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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當你在我身邊

  林大人露出一口小白牙,挑了我左邊的座位坐下來。


  左邊,與心臟同側。


  釣魚也好,叉魚也好,在恢復上班后,發現有人捷足先登了。


  大清早的Kelly出現在辦公室里,原本攏起的頭髮筆直地垂到小腰,發梢處夾了一枚鑽亮的髮夾,緊身的白色打底衫外套了一件亮黑色的西裝外套,依舊很成熟很能幹的打扮,又因為髮型的改變,顯得俏皮清純了些,既熟女又淑女,實屬難得。


  自從上次談完話之後,Kelly看我的表情多了一些曖昧。女人大抵都是這樣的,本來是話不投機半句多的兩個陌生人,卻因為一方對另一方傾吐了一個秘密,變成了無話不談的好朋友。Kelly現在看見我時所表現出來的熱情,足以證明這一點。可憐我這個被迫分享了秘密的一方,不僅要配合她做成好朋友的姿態,還要隨時應付眾人或驚奇或鄙視的眼神,尤其是這一陣子也在策劃部幫忙的Wendy,看我儼然就是一副看漢奸叛徒的樣子,只不過這種眼神沒堅持多久,就變成了如同見到千年不見的日環食的表情。


  我順著她的眼神瞟過去,發現王軒逸今天穿著黑色西裝三件套,戴著家裡常戴的黑色鏡框眼鏡,風情萬種地站在策劃部門口張望。見到我驚奇地看著他,不管不顧地走過來,拍著我的肩說道:「今天上班怎麼起得這麼早?我還等了你半天,想跟你一塊兒來呢。」


  Wendy看我的眼神又恢復成了看漢奸,眼裡有十萬個為什麼在冒光。


  我訕訕地笑,心裡卻發毛。這個辦公室是八卦的根據地、剩女的集中營,我作為一個輕度剩女,遭到王軒逸和Kelly的一致抬舉,必然死得轟轟烈烈。本來我一無所長地被安插到策劃部,已受到萬般非議,現在這麼一弄,有關於我是林大人情婦的謠言必將演繹得更加風生水起,有潛力成為年度最受矚目的八卦,都沒有「之一」的可能。


  王軒逸見我沒反應,從手提塑料袋裡拿出一個盒子,問道:「早飯肯定還沒吃吧。我剛才看見你們樓下有個粥鋪,進去看了一眼,有你喜歡的皮蛋瘦肉粥。我要了一份,沒讓他們放蔥,你嘗嘗行不行。過一會兒我和你們的林總有個會。這幾天我都要到這邊來,吃午飯不要一個人先溜了,晚上也一塊兒回家吧。」


  他噼里啪啦地說著,我睜大眼睛望著他,覺得他這幾天總是朝著神奇的方向在發展,讓我目瞪口呆之餘,還要費心想一想,這麼套近乎的行動下掩藏了什麼秘密。然後我又想到我因為被迫共享了一個Kelly的秘密,導致現在和她的關係撲朔迷離地友好著,那是不是我在無意中也共享了王軒逸的某個秘密,所以他才會跟附錯了魂一樣來和我套近乎呢?可是我左思右想,除了我看到過他胸肌上的傷疤、熬一鍋好粥,以及大學時期強大的粉絲團陣容以外,真沒有比別人知道得更多。


  王軒逸揪了揪我的臉頰親昵地說道:「跟你說話呢,聽到沒有?」


  旁邊所有暗暗觀察我們的看官們紛紛倒吸一口氣,斜眼瞄過去,Wendy已經快要把手抱成拳頭吞入嘴裡了。我想,我有必要表明我的立場,爭取力挽狂瀾。


  於是,我象徵性地踢了踢王軒逸,罵道:「小子發什麼瘋呢?」


  我這象徵性的一踢,沒有用上半分力,王軒逸立馬抱著小腿蹲下來。隨之傳來Kelly不顧姿態的一聲:「妖子!」


  魔音穿耳,我愣在原地,不知道這家子人為什麼翻臉比翻書還快:「那個,我隨便玩玩的,我真沒有用力啊,軒逸你別裝了,趕緊起來,我現在可是竇娥的師妹啊。」


  王軒逸很給我面子,「噌」地站起來,笑著說:「一點兒玩笑都開不得,沒勁。」


  不知怎麼的,我看著王軒逸的臉色有些蒼白,額上還有一層薄薄的密汗。


  我抽了一張紙巾,遞給他說:「我們這裡的空調開得比較大,你看你都出汗了,快擦一擦吧,不然我估計我們公司全體女性都要爭先恐後地替你擦了。」


  王軒逸「哼」了一聲:「那也沒見你給我擦啊。」


  我瞪了他一眼:「你別得寸進尺啊,給你一張紙巾已經不錯了,別以為幾碗粥就能打發我,小心我下次踢的位置再高一些,斷了王家的命脈。」


  話說到一半,我就看見林大人左手拎著公文包,右手掛著件大衣走進了策劃部。他穿了一件白色襯衫,休閑的淺灰西服微微敞開,腳下的一雙白色板鞋乾淨得讓人不由得產生去踩一腳的衝動。今天林大人穿得有些潮,大概知道Kelly要來,搗飭得青春洋溢。和Kelly站在一起,兩人不用換裝,直接拉進教堂就能結婚了。


  阿呸,老黃瓜刷綠漆,裝嫩吧你。


  林大人對Kelly笑了笑,說:「來得這麼早,會議不是安排在九點半嗎?」


  然後他又轉頭向王軒逸點了點頭,說道:「王總您也來了?」


  王軒逸說:「上次看了妖子的創意之後,我對你們這個項目很有興趣,所以來打攪幾天了。就這一星期的事情。Roger,你還是叫我軒逸吧,老叫我王總,都把我叫老了。」


  林大人眯了眯眼睛,微不可見地點了點頭,回身之前眼神掃過我桌上的粥,又掃了我一眼,然後大踏步地和他們姐弟倆一起朝會議室去了。


  我總覺得林大人的眼神中有一些惱怒或者別的情緒。就跟刑警電視劇里,警察需要和劫匪通足夠時長的電話方能判斷出對方的位置一樣,林大人的眼神結束得太快,我來不及深度分析出個結果來,就被眾人齊刷刷的眼神給淹沒了。


