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Yes,Yes,我明白,現在說什麼都沒有意義了。」祁樹禮在電話里英文夾中文,說話很吃力,「我叫Frank,聽說你叫考兒,很好聽的名字,一個人在家嗎?」


  「我要搬走了,房子騰給一個親戚住。」


  「哦,這樣啊,那我這個電話很及時哦,明天打就碰不到你。」


  「是的。」


  「那我們很有緣,我很高興聽到你的聲音。」


  「我很高興你還活著。」


  「謝天謝地,我還活著。」這個人說話很有趣,聲音醇厚悅耳,似乎並不令人討厭,「過些日子我會回國一趟,希望到時候可以見到你,不知道方不方便?」


  「可以,只要到時候我還活著,你就可以見到我。」


  電話那端傳來兩聲低沉的笑聲,「你很有意思,我更想見你了。」


  「你見了我后就知道我很沒意思!」我跟他掰扯了幾句就掛了電話,然後轉過身就把這人忘到了九霄雲外。雖然聽聲音我對這個人的印象不壞,但他的姓氏太讓我敏感了,我做不到熱情,他愛來不來,關我什麼事。


  對於祁家的人,我是能躲多遠就躲多遠,過去的一切對我來說就像一場噩夢,我唯願這輩子也不要跟他們家的任何人有交集,我就是淪落街頭要飯也不會去敲他們家的門。可是人算不如天算,後來我跟耿墨池鬧翻了,沒地方住,只得硬著頭皮去要房子,因為祁樹傑姑媽的兒子喜寶借了我的房子做婚房,這事我原本是不情願的,但看在祁樹傑的母親再三托話的份上,而且當時搬去跟耿墨池同居,房子剛好空著,我只好答應。


  可是讓我萬沒料到的是,祁樹傑的母親,那個老太婆竟瞞著我擅自將房子賣給了喜寶一家,當他們拿出新的產權證給我看時,我氣得差點兒昏厥過去。第二天我就請假趕到湘北,直奔老巫婆的家。我實在咽不下這口氣,我是祁樹傑的老婆,是他遺產的直接繼承人,我已經放棄了他留下的錢,可他們居然還要奪走我唯一的棲身之所!


  記得那天老巫婆家裡好像來了客人,還沒進門,就聽到屋子裡一片歡聲笑語。我一腳踹開門,氣勢洶洶地衝進客廳,裡面果然坐了好些人,全都目瞪口呆地盯著我這個不速之客。


  「不要臉的賤貨,你還敢找上門啊!」老巫婆聞訊馬上從廚房裡跑了出來,指著我的鼻子罵,「房子是我兒子留下的,你根本沒資格住,你不是有男人給房子住嗎?怎麼,被趕出來了?活該!想要回房子,門都沒有!」


  我瞪著那個猙獰的老女人,心中壓抑多年的火山瞬間爆發,猛然發現旁邊的茶几上放著把水果刀,喜寶恰好就站在我前面,他也在幫老巫婆的忙。我不由分說就抓起了水果刀,衝上前一把頂住喜寶的脖子,咆哮道:「你們這些沒人性的畜生,這樣的事你們都做得出來,今天我就一句話,交不交房子,我手裡的刀子可是不認人的,就一句話,交還是不交!」


  現場頓時一片混亂,老巫婆和祁樹傑的姑媽嚇得面如土色,連聲喊:「不得了了,要出人命了,快打110,我們家裡來了個瘋子。」


  「看誰敢動!動一下試試看!」


  說著我的刀刃立即就劃了一下喜寶的脖子,頓時血流如注。眼見我真發了寶氣,在場真的沒有一個人敢動了。這時候旁邊一個西裝革履的男人站了起來,他一直在冷眼旁觀,盯了我好半天,突然笑了起來,「你是白考兒,阿傑的太太?」


  「你管我是誰?不關你的事就滾開點兒!」我惡狠狠地沖他吼。他並沒退縮,不慌不忙地來到我跟前,很有趣地打量我,「沒想到阿傑的太太這麼有個性啊,果然很有意思!」


  然後呵呵地笑了起來。


  「滾開,不關你的事!」我氣紅了眼根本懶得跟他啰唆。


  雙方又僵持了一會兒,老巫婆只得乖乖讓步,表示會立即把房子還我,要我放下手中的刀。我這才推開喜寶,一甩手,水果刀準確無誤地插在了茶几旁邊的皮沙發上,一屋子的人都不敢吭氣。只有那個跟我搭話的陌生男人很鎮定,一直笑吟吟地看著我,好像還很欣賞的樣子。我沒理他,限了時間要他們騰房子后掉頭就走,又是一腳踹開門揚長而去。


  過了大概兩個月,我搬回了自己重新裝修了的公寓。沒頭沒尾的日子又開始了,除了晚上到電台做節目,我基本足不出戶。外面冰冷的世界已經讓我徹底灰心,我但願自己早些將這一切遺忘,就像這個世界已將我遺忘一樣。直到有一天我散步回來,電話響了,我去接,聽到一個渾厚的男聲跟我打招呼,「Hello,還記得我嗎?」


  「誰啊?」


  「這麼快就不記得了,前陣子我們還見過的啊,我是阿傑的哥哥祁樹禮,想起來了嗎?」那男人又在電話里笑。


  祁樹傑的哥哥?好像是有過這麼個人給我打過電話,至於見過面,我卻是一點兒印象都沒有。「哦,你好,我們見過面嗎?你弄錯了吧?」我冷冷地說。那男人在電話里愣了片刻,並沒有生氣,「不記得就算了,有空出來見個面嗎?我請你吃飯。」


