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一涌潮汐(二)
然而同樣的日光照耀下,卻並非每個人的心情都會隨著這樣的好天氣而好轉的。
在悠悠的海浪聲中,夏千終於醒了過來。昨夜的醉酒給她帶來了一些後遺症,她晃了晃腦袋,才把那種殘存的恍惚給搖晃走了。
昨晚的一切就像是她的一個夢,但說不清是好夢還是噩夢。她記得自己在那意識朦朧的夢裡放肆地向溫言表白,她記得自己任性地拉住溫言的手,溫言溫柔地給她蓋被子,到這裡為止,一切都還稱得上是一個好夢,然而她表白之後,溫言卻並沒能給出她什麼積極的答覆,他只是愣住了,然後他開始逃避,那是夏千的第一感覺,因為她覺察出溫言那種執著地把自己的手從她手裡抽離的堅決,他甚至沒法再直視她的眼睛。這接下來的便是一個噩夢,是的,自己被拒絕了,被理所當然地拒絕了。
從床上翻坐起來的夏千揉了揉眼睛,然後她留意到了自己手上的禮帶,那種淡淡的紫色,被打成了一個漂亮的禮結,正好遮蓋住了手上的紅痕。
這本來溫柔得像是從天上掉下來的禮物,然而夏千看著自己手上的禮帶,卻感覺到手心出汗驚慌失措。
她昨晚的記憶有些斷點,原來她以為與溫言發生的一切不過是自己醉酒後的一個夢,然而現在想來,昨晚那種皮膚的觸感也未免太過真實了。
夏千有些慌亂地意識到,或許昨晚的一切,並非僅僅是一個夢。
而當夏千與昨晚扶自己回房間的那位SMT工作人員確認后,她卻更加頭疼和慌亂了。
「昨晚啊?啊?我給你喝酒之後我自己有點困,我就想去樓下買杯咖啡,結果在門口就遇到溫先生了,他說你和他一起救了那個輕生的女孩子過來謝謝你,這之後他不就進去和你講話了嗎?你沒印象了?反正我買好咖啡回來的時候他已經離開了,我看你睡著了,就回房間了。」
「怎麼了?你昨晚喝這麼點酒就趴下了?」
電話對面的工作人員還在疑惑地詢問,而夏千卻覺得自己整個臉都像是燃燒了起來。天啊,她昨晚都做了什麼?!
現在的夏千隻希望昨晚溫言來看自己的時候自己已經睡著了,那些表白和被拒絕也只是自己夢中的片段而已。
然而當她整理好著裝,下樓到酒店的自助餐廳吃早飯時,溫言的態度讓她的祈求再一次破滅了。
夏千進餐廳的時候溫言已經坐在窗邊的桌子上進餐了。透明的玻璃窗外就是大海和沙灘,和煦的陽光正打在溫言的側臉上,夏千看著他用刀切開了一小塊土豆,他的吃相相當文雅,比任何那些演繹貴公子的演員都更加貴氣。
夏千幾乎是在看到溫言那麼文雅地低頭的瞬間,心就加速跳動了起來。她不得不捂著胸口,按捺住情緒,幾乎是忐忑而手忙腳亂地拿了餐盤隨意選了一些食物,然後她便端著盤子走到了溫言的對面。她需要確認昨晚的事。
「我可以坐這裡嗎?」
溫言似乎也沒預料到在這個時間地點見到夏千,他微微愣了愣,才點了點頭。
然而夏千坐下之後,溫言卻明顯不那麼自然了起來,他甚至在切土豆時沒有掌握好力道讓餐刀在餐盤上劃出了難聽的聲音,這種低級的失誤並不應當發生在溫言身上。
溫言並沒有看夏千,他顯得像是在認真對付他的土豆,可是那種態度有些過於認真了,反而顯得虛假。
夏千放下了刀叉,她猶疑了片刻還是開了口:「我想說說昨晚……」
然而她的話音未落,溫言的手機便響了起來。
