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滿月酒,有爵家,無妄之災(2)
那邊,袁夫人已把章秀梅領到兩位夫人面前,笑道:「這是我外甥女,秀梅,見禮呀。」章秀梅端端正正的斂衽下福,溫婉而笑,袁夫人便坐在一旁,含蓄的誇起章秀梅來了,從品貌出身,到女紅詩文,直誇的袁文纓皺起眉頭。
明蘭看出來了,悄聲笑問:「你姑姑家還有別的兒子么?」
文纓看著自己母親多有舉止失當,頗感丟人,忿忿的扯著帕子:「不是我姑姑,是永昌侯夫人,她有個小兒子,如今由二哥帶著,快要補上五城兵馬司分副指揮使了。」
墨蘭耳朵一動,轉頭試探道:「那位公子……是個怎樣的人?」
文纓回憶著聽來的信息:「他叫梁晗,大概十七八歲吧,是梁老侯爺和梁夫人的老來子。」然後瞪了那邊的章氏母女一眼,低頭恨恨道,「我娘不知給尋了多少人家,章姨母總挑三揀四的,要高門第好人家!不過是梁夫人曾說過一句,自家幺兒跳脫淘氣,以後娶媳,不論富貴根基,但要品貌德行好便可。章姨母聽了,便日日攛掇著娘去巴結永昌侯夫人,連帶著姑姑面子上也不好過;哼,不是我心眼壞,姨父過逝了,表姐想找個好人家無可厚非,可也得瞧瞧自個兒斤兩!她也不打盆水照照自己,配也不配!」
文纓這番話說出來,明蘭忍不住瞥了眼墨蘭,只見她臉上平白髮起燒來,強笑道:「喲,文纓姐姐還沒嫁過去呢,就心疼起婆婆來了?」
這時的壽山伯夫人的確需要心疼,她看著自家弟媳第三遍誇那章秀梅溫順嫻雅,言語間隱隱帶上攀嫁之意,已然有些坐不住了,再看那永昌侯夫人面色愈發冷淡,壽山伯夫人心裡不悅,便插嘴道:「我那大侄媳婦呢?」
袁夫人愣了愣,輕嘆道:「她身子不適,正歇著呢。」眼角瞥了眼華蘭,不咸不淡的加了句,「我便是個勞碌命,也沒人幫著管個家。」
華蘭神色一僵,壽山伯夫人立刻介面過去道:「前日我才請了胡太醫來給大侄媳婦診脈,我都問了,沒什麼大不了的事,別是心裡不適吧?你也別一味體恤大的,她皺個眉頭你也當個大病來伺候,也心疼心疼小的,年前那會兒,她都七八個月的身子了,還叫她給你立規矩,有你這麼做婆婆的嗎?瞧她臉色煞白的,想是還沒養好!」
王氏和華蘭暗暗感激,袁夫人神色尷尬,這位姑太太最好教訓人,因是大姐,她又不好回嘴,只能忍著聽。
其實那次她只讓華蘭過來站了半個時辰,丈夫就趕過來痛斥自己一頓,前後多少婆子哭爹喊娘,當晚華蘭說是動了胎氣,連床都下不得了,兒子又來哭了一場,這事傳出去后,周邊往來的親眷明裡暗裡說都她偏私心狠,只偏著娘家外甥女,不把人家閨女當人看。
袁夫人扯動嘴角的笑了笑:「大兒媳不如華兒能幹,我便想著讓她多辛苦些……」
