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一勺燴了(2)

  林姨娘一臉的委屈哀怨,哽咽道:「我是出不了門的,不能到太太夫人中去,可我也知道,人家挑兒媳婦,七分是說的,三分才是相看的,若太太多替四姑娘美言幾句,也不當如此呀!太太您行行好,瞧在老爺的面上,便幫幫四姑娘吧,這可是她一輩子的事兒呀!您要打要罵都成,妾身這裡給您磕頭了!」


  說著,便砰砰的磕起頭來,磕的額頭通紅,盛紘神色鬆動,墨蘭也悠悠醒轉,扯著林姨娘嚶嚶哭泣,當真是一派凄楚可憐。


  海氏自進門來,頭一回見到林姨娘的本事,心裡忍不住暗暗讚歎,難怪婆母叫她頂住了二十年,端得是有本事有智謀,明明白白的一件事也能叫她顛倒黑白,明明是明蘭吃了虧,被她這麼一辯白,竟反過來,成了墨蘭受了委屈。


  想到這裡,海氏朝著劉昆家的打了一個眼色,劉昆家的立刻明白,過去輕輕扶住王氏,在她背後慢慢揉著,打定主意不叫王氏再開口了。


  海氏看盛紘一臉難色,斂容上前幾步,躬身於盛紘面前,輕聲道:「爹爹,不如叫兒媳說幾句。」盛紘靜了一會兒,緩緩點頭。


  海氏先叫丫鬟把磕頭磕的半死的林姨娘扶起來,斯文道:「林姨娘,我是晚輩,有件事著實不明,不知姨娘可否與我釋疑?」


  林姨娘怔怔的揩臉,海氏看著她,靜靜道:「照姨娘這麼說,姊妹間但凡有個不平,四姑娘就可以隨意打罵妹妹,傷著弟弟,砸毀物事,忤逆嫡母了么?」


  此言一出,盛紘頓時一震,林姨娘變了臉色。


  海氏轉頭向著盛紘,緩聲道:「爹爹,兒媳娘家裡只有一位胞姐,可也知道兄弟姊妹相處,天長日久,總有個針長線短的,別說爭的急赤白臉,就是言語口角,也會叫人笑話的;太太只一回沒叫四妹妹去,四妹妹便污言穢語的辱罵手足,還意欲殘害妹子,今日若有個萬一,六妹妹的臉可就……」


  盛紘怒氣漸消后,頭腦反倒明白了,看向墨蘭眼光一片失望,林姨娘何等機警,又想開口,海氏趕緊搶著道:「再說了,姨娘,您摸著良心說一句,自打來了京城后,太太每每出門,哪回不帶著四妹妹,反倒是六妹妹沒跟著去幾回;況且男婚女嫁之事,哪裡有女方家上趕著去求的?你叫太太如何幫著四妹妹?」


  海氏言語簡單,但卻句句點到要害,林姨娘一臉不甘,凄聲道:「那四姑娘怎麼辦?難不成眼見著姐姐妹妹都飛上枝頭,只她一個掉在泥里?」


  海氏失聲而笑,輕掩口道:「姨娘說的什麼話?四姑娘上有老太太老爺太太,下有兄弟嫂子,怎麼會掉在泥里?且姻緣天註定,別人的緣法是別人前世修來的,眼紅不得。」


  林姨娘被堵在喉嚨里,臉上再不復那楚楚之色,一雙美目中露出凶光,啞聲道:「大奶奶好大的口氣,便是肉不疼在你身上,不是你去嫁那些個窮秀才舉人的?」


  海氏微微嘆氣:「如今朝堂上的哪位大員不是秀才舉人來的?有誰一開始便是閣老首輔的?便是老爺,也是考了科舉,兩榜進士,然後克勤盡勉,累積資歷,造福地方百姓,漸成國之棟樑。姨娘何必瞧不起秀才舉人呢?」


  這馬屁拍的盛紘很舒服,忍不住想若自己當時只是個秀才舉人,那林姨娘……?

  林姨娘被一句剎住,惡狠狠的瞪著海氏,眼見盛紘面色不滿,銳利的目光掃射了過來,她心思轉的極快,立刻轉了口徑,放下身段,軟語賠罪起來:「大奶奶說的是,都是妾身不明事理,妾身與太太賠罪了,回頭四姑娘也會去與六姑娘賠罪的,老爺若覺著不成,便打上幾板子,叫四姑娘記記疼罷;總不好禁足,她……她也得備著出閣了。」


  言語懇切,一副認錯的樣子。


  海氏心裡冷笑,心想著,你想這般過去算了?於是便肅了容,恭敬的朝盛紘福了福,正色道:「爹爹,有句話本不當兒媳說的,可今日之事,事雖小,卻是禍延家族之勢,情雖輕,卻會遺禍後世子孫。」


  盛紘對兒媳婦頗為滿意,溫言到:「你說。」


  海氏站直了身子,依舊垂首,恭敬道:「四姑娘今日會如此狂暴無理,便是情有可原,也理不能恕,四姑娘大了,在家裡還能留幾天,若這般嫁出去,將來在婆家也不好;三弟更是荒唐,內宅女眷有口角,他一個男子竟去插手其間,哎……不過也是,到底是林姨娘養的,總不好瞧著姨娘妹子吃虧罷,可這總是不妥;還有,院里的丫頭婆子最最可恨,不論如何,太太總是內宅之主,不論對錯,豈有她們插手阻撓太太的份兒?若是再嘴鬆些,把事兒傳到外頭去,豈非誤了爹爹的清譽?」


  盛紘心頭一震,海氏再添一句當頭棒,她低聲道:「爹爹,永昌侯府未必非得與我府結親的,若四妹妹再鬧,怕是連六妹妹也攪黃了;還有最要緊的……您也知道,新皇登基,最忌的就是這嫡庶不分呀!」


