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3章 琴棋書畫,無一不通(2)
隨著去四老太爺府的顧順道:「……舊日炳二爺欠下的債,人家尋上門來,嚷嚷著不還便要打要殺,四老太爺氣得病了,便要把家裡頭都託付給煊大爺,劉姨娘和炳二太太不肯,哭著鬧著,咱們去的時候那兒正亂呢,過了許久才有口熱茶。」
隨去五老太爺府的顧全叫小桃塞了一滿懷的果子點心,笑出兩顆小虎牙,小傢伙說的更是麻利:「如今那兒由狄二太太掌家,五老太爺嚴令二太太要仔細秉公,任誰也不許胡來。二太太倒是個明白的,便不讓煬大爺隨意支銀子。可五老太太卻不高興了,埋怨二太太不孝無德。二太太委屈地直哭,炳二老爺都和五老太太頂了好幾回嘴了。哦,前幾日外頭有來討花賬的,二太太說那是訛人,便不叫進去,那討債的便在門口放了會兒賴,恰巧五老太爺從外頭品詩回來,兩廂一對上,沒能瞞住。五老太爺氣極了,當場就把煬大爺捆著狠狠打了一頓。咱們去的時候,煬大老爺還沒起身呢……」
明蘭默默回屋,看著坐在書案后的顧廷燁,坐姿端正,目光穩重,只嘴角微翹,好像夏夜輕快的月牙兒——她摸摸肚皮,不要學你老爹幸災樂禍哦。
次日,四房和五房一道來拜年。
太夫人總算打起精神來,吩咐下頭開了幾桌酒席,外頭男人們一桌,裡頭女眷們兩桌,又叫女先兒唱幾支曲子助興。她拉著兩個老妯娌又說又笑,朱氏和廷熒在旁湊趣幾句,頗為熱鬧,廷燦沒吃幾口,就把廷靈叫到自己屋裡說話去了,餘下幾個小的,叫婆子們領著玩。
煬大太太更見憔悴,才三十許的人,鬢邊竟現出幾抹銀絲;一邊是被打傷的丈夫,脾氣暴戾,她得沒日沒夜地照看,一邊是嚴苛的婆母,動輒罵她不賢,才致使丈夫沒出息。
明蘭心生憫意:「大嫂子這些日子辛苦了,循哥兒幾個還小,你要多顧及自己身子呀。」煬大太太小心地看了那邊正說笑的五老太太一眼,沒有開口,感激地看了明蘭一眼。
狄二太太娘家出身好,本素瞧不起自家嫂子,聞言也嘆了口氣:「大嫂子是後福的人,循哥兒日夜苦讀上進,這回先生說,差不多可叫侄子下場試試了,把父親高興得什麼似的,大嫂子,您放心,循哥兒遲早替您掙個功名回來。」
提起兒子,煬大太太疲憊蒼老的容顏,如破開黑夜的旭日,綻出欣慰自豪的笑容,卻依舊謙恭道:「他們先生也只是叫去試試,小孩子家的,哪有那麼能耐。」
「那先生原是父親的同年,早年還做過學正,他說的還有假。唉,咱們房這輩孩子,以後怕是得指望循哥兒了。」真是歹竹出好筍,狄二太太不由得不嘆氣,可憐自己丈夫這把年紀了,還被公爹逼著讀書考舉,看著侄兒顧士循愈發出息,她也漸漸收了對煬大太太的輕視之心。所謂相夫教子,人家至少把一半的本職工作做好了不是。
煬大太太溫婉地朝她笑了笑,習慣地帶上幾分討好,狄二太太心平氣和地回了一笑,親熱的拍拍她的手,又親自給她斟了杯酒。
分府後,五房兩妯娌有和睦理解的趨勢,四房的妯娌倆卻愈發的水火不容。席面上,煊大太太堅決的撇開頭,只顧和明蘭說話,理都不理旁邊的妯娌。炳二太太連連冷笑:「大嫂子近來脾氣見長呀,如今一家老小都捏在嫂子手裡,到底不一樣了!」
煊大太太憤憤回頭:「誰愛管家誰管去!像是我千盼萬討來一樣,辛辛苦苦,勞心勞力,沒一句好話也就罷了,還落下滿身的不是!」
「喲,金山銀山把持著,愛往哪兒搬就往哪兒搬,還不興叫人說兩句了!」炳二太太陰陽怪氣的,煊大太太被氣得夠嗆,說不出話來,袖子簌簌發抖。
說著,炳二太太還拿帕子揉眼睛,一副祥林嫂的嘴臉,抽著鼻子哭訴起老一套:「唉喲,反正如今我們是遭人嫌了,你兄弟在外頭生死不知,我們孤兒寡母的還不由著人揉搓!……只盼著大嫂子可憐可憐你那幾個侄子侄女,好歹留幾口湯水下來!我們……」
