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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7章 曼娘,廷燦,嫁妝,祖業,還有明蘭的幸福生活(1)

  顧廷燁身高體長,明蘭被舉得半天高,驚魂離散,只得死死抱著他的脖頸,細細的手指揪在他的衣領上,越過他的肩膀,便是離地幾尺的地面,從高處往下看,地面上鋪的厚絨地毯,幾朵濃艷重彩的富貴牡丹直在眼前晃悠悠的。她幾乎要尖叫,卻因驚恐過度,一時堵著嗓子,只乾巴巴的擠出一句:「快放我下來!」——你個XX的XXX!


  男人朗聲大笑,響亮之極,直連屋外服侍的幾個丫頭都耳鼓膜發鳴,笑聲中滿是喜悅欣愉之意。綠枝幾個俱面面相覷,眼底隱含大驚。


  足轉了三四圈,顧廷燁才聽得明蘭的驚呼,只見臂膀中的女孩如小松鼠般驚懼,眼睛睜得大大的,伸出幼細的爪趾死死扒著自己,他立覺不好,當即輕展健臂,把胳膊上的女孩摟平了,小心翼翼的放在榻上。


  「……你身子可有不好?適才忘形了,你頭暈不?……想吃什麼……要否睡會兒……快躺下躺下……」男人開始語無倫次,兩手不停的把靠墊一股腦兒塞到明蘭背後,差點把她從側躺的姿勢直接便成仰卧起坐的最後動作。明蘭先是被轉得發暈,又被很折騰了一番,不免口氣不好:「我好的很。頭也不暈。想吃飯了。晚飯還沒吃睡什麼。你塞了這麼多墊子,怎麼躺呀!」


  顧廷燁連忙起身,讓明蘭好好躺著,自己卻不知此刻該做什麼,只雙手負背,不住得在屋裡走來走去繞圈子,足足繞了七八個圈子,他才醒過神來,以拳錘掌心:「對,趕緊請太醫!」說著便起身,趕忙吩咐人去取名帖。


  明蘭抱著胖胖的軟墊子,仰著脖子,望著高高的頂梁,上頭七彩精緻的金銀雕繪,多子多福的石榴樹旁有許多象徵福氣的蝙蝠。貌似是一隻獃獃的大蝙蝠,正趾高氣揚的領著幾隻圓頭圓腦的小蝙蝠,後頭隨著一隻無可奈何的母蝙蝠。嗯,十分吉祥喜慶的一家噶。


  待太醫來的時候,明蘭剛剛用過晚飯。


  一頓飯下來食不知味,魂不守舍的顧某人似乎還在雲里,飯沒吃幾口,倒把左右嚇得不輕。他時不時低頭對著碟碗無聲而笑,看明蘭一眼,喜不自勝,再看明蘭一眼,忽又眉頭緊蹙,須臾間,神情變化地異常活躍,情狀十分驚悚。


  明蘭倒十分淡定,自顧自得進食,大約因在外頭跑了一下午,此刻胃口極好,還多添了兩碗湯一碗飯,抹乾凈嘴角,凈手,漱口,太醫就來了。


  來的太醫姓卓,面孔白凈方正,素為英國公府所信重,曾薦給沈家,正是經驗與精力俱佳的時候。顧廷燁黑著臉站在一邊,瞧著不像老婆有孕,倒像老婆得絕症了;他原想把太醫院院正張老太醫請來,誰知今夜恰好在宮內當值,他總不好去砸宮門。


  隔著帳帷,搭著帕子,卓太醫為明蘭診脈片刻,立刻面露笑容,朝顧廷燁拱手道:「恭喜侯爺,賀喜侯爺,夫人有喜了,已近兩個月。」


  顧廷燁略一抬手,沉聲道謝:「有勞先生了。」他那短命討債的大哥是六月掛掉,緊接著是不情願的守孝,三個月純潔的夫妻生活,如今正是冬月中旬,很好很好,果是天佑人和。


  他面上淡然,心裡卻著實高興,待卓太醫診畢,又請他去書房,足足問了一盞茶的話,直問得卓太醫快失笑了才放人走,並封了一份厚厚的診金。


  這晚顧廷燁沒去外書房議事,早早洗漱后便上榻,他的言辭素以鋒利見長,攻擊爭吵是把好手,卻不擅勸撫,此刻也不知說什麼好,只緊緊擁著明蘭。溫熱的男性氣息濡濕得噴在頸后,背後貼著他厚實的胸膛,一隻大手無意識的覆在自己的小腹上,雖二人間默默無語,明蘭卻能感受他心中的喜悅。


