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6章 真愛的代價(3)
那日,當著兩個孩子的面,他抓著曼娘的頭髮把她拖了出來,一頓逼問痛罵,曼娘見躲不可躲,便直言不諱了。他氣的怒火攻心,重重的扇了好幾個耳光,她面頰紫紅腫起,卻依舊淌淚而笑。他清楚的記得,那日斜陽昏黃,曼娘匍匐在地上,雙手抱著他的腿,楚楚可憐的仰頭哀求,還如做戲般的表白,說她是一片真心,望君垂憐,盼君珍重。
卻不知,他心頭已一片冰涼。人人都騙他,欺他,連這個他一直深信的人都不例外,那還有誰是可信的,這世上還有人可信么?
「那夜,我回府又和老爺子吵了一架。我越說越不像話,直把老爺子氣的吐了血,他罵我是『自甘墮落,無藥可救,果然是賤人賤種』,我再不願待在這兒了,當夜就走了,一直到了南邊,才給常嬤嬤去了封信報平安。」
明蘭心裡難過,貼著他的胸膛,輕輕嘆了口氣。
「我走後,老爺子一直尋我。好容易尋到了我,給我送的第一封信,便是叫我速速回府,說嫣紅有身孕了。」顧廷燁道。
「啊?」明蘭大驚,「有這事,怎麼從來無人提起過。」
顧廷燁露出一種奇特的笑容,彷彿是在嘲諷:「因為這是一件大大的醜事,上不可告天地,下不能告至親。」
明蘭已經猜到了些許,卻不敢亂說。
「老爺子十分高興,拉著我的手對我說,以後就做爹了,要懂事,好好做人,不能再惹事了。可我卻對他說,嫣紅肚裡的孩兒,大約也姓顧,但不是我的。」
老侯爺當時又驚又怒,連聲責罵自己亂冤枉人,他離家一個多月,妻子懷孕兩月有餘,豈非正好。顧廷燁漠然回答,自那次因為曼娘,和嫣紅鬧翻后,他們就不曾再行房。
老父臉上當時的神情,顧廷燁一輩子也忘不了,那種震怒,那種驚慌,那種深入骨髓的愧意和歉疚,真是無法用語言形容。可當時,他只顧著自己的心情,狠狠把顧家上下嘲諷了一番,直罵顧家是個污糟的爛泥潭,沒幾個人是乾淨的。
至於給他戴綠帽子的到底是誰,他既沒興趣,也懶得問了,反正侯府之中,沒一個人是好的。
「那,嫣然姐姐的妹子,到底是怎麼死的?」明蘭悶悶道。
顧廷燁黯然:「墮胎不順,血崩而死。消息傳來時,老爺子正和余大人理論著。嫣紅雖是錯了,可我也有不當之處,我從未想過叫她以命相抵。可我們趕去別院時,她已斷了氣。」
明蘭一陣心頭髮涼,這種死法真是夠報應了。
「所有人都以為嫣紅是心急墮胎而死。顧家為著遮醜,對外頭說是病逝,余大人也不敢多聲張,此事便了了。」顧廷燁忽的眉頭一皺,「只我一人,覺出不對來。」到底夫妻一場,余嫣紅不是笨人,既知會被戳穿,為何不早墮胎,還讓顧家人把自己叫了回來。
「那是怎麼了?」明蘭奇道。
「我有個叫平貴的長隨,曼娘對他甚是籠絡,他也常為曼娘說好話,當時我並不以為意。自我離京后,已久不見他的。」顧廷燁笑容里滿是戾氣,「誰知我離去時,別院的門房卻說,就在半日前,平貴來過,說是替我傳話的。可我並不曾叫人穿過任何話!」
明蘭驚問:「難道又是曼娘?」
曼娘最神奇的地方,就是每次顧廷燁不過想問些芝麻,最後總能得了西瓜。顧廷燁森然道:「我捉了平貴拷問,他就一股腦兒吐了出來。」
自打顧廷燁離京后,杳無音訊,曼娘如熱鍋上的螞蟻,常嬤嬤不肯說,她就只好時時叫人盯住寧遠侯府,尤其是嫣紅的陪房家人。很快她就有了收穫。一日嫣紅借口回娘家,馬車半道改路,嫣紅戴著帷帽偷去見了位郎中。
曼娘隨後就去找了那郎中,反正不知主顧是誰,看在銀子的面上,那郎中毫不猶豫的說,那位蒙面夫人已懷有兩月的身孕。曼娘大喜過望,立刻盤算起來;既要讓顧廷燁能趕緊回來,又不能叫嫣紅瞞住了,然後偷偷解決掉問題。
