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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3章 她還是不懂(2)

  鄭大夫人走進來,後頭跟著兩個端著湯碗的婆子,將碗盞放下后將人屏退,她坐到小沈氏的床邊,柔聲道:「你這孩子,叫你別打聽,你非要問個明白。如今既都知道了,以後可不許再牽腸掛肚的了……還哭了,真是個孩子……」


  小沈氏依在鄭大夫人懷裡,輕聲道:「讓嫂嫂操心了,我會好好保養身子的。」


  「這就對了。」鄭大夫人摸摸她的頭,轉而對明蘭笑道:「叫你看笑話了。」


  明蘭連連擺手說不會,心裡卻想到那個蒼白虛弱的女子,唉,若非造化弄人,此刻依偎在寬厚長嫂懷裡,安心養胎的應該是張氏。


  回到府里,見顧廷燁已回了屋,坐在藤椅上逗小胖子玩耍,明蘭換過衣裳,倚過去坐著,才慢慢說起今日之事。顧廷燁聽了,不甚贊成的搖搖頭,道:「鬧了這麼一出,老公爺也病倒了,今日未來早朝。」


  英國公本就歲數不小,為博得新皇帝信重,加倍賣力。


  那張氏是英國公夫婦的老來女,素來寵愛的厲害,留到十七八歲還挑不下女婿,嫁與沈從興實屬無奈,昨日老國公從西郊大營快馬上百里趕回來,一腳踏進女兒的院子,又聽見那麼凄厲的一嗓子,加上連日辛勞,回去就病倒了。


  「皇上遣太醫去看,說是老人家多日操勞,又驟聞噩耗,是以血不歸經,傷了本里。」


  顧廷燁把兒子放在腿上顛來顛去,小肉糰子樂得咯咯直笑,張著兩條胖乎乎的胳膊去圈父親的脖子,明蘭舉帕子抹去兒子腦門上的細汗。


  「皇上下朝就去了皇后寢宮,不過兩個時辰,宮裡就給國舅府下了懿旨,褫奪了那鄒姨娘的敕封,還被兩個宮裡的嬤嬤掌嘴五十,勒令她以後安分守己,不得放肆。」


  明蘭輕輕一嘆:「我聽鄭大夫人說,其實國舅爺已將鄒姨娘關起來了。」五十個巴掌打下來,估計臉也破了。


  顧廷燁道:「皇上最近欲用兵,正是用得著英國公的時候,偏沈兄此時出了紕漏。皇上焉能不惱?」他本就不贊成沈家對鄒家的態度,恩情歸恩情,道理歸道理,抬舉的一個妾室比正房太太還體面,是亂家之源。要報答大鄒氏,有的是法子,走這條歪路,既害了小鄒氏,又連累了自己,搞不好還會牽扯大鄒氏的孩子。


  「宮裡傳出消息,皇上似是訓斥了皇后一頓。」


  皇宮內外都長滿了耳朵,大凡權貴人家都或多或少留了心眼,顧廷燁自也不例外。


  「前頭那位鄒夫人,真這麼好?」明蘭忍不住道。


  顧廷燁嘆道:「是個賢德女子,待人至誠至真,肯把心窩子都掏出來。她過世時,沈兄險些沒熬過來。」


  明蘭挑起一邊秀眉,輕嘲道:「不還是熬過來了嘛。如今位居高位,嬌妻美妾。」


  ——有本事扛住了呀,別管什麼光宗耀祖榮華富貴,下半輩子別娶呀,切,裝深情,誰不會呀!她就不信若沈從興不肯討老婆皇帝就會砍他腦袋。


  顧廷燁定定看著,她微微撅起小嘴,皺著眉心,不自覺露出嗤之以鼻的神氣。


  「情深緣淺,終是憾事……」他感慨道。


  「可情淺緣深,便是怨偶。」明蘭一時口快。


  顧廷燁頓時怒目:「世間也有情深緣深,白頭偕老!」


  明蘭連忙道:「是是,這倒是。」光認錯還不夠,她還賣力舉例,「好像余閣老夫婦,不就恩愛一生么。」


  顧廷燁氣結,豎起濃眉瞪了她半天,倏然又泄了氣,無奈的揉揉明蘭的額發,然後將這不懂事的母子倆一齊攬在懷裡——怨偶就怨偶吧,只要能一道活到老。


  此刻,需要開解的怨偶不止一對。


  威北侯府,正院側廂,屋內還隱隱殘留著生產過後的血腥氣味,張夫人穩穩的坐在床前的一把太師椅上,臉上已無半分昨日的傷痛哀毀。


  「這回連你爹都病倒了,你若再不清楚明白些,也妄為張家的女兒了。」


  張氏剛換了一身乾淨裡衣,聽了適才一番話,囁嚅道:「娘又何必……」


  「我又何必?」張夫人勃然大怒,伸手一指床邊一個媽媽懷裡抱著的嬰兒,大聲道,「你是我們張家的女兒,侯府的正房太太,府里的奴才居然也敢動手,可見姓鄒的已把手伸到哪裡了?今日他們敢推搡你,明日就敢要了這孩兒的命!」


  看女兒低頭不語,張夫人冷笑道:「你放明白些!你到底是嫁出去了,娘家能幫你多少,再怎麼使力氣,還得看你自己的。如今我和你爹尚在,倘將來我們去了,你哥哥嫂嫂當家,那又隔了一層。這孩兒的前程該如何?」


  張氏抬起頭來,神色略有所動。


  張夫人苦口婆心:「女子雖弱,為母則強。你若只自己一個人,死了便死了,不過是我們兩個老不死的傷心一場。可如今你有了孩兒,你忍心看他窩窩囊囊的活著么,因不受父親待見,看他受兄姐欺負,被下人慢待么?」