  這樣安詳美好的氣氛中,明蘭睡意漸濃,半睡半醒間卻聽背後一聲輕嘆,似有濃濃化不開的情緒,她心中大奇,扭轉身子面對著他:「做什麼嘆氣呀。」


  夜深漏重,屋中靜默如水,過了半響,顧廷燁才低低道:「忽想起了昌哥兒。」


  昏暗中,明蘭陡然睜開雙眼,快入睡的腦袋急速清醒,天知道這個話題她已經好奇了多久,偏顧廷燁始終諱莫如深,她也只好忍著不談,沒想今晚他自己說了。


  「……蓉姐兒這孩子,到我身邊也許多日子了,她雖從不提及,但我曉得她心裡也是惦記的。說起來,昌哥兒母子如今怎樣了?」她柔聲輕問,心裡貓爪撓似的。


  又是一陣漫長的沉默,顧廷燁微微躺平了身子,才道:「衣食不愁,在莊子里平安度日,如此罷了。」聲音中滿是悵然之意。


  「侯爺……是不是悔了?」明蘭愈發貼近他的胸膛,深寒的夜裡,溫暖堅實的身軀何其令人眷戀。


  「不悔。」兩個字的回答,出乎意料的平靜。


  顧廷燁展開胳膊,讓明蘭枕在其上,「我一十六歲結識曼娘,迄今十年有餘。她是什麼人,我太清楚了。」頓了頓,暗中一聲輕嗤,他似是苦笑了下,「她雖為女流之輩,卻比尋常男子都強。她若要成一件事,自是事半功倍,但若要壞一件事,卻也是防不勝防。我……不能叫你,叫我們的孩兒,叫以後的日子,都冒這個風險。」


  這次輪到明蘭沉默了,過了會兒她才輕道:「這是我第二回聽你誇她。她……就這麼能耐?」


  一隻大手溫柔的撫在她的臉上,帶著老繭的虎口略粗糙,輕微的砂刺感在柔嫩的肌膚上,有些麻麻的感覺。在這清冷的夜裡,顧廷燁的聲音格外淡漠:「她膽識過人,素有急智,能忍人所不能忍。想扮出什麼樣子,就能叫旁人深信不疑,便是漕幫的兄弟也對她誇不絕口。伴我近十年,幾乎未露破綻。若非我有心探查,怕至今不知她的為人。」


  明蘭心裡如打翻個油鹽鋪子,五味陳雜,只能悶悶道:「術業有專攻嘛。」演藝專業的高材生,當然有兩把刷子了。


  顧廷燁聽出她口氣中的抑鬱,呵呵笑了起來,彎臂把她緊緊摟住,揉來揉去好一陣揉搓,親昵道:「你個傻丫頭!」


  明蘭叫他揉壓著臉頰變形,話都說不清楚了,忙舉手去隔,卻力氣不夠無法成功,便伸爪子去他腰間呵痒痒,顧廷燁忍不住發笑,忙一巴掌拍下去,把個不老實的胖爪子給按住。


  兩人笑鬧了好一會兒才停下,互擁著靜靜躺了會兒,顧廷燁望著暗沉沉的床頂帳幕,映著窗紙透來的微光,微微晃動,飄蕩如三月春江里的水紋。


  他忽憶起那年,初初見她。


  那日剛下了戲,不知誰起的哄,一眾錦衣華服的輕狂公子便簇擁著往後台去,要去尋當時正紅的小旦春雪玉,瞧瞧他卸妝后是個什麼銷魂模樣。然後,他遇見了曼娘。


  十來歲的秀麗女孩在庭院角落等候兄長,一身粗布舊履,不施脂粉,套著寬大的水袖自顧自頑著,一邊婉轉起舞,一邊清聲緩唱『妾身如蒲草,垂江蒲,隨水流,浮遊無根,望君萬萬憐之』,悠揚回味。


