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我家六姐兒本就是嫡出的(2)
可現任寧遠侯爺顧廷煜已病入膏肓,時常昏迷不醒,皇帝瞧在顧廷燁的面子上,便將所以參寧遠侯府的奏本留中不發,風雨飄搖的侯府這才在一干同牽連的有爵之家中獨善其身。
如今顧廷燁聲勢正盛,且不說顧廷燁回京后一直住在御賜的都督府,連與盛家說親都找了薄大將軍老夫婦倆出面,這樣一來,什麼話都不用說,外頭人就不免猜度了;有心人將寧遠侯府當年的舊事慢慢翻了出來,風言風語傳起來,隱隱晦晦當年顧廷燁多受欺凌。
其實顧府太夫人秦氏在京城貴婦圈裡一直名聲很好,溫良恭謹,賢惠淑德,時常撫恤孤幼,即便是到了如今,也不曾有人直指她這個後母居心險惡,除去想要給顧廷燁拍馬的有心人,大部分人還暗暗同情秦氏。
但是,結果反推原因。秦氏自己的兒子都好好的,娶了媳婦有了子嗣,便是顧廷煜病病歪歪的,也好歹撐過了這許多年,只有顧廷燁一人,離家遠走,漂泊數年不回,這話傳起來就難聽了。可是,事實到底如何呢;明蘭抬頭看看屋頂,這個……大約……很複雜。
估計老天爺聽到了明蘭的心聲,沒過幾日,顧廷燁便使人來下帖子,說要秦太夫人要過府拜會,聽聞這個消息,明蘭就呆了呆,老太太沉默半響后,才嘆道:「這樣也好,不計往昔如何,辦親事的當口總的周全些才是。」頓了頓,又道,「顧……他也算是有心了……」
明蘭不語,她知道老太太的意思。
按照正常的婚嫁程序,相看媳婦乃至下聘過禮都得由父母親長來操辦,這個步驟有所變動終歸不好看。就算秦氏曾經想左右顧廷燁的婚事,但被顧廷燁用十分難堪的法子擊破后,就不再有什麼言語了;如今顧廷燁肯服軟,秦氏也正好就坡下驢。
不過秦太夫人不用驢子,用的是青鍛綴暗紅頂的四駕馬車,所以來的很快。
第二日,明蘭挺著吃飽的肚皮攤在炕上,懶洋洋的捧著一幅大紅錦緞的鴛鴦枕套,剛綉出兩片水草,翠屏就急急來傳,說是寧遠侯太夫人到了,正在壽安堂說話。
「老太太說了,叫姑娘穿戴的精神些!」翠屏看見小桃獃獃捧著一件素色的家常外衣,連忙叮囑丹橘,女孩們立刻鑽進柜子里一通倒騰。
明蘭換上一身蕊紅綉纏枝杏榴花的倭緞斜襟褙子,底下是玫瑰粉色鑲深邊褶子裙,頭上規矩的梳了個彎月髻,只插著一對雙喜雙如意點翠長簪,明艷清雅。
一行人緊趕慢趕一路走向壽安堂,待到了門口,明蘭略略緩了口氣,扶扶鬢邊,隨著門口丫鬟的通報,明蘭一腳踏了進去,低頭慢行,眼光瞥見之處,只見老太太高坐上首,並排案几旁端坐著一位錦衣婦人,王氏隨侍下首而坐,見明蘭進來,便指著她笑道:「這便是我那六丫頭。」然後又指著那錦衣婦人引薦,「這是寧遠侯府的太夫人,明蘭快見禮。」
明蘭恭敬的斂衽下拜,裙裾不搖,身姿不擺,娟秀端莊。
秦太夫人乍一看,眼中浮出一抹驚艷,她連忙叫明蘭起身,然後將明蘭拉到身邊細細打量,只覺得女孩雪膚花貌,難描難繪,便忍不住贊道:「好標緻的孩子,怎就生的這般好?」
明蘭很靦腆的低著頭,卻側眼偷偷打量秦太夫人,兩眼看過,忍不住暗暗吃驚。
秦太夫人身著一件深色的鐵鏽色纏枝菊花對襟褙子,蜜荷色棉羅裙,頭上簡單的綰了個圓髻,用一根通體剔透的白玉福壽扁方定住,皮膚白膩潤澤,唇角帶著端莊的微笑,觀之可親,溫柔和氣,竟是個極美貌的中年婦人,只有眼角細細的紋路稍微泄露了些她的歲數。
論年紀,她比王氏還大幾歲,可論賣相,王氏絕對不好意思上前叫她一聲『姐姐』。
秦太夫人拉著明蘭和和氣氣的問起話來,問喜歡吃什麼,讀什麼書,平日里都做些什麼,明蘭按著禮數一一答了,秦太夫人似乎很滿意,褪下腕子上的一對翡翠鐲子就套在明蘭手上,轉而笑道:「真是個好模樣的孩子,莫不是畫里出來的!」
明蘭面色微紅,低頭而立,一副羞怯的模樣,老太太淡淡瞥了她一眼,轉頭謙和而答:「真真還是個孩子,不懂事的很。」
秦太夫人輕輕一嗔,笑道:「老太太也忒謙了,這孩子通身的氣派豈是作假的,靈秀剔透,穎悟瞭然,府里的姑娘著實養的好。」
王氏心中頗有些得意,忍不住道:「不是我自誇,我家養女孩兒比養哥兒還用心,讀書,女紅,還有理家管事都是細細教了的。」
秦太夫人目光閃了閃,笑著附和了幾句;王氏聽的十分滿意。
秦氏的聲音很柔和,絮絮低聲如細語,不知不覺間就說服了你,言笑間卻不失高貴端莊,若說永昌侯梁夫人的高貴帶著一種疏離的淡然,她就是不動神色的溫婉。