  策劃部陷入一種可怕的安靜中,不在沉默中爆發,就在沉默中八卦。各路「八婆八公」的眼神相互傳遞,信息含量如此明顯,卻遲遲無人敢將此挑破。


  我坐在我的辦公桌旁,因為廣告已提前通過,這幾天不出意外都將是無所事事地虛度光陰,而我人生的終極目標就是無所事事,所以本來計劃著這幾天應該是非常愜意自如,沒想到半路殺出個王軒逸外加他姐,讓我生活得跟大牌明星上街一樣不自在。


  我和部門裡其他人都不熟,暫時沒有人敢跑到我面前來求證,也沒有任何人白目到跟偶像劇里的路人甲一般,故意說些難聽的話刺激我。


  於是,我在這個八卦迷陣中,默默地打開電腦掃雷。


  然而八卦之心猶如破土而出的小尖筍,大家摩拳擦掌,躍躍欲試,最後Wendy眾望所歸地跑到我對面來。


  一個不留意,我踏入雷區,被轟得粉身碎骨。我狠命地摔了摔滑鼠。


  Wendy按住我的滑鼠,說道:「你還記得前一陣子的光棍節嗎?」


  因為我們公司是剩男剩女重災區,光棍節作為一個可以藉機結束凄涼單身,堪比相親大會的黃道吉日,於是整個公司的單身人員都在這天去錢櫃「嗨皮」了一下,最後雖然在音樂聲中湊了幾對被歲月淘汰了好幾輪的歪瓜裂棗,但是仍然改變不了絕大多數人煢煢孑立形影相弔的大局。大家深以為憾。


  我看著Wendy說:「大姐,你有話直說嘛。」


  Wendy立刻站直身子說:「那個全身散發著王子味道的就是中天的小開嗎?」


  Wendy臉上狼人的表情一覽無遺,一如當時大學里那些被王軒逸迷得神魂出竅的粉絲一樣。想當初,我雖然定性好,也為他種了半截子情根,豈料根基未固,林大人就將它拔得一乾二淨,連看帥哥的眼神也黯淡不少。像王軒逸這樣驚世駭俗的長相也入不了我的眼了,罪過啊。


  但對於往昔的戰友,我還是抱有感情的。我停下掃雷的動作,嚴肅地朝Wendy點頭。


  瞬間周圍的「八民」挪了挪椅子,近了我幾公分。


  Wendy接著問:「那你怎麼認識他的?你們現在是什麼關係?」


  我誠實地道:「我們是大學同學,現在他是我鄰居。」


  Wendy又迫不及待地問:「那他單身嗎?在追你嗎?」


  問到這句話時,周圍一圈人假裝在翻文案的手集體停頓下來,眼裡是陰森的綠光,如同叢林里那來回徘徊,久不開葷的餓狼。


  我背靠著椅子,欠著身說:「單不單身不知道,但人家肯定不會追我。想當初我和你們一樣,對人家也抱有不切實際的幻想,結果人家用行動拒絕了我。不過Wendy姐憑你歷來收服各路妖孽的本事,高跟鞋碾碎過多少正太和『蜀黍』的夢想,裙下又喪失了多少英魂。只要你隨便勾一勾手指頭,男人們就撲上來了。」


  Wendy忸怩地掩了掩大笑的嘴,說道:「哪裡啊。我們公司最大的妖孽還是結了婚的,你說讓我們這些尚未開化的少女情何以堪?就跟苦行僧修鍊差不了多少了,每天看著一盤肥肉,光聞著噴香噴香的肉味,就是到不了你嘴裡,你說多難受?關鍵是還有像Kelly這樣的高級僧侶在旁邊光明正大地偷吃。對了,你看見剛才她戴的那款祖母綠翡翠了嗎?我估計怎麼著也是這個價。」


  說完她伸出一隻手,在我眼前晃了晃。因我的經濟能力可不是可以放縱自己關注珠寶市場的,所以對著這一隻手,也無法判斷出翡翠值多少錢。


  Wendy姐繼續說道:「你說像她這樣子的隨便包養一個帥哥多好,幹嗎抓著我們林大人不放呢?好歹我們林大人也是有家室有地位的,難到做第三者已經是這個世道的主潮流了?」


  我不由自主地說道:「人家也不算小三,林大人的老婆好多年前就沒了。」


  說完之後,我真感嘆自己是八卦好人民,專門無償提供各種茶餘飯後的談資。


  這下,整個辦公室終於在沉默中爆發了,我看見我們總監大人眼神都開始迷離了……


  Wendy抱著我說:「你這丫頭還挺會藏事情啊,這麼重要的內幕到現在才爆料,讓我們白白耽誤多少青春好辰光啊,哪能讓林大人的靈魂孤寂這麼多年呢?」


  看著Wendy眉飛色舞的樣子,我整個人都蔫了,這幫同志可不可以忠誠一些,剛說完王軒逸怎麼就又纏上林大人了呢?林大人要是知道我透露了這個消息,非扒了我的皮不可。而且我深刻懷疑,我這麼不經意地吐槽出林大人單身的真相,潛意識裡是想為我以後接近林大人掃清輿論障礙,用心真是險惡,讓我自己寒心啊……


  因為Wendy一聲歡快的宣誓,整個策劃部的同志瞬間對我親切起來,而且在你一句我一句的交流中,熱情無限,火花四射,就哪位更帥這個問題分成了三個小團體:林大人派、王軒逸派以及牆頭草般的綜合派。綜合派以壓倒性的票數獨佔鰲頭,用「一顆春心兩手準備」的口號成功遊說林大人派和王軒逸派,最終形成了一個統一的美男評審團,此團一出,誰與爭「瘋」?

