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章 當家主母的家務活1(2)
夏竹看了看明蘭,明蘭朝和氣的點點頭,她才鼓起勇氣道:「十一歲那年,天老不下雨,田裡收成不好,哥哥們又要娶媳婦,爹爹就找了人伢子把我們姐妹三個賣了給人做丫頭,我運氣好,來了這裡,天天有好吃的!」
下頭已是嗤嗤輕笑,明蘭淡淡一眼掃過去,聲音全無,眾人肅立;若眉飛快的記錄著這些,只聞簌簌筆刷在紙上劃過的聲音。
「後來呢?」丹橘溫和的問。
夏竹漸漸膽子大了:「後來常嬤嬤挑了我,教了我大半年規矩,然後進屋服侍。」對面丹橘她們,夏竹天然有一種自卑感,就好像一個單位里初中生看見碩士生的那種羨慕。
接著,若眉停下筆頭,面無表情問:「來按個手印吧,以後若發現你有欺瞞主子,這便是實證,到時別怪旁人。」
「不會,不會!」夏竹連連搖頭,連忙按了手指印。
明蘭含笑道:「好了,你很好,過來我這兒吧。」
夏竹如聞大赦,鬆了口氣小步跑到明蘭身邊站好,堂下眾人已漸漸明白是怎麼回事了,有些臉色發白,有些面有疑慮,還有些似有不服。
明蘭不去理他們,朝著賴媽媽那兒看了看,然後朝一個漂亮女孩招招手,那女孩柳眉大眼,蜂腰隆胸,水靈嫵媚,頗有幾分姿色:「對……,就是你,過來吧。」
那女孩滿面疑慮的看了看身旁的一個中年婆子,然後深吸一口氣上前來,丹橘滿面溫和的笑容,拉著她站在跟前。那女孩膽子似乎頗大,也不羞怯,一雙眼睛還頻頻朝明蘭這兒打量,綠枝看著不高興了,走過去拉開丹橘,轉頭笑道:「夫人,我來問這位姐姐可好?」
明蘭微笑著點點頭,並且叫身邊的秦桑上去換了若眉。
還沒待綠枝問,那女孩就笑言言的開口了:「奴婢叫明月,我是……」
「這名字不成!」綠枝倏地打斷她,「這名字和夫人沖了,回去叫你老子娘給改一個,去掉前頭那個字!」
明月當即臉紅了,回頭看了看賴媽媽身旁的那個婆子,目光中似有不忿,綠枝不去管她,徑直繼續問起來。
「今年幾歲?」
「十五歲半。」
「是家生子還是外頭買的?」
「家生子!」明月頗有些自豪,「我娘就是刁媽媽,原是五老太太的陪房,我爹是……」
綠枝再次打斷她:「他們可在這府里?」
「自然!」明月驕傲的回頭一指,賴媽媽身旁的婆子和後頭一個中年漢子上前點頭哈腰。
「那你就不用說了,回頭問到他們時自然會知道。」綠枝好像判官一樣的口氣,「家中還有其他人嗎?他們現在哪兒?」
「有。」明月咬了咬牙,「還有一個姐姐和兩個兄長,姐姐在靈姑娘身邊服侍,哥哥們……目前還沒差事,等著二老爺和二夫人發話呢。」
秦桑一臉凝重的記錄著,綠枝依舊沒有表情:「就是說,你並非全家跟過來的?好了,你呢,之前當過差嗎?」
明月得意道:「我原被挑去服侍惠姑娘了……」
「幾等丫頭?」綠枝打斷她已經十分習慣了。
明月臉色發窘:「三……三等;可是我常在姑娘身邊……」
「進府服侍時幾歲?」
「十……十三歲;可是我……」
「便是說你只服侍了一兩年了咯,什麼時候抬成三等的?」
「……是……半年前,可是煬大老爺常誇我……」
「識不識字?」
「識得一些……」
「識得多少?說清楚些!三字經可看過?千字文呢?」
「……三字經讀了一半,其餘的沒有……」明月看了看面前下筆如飛的秦桑,還有適才的若眉,臉紅如豬血了。
「這期間可受過什麼賞賜?銀子?首飾?衣裳?」