她很懂得說話,對著老太太時語氣雅緻,字裡行間陽春白雪,一派侯府小姐口徑,對著王氏時,她又喜笑隨心,說話自在隨和,說過一陣子話,老太太倒還好,不過多添了幾分親昵的客氣,王氏卻漸漸放下初時的戒備提防,越說越投機。
女眷們說笑了一陣,秦太夫人忽現一陣遲疑,看了眼明蘭,欲言又止,素來遲鈍的王女士忽然機靈起來,忙道:「太夫人有話直說,不必顧忌。」
秦太夫人欣然而笑,不再遲疑:「既如此,我便不扭捏了;我這回上門叨擾,便是來送我家二郎的庚帖。」說著,她從袖中掏出一張大紅灑金的紙折,雙手遞給老太太,然後又道,「若二位不嫌棄顧府草辟微薄,我便厚著臉皮討一討明姑娘的庚帖。」
明蘭用力把頭低下,心中大是煩惱,她現在應該臉色緋紅,一副羞澀萬分的樣子,可是……她的臉一點也紅不起來!總不能狠扇自己幾耳光罷。
老太太接過庚帖,翻開略略一瞧,臉上浮出滿意之色,看了一眼王氏,王氏明白,立刻轉頭笑道:「說什麼嫌棄不嫌棄的,寧遠侯府開國功勛,戍邊立威,世上誰人不景仰,只怕咱們明兒配不上了!」
其實王氏這麼說只是客氣,不過是『哪裡哪裡』的擴張版說辭而已,誰知秦太夫人忽然眼眶一熱,神色略有凄楚。
王氏一瞧,連忙追問,秦太夫人拿帕子抹了抹眼睛,強笑道:「不妨事,不過……我今日來,還要說一件事,望老太太和王家妹妹莫要怪我魯莽了。」
「夫人請說。」老太太眸子一亮,靜靜道。
秦太夫人放下帕子,依舊微笑的溫柔,只略帶了些憂傷:「二郎自小便是個有脾氣的,自打和老侯爺置了氣,離家這些年,便漸漸與家裡隔膜了。他大哥和我心裡都極不好過的,顧家好歹是他的家,這回要辦親事了,我想著……怎麼也得在寧遠侯府辦婚事罷。」
王氏微微遲疑,繼子和后媽之間的恩怨情仇,她這個沒轉正的岳母不好提前發言,老太太略一沉思,便道:「別說如今婚事還未成,便是明丫頭過了門,顧家家事也不是咱家好隨意置喙的。」
秦太夫人輕輕嘆了口氣,直直看著老太太,眼神坦率真誠,低聲道:「燁兒他大哥如今病的不輕,鎮日躺在榻上惦記著二郎,說這一大攤子事總得找親兄弟幫襯著,下頭幾個小的都不成器,若是燁哥兒能回府,將來……」然後是一陣輕輕嘆氣。
王氏眼睛一亮,顧廷煜如今無嗣病危並不是秘密,嫁入侯府和作侯夫人可是完全不同的兩個概念,侯府子弟的岳母和侯爺本人的岳母身價差別更大了海了,更何況如今寧遠侯的確需要顧廷燁來撐門面,想到這裡,她忍不住的道:「自然是回家的好……」後面的話被老太太的目光打斷了,王氏慢慢縮回話頭。
老太太收回看王氏的目光,轉而笑道:「顧都督是個明白人,必能明白侯爺的難處和夫人的苦心。」
秦太夫人似乎一點也沒有不悅,轉頭看了眼一旁站立的明蘭,回過來對著老太太,再次直直的看著老太太,一字一句緩緩道:「自古後母難為,我家二郎大家是知道的,年少時淘氣胡鬧,后又出走江湖,性子不免有些左;他曾放言道『非嫡女不娶』,如今……我瞧著明蘭是極好的,若有我在,別的不敢說,但我絕不叫人欺負了她去!」
說道最後,聲音幾乎哽咽,王氏頗為動容,覺著這話說的也有理,輕嘆著點了點頭。
老太太卻蹙起眉頭,似有不解,轉眼去看明蘭,只見明蘭微微抬頭,臉上還沒什麼,一雙大眼睛卻閃閃發亮;明蘭立刻低下頭去,不敢讓人瞧出自己細微的神色變化,她知道問題出在哪裡了!
——顧廷燁向盛府表露結親之意,此事已上達天聽,人人都以為嫁過去的會是盛府嫡女,誰知峰迴路轉,如蘭另配,然後顧廷燁悶聲不響的接受了盛府庶女。為什麼文官集團會這麼高興?因為他們認為,這是新貴權爵對他們的妥協和敬重,這才有了外面一片的誇讚聲。
明蘭心頭敞亮,一般人恐怕都會以為是顧廷燁讓了步,可事實上,只有她和老太太知道,情況剛好相反,她才是被算計的那個。
按照一般思維模式,以顧廷燁和秦氏一貫的名聲,秦太夫人剛才的話其實是很有說服力的,可是……明蘭臉上露出為不可查的一抹微笑,她終於知道自己最大的優勢在哪裡了——她認識一個旁人不知道的顧廷燁,沒有幾個人,尤其是顧府中人,他們不會知道。
明蘭慢慢抬起頭,目光正對上老太太,老太太似也漸漸明白了,嘴角浮起一抹隱晦的欣喜,轉頭與秦太夫人答道:「夫人怕是弄錯了,我家六姐兒本就是嫡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