  此情此景,引得一眾貴胄少年俱是駐足,多看了幾眼,有幾個出言輕佻,他忍不住仗言解圍,催眾人趕緊,免得春雪玉叫旁人捷足先登,先行請了去。


  那幫迷暈了戲的公子哥們果然發急,忙著往裡趕,片刻間人群散去。


  那女孩抬頭深望他,眼中儘是感激,四目相對間,直羞得她面上緋紅一片,低著頭,一句話也不敢說,他不免心生好感。女孩其實並不美甚,比之繼母新給他的兩個俏丫頭頗有不如,卻獨有一份天然羞澀之態,清新的宛如江邊垂柳,柔致楚楚。


  他並非戲迷,但那句唱詞卻叫他深深記住,許多年後他才想到,其實曼娘一開始就說明白了的,她確如蒲草,看似柔弱,實則堅韌,百折不撓。


  「她樣樣了得,偏心術不正,做起事來,全無顧忌。我該對她說的都說了,能給她的也都給了。」顧廷燁黯然道,「只是昌哥兒……」


  明蘭靜靜聽著,忽覺心頭一陣發虛:「不把昌哥兒接來,是……為著我么。」


  「不是。你別往自己身上攬;是曼娘自己不肯。」顧廷燁摟緊她,輕撫慰道,「她口口聲聲不願嫁人,求我給她留個依靠。」說到底,他還是心腸不夠硬。


  這真是個經典的選擇題。


  富有的父族向貧寒的灰姑娘出條件,只要孩子不要母親。如果放棄孩子,那麼孩子能享受榮華富貴,光明的人生;如果留下孩子,那就只能和母親一道挨窮。狗血一點的電視劇,最喜歡讓一對兄弟或姐妹去走迥異的道路,釀造諸多淚點,多年後普天同哭。


  「既定下了,便不會再變。」顧廷燁語氣平靜,斬釘截鐵,「我也並非撂開手不管。我會護他周全,會著人教養;但不能入族譜,顧家也沒這個子孫。」話說到這裡,明蘭忍不住從他懷裡抬頭,可惜屋裡暗的很,看不出他臉上的表情,只好又躺下了。


  他到底還是留了一手。


  世上有幾個無師自通的天才,哪怕是驚世如莫扎特之流,也大多自小長於音樂世家,就算沒有特別教育,也是耳濡目染。試試讓莫扎特生於世代殺豬人家看看,天天見的都是血肉橫飛,長大了,怕也覺得砧板比五線譜親切的多罷。便是顧廷燁自己,也是老侯爺冬夏不改的,一拳一腳一刀一劍,日日年年教出來的。


  昌哥兒長於鄉野,左右都是農夫小販的孩子,沒有得力的師傅打基礎,沒有出色的先生點撥,只教他些尋常的經濟學問,長大后多半會成為一個幸福富裕的小地主。


  如果他媽不天天灌輸仇恨的話。


  這是個階級分明的社會,最好的教育資源都是固定的。為著盛氏非大族世家,盛紘費了多少力氣才能請到庄先生來家裡開塾。問問庄老,願不願意去鄉下教個戲子的非婚生子,哪怕顧廷燁親自出馬,昌哥兒再驚采絕艷的慘絕人寰,都難保人家會大怒的拂袖而去,並認為你是在故意羞辱讀書人。


  明蘭總算明白顧廷燁為什麼嘆氣了;他是在內疚。為了嫡齣子女永無後患,他提早一步去除威脅,從族譜上庶長子的名頭,到昌哥兒可能有的發展,全都除掉。


  大手覆在小腹上,熾熱滾燙的體溫透過衣料,滲透肌膚,明蘭忽覺腹中這個小鬼挺有福氣的,遠在來到這個世上之前,父親便已不自覺的替『他』打算起來了。


  「我曾設想過,倘若昌哥兒與你生的孩兒有爭。我定是要護著『他』的,決不叫任何人欺侮『他』。如今想來,老爺子,他……」靜謐的暗夜中,顧廷燁的聲音竟微微發發顫。


  幼時他曾聽到過嬤嬤們閑聊時,說『侯爺著實太偏心』,如何處處偏著大少爺云云,如今事到臨頭,沒想他也是一樣!細想起來,他甚至還不如父親,至少父親仔細教養了他。


  「人心果然是偏的……」


  廢話,人心當然是偏的,有幾個人心臟長在正當中的!