「有!」明月憋紅了臉,「大奶奶賞了我好些新衣裳,說叫我來好好服侍二夫人和二老爺,還誇我……」
「可有受過什麼責罰?受罵?挨板子?為了什麼緣故!」
「絕對沒有!」
「你可想清楚了!」綠枝冷冷的,「這可是要按手印的,你之前犯點子小錯不打緊,反正挪新地方了,可若頭回見了夫人就說謊,那便是不能用了!」
明月一陣發窘,當著這許多人的面,回頭看了好幾眼刁媽媽,臉色變的灰白,才蚊子叫般的輕聲道:「只被大奶奶責罵過幾回,因我弄損了惠姑娘的東西,其他沒有……」
「成了!」綠枝一拍手,表示問話完畢。
明月面色十分難看的按了手指印,慢慢退了下去,眼眶中似有淚珠滾動,一回去就摟著刁媽媽輕輕哽咽。
明蘭朝綠枝點點頭,表示滿意,她事先提點過,府里這麼多人,如果各個都講上一段長長的故事,那估計要問到半夜,所以此次問詢的宗旨是,事件要盡量明確嚴肅,個人履歷要盡量清楚,什麼苦衷呀悲慘往事呀都暫時省略,等有需要時可以再問。
這時,她眼角一瞥,瞧見廳堂邊上站了一個頗眼熟的身影,她低頭一思索,暗暗好笑。
這兩個人問過,餘下眾人全都明白明蘭的用意了,有些表示無所謂,有些則十分憤慨的樣子,還有些則有些鬼祟,總之下頭一片嗡嗡聲。
明蘭看著差不多了,站起身來,眾人立刻安靜下來,明蘭含笑道:「大伙兒都瞧見了吧。你們中大多人以後是要當用的,要用人,自得知道你們的能耐,以前做過些什麼差事,做的如何?這般才能叫各位一展所才,不是么?」
這些話說過,下頭大多數人漸漸安定下來,不少人甚至面色坦然起來,尤其是廖勇媳婦和她身邊的幾個婆子媳婦,反而覺得這樣對她們這些外頭來的更有利。
廖勇媳婦上前一步,大聲附和道:「夫人說的極是!這法子既省事又明白,夫人原本就不認識咱們,與其叫我們稀里糊塗的互相試探暗問,還不如這般明光正道的!」
賴媽媽那邊的人有些臉色難看,卻一時之間不敢反駁,只低頭互使眼色。
明蘭朝廖勇媳婦微微一笑,上前走出幾步,居高臨下站在眾人面前,語氣依舊溫和:「待這件事兒辦完了,我便要布置府內人手了。這之前,我得先說一句。我覺得,主僕相待,貴在一個『誠』字,以後咱們要天長日久的處著,上下互重,方是道理。是以,我只盼望諸位莫要糊塗,若落了『欺瞞』這樁罪過,我顧家可是不敢用的!這醜話,先撂這兒了。」
年少的夫人端莊秀美,盈盈端立上首,說話緩慢斯文,瞧著一派柔雅和氣,可下頭眾人卻誰也不敢小覷了去。
賴媽媽那一眾人,面面相覷,自來這裡起,他們早想著攬事攬權,誰知先是遇上個活閻王似的顧廷燁,整日黑著個臉,什麼都不許他們過問;太夫人逼了兩句,他當著全府眾人的面,疾聲厲色說什麼內宅之事當由主母安排,可是那時還沒有當家主母呀?
於是他們等呀等呀,終於等到了明蘭進門,原想著看明蘭年輕不知事,新嫁娘又麵皮薄,他們幾個作為顧家的老人兒,仗著顧府長輩的臉面一通討要便能成事;誰知明蘭在屋裡躲了兩日才出來,一出來也不說怎麼分派差事,先來了一番『查底』!
賴媽媽臉色轉了好幾圈,終忍不住上前,大聲分辨道:「夫人考慮的十分周到,與外頭進來的人自是要清楚盤問的,可是咱們幾個卻是顧家幾輩子的老人兒了,何必如此?夫人但有不明白的,可以去問太夫人,四老太太,五老太太呀!」
明蘭斂去笑容,只淡淡的看著她,目光冷冽清明,只隱隱含著一股寒意,賴媽媽額角慢慢沁出汗來,她實在不明白,一個十來歲的小姑娘看起人來怎麼這般有威懾力!