啪。明蘭重重的把筷子拍在桌上,面罩寒霜。炳二太太住了口,眾人都吃驚的望著明蘭,連坐在靠前邊聽曲兒的三位老太太也注意過來。
「要哭回去哭,大年節的,有你這麼尋晦氣的么。」明蘭聲音不高,但語氣嚴厲。
炳二太太愣了下,隨即又哭道:「我這不是……」
「炳兄弟的事,全家誰不知道,誰不替你擔憂。也不看看什麼地方什麼時候,想哭就哭。」明蘭冷冷地哼了聲,眼角瞥了下那邊蠢蠢欲動的太夫人,「回頭待燦妹妹出閣時,你也來這麼一出,想起來便說,說起來就哭。觸大喜日子的霉頭,我這做嫂子的,頭一個要撕你的嘴!」
太夫人垂下原本挺起的雙肩,眼睛閃了閃,沒有開口。
炳二太太不敢哭了,睜著眼睛發愣,明蘭看著她,一字一句道:「當初炳兄弟在牢里時,煊大哥哥風裡雨里的替他周旋,一天要跑幾個時辰,在有司衙門外一等就是半天,給人賠笑臉,說好話,連口熱飯都顧不上吃,這咱們都是瞧在眼裡的。煊大嫂子再心疼,也從不攔著。我年輕,進門日子不長,卻也好生感動,想著真是嫁進好人家了,這般的兄弟情重,一家和睦。可就這麼著,二嫂子還不知足?雖說是親兄弟,但也不能連句謝都沒有吧。」
煊大太太聽著聽著,眼眶都紅了,廷熒瞧見了,忙過來挽著長嫂的胳膊,姑嫂倆頭挨頭靠在一塊兒。
炳二太太被說的張口結舌,臉上一陣青一陣白,四老太太見這情形,心裡尤其適意,一旁的五老太太不悅的看著明蘭,道:「侄媳婦這話雖沒錯,可你堂嫂到底比你年長,你怎麼好這般嚴詞訓斥,沒大沒小,未免有些不尊重……」
話還沒說完,四老太太就打斷她,道:「誒,弟妹這話不對。我看侄媳婦這話一點都沒錯。大年節的,大家吃酒說笑,燦姐兒有了這麼好的姻緣,顧家又快添丁進口了,這樣的大好日子,偏老二媳婦不懂事!便是再傷心,也當回去再哭,當著長輩和小輩的面,非要這會子哭,真是……!唉,侄媳婦也是不拿咱們當外人,這才說的。」
五老太太有些愕然,獃獃看著往日從不反駁她的四老太太。
明蘭笑了笑,轉頭對炳二太太道:「適才是我的不是了,說話也太沖。望二嫂子別見怪,我只當您是自家人,想到什麼便說了。」炳二太太答是也不是,答不是也不是,僵出一張難看的笑臉來。煊大太太瞧著差不多了,嘆了口氣,拍拍炳二太太的手:「你盡把心放寬了,他大哥早關照過郵驛的,炳兄弟每兩三個月就來一信報平安,還有人伺候著,想來是無事的。待過了這兩年,不就又一家團聚了么。」
炳二太太吸著鼻子,低下頭去,卻也不再鬧騰了;煊大太太抬起頭來,越過炳二太太的頭頂,深深看了明蘭一眼,明蘭笑了笑,轉頭去聽曲。
狄二太太細瞧了這一幕,想起那日聽說廷煊長子年紀小小,卻已謀了個不壞的差事,便在心裡暗嘆,平素自負聰明,卻不如這大嗓門愛吵吵的煊大太太見機快,掉頭利落,原來人家早搭上頭了,唉,真是人不可貌相。
這次拜年,明蘭狠狠出了一番血,幾個沒出嫁的堂妹,還有半屋子的侄子侄女,個個都要給壓歲錢,就是明年她生下孩兒,能討回一份壓歲銀子來,那也是寡不敵眾。哪怕她努力生,用力生,卯足了勁的的生,等她生下許多小仔仔來,可現在向她領壓歲錢的這幫小子丫頭們,那時又都已生兒育女了,她(或她的兒女)又得繼續給侄孫子侄孫女們壓歲錢(要是還來往的話),唉呀媽呀,果然是,此恨綿綿無絕期,銀子永遠給不清——這筆買賣明顯是賠定了,並且在很長的一段時間內,是難以回本的。