  明蘭心頭劇烈跳動,她敏銳的察覺到顧廷燁語氣里的愧意。現在他對嫡妻嫡子的愛護之情佔上風,將來卻未可知,有些事情當時不說,過後就會成為萌芽的惡果。想到此處,她當即道:「侯爺,你可是覺著,你幼年之時和昌哥兒有些相似?」


  顧廷燁愣了下,愕然道:「這怎會一樣?」他是合法合禮的嫡子好不好,另一個則連名正言順的庶子都算不上。


  明蘭急追一步,語氣溫存柔和,故意帶著些戲謔的笑意:「那……侯爺,可是覺著曼娘與婆母的遭遇有些相似?」


  顧廷燁語氣急促的便如跳起來一般,瞬間做出反應:「曼娘和母親怎可相提並論!」


  白氏本來就出身富豪,錦衣玉食,帶著救命銀子嫁入顧門,屬於對夫家做出巨大貢獻卻受到不平等待遇的;而曼娘……別的且不說,數次累得他老父氣倒,全家不寧。


  思及此處,顧廷燁忍不住用力掐了明蘭一把,半笑半教訓道:「你胡言亂語什麼!待孩兒出來后,看我不收拾你!」語氣明快,再無適才的悵然之意。


  明蘭要的就是這個效果,她呵呵笑的可愛,很老實的道歉,並保證再也不敢了;說了好一通話,兩人才心神舒暢的睡去。


  入睡前,明蘭忽然一陣苦笑。回頭浪子顧某人大作情感剖白,感人至深,可惜遇上了她這個世俗的小市民,只想著如何為自己的孩子創造更好的生存環境。


  不到天亮,寧遠侯府上下俱知昨夜太醫來過了。


  「有身孕了?」太夫人剛起身,正坐在羅漢床上用早飯,聞言擱下筷子,拿帕子斯文的擦拭嘴角,「這可真是巧了。昨日她姑姑才說了兩句,即刻便有孕了。莫不是話趕話的罷。還是叫太醫好好瞧瞧,別為著賭氣。」


  一道用飯的邵氏小心的賠笑:「說是確診無誤的,已有兩個月了。」


  太夫人輕輕吹著碗中的燕窩,聲調輕柔:「那便是真的了。說來傷心,她既早知道了,又何必瞞著大傢伙兒,怕什麼不成。若昨日就說了,也好叫她姑姑高興高興。」


  邵氏笑道:「說是昨夜剛知道的。」太夫人輕哼兩聲,不再說話。


  坐在下首圓桌用飯的朱氏微笑道:「待娘用過飯後,咱們一道去瞧瞧二嫂罷。適才我聽聞,府里的管事婆子正過去道賀呢。」


  她旁邊的顧廷燦面色不悅,用筷子快速撥著碗中的食物:「哼,好大的排場。母親和嫂子們去罷,我就不去了。」語氣矜持,高貴淡然。


  「你這不懂事的丫頭!」太夫人罵道,「你大嫂不便出面,三嫂又顯懷得厲害,本指望你二嫂替你張羅婚事,如今你還敢推三阻四!」


  顧廷燦對著母親撒嬌:「娘,您先別說我呀。二嫂如今還能替我操持么?」


  「自是不能了。」明蘭笑吟吟的側躺在炕床上,慵懶的慢慢起身,規矩的坐好。


  太夫人心中有氣,她也知讓孕婦操持不妥,但乍聽明蘭推脫的這般順溜,卻也不悅:「你妹子也是,好容易尋著門好親事,卻無人幫忙。唉,我有三個兒媳婦,要緊時候,卻一個也指望不上。」邵氏低頭不說話,此刻朱氏沒來,她就成了贅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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