  「對不起,我沒空!」我斷然拒絕。


  「那你很不守信哦,你說過只要你活著就可以見到你的。」


  「我現在已經死了!Frank先生,你在跟鬼說話!再見!」說著我就掛了電話。鬼才跟你吃飯呢,我不想再和祁家人有任何的瓜葛!剛掛下,電話又刺耳地響了起來,我抓起電話,正要發作,對方搶先一步說了話:「我在新澳西餐廳等你,晚上七點,不見不散!」


  說完對方也掛斷了電話,語氣堅決,根本不讓人有拒絕的餘地。


  好厲害的男人!我拿著聽筒一時有些發愣,然後我決定見他,能夠這麼強勢地掛我電話的男人這世上絕無僅有,我倒要看看他是哪個星球來的魔王。


  我把自己收拾得體體面面出了門,當我蹬著高跟鞋款款走進新澳西餐廳時,立即吸引了不少探究的目光,這讓我頓時有了些底氣,我想我的樣子還不至於太丟人。


  一個戴眼鏡的男人坐在靠窗的角落朝我招手,很內斂地沖我笑。


  我的視力一直不太好,走近才發現那男人好眼熟,腦中一閃,想起來了,他不就是我去找祁母要房子時跟我搭話的那男人嗎?他就是祁樹傑的哥哥?真是見鬼了,第一次見面居然會是在那樣狼狽的場景下。我頓時窘得無地自容。


  「請坐,很高興見到你。」祁樹禮笑著說,起身很紳士地幫我挪開椅子。他好像看出了我的窘迫,並沒主動說到那天的事情上去。


  我飲了口橙汁,看了看眼前的男人,他穿了身藏青色西服,戴著副無邊眼鏡,很斯文,眉目卻很老沉,無端的透出一種威嚴,或者說是氣勢,與他的生活環境緊密相關,直覺這不是個尋常人。至少跟老實木訥的祁樹傑不是一類人,我看不出他哪點兒跟祁樹傑相像,我疑惑他們真的是親兄弟?

  「看清楚了嗎?不像吧?」他一眼就看出了我的所思所想。


  我實話實說:「是不太像。」


  他莞爾一笑,「可我們是親兄弟。」


  這個人真是很奇怪,即便是笑著,眼中依然有那種逼人的氣勢,目光銳利。我不大敢跟他對視,總覺得鏡片后的那雙眼睛像X光,老謀深算,讓人很沒安全感。所以從頭到尾我只顧埋頭吃,他問一句我答一句,絕不多說半句話。


  我感覺他問得很小心,而且顯得有些緊張和興奮,因為他不停地調整坐姿,一雙手拿上來又放下去,找不到跟我溝通的話,就不停地點菜,詢問我的口味,徵求我的意見,最後還要了瓶紅酒……我是真不知道跟他說什麼,也沒怎麼看他,我根本就不是來看他的,我是來吃飯的。祁樹禮卻吃得很少,他只饒有興趣地看著我吃,目光閃閃爍爍,感覺得出他內心的興奮更強烈了。


  他看我的樣子並不是肆無忌憚的,是那種含而不露的慢慢品味,就像他在品著杯中的紅酒,一點點的,一絲絲的,悄然不露痕迹地將眼前的某種光芒慢慢消融吸納。我不知道那光芒是不是我身上的,我管不了那麼多,要看就看吧,反正被男人看一下我又不會損失什麼。


  「你幹嗎不吃?」我吃得差不多的時候忽然問。


  「年紀大了,沒什麼胃口。」祁樹禮笑。


  「是看著我沒胃口嗎?」


  「這話從何說起,相反,我覺得你是那種怎麼看也看不夠的女子,你很美麗。」他這話恭維得太露骨了。我頓時不悅,放下刀叉,冷冷地說:「我吃飽了,謝謝你的晚餐。」


  「對不起,是不是我說錯了話?」


  「沒什麼,我就是吃飽了。」後面還有兩個字我沒說出來,「撐的」。我覺得我就是吃飽了撐的跑來見這個男人,不是他的恭維讓我不愉快,而是他這個人。


  「你跟那天看起來很不一樣。」祁樹禮絲毫不介意我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冷漠,目光閃閃灼灼,上下左右地追著我的臉,「真的很抱歉,我的家人讓你受那麼大的委屈,你受傷害的樣子讓我很難過。我離家這麼多年,沒想到除了弟弟已不在人世,別的居然一點兒都沒變。你讓我想起了年輕時候的我,衝動、叛逆、絕望、不顧一切……太像了,我沒想到這個世界上居然還有跟我一樣忍著傷害站在刀口上舞蹈的人。當然,我現在已經沒了當年的勇氣,我都四十齣頭的人了,而你那麼年輕,年輕得讓我懷疑我是不是真的曾離開過這個城市這個國家,在你身上我看到了我從前的影子,所以你讓我感覺很親切,我們好像認識了很多年,突然見面了,我都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你別笑話我,我知道我說得太多了點兒,別介意,OK?」


  我看著這個人,似懂非懂,淡淡地說:「我不介意,至於你說的在我身上看到了你的從前,我就不太能接受,我不曉得我跟你的過去會有什麼相似。也許你說的是真的,但我不想跟你們祁家的人有任何的關聯,所以我們以後最好也不要再見面,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對不起,我知道是他們讓你……」祁樹禮誠懇地說,「如果可以的話,我很想代他們向你道歉,我是很真誠的,今天約你吃飯也有這個意思,能接受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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