夜裡回屋后,明蘭捂著滴血的小心肝,愁眉苦臉地把這悲劇的前景跟丈夫說了,在這個悲催的古代,果然生育才是第一生產力么。顧廷燁聽完后,倒在床上大笑,酒倒醒了一半,看了看明蘭的小腹,回外書房看文折了,看了兩本,忽想到某人以前常在他耳邊念叨『溫柔鄉便是英雄冢』,於是又命小廝去把公孫那把老骨頭從被窩裡拖起來。
正月過去了六七日,顧廷燁的僚屬及友人們開始上門了。
幸得公孫先生早提醒,顧廷燁不敢使門庭若市,熱鬧招搖太過,引來言官啰嗦,但來送年禮的卻依舊不少,顧廷燁在外院待客,吩咐門房只放些可結交的或熟稔的進來,明蘭在內院擺出端莊溫和的笑臉,不斷地對著那些不認識的女眷們道『何必如此客氣』,不停地對孩子說『快起來,地上冷』,然後誇上幾句『這孩子長得真好』或『真乖巧』之類。
如此陣仗,虧得她早留了個心,早叫金鋪打了許多刻有吉祥字眼如意雲紋的金銀錁子,又因正逢著猴年,又打了幾十個拇指大小的小金猴崽,雖分量不重,卻活靈活現,甚為有趣,用來賞孩子們做壓歲錢正合適。
不論遇著能言善辯的,還是沉默老實的,明蘭俱溫厚客氣以待,不曾厚此薄彼,盛老太太自小的嚴格訓練這時體現其價值了。明蘭端坐微笑的模樣,一派淑嫻溫雅,實在很有忽悠性,她說話不多,卻親切有趣。過不幾日,外頭倒都贊明蘭性子好,人也和氣厚道。
明蘭自覺十分得意,到底群眾的眼睛是雪亮的啊。
除去這些繁瑣應酬,收禮卻是十分愉快的。官場上人的大多乖覺,除了真正可靠的心腹,不會抬著整箱銀子來聯絡感情,更不會裹著印有戳記的銀票來表達景仰之情。
有從閩南來的大南珠,白凈滾圓的珍珠裝了整匣子;半尺高的翡翠滴水觀音,觸手生溫;以瑪瑙玉石和金銀枝條打造的蟠桃盆景,幾可亂真;北邊來的黑狐紫羔猞猁,還有那整張整張的貂皮,摸上去柔軟豐厚的不可思議,還有珍貴的熊膽虎骨雪參……
「真的,無礙么?」明蘭頗有些鄉巴佬心態,又驚喜又害怕——這都合法嗎。
公孫老頭神色自若:「若都不收,反倒要壞事。」
若叫明蘭去沈國舅府里瞧瞧,大約就不會這麼激動了。常年在外地邊境的官僚,不得天聽,不知朝廷走向,此刻不賣力,何時賣力;況這些已是篩了好幾遍的,多是有說法的。
這般情形直到過了初十才好些。
相比澄園這裡的熱火朝天,連門房的小幺兒都賺的紅光滿面,老侯府可冷清多了,兩相一對比,那兒從管事到雜役都恨不能叫明蘭趕緊掌理家務,好改善待遇。
因著明蘭忙碌,怕蓉姐兒落下功課,便老實不客氣的去央邵氏看嫻姐兒讀書女紅時,順帶把蓉姐兒也看上;說來也怪,明蘭這麼三天兩頭的去請邵氏幫這幫那,邵氏反覺著舒坦。雖和太夫人朱氏相處時間更長,卻也喜歡明蘭。
看著兩個小丫頭在園子里堆雪人,跑來奔去,一群丫鬟們跟著起鬨笑鬧,大傢伙兒都玩得小臉蛋通紅,她心中的哀愁似也淡去許多。
「去,叫兩個丫頭回來,都瘋了半個時辰了。」邵氏吩咐身旁人。
一個丫鬟眼尖,遠遠瞧見一抬熟悉的錦湘小轎,便笑道:「約是二夫人來了。」
轎子直接停在門口,丹橘小心翼翼的扶著明蘭下轎。邵氏叫人把屋裡暖爐燒得旺些,拉明蘭坐下后,道:「大冷天的,你身子又不利索,出來作甚?有事叫我去便是。」
明蘭一邊脫下大氅,一邊道:「是我悶了,況且坐著轎子的,又不用自己走動。」她轉頭揮了揮手,叫人把東西拿進來,「昨兒得了兩匹刻絲錦,我瞧著顏色鮮嫩,料子也好,便給大嫂子拿過來,給嫻姐兒做兩身新衣裳」
邵氏見那料子明麗光華,花色貴氣雅緻,顏色卻素凈,正合替父戴孝的女孩子穿,她心中歡喜,卻謙辭道:「小孩子家的,正長身體呢,何必這麼破費。」
明蘭笑道:「我們蓉姐兒也做呢。兩個都是好孩子,認真讀書,孝順長輩,嫻姐兒尤其乖巧懂事,正該獎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