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聖杯之內
天空是紅色的，像血一樣鮮紅。在黑色的泥雨中，漆黑的太陽支配著天空。
如大海般翻滾著波浪的黑色污泥的四處，都是由乾枯的屍體組成的巨大屍山，它們正在逐漸沉入海中。
如果一定要用什麼詞語來做比喻的話，這裡……如果不是地獄的話，又能夠是哪兒呢？
當穆修在那種渾渾噩噩、半夢半醒的狀態之中，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終於緩緩睜開眼睛之後，首先看見的就是這樣的一幅地獄圖。
「……」
然而，他只是非常冷靜的打量了好一會兒四周的屍山血海，然後低下頭去舉起了自己的兩隻手臂，又是仔細的端詳了好一會兒，緊接著奇怪的捏住了自己的下巴。
因為他發現，現在的自己不再是作為Servant的存在形式，似乎也不是純粹的靈魂體，而是像是重新獲得了切實的身體的存在形式那樣。
只不過，這到底是發生了什麼事情？是自己真的因為黑泥而重新獲得了肉體，還是說自己在無限制的主動吸收此世一切之惡的過程之中，被拉進了精神幻境的世界里去了？
那些怪異的聲響，無盡的惡意，此刻似乎也是已經銷聲匿跡。四周雖然是地獄圖一般的場景，除了噁心血腥一點兒之外，其實沒有什麼太大的問題。
但是，這貌似不是什麼好的變化。
只不過還沒有等穆修如何仔細的考慮清楚，緊接著他就聽到了一個非常柔和的聲音在不遠處的方向響了起來——
「我就知道你一定會來的。我相信，如果是你的話，一定能到達這裡。」
穆修抬頭看了過去，對面的那座屍山之上，站立著一個身穿黑裙的女子。她……它有著一張太過美麗工整而像是人偶一般的臉，紅寶石一樣的赤色瞳孔，以及如雪般閃耀的銀色長發。
愛麗絲菲爾·馮·愛因茲貝倫——至少光從外表上來說，的確就是那一位高貴太太的容貌。
當然，它的存在本身肯定不是真正的愛麗絲菲爾就是了。而應該是安哥拉·曼紐持有愛麗絲菲爾·馮·愛因茲貝倫在大聖杯中殘餘的人格，從而形成的Avenger。
心中閃過一絲明悟的穆修，抬起頭來看了一眼天空之中的黑色太陽。
那個黑色的漩渦是世界的中心，是天上的一個「孔」。裡面深不可測的黑暗，密度彷彿能夠壓碎一切。
「這裡是能實現你願望的地方，聖杯的內側。」
看見穆修的舉動，「愛麗絲菲爾」帶著愈發溫柔慈愛的笑容，她眼眸里閃過一抹微弱的異彩，然後伸手指向天空中的那個黑色的漩渦，如此說道。
「接下來只要禱告就可以了。根據被託付的願望，它能變化出相應的樣子。接著它才能獲得現世的姿態和形狀，才可以出現在「外界」。」
它的聲音非常的溫柔，但是無可否認的是其中帶有一絲絲蠱惑的意味在內。
「……」
穆修卻是挑了挑眉毛沒有說話，彷彿沒聽見那般。他只關心這裡是什麼地方，至於對方後面說的話他權當作是沒聽見就是了。
畢竟只要是個精神正常的人類都不會認為那個「孔」是什麼好東西，那個黑色太**本就是世界的終焉象徵。
向這種東西直接許願，那和自尋死路根本就沒有什麼區別。
「怎麼了，你難道不想要實現自己的願望嗎？只要禱告就可以了，你一直所追求的願望就能夠輕易達成。」
「愛麗絲菲爾」淡然的笑著，笑容非常的異常，雖然是在催促但是卻依然是不急不躁，彷彿斷定了自己遲早會得償所願那樣。
「好了，快點祈禱吧。快點給它「姿態」，只有你才是配得上定義它形態的人。」
「……」
「……」
穆修微微眯起了眼睛，慢慢的卻是露出了一個相當純凈的笑容來：「……你到底是誰？」
「你的感覺很敏銳呢……對，我不否定這只是面具。如果我不借用某個已經擁有人格的「軀殼」，就無法和別人交流。我只是為了傳達我的願望，才裝成現在這個樣子的。」
沉默了半晌之後，身穿黑裙的女子好似是有些落寞地笑了笑——
「但是，這和你又有什麼關係呢？對你而言，我只不過是聖杯的意識，你只需要許下願望，作為交換我為你實現願望，就是這麼簡單的事情。」
「聖杯本身只是作為純粹的力量，也會有意識這種東西的嗎？」
穆修似乎是相當不信的樣子，搖搖頭如此說道。
披著愛麗絲菲爾的外形的它眨了眨眼睛，彷彿是有些狡黠的回答：「以前或許是這樣，但現在不同了。我擁有意識和願望，我的願望是「希望被生於這個世間」。我只是為了傳達我的願望，才裝成現在這個樣子的。」
緊接著，它似乎很是開心了拍了拍手，理所當然的補充著說道：
「我本來的確是意識不到自身的存在的，但是，我所擁有的愛麗絲菲爾的人格也是貨真價實的，因為她在消失之前，最後與她進行接觸的人是我。」
很簡單的道理，作為「聖杯之器」的愛麗絲菲爾孕育出了聖杯，而聖杯固定了通往世界外側的「孔」，此世一切之惡就從「孔」的彼端滿溢而出，盛滿了聖杯。