  盛紘頓時額頭滾下幾滴汗來,他想起這幾月里被摘爵奪位的權貴,幾位連連碰壁的閣老和大員,手心竟也濕了。


  王氏總算看出門道來了,拿帕子捂著臉,輕輕哭道:「老太太走前,一再託付我好好照看六丫頭,說她老實厚道叫人欺負了也不知道說的,如今明蘭就要啟程去宥陽了,若臉上的傷不褪,叫老太太瞧見了,還不定怎麼傷心呢?」


  她於哭之一道並不嫻熟,只乾嚎了幾聲就哭不下去了,遂暗嘆,果然術業有專攻。


  今日,眾人紛紛紜說,說到這裡后,盛紘心裡已一片清明,家中一切的禍源都在一處,他思慮極快,沉吟片刻,便最後宣判道:「墨蘭欺凌姊妹,口出惡言,毫無端方賢淑之德,從今日起,禁足於院中,好生抄習《女誡》,修養心性,不許出來。」


  墨蘭一開始還以為要打板子,心頭一輕,林姨娘卻心裡驚慌,既不打板子,那就還有更重的懲罰,且沒有說明禁足的時間,那豈非一直關下去了嗎?


  盛紘轉頭與王氏道:「墨蘭已及笄,上回我與你說的那位舉人文炎敬,我瞧著極好,過幾日你便請文老太太國府一敘,問問生辰忌諱,若一切都好,待出了國喪,便把事兒辦了吧。」


  墨蘭和林姨娘大驚失色,立刻尖叫著哀求盛紘,盛紘橫眼瞪去,厲聲罵道:「我意已決,你們不用贅言!再多說一句,我便沒你這個女兒!」


  墨蘭委頓在當地,林姨娘不敢置信的看著盛紘,王氏低頭暗喜。


  盛紘威嚴的目光掃視一遍眾人,又道:「林氏教管不嚴,從今日起禁足,直到四姑娘出閣,若這之前,你再與墨丫頭見面,我一張切結書,立刻將你趕出府去!從今以後,沒有我的吩咐,你也不可與楓哥兒見面!你這般無德之人,好好的孩子也教你教唆壞了,沒的拖累了他們!」盛紘說的聲色俱厲,林姨娘掩面而哭,本想去扯盛紘的袍服,盛紘厭惡的一腳踢開她的手,理也不去理她,林姨娘只覺得萬念俱灰,這次真是放聲痛哭起來。


  盛紘也覺得十分疲憊,站起身來,緩緩走到林姨娘母女身邊,看著墨蘭,緩聲道:「你自小便受我寵愛,我教你詩詞歌賦,沒想到你卻滿口的污言穢語,教你讀書寫字,是想你懂事理明是非,沒想你竟如此蠻狠無禮,動輒埋怨在心,欺侮弟妹……,為父的,對你十分失望」盛紘厭惡的看著墨蘭,冷淡中透著不贊成;墨蘭心頭如墜冰窖般,幾乎背過氣去。


  然後他又對林姨娘輕聲道:「老太太說的是,一切緣由一個『貪』字,若不是我寵愛太甚,你們母女也不會有如此妄念。」說完,也不理林姨娘拉扯哭求,徑直朝外走去,走到門口又回頭,看了看王氏婆媳,一字一句道:「你們還是清理下丫鬟婆子,該發賣的發賣,該打罰的打罰,內宅總當安寧才是。」


  王氏這次是真的大喜過望,劉昆家的連忙又擰了她胳膊一把,王氏艱難的低下頭,拚命屏住笑容,海氏卻依舊神色不變,還寬慰道:「爹爹別往心裡去,不是兒媳自誇,整個京城裡頭的,有幾戶人家有咱家這麼太平安寧,不過一些小瑕疵,幾天便好了。」


  盛紘心頭略略安慰些,轉頭便出去了。


  丹橘和綠枝回來,結案了,證據也可以不用留了,丹橘趕緊尋藥膏給明蘭擦,綠枝口齒伶俐,叉著腰利索的把適才情形講了一遍。


  「大奶奶真是了得,平日里見她斯文和氣,誰知說起話來這般厲害,一句句的,都中了林姨娘要害,回都回不出來!」綠枝一臉偶像崇拜,「這下咱們可消停了,四姑娘不敢再來鬧了,老爺定也厭惡了她,我聽說那文舉人家裡很窮呢。」


  明蘭靜靜聽著,搖搖頭:「爹爹是怕四姐姐再做出錯事來,這是為了她好,只要能捱得過去,若以後四姐夫得力,仕途順遂,四姐姐依舊能過上好日子。」


  綠枝搖搖頭,開始烏鴉嘴:「天下舉子何其多,三年一考,再是進士,再是仕官,有幾個能拼出頭的?別是回頭還要老爺和大爺幫襯著才好。」她是外頭買來的,原先在村裡,她也見過落魄的秀才舉子,或是做了幾任官兒,因不會經營巴結,被免了回鄉的,好些的還能置些產業做士紳,差些的還得另尋門路糊口。


  明蘭還是不同意,基本上,盛紘的眼光還是不錯的,看袁文紹,看海氏,甚至看時局,都八九不離十,能叫他看上的後生怎麼也不會差的;只不過……叫墨蘭過次一等的清貧日子,那直如要了她的命!好罷,也算懲罰了。


  丹橘輕輕的揉著明蘭青腫撞疼的肘部,抬頭笑道:「無論如何……林姨娘是慘了,以後就看三少爺有沒有出息了,若沒有,她便沒了指望了。」


  這次明蘭同意了,想起長楓怯懦的樣子,忍不住點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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