  兩位帥哥的PK大賽首輪戰場被安排在我家。


  我對這一結果表示極力反對,但反對立刻被眾人駁回。評審團團長、領軍人物Wendy姐說:「你和林大人這麼熟,王軒逸又是你鄰居,你是他們兩人之間的紐帶和橋樑。為了我們,你要不惜犧牲色相,將他們誘惑到你家。接下來就是姐妹們的時間了。到時候我們有機會和他們套近乎,細水長流或者乾柴烈火,回頭我們這些姐妹誰高中了,都不會忘記你這個大媒人,雖然不能有夫同享,但姐妹情深,以後要大家幫忙,就算上刀山下火海都要助你一臂之力的。」


  這麼義氣……


  我望著一眾平時對我不理不睬,還曾以看好戲的心態看著我作報告,現在又如饑似渴深情款款地看著我的陌生姐們兒,覺得頭大如斗,沉得我耷拉下來,還沒說句話,就聽到Wendy說:「你點頭就算答應了啊。擇日不如撞日,今天晚上七點,你找個由頭把林大人約上啊。要是你也能約上王公子,我們就去外面玩;要是約不上,我們就去你家,順便將王公子誘拐過來。」


  我思考了一下,去外面玩的費用很容易演變成由我這個冤大頭來支付,而這個月的信用卡已經透支,於是我堅定不移地選擇寧可承受上下住戶擾民的投訴,也要邀請這撥人去我家。


  我清點了部門裡單身未婚女性大概有七名,把我家形態各異的板凳拿出來湊合著用還是夠大家坐的。我確信這撥狼人往狠里說就是做群眾演員跑龍套的命,我滿足一下她們花痴的慾望,也能打造我親民的形象,利人利己,我便視死如歸地答應了。


  這一天,我在總監大人眼皮底下安然地掃地雷、鬥地主、打麻將,連看視頻都沒人說我,這就是特權人群的特殊待遇啊!

  接近中午,王軒逸給我發了條一百多字的簡訊,在移動不穩定的發送頻率中,我大概用半個小時才收齊冗長的內容:妖子,今天中午我不能陪你吃飯了。總公司有個會,我姐想留下來和Roger吃飯,就把我踢回去了。不過,我疼我姐,我先犧牲一下,讓她和她的情郎能吃上飯。你不要搶我姐喜歡上的人啊。呵呵,有沒有發現我最近有變化?我自己也在適應中。晚上見。


  看完簡訊,抬眼看窗外,俯瞰下去,看到林大人和Kelly兩人正一前一後走在樓外的廣場上,太高太遠,看不清表情,只認得兩人穿的孔雀裝,不由得心灰意懶了一下。


  然後我鄭重其事地給王軒逸回了一條簡訊:你給我收斂收斂,別成天發瘋!姐姐最近生理期,不要給我添亂,今天上午你來了,群魔亂舞了知不知道?本來就是一堆沒異性也沒人性的人,現在有了異性就更沒人性了!還有,我喜歡誰關你什麼事!


  發完我就異常煩惱地琢磨晚上該怎麼把林大人拐到我家去了。


  在和Kelly吃了一個小時二十五分鐘五十秒的飯後,林大人獨自回來了。我又趴在桌前繼續想借口。過了這麼多年,還是有色心沒色膽,約個人還這麼費勁!


  到了傍晚,林大人忽然打電話過來,讓我去他辦公室一趟。


  機不可失失不再來,我決定真不行到時候裝暈倒,死扒著林大人,讓他把我送到我家去。雖然手段低劣,但好歹也是辦法之一。


  推開辦公室的門,一眼就看見林大人光鮮奪目地坐在那裡,三十多歲的人臉上看不出任何滄桑,雖然和平時一樣成熟穩重,但今天又打扮得休閑活潑,整體說來像是正太外表下隱著「蜀黍」的心,而且兩者水乳交融,難以分辨哪個成分多一些,總之就是散發著「年輕態、健康品」的氣息,跟拍時尚雜誌封面一樣吸引人眼球。


  我早期的時候喜歡看帥哥和名車,這和現在男人喜歡美女和名車有著異曲同工之妙。很多男人欣賞名車的同時,幻想的是車前火辣身材三百六十度都散發著誘惑力的車模,而我看帥哥的同時,幻想的是英俊小生駕車時的狂野和豪放。車有貴賤之分,帥哥也有等級之別,我就對帥哥實行了分級制:如果身姿挺拔,眉目周正的,那就是十五萬的豐田卡羅拉級別;如果身姿挺拔,眉目傳情的,那就是三十萬的奧迪A4;如果身姿挺拔,眉目妖孽的,那就是一百萬的雷克薩斯LS460;如果身姿挺拔,讓人看了之後已經忘了自己在看眉目,到達此境界的,那就是五百萬的蘭博基尼了。


  顯然人要是開過蘭博基尼,什麼豐田奧迪之流就再也入不了眼了。和林大人在一起這麼多天後,林林總總的帥哥就如同浮雲飄過。我早已對那些將整容作為終身事業才能維持美男子形象的帥哥產生了免疫力。而我媽給我寄的那些靠光線、角度和道具烘托自己的藝術照更是慘不忍睹。


  此刻蘭博基尼林大人摘下眼鏡看著我,問道:「你是不是把我單身的事情傳播出去了?剛才的兩個小時,女同事已經來來回回走進來無數圈了,什麼亂七八糟的理由都有。怎麼不見你這罪魁禍首進來問東問西一下?」


  剩女重災區對男人的渴望是擋也擋不住的,我相信上午我一句嘴漏,全公司的女性同胞都知道了這個單身女性的福音,我只希望晚上去我家的人不要瞬間暴漲到驚人的數目。


  我心虛地說道:「那個,也許今天大家剛好找你有事情呢。」


  林大人立刻說道:「會有人拿著三年前的數據來讓我簽字的嗎?會有人拿著報表上不起眼的一個數據來問我什麼意思的嗎?還有人進來問我借書的呢。你看這正常嗎?」


  林大人說話跟冒煙的拖拉機一樣,嗆人得很。


  我們這個公司好歹是叫廣告創意公司,沒想到眾人都用這麼易被識破又老土的方法接近帥哥,也難怪滯留了這麼多剩女,這個現象真讓我痛心疾首。


  我連忙說道:「這說明你很親民。你不是特別想和大家打成一片嗎?我覺得這是個好時機,Roger你把握好機會,獨樂樂不如眾樂樂,打開房門看世界嘛。」


  林大人沉默著不說話,手覆在唇上看著我,眼裡卻還留著一絲惱怒。


  我試探著問:「那個……那個……」


  按照原先的劇本安排,現在就是我裝暈倒的最好時機了。可是我擔心表演的痕迹實在太重,躊躇很久,也「那個」不出來。


  林大人抬眼看了我一下道:「吞吞吐吐的幹什麼,有什麼快說。」


  我立馬連珠炮地放話:「今天晚上有沒有時間去我家?」


  都說緊急關頭,人的潛力就會被挖掘出來,事實證明我的潛力如同大理石一般不易穿透。我這句話土得掉渣,而且都不具備需要人花心思識破的條件,明眼人都看得出來這話是什麼意思,讓我更加痛心疾首起來。