他抱歉地對夏千笑了下,「我出去接個電話。」然而臉上露出的卻彷彿是鬆了一口氣的表情。
夏千看著溫言走遠,她只能一個人賭氣地切著餐盤上的食物,然而等她又吃了兩盤食物,溫言卻還是沒有回來。
「小姐,對面的餐盤還需要嗎?」
夏千看了看對面溫言的餐盤,他的餐盤上還有著煎雞蛋和培根,甚至一大半都沒有動,那顯然是並未結束的狀態,然而夏千知道,溫言應當是不會再回來了。
她朝著服務生笑了笑,「不用了,你收走吧。」
此時的夏千已經覺得很飽,然而她忍不住繼續吃著餐廳里的甜點。就像所有普通的女孩子一樣,夏千也喜歡在心情不好的時候大吃甜食,彷彿那種膩到骨子裡的甜味能中和她心中的苦澀和無措一般。
「一個人吃早飯也能胃口這麼好?」
正當夏千大快朵頤之時,卻聽到一個熟悉的男聲插了進來。
「徐路堯?」夏千抬頭看著來人自來熟地拉開了自己對面的椅子,放下餐盤端坐在了自己對面。
「哦,不用謝。」徐路堯自然地把牛奶倒入咖啡里攪拌,「不用對我讓你脫離一個人孤寂的早餐而太過感謝。」
徐路堯的心情看起來似乎不錯,然而夏千的心境卻並不愉悅。
「我一點也不想感謝你。」夏千此刻的心緒混亂,根本沒能顧慮到徐路堯也是SMT股東這層考量,她只是又塞了一口巧克力,「我不知道有什麼該感謝你的,真的,是感謝你對我的誤解?對我的污衊?對我不禮貌的言辭嗎?如果換成你是新聞記者或者娛記,我想你對我的那些不現實的猜測,比如和溫言的關係的臆想和攻擊,應該構成侵犯名譽和誹謗了吧?」
然而這一次,面對夏千的咄咄逼人,徐路堯反而很謙和。
他抿了抿嘴邊的咖啡奶泡,「過去那些誤會我確實很抱歉,是我的錯,用偏見來看你了,所以其實我今天來,也是為了能夠消弭我們之間因我的過錯而造成的不愉快,也誠心在此向你道個歉。」
一直以來,徐路堯給夏千的感覺便是自大甚至有些狂妄的,因此這番態度大轉變,讓她有些措手不及,連伸向慕斯蛋糕的手也停了下來,她遲疑而有些戒備地看著徐路堯。
而夏千的這番反應卻都在徐路堯的意料之中。他朝著夏千笑了笑,「我確實是真心想道歉,因為我個人並不欣賞溫言,所以因此在之前錯誤地認為你與溫言有關係而對你非常敵視,就像我一直非常厭惡溫言的那位緋聞女友林甜一樣。但不得不說,你與溫言或許並非一種人。尤其是昨晚你不計回報地幫忙救援,我覺得你值得一個道歉。」
徐路堯以為自己的低姿態無論如何都應當讓夏千對自己友好起來了,尤其此次他作為SMT股東緊跟溫言一同奔赴馬來西亞同馬來媒體商討合作項目,夏千一行人是絕對已經知曉的。那應著自己股東的身份,以及自己此時這個道歉,夏千應該是會對自己微笑相待的。
然而讓徐路堯沒有想到的是,夏千對他此番說辭卻並不買賬。
「或許你對我的那些看法並非偏見誤會也說不定呢。徐先生你在完全不了解我的情形下認為我是一個妄圖攀附圈內貴人走捷徑的人,然後又在仍舊完全不了解我的情況下認為自己之前那個結論是錯的,進而毫不調查就立刻否定了自己之前的看法而立刻向我道歉了。因此在我看來,你這樣的道歉仍是非常倉促和沒有根據的,恕我愚鈍,我真的沒法看出這樣不經調查的道歉與你之前的誤解有什麼意義上的差別。」夏千說到此處,舉起手中的玻璃杯喝掉了最後一口橙汁,「因此我沒有辦法接受你這樣的道歉,你並不了解我,我會怕你日後有一天又突然對自己道歉的行為後悔和否定起來。」