本來不被允許擁有獨立人格的它，吸收了愛麗絲菲爾的人格、精神、記憶，然後被賦予了知性和行動力，因此自然就是如同現在這樣出現在了穆修的面前。
「聽上去很有道理，但是既然你已經擁有了意識，又會怎麼樣實現我的願望呢？」
穆修點了點頭，似乎是有些不確定的問道。
彷彿是遇到了難題一般，「愛麗絲菲爾」微微歪了下腦袋，低沉著嗓音回答道：「這個問題——你應該比任何人都明白，不是嗎？」
「什麼意思？」少年挑了挑眉毛。
「因為你這個存在的本身就已經無限接近聖杯了，所以，即使像現在這樣與我交流也能保持理性。如果換作普通人類，在被那泥碰到的同時就精神崩潰了。」
它開朗而愉快地吐出話語。
「……」
「……」
又是一陣沉默。
「……是這樣啊！」穆修似乎終於是確定了什麼那樣，點了點頭，然後彷彿是有意無意的又問道：「那你到底是誰？」
「嗯？難道要我再說一次嗎？」對於彼此的答非所問，「愛麗絲菲爾」則很是無奈地嘆了口氣，然後正想要說些什麼。
「你不想說其實也可以，因為我已經知道了……安哥拉·曼紐。」穆修帶著莫名的奇怪笑容，輕輕的說道。
「……」
「……」
「愛麗絲菲爾」微微眯起了眼睛，眼裡閃爍著危險的光芒，片刻之後它的聲音嘶啞了起來：「原來你都知道啊，沒錯，我就是被賦予了安哥拉·曼紐這個名字的無名英靈……」
「都已經到現在這個時候了，你還以為我是只了解了一部分事情的人，可以輕易的矇騙嗎？」
穆修毫不客氣的打斷了它的話語，冷笑著一針見血的說道——
「雖然是賦予分靈之一的降臨，存在形式也只是借用了曾經被獻祭的人柱的存在，但是本體無疑是真正的魔神呢……」
安哥拉·曼紐，是最古老的邪惡，因為這個名字出自瑣羅亞斯德教也就是俗稱的拜火教，並且是惡界的最高神，黑暗與死亡的大君，與阿胡拉·瑪茲達持續不斷地進行鬥爭。
其為絕對之惡，人世間惡之總合。
但作為「魔神」的安哥拉·曼紐是不能被聖杯召喚的，而在聖杯戰爭之中出場的安哥拉·曼紐，其真身是在瑣羅亞斯德教教徒的村子里，被枉加上「此世全部之惡」之名的普通青年。
被期望負擔世上罪惡的普通人，並不是靠自己、而是由周遭的願望所創造出來的英雄。本來就是個既沒有力量、只是由周遭人類的想法所構成、不可能存在之物。
但是——這是在沒有輪迴者介入的封閉世界之中所發生的原劇情。
至於現在的話，這個本應該封閉的位面已經與無限世界接壤，而且持續的世界「穿孔」以及此世一切之惡的流淌，也未免有些超規格了。
因此，通過自身額外掌握的信息，穆修幾乎已經能夠完全確定，眼前的安哥拉·曼紐並非是原著之中的那個無名英靈。而是真正的魔神受到吸引，將目光投向了這個位面。
畢竟以過去的概念來代入職階進行召喚的Servant系統里，其可以稱得上是頂級的例外。
所以，以已經存在了的人柱和概念作為象徵意義，以這個世界全部的惡作為聯通的信仰通道，真正的惡之魔神的確是能夠做到如同穆修那樣的事情。
也是賦予分靈之一，以Servant的存在形式降臨。
而且，根據對方急劇變化的表情，很明顯穆修似乎說對了。
「你知道的太多了……」
緩緩的收斂了那種殷切的表情，它彷彿是在對逼問實情的少年表示憐憫：「只是為什麼要主動說破這件事呢……」
四周突然劇烈震動起來，好似是整個世界都不穩定了一樣，屍山和黑泥也突然消失不見。翻天覆地的變化之後，這個世界變成了一片巨大到無邊無際的光滑平面，地平面一直延伸向無限寬廣的遠方，看不到盡頭。
只有黑色的太陽依然高高懸挂在天空之中。
穿著黑裙的女子雖然也還是同時存在，彷彿沒有什麼變化，只是出現在穆修眼裡的「它」卻已經原形畢露，變成了讓人難以置信的恐怖事物。
那是頂著愛麗絲菲爾的軀殼的它背後的存在，是一個無比龐大的整體。驚鴻一瞥之下，穆修所看見的是完全的混沌，其中涌動翻滾著的是全世界的所有惡意。
因為波斯神話以其二元性著稱，它總是表現宇宙間相互對立的力量，比如善與惡，光明與黑暗。因此在善惡二元論的世界中，惡的存在只有安哥拉·曼紐。
而又因為既然祂是惡，那麼除了祂之外的其他的人，便不可能是善以外的任何存在了。
祂即是、此世全部之惡。
這已經不是暴食、色慾、貪婪、暴怒、怠惰、傷悲、自負或傲慢等人性之惡，而是詭異莫測且無以名狀的世界之惡，是宇宙間流淌著的不定形的黑暗與混沌。
「當你在注視深淵的時候，深淵也在注視著你。」
「愛麗絲菲爾」說道，然後它露出了極其惡意的微笑。
「沒有直接瘋掉就已經很了不起了，但是可惜啊，終究只是一個凡人而已……呃，怎麼可能？！」
在它對面的少年同樣露出了不明意義的複雜笑容，儘管不知道他在想些什麼，但是至少可以從他的眼神之中看出他似乎如釋重負的情緒。
「——誰告訴你，我只是一個凡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