話還沒說完,壽山伯夫人便打斷道:「你們百年後,這爵位府邸都得大侄子兩口操持吧,二侄媳婦再能幹,還能替大嫂子當家?大侄媳婦若真不行,不若我去物色個能幹的,當到大侄子房裡,將來也好有個助力,也不能把個伯府交到七災八難的手裡呀!」
此言一出,袁夫人和章夫人雙雙煞白了臉,王氏心裡熨帖的什麼似的,華蘭拚命把頭低下去,好不讓人看見自己翹起的嘴角;壽山伯夫人說話厲害,但口氣全然一派關心娘家的意味,周圍都是要好女眷,都知道這家底細,倒也見怪不怪。
這位姑太太原是家中長女,自小穩重能幹,父母高看一等,弟弟忠勤伯爺也極是信賴,硬撐著孱弱老實的夫婿歷練上進,她當初明明能為兒子選個更好的親事,但看在弟弟面上,還是許了文纓婚事,袁夫人瞧見這位大姐從來都是矮上一等,偏她與華蘭頗投契。
壽山伯夫人知道也不可太窮追猛打,又怕弟媳婦不著調再去糾纏永昌侯夫人,一眼瞥見王氏,便笑道:「叫親家太太瞧笑話了。」
王氏連忙搖頭,這種笑話她願意連日連夜看的,樂呵呵的湊到壽山伯夫人跟前:「您這不是心裡掛著娘家么;都是自家人什麼話不能說。」
壽山伯夫人笑了笑,指著一旁的如蘭道:「親家閨女是越長越好了,咦?還有一個呢?」
墨蘭在另一邊早窺伺半天了,一聽這句話,立刻笑著上來,含羞半怯的行了禮,道了安,壽山伯夫人指著墨蘭,朝永昌侯夫人道:「這孩子詩文頗好,人也乖巧。」
永昌侯夫人點點頭,道:「是個清秀孩子,盛家太太好福氣。」便無下話了。
墨蘭立刻笑道:「夫人謬讚了,墨蘭豈敢。」她縱有滿腹的話,見永昌侯夫人這般清冷,也不知怎麼開頭。
華蘭目光閃了閃,掩口笑道:「姑母,今日我最小的妹子也來了呢。」
壽山伯夫人喜道:「還不讓我瞧瞧。」
華蘭連忙把明蘭和文纓從後頭拉出來,文纓是早見過了的,但一見明蘭,壽山伯夫人和永昌侯夫人都不禁怔了怔,過了會兒,壽山伯夫人拉過明蘭的手,與華蘭笑道:「怪道你與我誇了一百零八遍,果然好個精緻的人兒。」然而又嗔道,「你家老太太也忒小氣了,這麼藏著掖著,怕人搶了不成!」
然後拉著明蘭坐在自己身旁,細細問生辰何時,問平日做什麼消遣,又問喜歡吃什麼穿什麼,明蘭低頭老實的一一回答了,壽山伯夫人見明蘭大方明朗,言語間頗見慧黠爽朗,很合自己的性子,倒愈發喜歡了,直把一旁的章秀梅和墨蘭都冷落了。
章秀梅眼眶閃了閃淚珠,後退幾步到面色難看的袁夫人身後。
墨蘭很不甘心,忽想林姨娘說過第一次見衛姨娘的情景,當真是荊釵布裙難掩絕色,儘管懦弱蠢笨,卻也把盛紘迷去了小半顆心;墨蘭暗罵這兩位貴婦人不識貨,只認皮相,不看內涵,沒有認識到自己出眾的才華修養!