廳堂上下一片寂靜,眾人都等著看。
明蘭盯著賴媽媽,緩緩道:「賴媽媽,今日你已是第二回駁我了。」
賴媽媽立刻跪下,顫聲道:「老奴不敢,老奴只是提醒夫人。」
明蘭冷冷道:「我以為,長輩們送你們來,是來做幫手的,不是來給我做祖宗的。」
賴媽媽背心一陣出汗,連聲道:「老奴不敢,老奴不敢……」
明蘭微微眯起眼睛,說的很慢,聲音里還帶著一種冰冷的甜蜜:「賴媽媽,今早你駁我之時,我與你說了什麼?」
賴媽媽抬頭,眼神瑟縮了一下,囁嚅著不敢說話,明蘭微笑著低聲補充:「別說你忘了,這麼會子的功夫,這麼記性不好,還是回去養養老罷。」
賴媽媽一個激靈,連忙道:「夫人說……夫人說,夫人說什麼,咱們便做什麼便是!」
明蘭璀然一笑,梨渦隱現,明艷不可方物:「賴媽媽真好記性。」隨即,隱下笑容,淡淡道,「下回,可別再忘記了。」
賴媽媽連連磕頭,退了下去,已是渾身汗濕。
明蘭似有些累了,倦倦道:「廖勇家的,你說,這府里誰最尊最貴?」
「自,自然是老爺。」廖勇媳婦趕緊回答。
明蘭又問:「那我是誰?」
廖勇媳婦大聲道:「您是這府里的當家主母!」
「……很好。」明蘭面上浮起淡淡的倦色,又緩緩坐下在上首的高背大椅里,端茶輕呷,「記不住這點的,這府里可用不起。」
這番一來,還有誰敢廢話半句,丹橘綠枝等人心頭俱是大喜,還帶著異常滿足的驕傲,連看人時都帶著盛氣凌人,原本她們還擔心明蘭一個四品文官的庶女,在這般高門大戶里受欺負,被人瞧不起,連帶她們都心下惴惴的。
誰知明蘭心如鐵石,絲毫不畏懼,神色自若,淺笑輕斥,連脾氣都沒發,連話也不多說半句,就鎮住了場面——她們忍不住兩眼放光。
眾人依次退下去應答發問,廳堂外頭漸漸空了出來,明蘭身邊留下小桃和夏竹兩個服侍,外加幾個剛被喚來的賬房先生,還有好幾個跑腿小廝侍立在一旁。
明蘭懶懶的坐在椅子上,轉頭輕聲道:「公孫先生,您可瞧夠了。」
原本站在廳堂角落的一個青袍長衫的中年文士,這才施施然的出來了,走到明蘭面前一拱手,低低一鞠,笑道:「狂生無禮,給夫人請安。」
明蘭起身斂衽,恭敬的還禮,然後請公孫白石下首第一座坐下。
「夫人何以如此?」公孫白石端起茶碗,笑容有些老奸巨猾,「我原當夫人今日是要派差事的。」
明蘭看了他一會兒,才緩緩道:「小時聽過個小故事,古時有一個不太昏庸的皇帝,偏他有群極顢頇姦猾的大臣。皇帝明明只是想挑兩個美人,下頭人卻在全國大肆搜索美女,弄的民怨四起;明明皇帝只是想修座小園子,下頭人卻舉國搜刮銀錢,弄的民不聊生……沒過幾年,國家就亡了;那皇帝被砍頭時,還覺得自己很冤枉。」
公孫白石頗有興味的望著明蘭,等她繼續說下去,明蘭接著道:「從古至今,多少事就壞在『用人不當』這四字上,上面說東,下頭卻做西。是以,欲理事,先治人;不計何事,若無可信合適的人去做,想的再好也是無用!」
明蘭轉頭看向廳外,神色悠閑:「要用他們,起碼得曉得他們是什麼人吧。」管理一個企業,一份詳細確實的人事檔案十分必要;而且如果他們敢撒謊,她就有借口趕人了。
公孫白石的神色漸漸肅穆起來,靜靜的看了明蘭好一會兒,才恭敬的一拱手,低聲道:「都督有幸,得娶佳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