  林大人的眼睛眯了眯,嘴角揚起一絲弧度:「好啊。幾點?」


  他答應得太痛快,導致我一點兒補救的機會都沒有,我只好生硬地說:「七點。我沒有別的意思,我家裡有個燈泡壞了,你到我家去,可以幫我換個燈泡。」


  林大人嘴角的弧度變大,笑著說:「好吧,我去換燈泡。」


  真是欲蓋彌彰啊。


  完敗地退出了辦公室,想著最近不是被人忽悠,就是在人前丟人現眼,我決定去網路上測一測智商。測到一半,智商終於恢復正常,我忽然想起晚上林大人看見滿屋子的女同胞,我該怎麼應付?


  鑒於剛才林大人指責惡狼們花痴行徑的態度,也鑒於惡狼們的花痴行徑短期內不可能有質的飛躍,不會更隱晦只會更赤裸,我絞盡腦汁想著由頭也想不出個萬全之策,於是我打起了退堂鼓,想著要麼放群眾的鴿子,要麼放林大人的鴿子。但群眾的力量如此巨大,尤其是狼人的氣勢如此高漲,我要是放了她們的鴿子,估計我沒有機會看到明天的太陽。權衡左右,不行就放了林大人的鴿子,至少有王軒逸撐場面,雖然形成不了想象中的PK賽事,變成個人粉絲見面會也是不錯的。何況有人說他像古天樂,有人說他像周渝民,有人說他像張根錫,我不知道這三人之間有什麼相同之處,但在一個見面會上相當於見著了三個明星,她們也該死而無憾了。至少可以讓那個每天對著桌面上張根錫硬照的Colla怨念減半。


  這麼想的時候,我給林大人發了條簡訊,說道:我家燈泡修好了,你不用過來了。


  很快收到林大人的簡訊:你家燈泡自行修復了嗎?什麼時候見到的?


  真是失策,我怎麼也要到家后給他發簡訊才真實啊。


  我立刻回道:因為我忽然想到,王軒逸住我家對面,這種小事就不勞您千里幫忙了。


  之後,林大人再沒回我簡訊。


  晚上六點半,我四十多平方米的公寓擠得跟早高峰的公交車一樣。我不知道人數是怎麼激增到這一程度的。而且放眼過去,好幾位打扮得花枝招展,化的煙熏妝跟戴了兩個黑眼袋過來一樣,讓人產生在徹夜奮戰的不好聯想。不過還好,絕大部分人,我要麼熟悉她們的名字,要麼熟悉她們的長相,只待今天我將這些名字和長相對上號,但仍有幾個我不確定是不是我們公司的人。我瞬間理解了為什麼好男兒、超級男聲之類的節目這麼火了。這個世道,看個美男不容易啊,何況是兩大帥哥同時亮相呢?


  我想著過一會兒王軒逸看到這個場景,我該說什麼才顯得不突兀。要是四個人我可以說打麻將,五個人我可以說炸金花,六個人我可以說玩俄羅斯大轉盤,可是二十多口人聚集到我家,玩殺人遊戲都嫌人多,只能說大家無聊集體到我家來玩擊鼓傳花了。怎麼著也得找個借口,不至於讓他產生這是帥哥觀光團的想法吧。


  幸好智慧是強大的,集體的面具是堅不可摧的,大家到我家后紛紛祝我高升至策劃部,稍微誠心一些的,甚至還帶了盒小點心過來。最後差點兒連我自己也以為今天濟濟一堂的場面都是沖我來的了。


  在各路香水夾雜的空間內,我艱難地問Wendy:「再男色時代,也要矜持點兒是吧。大家都知道矜持怎麼寫的嗎?」


  Wendy說道:「我連矜持的繁體字都會寫,可是有什麼用?到我這個年紀,得學會自我包裝和促銷了。不過二十齣頭的也跑過來跟我們競爭,也太不人道了。現在我們這樣的就像是辛巴威的紙幣一樣不停貶值,那些優質男人倒是活得跟咱國家房價一樣天天往上增值。你就當大家排隊等著搖號買房子吧。」


  我回頭說道:「這麼說來,王軒逸這小子在大學時就已經是國貿的樓盤了。當時還有粉絲團拉條幅『軒昂氣宇,逸群絕倫』,看到現在大家這麼冷靜,我已經很欣慰了。」


  大家一聽見王軒逸的八卦,紛紛轉過頭來豎耳傾聽。但她們轉頭的幅度太大,刺鼻的混合香水味撲面而來,讓我噁心地頓了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


  我實在沒法拒絕大家好奇的眼神,她們如同多年前那一雙著名的「大眼睛」一樣,散發著求知的光芒。


  我細細回想一下,說道:「他讀大學的時候,我們不知道他家這麼有錢,那時他也沒長得像現在這樣好看,但粉絲陣容已經涵蓋我們食堂的老闆娘和打掃廁所的大嬸了。我好朋友說,他去食堂買飯都是老闆娘親自盛菜。還有謠傳說,他每次去廁所,清潔大嬸就伺機破門而入,導致他經常半天不上廁所,然後再去宿舍廁所解決。哈哈,我覺得他這樣容易得膀胱炎,而且也有可能引發腎臟衰竭。」


  說完之後,我不可抑制地邪笑。只可惜一眾色女,尤其是幾個看著像是公司實習生的女孩看我就像是褻瀆神靈的魔鬼一樣。


  這樣我就沒有心思繼續說下去了。比如他在迎新晚會上抱著電吉他唱了一曲男聲版的Sitting down here,俘獲了包括高考時因為英語不及格而被迫分配到我們學校的眾多女生的芳心。當時年輕活潑的他看不出身負背井離鄉、豪門恩怨的痛苦,反而有些玩世不恭玩轉花花世界的痞子氣。而很多女人堅定地信仰「男人不壞女人不愛」的理論,更加覺得他安靜地轉筆的模樣像是不可多得的一幅剪影。傳言他斜著嘴露出梨渦的樣子秒殺過眾多雌性動物,甚至竹林里的野貓思春時叫的都是他的名字。