壽山伯夫人拉著明蘭誇了半天,轉頭瞪了親家一句:「你倒是說話呀,鋸嘴葫蘆了?」
永昌侯夫人冷清的表情這才露出一絲笑意,緩緩道:「我若有個這樣這般標緻的閨女,定也藏起來。」
王氏湊趣笑道:「這孩子自小養在我家老太太跟前,老人家最是疼她,一時一刻也離不開,便不大出來;禮數若有不周,兩位夫人請見諒。」
永昌侯夫人淡笑道:「你家老太太規矩最是嚴整,她教出來的女孩兒怎差的了。」
王氏瞥了眼低頭站在一旁的墨蘭,言語上更是客氣,加上華蘭一邊插科,氣氛倒也和諧。只是明蘭頭皮發麻,她只覺得後背快被幾道熊熊怒火的目光盯穿了,真是無妄之災;便趁著幾位夫人說話時,借口有小禮物要給庄姐兒,請華蘭找個丫鬟帶她去,文纓便也幫口著說了幾句,明蘭才得以脫身。
穿過一個小小的半月門,來到庄姐兒屋裡,才看見小女孩穿著一件大紅羽紗遍地灑金石榴花的小短襖,正悶悶不樂的發獃,一旁站著個石青比甲暗紅中襖的媽媽一直哄著也不見好,庄姐兒一臉寥落,見明蘭來看自己,才露出小小的笑容,軟軟的叫著『六姨母』,明蘭從丫鬟手裡接過一個小包裹,拿出自己新做的布娃娃給庄姐兒。
胖乎乎的純棉娃娃,各色棉線綉出可愛的眼睛鼻子嘴巴,外頭還穿著綢緞小衣裳,眉眼彎彎的模樣十分討喜,庄姐兒拿自己紅蘋果一般的小臉蹭著,摟在懷裡愛不釋手,喜笑顏開起來,蹦躂著兩隻小腳下了炕床,拉著明蘭吵著要去外頭;一旁的丫鬟婆子連忙給庄姐兒外頭罩了件挖雲添金洋紅絨小披風。
明蘭知道庄姐兒心事,從獨生女一下子變成了『招弟』,難免失落,便也順著小女孩,牽著她的小嫩手,一大一小,笑呵呵的慢慢走著。
「六姨,娘是不是不喜歡我了?」庄姐兒低著頭,「自打有了弟弟,娘都不大和我好了。」
明蘭理解的拍拍庄姐兒的小腦袋,勸慰道:「不是的,你弟弟才剛來,大家都新鮮著呢;你若得了個新娃娃,是不是也愛的很?過一陣子就好了,咱們庄姐兒又好看又聰明,是你娘的心頭肉,怎麼會不和庄姐兒好呢!」
小孩子很好哄,心裡想開了,便樂顛顛的要拉著明蘭去園子里頑,一邊走還一邊嘰嘰喳喳的說小孩傻笑話,見明蘭臉色不虞,便問道:「六姨,你怎麼老皺著眉頭呀?」
「六姨在想事兒。」
「什麼事兒?」
明蘭頓了頓,低頭問道:「庄姐兒呀,六姨來問你,你是喜歡天天穿新衣裳,有好玩的,吃好吃的,可是你爹娘還有許多弟弟妹妹要疼愛呢?還是,沒什麼好吃的好穿的好玩的,但你爹娘只疼你一個呢?」
小女孩歪著腦袋想了想,白嫩的小臉皺成個小肉包,苦思冥想了會兒,痛苦道:「能不能既要好東西,爹娘又只疼我一個呢?」
明蘭失笑,嚴肅道:「人人都想這般,可是不成,只能選一樣。」
庄姐兒痛苦抉擇半天,猶豫道:「還是爹娘只疼我好些吧。」
明蘭微笑著點點頭,長長呼氣道:「六姨也是這麼想的。」
又走了幾步,庄姐兒忽停住腳,抬起頭,撲閃著大眼睛,也很嚴肅的問道:「六姨,要是既沒了好東西,又有許多弟弟妹妹與我分爹娘,那可該怎麼辦?」
明蘭一個趔趄,險些滑倒,定住身體才道:「應該……不會這麼背吧。」想起溫若泉水般柔和的賀弘文,心裡搖了搖頭,天下哪有萬分可靠的事兒,不過是危險係數高低的問題,宅男的出軌率好歹比CEO低些。
姨侄倆又頑了片刻,明蘭抬頭瞧瞧日已當中,她記得文纓說過酒席開在偏花廳里,想著這會兒該吃酒了,她也不好老躲著,便叫丫鬟把庄姐兒領回去,自己則慢悠悠的踱步過去。
忠勤伯府她來過兩次,地方不大,且文纓領著自己到處逛過,所以識得路,沿著園子邊一排剛出了花苞的海棠樹慢慢走過去,也不怕迷路;正悠然自得的賞花散步間,忽見前頭一棵蔥綠嫵媚的海棠樹下,站著一個修長身材的男子,隱約模糊間,似曾相識。
那男子似乎聽見腳步,回過頭來,明蘭堪堪看清后,心頭一咯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