平貴的妹子在顧府內宅為婢,全府上下都知道燁二夫人是吃不得蓮藕的,她就趁機在嫣紅的飲食中丟了些藕粉,份量很輕,只叫余嫣紅起了些小紅疹子。但賢德的太夫人不肯讓老侯爺以為廷燁一走,自己就怠慢他媳婦,堅持找了大夫來瞧病,這便瞞不住了。
事發后,嫣紅又驚又怕的縮在別院里,等待著對自己的處置。就在這個時候,平貴來了,他說顧廷燁不願張揚醜事,只要她把孽種墮了,待此事風平浪靜后,便跟她和離。
這個餌,實在太誘人了。顧廷燁本就惡名在外,如今又棄家出走,若兩人和離,全京城的人都會以為顧廷燁不好,而她也能全身而退,待過個幾年,讓寵愛自己的父母再尋一門親事就是了。平貴又強調,一定要快,否則事出有變,就不好了。
嫣紅哪會不從,當下趕緊讓人去抓了副虎狼之葯,為怕藥效不強,她還一氣吃了兩貼,胎兒是打下來了,但也送了性命。
明蘭聽的全身冰涼,張口結舌:「……都那份上了,曼娘何必還……?」
「曼娘說,她只想叫嫣紅吃些苦頭,出口氣罷了。」顧廷燁冷笑道,「誰知反叫我看出了端倪,我當夜就跟她攤了牌,說清了,從此一刀兩斷。」
此事後,老侯爺內外交困,又氣又病,很快就病故了,顧廷燁沒能趕上見老父最後一面。
前因後果,明蘭俱是明白了,卻說不出話來。兩人久久無語,過了半響,顧廷燁忽的翻身伏在明蘭身旁,目中滿是歉意:「你怪我么?我沒處置了曼娘。」
明蘭一愣,失笑道:「怎麼處置?」
「要了她性命么?」她緩緩的坐起身來,顧廷燁也起身,和她對面而坐,「說實話,倘若侯爺取了她性命,我是決計不敢叫蓉姐兒再留在身邊的,非得遠遠送走不可。蓉兒再怎麼明白道理,到底是母女連心。我不敢賭這僥倖的。」
「可若真殺了她,又有些罰過了。」這事明蘭早就在肚裡過了幾遍的。嫣紅的死,曼娘只能算作恐嚇欺詐,而向自己撞過來的那一下,屬於未遂,這兩樣罪都不足以判處死刑。
「那就要罰了,可該怎麼罰呢?」明蘭苦笑道,「說實話,以曼娘的性子,再打她罵她,甚至動大刑,她也不見的能悔過的。」她還不像康姨媽,至少康姨媽愛她的孩子,有了軟肋,就能拿住她。可似乎連孩子的安危都不能使曼娘卻步。其實,對於這種潛伏傷害性的精神病患,最好的處罰就是終身監禁,但這話她不能說。
明蘭把兩手一攤,笑道:「侯爺把她遠遠送走了,倒也是個法子。」
顧廷燁怔住,他實沒想到,此時此刻,明蘭居然還能這般理智冷靜的分析,說的頭頭是道,絲毫不帶半分情緒,他心頭忽然百種滋味起來。
「還有朝堂之上,府邸之外,這事越快了結越好。」他忍不住辯解一二。
「這事原本就是不好鬧起來的。」明蘭立刻表示同意,並且道,「曼娘一不是你的妾,二不是府里的奴婢,人家正經的良民一個,咱們憑什麼要打要殺的。若是良民犯了過錯,也不該以私刑了斷,要過堂審問然後定罪,到時候,公堂上一鬧,咱們的臉還要不要了。夜長夢多,若耽擱久了,叫你的對頭拿住,就沒完沒了了。」
倘她是顧廷燁的政敵,一定會拿這件事做伐,把事情鬧大了不可。若真叫人蔘了私德不修,那顧廷燁沒準也得和沈國舅一樣,在家思過了。兩位心腹一起思過,皇帝可要燒眉毛了。
顧廷燁定定看著明蘭,神色複雜,默了半響,才道:「在綿州,我給昌哥兒置了百畝田地,又叫人看著,只盼她能念在兒子份上,就此消停。」說著,他臉色倏然一變,厲色道,「再有一次敢作惡,我就顧不得了,立時取了她性命。」
明蘭點點頭,隨即又揮揮手,叫起來:「哎呀,其實這不是關口啦!要緊的是那一位,我說你到底想出轍來了沒有。」她滿面懼色,「我可再不敢和她一道住著了。」
名義上的長輩,打不得,罵不得,真是處處掣肘。
看她才一副鎮定自若的模樣,轉眼又如只受了驚的小兔子般,顧廷燁不由得莞爾,「放心。便是你敢跟她住著,我也不敢。我已經布置好了,這就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