守皇城的幾大營兵馬全都趕來救駕。

  民間有個說法,惡鬼懼桃木,妖邪敬黑狗血。

  那一排排拉滿了弓弦對準自己的利箭,全都是浸過黑狗血的。

  狐女是半仙,她可不怕這些,冷笑著收回纏在帝王脖子上的琴弦,用力一甩,方才射箭的年輕將領的頭顱便被琴弦給割了下來。

  帶著血的頭顱在地上滾了一圈,灑了一地鮮血,哪怕是見慣了生死的大將們,見此情形心中還是有些發怵。

  「放箭——」

  另一名將領大喝,箭雨瞬間飛向狐女。

  她猛撥琵琶弦,力道之大震起一陣餘波,手指被琵琶弦割裂,血色的音刃破空而來。

  那些箭盡數被音刃斬斷,被音刃割下幾名大臣的頭顱后,其餘人怕下一個身首異處的是自己,倒是不敢吱聲也不敢下令放箭了。

  狐女的五指間全是傷痕,琵琶弦上血跡斑斑。

  寵妃在哭,帝王在輕聲安慰她。

  狐女瞥了一眼,眼中閃耀著惡意的光芒,笑問帝王和寵妃:「你們中死一個,我便放過另一人,你們誰願意去死呢?」

  寵妃哽咽著不做聲。

  帝王看了狐女很久,說:「你若言而有信,取走我的性命便是。」

  寵妃受驚一般抬起一張勉強算得上清秀的臉:「陛下……」

  帝王對她說:「此事本來就是因我而起。」

  狐女眼中澀然得厲害,她不知道自己是恨,是嫉妒,還是不甘,五指抓破掌心,她笑意輕狂:「你們既這般恩愛,我送你們一同永世不得輪迴好了!」

  帝王說:「夕顏,我已經對不起你了,不能對不起她。」

  「錚——」

  一道刺耳的琴音之後,那把白玉琵琶的琴弦斷開,在她指尖割出深深的傷口。

  帝王懷中的寵妃,腦袋爆成了一灘紅白漿水。

  不少血漿還濺到了帝王臉上,衣服上。

  帝王胃部一陣翻滾,扭頭就狂吐起來。

  狐女笑容里惡意滿滿:「你不是把她放到了心尖上么,吐什麼,這是你的寵妃啊?」

  她幾乎要笑出眼淚來:「你的喜歡,也不過如此。」

  帝王吐得面色青白:「殺了這麼多人,夠了,收手吧,是我對不起你……」

  狐女一步步走過去,踩著他的肩膀,把他踩到趴在地上,才踏起腳,改為踩在他臉上。

  天已經亮了,紅日從東方升起,霞光灑滿王庭。

  狐女看了一眼太陽升起的方向,眼神悲凄:「我若不殺你們,現在被綁在刑架上即將被火燒死的,就是我和我的孩子了吧?」

  她重重碾在帝王臉上:「你有什麼資格求我收手?你決心要燒死我們母子的時候,我也求過你,你是怎麼說的?」

  她仰頭笑了起來,努力使自己眼中的水澤不要滑落:「你說,他是妖。」

  「他死了,我如今就告訴你,什麼是妖的報復!」

  她一向清冷無波的眼底被血氣曛得通紅,指尖滴落的血珠化作流光,五指收攏成蓮花的形狀,結印翻轉,千絲萬縷銀線從她腳下蔓延開去。

  口中喃喃默念咒語,掌心的結印里溢出一道又一道拖著流光尾巴的符咒。

  天狐一族擅馭火。

  滔天的火焰包裹了整個皇城,一大清早等著去午門看燒死妖孽的百姓還不知怎麼回事,鋪天蓋地的大火便卷了過來。

  尖叫聲、哭嚎聲被熾風送出老遠。

  狐女掌心的銀光里已經能看到刺目的紅色,彰顯著主人的妖力已經快支撐不住了。

  狐女原本綰好的長發散開,十指湧出的鮮血融進她牽引的銀絲里,天幕彷彿在一瞬間暗了下來,古樸又神秘的圖紋緩緩爬上她臉頰,眼眸殷紅得過分,彷彿下一刻就會泣血。

  「卡擦——」地表開始龜裂,所有試圖逃命的人瞧見眼前的情景,都是滿心絕望。

  地面的裂縫越來越大,不少士兵和宮人倉皇往後跑著都來不及,掉入了裂縫裡。

  「跑,快跑!」這撕心裂肺的吼聲里全是恐懼。

  那裂縫最終裂成了比護城河還寬的口子。

  「轟隆——」是遠處的山脈攔腰斷裂。

  所有人再也顧不得其他的,狼狽跪倒在地,高呼,「仙姑饒命啊!不是我們要燒死您和您的孩子……」