  想當初,我忘記關於我自己的八卦的最好方法,就是看他的八卦。很多時候我的八卦和他的並駕齊驅,不分伯仲。每次我沮喪的時候,只要看一下他更加風生水起的私生活報道,心情就舒暢很多。雖然說建立在別人痛苦之上的不見得是自己的幸福,但至少是減輕自身痛苦的捷徑。王軒逸作為我的精神指標,在未深入了解之前我就對他產生了「同是天涯淪落人,看誰淪落得更加慘」的革命情感。是以,現在的我才能毫無芥蒂地跟他發不客氣的簡訊,因為我們曾患難中見真情。


  門鈴聲響起,大概又是一位觀光客。我坐在客廳中央,前面的觀光客們已經自動形成了一道堤壩,我無力破壞牆體結構,只好用眼神指揮坐在門邊的Colla開門。


  沒想到門外這位不是路人甲,而是今晚的主角王軒逸。


  王軒逸換下了今天的西裝三件套,穿了兩件翻領T恤,裡面的領子高高豎起,外面的領子隨肩搭下,又換了一副暗紅色的鏡框眼鏡,風度翩翩地站在那裡。顯然他沒有適應狼人的眼神,但大概當過這麼多年的花花公子,對荷爾蒙分泌過剩的群體已然習慣,所以他很快越過這麼多雙如饑似渴如狼似虎的眼睛,精準地找到我,問道:「辦『party』的話,是不是太擠了?」


  Wendy狠狠地掐了一下我的手臂,但我和Wendy的熟悉程度有限,不能立刻領悟這一掐是什麼意思,只好站起來跟他遙遙互望。


  我說道:「是有點兒擁擠。你能借我房子一用,分一下流嗎?」


  Wendy又狠狠地掐了一下我的手臂。


  王軒逸不假思索地說道:「好啊,不過你們稍等一會兒,我回去收拾一下。」


  王軒逸轉身回房的剎那,整個屋都沸騰了。眾人紛紛認為我實在是仗義得不行,居然連分流這種理由都想得出來,不愧為廣告創意公司的。而我揉了揉被掐紅了的手臂,深深覺得花痴的女性智商真是讓人不敢苟同。


  王軒逸收拾完畢,走到我們屋鞠了一個紳士的躬說道:「各位公主請進城堡吧。」


  然後各公主熱血澎湃了,如超市大酬賓前開門的剎那,魚貫而入他的房子。


  其實這不叫分流,叫禍水東引。


  我打開窗散散味,癱坐在沙發上,稍事休息了一下。我相信這幫火眼金睛的人肯定能在空曠的房間內找到可以八卦和值得八卦的內容,而且花痴們覺得他用過的廁紙都散發著迷人的香味,所以短時間內不需要我在場。


  王軒逸倚在門外,看我沒動靜,問道:「你不過去嗎?」


  我點點頭說道:「五分鐘后就過去。」


  王軒逸走過來,施施然地坐在我的沙發旁,問我:「不喜歡為什麼還要辦『party』?」


  帥哥往往是人神共憤的,但是不知道自己魅力的帥哥更是其心可誅。


  我挑了挑眉毛說道:「你趕緊給我過去接待客人,不然過一會兒這幫人就要回巢了。我真的幾分鐘后就到。」


  王軒逸一臉怨氣地看著我:「那我也在這裡陪你坐會兒吧。」


  我想我再待下去估計會引起民憤,只好走進對面屋子。


  王軒逸家裡因為沒有像我那些雜七雜八的東西,本來就顯得空曠,也能容納更多的人。此刻淺藍色的窗帘隔絕了外面的萬家燈火,淺藍色的燈光柔柔地打在白牆和淺藍色的地磚上,襯得人的臉色也微微發藍,不禁讓我想到前幾天看的《阿凡達》預告片里,那一顆藍色的潘多拉星球還有一群藍色的土著納美人。然而眼前這撥人打扮得非常妖媚,善良淳樸的土著納美人的定位已經不恰當了,她們此刻是長袖善舞的藍色妖姬。


  藍色妖姬甲說:「王總,房間里的音樂真好聽,叫什麼名字?」


  王軒逸從廚房裡端出一些飲料說道:「啊,是一首法語歌。Le Ciel Dans une Chambre,『房裡的天空』的意思。」


  眾妖姬連忙讚歎王軒逸會說法語,並表示會法語的人肯定如同法國人般優雅浪漫。真是誤會了非洲一大片一大片的法語區土著人,而一位精英已經開始用法語和王軒逸對話了。所謂技多不壓身,這位精英那一口流利的法語紛紛讓大家後悔閑暇之餘沒有多掌握幾門外語,沒想到除了和外國人說話需要外語,和本土人士交流,外語竟也有用武之地。這真是一個小語種猖獗的時代,並再次後知後覺地驗證中學作文里經常用到的「機會總是留給那些準備好的人」簡直是一句至理名言。


  王軒逸簡單說了幾句之後,說道:「我只是大學畢業後去了趟歐洲和美國,中間被迫學了幾句口頭語而已。」


  我不禁問道:「我記得你以前說過,你沒有出過國,也沒有英文名啊。」


  妖姬們紛紛轉過頭來嫌棄我打斷了她們偶像說話,而且她們打心底里認為像王軒逸這樣身份的人沒出過國就像是地球是方形的一樣讓人不可信,所以嗤笑得太過於明顯,形成了集體嘴角抽動的架勢,非常壯觀。


  王軒逸低著頭邊給大家倒水,邊說:「不好意思,我不喝酒,家裡只有飲料。大家隨意。」


  妖姬們連忙說:「沒事沒事,喝飲料比較健康。」


  王軒逸笑了笑,這才春風和煦地回答我的問題:「我沒有英文名,外國人叫我XuanYi,但是他們很難發X開頭的音,一般都會走調。至於我以前說我沒出過國,是因為我每次出國都是被關在密閉的空間里,除了看進進出出的人變成金髮碧眼以外,沒有任何區別。」