「抱歉,我還有事,我想先回酒店了。徐先生慢慢吃。」
夏千說完,朝徐路堯笑了笑,便拎著包離開了座位,留下徐路堯一個人對著一桌子殘羹剩飯和空盤子。
他看了眼夏千遠去的背影,若有所思。夏千比他想象的有意思。
徐路堯一邊轉動著咖啡杯,一邊低頭笑了笑。夏千的態度出乎他的意料,但他並不生氣或在意,因為如夏千所說,他的道歉並不是那麼誠心的。徐路堯也很難說清自己的心理,他只是下意識地覺得,剛才眼前的那個女孩子是溫言也在意的人,只這一點,就足夠構成他去接近她的理由了,也因此,他需要先讓兩人冰釋前嫌,這才是他道歉的初衷。而夏千到底是怎樣一個人,徐路堯根本不在乎。
徐路堯所不知道的是,此時遠去的夏千,同樣並不在乎徐路堯的那番道歉。徐路堯於夏千而言,只不過是一本彩色故事書里的一頁黑白線稿,在夏千的意識里,他只是個過客。
夏千真正在意的是溫言,而溫言早上那番迴避的態度確實刺傷了夏千。她甚至有些魂不守舍地走回了房間,自己最壞的那種猜想確實發生了,在溫言刻意迴避她的那一刻,夏千就意識到,自己昨晚拉著溫言表白的那一切,都不是夢。而溫言的拒絕,也不是夢。因為這一切正是溫言如今對自己態度的緣由。
而驗證這一切之後,最初的那種忐忑和羞赧已經不見了,轉而代替的是夏千心中忽上忽下忽冷忽熱的沮喪和失望。
而也直到現在,夏千才意識到,溫言於她,不過是一套時裝。夏千可以在T型台下面近距離地看著他,看他飄逸美好得像是天上的雲彩,華美得不像是出現在煙火人間里能被普通人穿著的衣裳,像是她在午後做的一場柔軟細緻絲滑的美夢。而因為距離他太近了,導致夏千產生了錯覺,錯以為這樣的時裝她可以據為己有,然而她卻忘記了時裝的初衷。那是奢侈的,僅供大眾駐足欣賞的限量品,而能讓所有貧窮的、落魄的、普通的女孩子在慘淡的現實里繼續做夢,這才是時裝的終極意義。
夏千的臉一陣滾燙,然而手腳卻出奇地冰涼。
在這種心境下,想來想去也是心煩,夏千索性在沙灘上散了一會兒步,就又回到房間倒頭睡了一覺。
夏千是被一陣鈴聲吵醒的。她迷迷糊糊睜開眼,才發現窗外的天已經黑了。
電話里是SMT那位工作人員的聲音,「喂,夏千你在房裡嗎?怎麼一下午都沒見到你?哦哦,對了,我們現在在酒店北面的沙灘上開篝火晚會哦,酒店這邊主辦的,節目很多呢,你過來一起放鬆放鬆吧。哎哎,太吵了,那邊叫我去跳舞了,我先掛啦,待會兒見。」
夏千本來想本能地拒絕,然而對方還沒等她細說,就掛斷了電話。夏千茫然地聽著電話里的嘟嘟聲,愣神了片刻,才終於起身整理儀容。
她看著鏡子裡面色慘白魂不守舍的自己,想了想,或許去參加那個篝火聚會才是她應該做的。夏千在剛才的電話背景里就能一窺那篝火晚會熱鬧的盛況,她聽到人群歡快的尖叫聲和輕鬆跳躍的音樂聲。
夏千用冷水洗了把臉,從行李箱里挑了一件最為艷麗又頗性感的海灘裙,細細地對著鏡子化起妝來。
即便被溫言拒絕,即便被徐路堯誤解,即便或許得不到任何人認可,夏千仍舊拒絕平庸和落魄。
她朝著鏡子里漸漸精神和靚麗起來的自己笑了笑。她想要活得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