  那嬰兒彷彿聽懂了,發出小奶貓般的依呀聲,張氏連忙把孩子抱過來,看著他紅皺皺的小臉,她縱有萬般清高千樣心氣也沒了,統統化作一團母愛。


  她將嬰兒小臉親了又親,垂淚道:「娘說的是。是我想左了,可如今……」


  原先抱著嬰兒的媽媽連忙替她擦淚,又接過嬰兒:「我的好姑娘,月子里可千萬不能落淚。今兒宮裡來人掌嘴,把那賤人的牙齒都打落了幾枚。只要你有這個心,旁的都好說,就鄒家那種破落門戶,也敢跟咱家斗?哼,活膩味了!」


  張夫人見女兒轉了心意,才露出淡淡的笑容:「我們也非歹毒之人,本來想著鄒夫人死的早,你與她妹子好好處著,也不是不成。誰知這賤人居然敢拿姐姐的孩兒來來做戲,那時我便知這賤人心不好,非得收拾了……」


  張氏忽抬頭道:「娘,當初我要告訴侯爺,你為何不叫我說?」


  「傻丫頭,當時說頂什麼用。到底是她是失了孩兒,沒準國舅爺還心疼呢。這種把柄,就要留到要緊關頭,方能一擊即中!」


  望著母親冰冷的面龐,張氏心頭一凜。


  那媽媽見張氏滿臉茫然,對張夫人恭敬道:「姑娘是我奶大的,生來是個淳厚性子,哪裡知道這些,夫人您慢慢教。」


  她一邊拍著著嬰兒,一邊道,「沈家也太欺負人了,給那賤人敕封不說,還處處抬舉,姑娘非但不能動她,還得受她挾制,能不氣么。這下可好了,以後看那賤人還敢不老實?」


  張夫人肅穆道:「便是如此,你們以後誰也不許動她!」


  那媽媽奇道:「夫人,這是為何?」


  「真死絕了,國舅爺又該心疼了。」鄭夫人連連冷笑,「我就要留著鄒家,讓那幾個舅爺不停惹事,時時牽連侯府,一件件叫侯爺收拾爛攤子。你還得力勸姑爺相助,哼,我倒要看看,姑爺的深情厚意能被磨到幾時?」


  那媽媽笑道:「奴婢明白了,咱們定不給夫人添亂。」頓了頓,又道,「哼,夫人和姑娘都是心慈的,姓鄒的居然還敢踩到張家頭上來,也不大打聽打聽?虧得夫人早有預備。」


  張氏低聲道:「娘,我身子早沒事了,叫大夫們都回去罷。」


  其實當初那一下撞得並不厲害,生產時也沒有性命攸關,只疼痛難忍之際,覺得自己命苦,絕望到了極點,才大喊出來——如今才知都是母親的安排。


  「姑娘,這可不成。」那媽媽忙道,「既做了戲,便得做十足。那位大夫是自己人,哪怕不治病,也該好好保養身子。回頭姑娘再多生幾個哥兒,老奴還給你帶。」


  張氏看著乳母滿面慈愛,心頭酸澀。


  「你和姑爺這般冷著,也不是個法子。你又臉皮薄,不肯低身下氣,我得給你尋個台階,不是那日,也是別日。」鄭夫人正色道,「這次是個極好的機緣,不但除了一半禍患。姑爺此刻必對你心存歉疚,這回他再來瞧你時,你可不許再給冷臉子瞧。為著孩子,你也得服軟,該哭就哭,該說委屈就說委屈,該柔弱就柔弱,把人給我攏住了,聽見沒有!」


  張氏臉上發紅,覺著十分難堪:「娘,女兒怕是不成……」


  「不成也得成!」張夫人提高嗓門怒道。


  張氏身子震了一震,嬰兒也被嚇哭了,媽媽趕緊連聲哄著。


  張夫人緩下氣勢,低聲道:「芬兒,你還記得永昌侯府的梁夫人么?」


  張氏點點頭:「娘說過的。」


  張夫人想起往事,異常悵然:「唉,那是我打小要好的姊妹,真真跟你一個性子。當初,她也是嫁了不中意的人,便使起了小性子,三天連頭冷著臉,夫妻生了嫌隙,叫通房鑽了空子,趕在她前頭生下兒子。唉……我去勸她也不聽,鬧到如今庶長子爬到他們母子頭上。」


  其實大戶人家裡有庶長子並不稀奇,可既有了親生兒子,正室就該早做打算,要麼把庶長子攏到身邊,養出親情來,要麼索性把他養廢,以絕後患。似梁夫人這般冷眼清高,袖手旁觀,結果養出個隱忍記恨,精明能幹的庶長子,也算少見了。


  永昌侯府的事張氏自然有耳聞,如今聽了內情,心頭別有一番滋味。


  張夫人站起身來,坐到女兒身旁,撫著她的背,慈愛道:「芬兒呀,世上哪有事事如意的。好日子要過,壞日子也得過下去,還得過好了。」


  張氏忍著淚,點點頭。


  張夫人抱著女兒的肩,悠悠道:「娘當年覲見靜安皇后時,她對我們幾個小姑娘說了句話——不要總說都是命,你不壓在命頭上,命就要壓到你頭上。」


  張夫人素日的溫文柔和全不見蹤影,目光果斷,沉聲道:「靜安皇后多好的人,可惜遭奸人暗算,天不假年。但她那句話,娘至今都還記得,一輩子都不忘!你,也要記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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