  妖姬們作註釋:「唉,忙的人都這樣,連出去走走的時間都沒有。」


  我心想她們太不了解王軒逸了。當初在學校里過得那麼滋潤,江山易改本性難移,怎麼可能出國當乖乖虎,怎麼著也要幫國內的兄弟們考察一下國外的名模市場,更何況見過我們學校的美女檔次,很容易在國外找到滿足。就跟吃過學校里的米飯,再去嘗北京飯店裡的中餐是一個道理。


  我一臉不信地看著王軒逸,等待他給我更好的答案。


  他看了我一眼,立刻轉了話題說道:「我特別喜歡這首法語歌的歌詞。『當你在我身邊,房間里的牆壁化作無盡的森林;那天花板也消失了,世界彷彿不復存在;無垠的天空中,回蕩著口琴的聲音;而於我而言,似教堂里的管風琴,為你我而奏。』我那時候一直在想,要是某人在我身邊,四周的牆壁還有天花板也許真的會消失不見,時間不會變得那麼難挨,痛苦也不會這麼漫長,我只會留意森林裡的鳥語花香,還有管風琴傳來的空靈聲音。」


  然後大家一片肅穆,靜心傾聽這一曲法語歌。


  Wendy畢竟是這麼多位妖姬的長老,醒悟得比較快,即便她今天戴了一頂灰色的毛線帽穿了一身火紅色的薄外套以顯示自己勉強還能被劃到80后這一代,但智商方面顯示出了70后的成熟性。她低著頭輕聲問道:「這位王軒逸是不是有心上人了,說的話怎麼這麼酸?」


  我輕聲回復道:「他以前更酸,不拉去演韓劇太可惜了。不過現在韓劇也改革成瘋瘋癲癲的小白劇了,最近流行腹黑,不流行苦情戲,王軒逸明顯『out』了,違時尚潮流而行,必將被滾滾歷史長河淹沒。」


  Wendy接著說:「不過受過傷的男人才知道疼女人,就跟離過婚的男人才懂得婚姻一樣。現在看來,談戀愛的話找王軒逸,結婚的話找林大人。」


  我又回一句:「魚與熊掌不可兼得,你兩手都要抓,兩手都不放這是不對的。一腳踏兩船小心劈叉了胯。」


  Wendy不可置否地說:「你看著吧,過一會兒林大人來,她們都會習慣性劈叉。對了,林大人怎麼還不來?」


  我斜睨她一眼,低著頭不說話。讓大家產生林大人放我們鴿子的想法,總比我放了林大人鴿子的事實更容易讓她們心平氣和地接受。


  這曲法語歌終於放完。一位系著火紅圍巾,穿著白色毛衣配蘇格蘭裙裝的陌生妖姬扭捏地指著牆上的鐘說道:「王總,您家怎麼掛一個這樣的鐘嘞?和您家的風格好不搭哦。」


  這位妖姬打扮成這樣,估計是想向新生代偶像小瀋陽致敬,可惜說出來的話沒有親切的東北活雷鋒的口音,反而帶有嚴重不純正但依稀能辨認出來的港台腔。


  我「哼」了一聲,用純正的港台口音嗲嗲地說道:「那這位小姐,請問這十二平方米的客廳有什麼風格呢?最近網上都流行混搭,好多部落格都在討論混搭風,你又怎麼看嘞?」


  那位小妖姬沒有料到我的反應這麼大,臉漲得通紅,在藍光照射下,呈現出豬肝紫色,真是恐怖極了。


  王軒逸不緊不慢地說道:「哦,我原來不習慣看時間。曾經有一段時間老盯著鍾看,看得又煩又膩,所以發誓以後再也不買鍾了。這隻鍾是一個朋友送的,鐘的樣子和她本人一樣丑,但看習慣就不覺得了。」


  你再說一遍!你這是拐著彎罵我呢。


  Wendy湊近我耳朵說:「哪個二百五送人送鍾啊,也不想想多不吉利,簡直就是咒人家嘛。」


  我點頭附和道:「這人確實有點兒二百五,估計送的時候沒料到一個破鍾還能引發這麼多話題,早知道肯定就不送了,留著自己用也好啊。」


  說完,外面響起敲門聲,王軒逸走過去打開門,眾人歡呼吹口哨,我一臉僵硬。


  外面站著威風凜凜的林大人和臉綻放成了菊花的總監Ava。


  Ava看上去神采飛揚,聲音裡帶著幾分激動地說道:「今天和Roger談事情談晚了,我們以為都要遲到了呢。」


  我偷偷瞥了林大人一眼,屋裡燈光曖昧,外面燈光昏黃,看不清楚他有明顯的表情變化,只聽他說:「很熱鬧啊,在外面就聽到大家的聲音了。王總,公司聚會居然在你家,真是叨擾了。」


  我暗暗猜測Ava是如何和林大人說起今天晚上有聚會的,林大人又是如何聯想到我曾經發出的邀請和我讓他別來的借口的,這麼一想我就眼皮直跳,口乾舌燥。


  王軒逸看到林大人的訝異表情不亞於我,但他立刻公事化地表示歡迎。


  自從前天林大人和王軒逸在我家偶遇后,我總覺得他們之間好像保持著一種房產泡沫經濟般的虛假繁榮。而這種虛假繁榮多是因為我的大學回憶以及我和王軒逸是男女朋友的謊言引起的,於是我不由得就有了一種既緊張又嘚瑟又心虛的心理。


  當然大家的心情也很緊張很嘚瑟很心虛。林大人這大半年來很少參加集體活動,一般都準點回家,我們當時都以為他被家裡的狐狸精吸引,讓他終日沉迷於美色之中。現在得知他單身,而且居然來參加非公司掏經費的純私人活動,大家都蕩漾開了。


  我意識到林大人再進來的話就沒椅子或板凳可以坐了,正準備起身去我屋裡再搬幾把過來,沒想到眾妖姬以為我要讓座,紛紛覺得這樣的機會難能可貴,不能讓我獨食,都站起來給林大人讓座,自動忽略了Ava,讓她剛才菊花般的臉瞬間枯萎。


  林大人露出一口小白牙,說了謝謝,挑了我左邊的座位坐下來。策劃部的同事看見林大人已經就座完畢,才領悟到大「boss」需要拍馬屁,小「boss」也不好隨便對待,又爭先恐後地給Ava讓座,這才讓Ava臉色正常了些。