  凡間異火,天降大雨滅之。

  轟鳴的雷聲里,滂沱大雨很快降了下來,只不過那是妖火,並非一般的火,大雨澆不熄。

  一滴雨水落在狐女眼瞼處,混著血跡滑落臉頰,彷彿是一滴血淚。

  她滿頭青絲在烈烈寒風裡寸寸銀白,襯著一雙血色的冰冷眼眸,布滿符咒的臉孔,彷彿鬼魅。

  手上結印的力量暴漲,烏黑的雲層如海嘯一般席捲了起來,黑雲深處竟然透出一抹亮光,莫名讓人聯想到了佛光普照這樣的字眼。

  「以吾之名,取天狐之血為引,莽莽皇天在上,渺渺厚土在下,天狐夕顏以三魂七魄敬諸天神靈,借斬龍王權劍一用!」

  縹緲的嗓音響徹天地。

  那亮光里,緩緩探出一把黑色的巨劍,劍身上是與浮在狐女周身的光圈裡相似的暗紅色符文。

  那劍沒有鋒芒,卻讓人從靈魂伸深處感受到了恐懼。

  斬龍王權劍,可斬斷龍脈,改變山河氣數。

  她凌空而立,俯瞰眾生。

  哭聲一片,焦煙滾滾。

  狐女眼底有片刻的迷茫。

  帝王就在她不遠處,見她面上有幾分動搖之色,暗中搭起了弓箭,有著千鈞之力的一箭攜著破空的風聲射向狐女,穿心而過。

  「呃……」狐女垂眸望著自己胸腔處的血窟窿,嘴邊湧出大股大股的鮮血,那隻金箭的力道驚人,穿透了她的胸膛,還射出很遠。

  金箭是開朝先祖留下的,一直供奉在金鑾殿上,受數百年朝拜,又有龍氣加持,絕非尋常法器。

  狐女看向帝王,眼中無喜無悲。

  帝王說:「你不要再錯下去。」

  見狐女受傷,被嚇破膽的士兵們腿還軟著,但一個個也彎弓搭箭瞄準了險些讓他們喪命於此的罪魁禍首。

  鋪天蓋地的羽箭射向狐女,她用手背拭去自己嘴角的血跡,輕笑了一聲:「凡人,果然是半點不值得憐憫的!」

  她隔空一抓,帝王便到了她手中,那些射向狐女的箭,盡數落到了帝王身上。

  帝王渾身都是血窟窿,幾乎被紮成了一個刺蝟。

  她貼近他耳畔,嗓音溫情,語調卻森冷無比:「你送我的這萬箭穿心,我原封不動的還給你。」

  帝王看著她,眼神有一瞬間是極致悲慟的。

  狐女五指長出尖利的指甲,穿透帝王胸膛,掏出了他的心臟。

  狐女望著他那顆鮮紅的心臟,笑著笑著,卻流出了淚:「你這樣的人,原來也還有心。」

  她一鬆手,帝王的身體便墜了下去。

  她看著他墜落,自己的身體則緩緩升向高空,彷彿是再也不可能再相遇的兩個終極。

  手中的結印狠狠壓下,懸在黑雲里的那把黑紅巨劍終於壓了下來。

  轟隆一聲巨響,王朝的龍脈被斬斷了。

  昔日繁華萬里的河山,處處只見荒墳孤冢。

  狐女用自己魂飛魄散的代價,斬斷了整個王朝的氣數。

  她的孩子死了,便用那個男人的國來殉吧!

  *

  狐女在自己生命的盡頭,把已經全無呼吸的孩子裝進一個小木盆里,半妖的孩子,魂體本就脆弱。不滿周歲而亡,是聚不起魂的。

  「從冥河往下,就是忘川了,萬物終結,都歸於幽冥,娘親只能送你到這兒了……」狐女眼睛澀疼得厲害,卻再也掉不出一滴淚。

  這個孩子,興許魂魄早就散了,可她還是捨不得。

  看著孩子空蕩蕩的心口,狐女已經痛到麻木的心臟還是又泛起了陣陣酸楚,眼中幾欲泣血:

  「對不起,鏡兒,是娘殺了你,是娘親手殺了你……娘看到你爹的心了,那樣的人,心竟然還是紅色的……」

  木盆順著冥河之水漂遠。

  六界鮮少有人知曉,冥河之水,每逢月晦,是逆流奔向天池的。

  冥河天池的交接點,便是上清雪鏡的往生泉。

  那夜正是月晦,木盆里的半妖稚子,沒有飄去忘川,而是順著逆流的水,被送到了上清雪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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