  Ava就座后,忽然又想到什麼似的站起來說:「啊,我帶來了幾瓶酒,送給妖子做溫居的,聽說你剛搬的家。」她邊說邊從她的名牌大包包里掏出幾瓶流光溢彩的酒,細聲細氣地對王軒逸說,「不介意大家喝點兒酒吧?」


  我心想既然是送我的禮物,應當是問我的意見,看我答不答應和大家一起分享才對啊。


  王軒逸笑道:「當然不介意,今朝有酒今朝醉,可惜我不能喝酒,只能看大家盡興了。」


  坐在我右邊的Colla妖姬跟Wendy說:「你看你看,從這個角度看他笑起來特像張根錫。」


  Wendy盯著王軒逸的臉問道:「哪裡像?」


  Colla興奮地解釋:「你要從我這個角度看,你坐過來一點,這麼仰視過去,看見他的臉部線條沒?還有那梨渦,又稚嫩又陽光,還帶著性感。我猜他哭起來肯定也很好看。」


  可能這個世道已經完全走過了「男人哭吧不是罪」的階段,「梨花帶雨」這個形容詞也不僅限於女性了。以前男藝人拍藝術照露八顆牙齒,後來發展成沉著一張臉,現今拍照流行傷感美。所謂「但見淚痕濕,不知心恨誰」,眼裡流著淚,心裡流著血的男人早就比傻蛋的笑容更有賣點了。所以難怪Colla看見帥哥笑就要想到人家哭,倒不是惡趣味,只不過大眾審美早已走到無虐不歡的地步。我糾結的是,怎麼能讓人看上去稚嫩又性感,因為一般來說這樣要跨好多個年紀,稚嫩是十來歲的形容詞,要讓一個十來歲的人看起來有性感的效果,除非觀眾有戀童癖傾向……


  林大人坐我旁邊,肯定也聽到了Colla的評論,問我道:「你還挺能生事啊!組織一幫人來參觀你的前男友,什麼心態?」


  我偷偷瞄了他一眼,散散的髮絲兒垂在額際,感覺有些慵懶和隨性,眼角卻透著一點兒生氣和懊惱。但是屋裡的光線太柔和,那點兒生氣和懊惱自動化成了一股青春朝氣。從我這個角度看上去,真是既稚嫩又性感,不禁感嘆這個世道妖孽橫行,急需我替天行道收了妖。


  妖姬們喝了幾口酒之後,膽子越來越大,開始詢問一些不該詢問的內容,比如妖姬乙半開玩笑半認真地問道:「Roger,像您這樣的鑽石王老五大隱隱於市,我們最近才知道呢,藏得很好呢。」


  林大人看了我一眼,簡簡單單地說:「你們也沒問我是不是單身啊!我總不能張榜天下吧。」


  聽著貌似說得很有道理,想當初他結婚的事情是我傳出去的,現在他單身的事情還是我傳出去的。


  妖姬乙智商比我高些,沒有被林大人糊弄過去,直接問道:「那Roger是不是不想再婚呢?不然怎麼會連緋聞都沒有呢?除了中天的王經理跟您交往密切以外,您對其她人好像都不來電呢。」


  問完之後,妖姬乙意識到自己的口氣比較咄咄逼人,又訕訕地加了一句「呵呵」來緩衝一下。


  我以前一直認為我們國家的狗仔隊爆料不夠徹底,隱私挖得不夠深入,每次點到為止,連捕風捉影的基本水平也沒有,更不可指望他們做出一些含沙射影、指桑罵槐、引人浮想聯翩的報道。


  現在看來我真是誤會了。真正的高手總是隱姓埋名地藏於人間。業餘八婆早已放棄專業狗仔隊,並時刻武裝自己,身先士卒,為勞苦大眾挖掘各項不為人知的秘密。


  我想林大人可以耍大牌,變一變臉,然後停止這種攻擊性的問話,雖然我比他們更希望聽到答案。


  沒想到林大人跟簽署一份文件一樣謹慎地低頭思考了一會兒,才抬頭說:「等時機成熟了,自然會選擇結婚的,只要我愛的人不嫌棄就好。」


  我仰望了一下林大人,心想林大人可以直接晉級到「super star」行列,這種狗仔問題居然回答得這麼含蓄又留給人想象的空間,大有遮遮掩掩、欲說還休之勢。相信公司要是有八卦周刊,就可以做一個有關於林大人愛人的大搜索報道,附幾張鏡頭模糊的照片,再配上林大人剛才的那段話,真是絕佳的頭條。


  我偷偷地靠近林大人輕聲問:「那什麼時候算是時機成熟了?有愛的人了嗎?」


  其實按照我現在的性格,我是絕對不可能當場向林大人問這些被我壓在心裡已久的問題,但現在氣氛太過於良好,八卦味瀰漫得濃重,不問就枉費了眾人幫我營造出來的機會。


  林大人答非所問地輕聲跟我說:「哦,我在想著要不要人為地把時機催生熟了。」


  Wendy捅了捅我的右臂問道:「你們在說什麼悄悄話呢?沒看見大家眼裡都流血了嗎?」


  我轉頭對她說:「林大人說他有心上人了,讓你們集中火力對付王軒逸去。」


  林大人沒料到我吐槽得這麼快,撫著額頭看我。


  眼裡流血算什麼,我血液都要逆流成河了,七竅流血都是輕傷。


  我真是自己給自己鍛造了一把鋒利的刀,「唰」地插在心臟上,血濺三丈。連燈光都變成了鮮紅的血色。


  人生真是一個不斷跨越障礙的過程。跨過了傷害我的傳聞,跨過了林夫人的負擔,眼前又要跨這個不知名的愛人。等生活把我磨鍊成劉翔,不知道死神會不會給我頒終身成就獎。


  我眼角有些濕潤,兀自倒了一杯酒,掩飾一下倉皇失措的儀態。


  沒想到眾人隨我一樣紛紛找酒杯給自己倒起酒來。


  然後Wendy忽然大喝一聲祝酒詞說:「讓我們為了Roger的心上人乾杯。」


  眾人附和道「乾杯」,各種杯子碰撞在一起,一干而盡。


  有句話叫什麼來著,狂歡是一群人的孤單,孤單是一群人的狂歡。說的大概就是現在這種情況。


  我理解為什麼像劉德華這樣的明星結個婚都要躲貓貓了。大眾情人的義務就是要保持一顆處男之心,專門提供給粉絲們幻想。林大人明顯就不是一個有職業素養的大眾情人,先製造自己是有婦之夫的輿論,接著又拋出名草有主的緋聞,而且此緋聞經本人驗證屬實,一次次碾碎了眾多蘿莉和御姐的心。


  眾妖姬終於識清時務,將焦點重新投向王軒逸。


  Colla仍然痴迷於王軒逸的某一個角度,隨著王軒逸改變姿勢,她也改變坐姿,以達到產生看偶像張根錫的錯覺。其她妖姬也漸漸忽視我和林大人坐的犄角旮旯,專心致志研究王軒逸的美學角度去了。


  我從品酒慢慢轉化成灌酒。倒不是借酒消愁,只是剛好Ava帶的酒味香醇厚,一喝就知道是價值不菲的上等好酒,不喝賺不回來今天的出場費。然而剛才鬱結的心情沒有地方排泄,又不能找林大人哭訴,只好隨一眾妖姬調戲王軒逸。接下來的時間裡,耳邊是聲聲笑,嘴裡是口口香,心裡卻是陣陣涼。酒的後勁也慢慢表現出來,有些眩暈,有些脫線。


  只聽Colla如同一個涉世未深的少女嬌羞地問道:「軒逸哥哥,你在大學的時候是不是也聽這樣的音樂啊?」


  我為了這句「軒逸哥哥」打了個哆嗦,抿了口酒,不待王軒逸回答,立刻說道:「你家軒逸哥哥大學時哪裡有時間聽音樂啊,每天應付各種緋聞就夠他忙的了。以前BBS上的頭條除了學校公布考試地點的通知之外,一般都是他的花邊新聞。」


  王軒逸沉默著不說話,眼神透過柔和靜謐的燈光犀利地射到我臉上。


  Colla本來是希望能創造出一些話題以便接近王軒逸,沒料到話題被我攔腰斬斷,不僅沒有讓她的軒逸哥哥搭上話,聽到的內容還把王軒逸花美男的形象扭曲成了花花美男,樣子非常惱怒。但又鑒於在王軒逸面前要保持賢淑溫柔大方得體的形象,嘟了嘟嘴說道:「軒逸哥哥長得好看也不是他的錯,樹大招風,積毀銷骨。小說里不經常說到有些變態,自己得不到也不讓別人得到,就生生破壞喜歡的人的名節嗎?」


  說完她有意識地瞥了我一眼,以讓我確認她說的「變態」正是不才在下。


  大學時,我曾經看過幾封高品質的挖苦我諷刺我形象的郵件和帖子,要不是我是那個被罵的人,我都要拍案叫絕了。整篇文章平淡中見真情,真情中見猥瑣,猥瑣中見匕首,匕首直指我的要害,讓我欲罵不得,欲哭不能,全身乏力,只能全盤接受。所以對這種水平低劣、檔次低級的冷嘲熱諷,只要不涉及我的朋友我的父母,我都會一笑而過。


  可惜今天我喝了幾口酒,而且心情起伏頗大,平時的正常反應都會不自覺地誇大。我準備反擊。


  我又喝了一口酒說道:「哦,對哦,聽說你家軒逸哥哥大二開始就日均一封情書,周均一個性伴侶,月均一個女朋友。當然這不是我統計的啊,這是全校學生群策群力共享證據的成果啊。你要看照片不?你去我們學校的網站,精華區還有他睡覺的樣子,絕對的天使,絕對素顏還沒有口水,就差插倆翅膀就能飛起來那種。回頭到公司了,我把地址給你。上不了校內BBS的話,就用穿梭代理,你要不會姐姐我教你。」


  太陽穴突突地跳。我的話說過分了。我無意將自己變成一個搬弄是非、攻擊別人私生活的長舌婦,尤其是自己曾是長舌婦口中的喪失者,將心比心知道當場被人揭開不光彩的往事是什麼樣的心情。可是我的大腦已不受控制,酒精釋放了那個隱藏至深的邪惡的自我,這個自我迅速找到了缺口迸發出來,並不計後果地圖一時痛快,來換取輕鬆或者類似輕鬆的空虛。


  我想王軒逸可以反駁我,拿我大學里大段大段的過去反駁我羞辱我,就像我羞辱他一樣,然後搖頭晃腦地念一句「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這樣我就更輕鬆了。


  王軒逸眼睛里的光束都要凝成冰了,寒霜蒙上了他的臉,也凍住了他的嘴。在他長時間的沉默里,大家都屏息看著我們,連酒杯里晃動的液體都能越過輕緩的音樂流入耳朵。


  Wendy想拉拉我的袖子,但無奈這裡暖氣太足,我剛脫了外套,只露出一件短袖T恤,拉無可拉,她只好踢了踢我,小聲問我:「你怎麼忽然把氣氛搞得這麼僵?」


  林大人在旁邊看著我,憂心忡忡地問我:「怎麼了?」


  我眨了眨眼睛,讓那些時不時就有可能湧上來的液體倒流回去,然後轉身咧著嘴對他說:「嘿,什麼怎麼了,開玩笑的。這幫人不是對王軒逸好奇嗎?我就免費提供一些八卦新聞。你看我這人嘴特別不嚴,Roger你身上所有的事情都是我宣揚出去的,公平起見,我也要讓廣大人民得知另一個人的真相,不然不仗義啊。呵呵。」


  我口渴得厲害,又喝了一杯酒。接下來只聽得周圍一片沉寂,只剩淡淡的音樂在客廳上空緩慢流動。我想我大概睡著了五分鐘,但很快又驚醒過來。頭昏腦漲中,我補充道:「Colla,我真不是針對你,我說的可都是事實。我也沒有免俗地寫了情書呢。不過我寫得特別沒有水平,情書也沒好意思遞出去,至今下落不明呢。但是我懷疑王軒逸已經看過了,不然他怎麼會約我出去呢?可他真不是什麼好人。當然男人都不是什麼好人。誰都不是好人……」


  我的頭越來越沉,貌似又要睡過去。只知道我喋喋不休地說啊說,卻已然沒有意識去辨析我說的是什麼內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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