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百一十八、《販罪》三
很遺憾。
故事還在繼續。
經過了三個月的修養,三個月的糾結,這對夫婦重新踏上了尋子之路!
他們沒有放棄兒子。
或者說,他們放棄了自己,在這條道路上,打算摸黑走到底。
尋子的第四年,當地的電視台都被他們的尋子的毅力所驚動了。
電視台跟蹤採訪,報道了兩人尋子的事迹,希望能夠幫助到他們,也能夠幫助到社會上更多的家庭,能夠更大力度的打擊犯法份子!
這一年,他們成為了轟動一時的「尋子模範——」
但規模有限,終究還是沒能找到斌斌。
從他們賣掉房子以後的尋子之路,電影描述的沒有特別的詳細。
但陳凜卻能夠真真切切感覺得到,這一次戴承弼確確實實邁出了更前進的一步。
這段模糊的尋子之路,都是用特定的鏡頭語言,報紙、電視台報道的手法,拍攝、剪輯,過程中沒有太多的對話,這很考驗導演的功力、演員的功力!
《販罪》做到了。
幾分鐘講述了四年故事。
明明沒有特別多的鏡頭,但這四年發生的事情,卻牢牢扣住了眾人的思緒。
而這四年又四年時間,
張玉琴劉長棟夫婦的變化,也讓觀眾都忍不住鼻頭髮酸……
他們似乎都記不得這對尋子夫婦原來的模樣了,好像突然之間,就蒼老了。
從三十多歲,一下子奔四去了。
劉長棟有了點點白頭髮,人也逐年發福,面容老了一些,但他的變化還算是正常的。
張玉琴則是肉眼可見,每年都在變,一開始總感覺變化不大,她也有發白頭髮,可能沒有劉長棟那麼多,那麼明顯,但她的頭髮跟著她的臉、她身上的肌膚、她的眼睛、眼神一樣——就像是沒了生氣的野草,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逐漸地枯槁、衰老!
大多數觀眾,甚至都不知道到底是那一秒沒跟上,張玉琴就成這個樣子了。
最令人揪心的,是她的眼神,毫無光澤,就像是一潭死水……
而當她每天夜裡,抱著斌斌照片,長久不能入睡,那種心如刀割、思念——「作為母親,我一定要找回我的孩子!」
這種情緒,信念反反覆復來回浮現,拉扯的不只是夏郁自己,還有在場觀眾。
短短几分鐘的鏡頭表演,張力十足,或者說,這一點都不像是表演——她就是張玉琴。
那眼神,神態……令人頭皮發麻!
「她真的才26?真的沒有生過孩子?」
陳凜心中不由發問,她給人的感覺,怎麼說呢?
遠比他老婆因為孩子手上、生病所表達出來的那中心痛、憂慮更甚,卻又無比地統一——她只是一個想要找回孩子的,母親。
這種思念、心痛是與日俱增的,從她一開始撕心裂肺,到逐漸地,慢慢麻木。
這種心態漸變的過程,只用了幾十秒的鏡頭表現,卻讓陳凜心顫的同時,忍不住回味、細品、他甚至都想按著巨屏後台的控制器,倒退回去,反反覆復多看幾遍!
以至於當時間來到了2008年,鏡頭一轉,眾人卻有些恍然。
「又過了四年了?」
……
「不許叫,你要是敢叫……我就打死你!」
一條偏僻巷子出現在眾人眼前,與此同時,一道充滿威脅,壓得極低的聲音票到眾人耳中!
「聲音有點熟悉!」這是對程志清不太了解的觀眾的第一感官,但陳凜聽了多年程志清電視劇、電影原聲,他一說話,他就能夠分辨,這是程志清飾演的劉長棟!
隨著聲音,鏡頭由遠及近,最後,一個穿著軍綠色大棉襖的男人,抱著一個六七歲的小姑娘出現在巷子中央——他懷裡應該是一個小姑娘,但看不到正臉。
小姑娘身上穿著新衣服,看樣子家庭條件不錯,但此時新衣服已經被弄髒了,隨著男人不停往巷子里轉的腳步,她想逃、想叫、但剛要出聲,就被男人打了一把掌,然後死死按住她腦袋,讓她不能呼吸——一個七八歲的小姑娘,哪有力氣反抗一個成年男性?
如此反覆了幾次,小姑娘精神都有些恍惚了,恐懼又慌張,無助地癟著嘴,想哭又不敢哭!
男人拽著女孩東躲xz了半天。
看男人行蹤的蹤跡,她的腳步,以及鏡頭不停隨著他的轉身而四面探視——直到此時,鏡頭終於從背面拉到了正面,小姑娘的臉有些花了,被捂在他懷裡。
而男人的正臉,終於露出來了——一個熟悉的面龐。
「他,是劉長棟?這是怎麼一回事兒?」相比於四年前,他臉上浮腫了,發福了,要不是那張熟悉的五官,以及恍惚地有些耳熟的聲音,都險些沒認出來。
電影還在繼續。
路上行人不少,劉長棟抱著小姑娘從巷子走到街道上,碰到行人,就一把將小姑娘外懷裡摟緊,並且威脅她,「你要是敢哭,敢出聲,我就悶死你!」
他盡量不讓人看到小姑娘正臉,眼神、腳步,無一不表明了他強硬的反偵查能力。
很快,男人從口袋裡掏出一把刀片,減掉了小姑娘的兩根辮子,又用藥將她弄暈,丟到一個垃圾堆里,藏好,惡意去給小姑娘買了一身男裝。
鏡頭最後落在劉長棟跟一個,正在尋找女兒的父親身上。
他跟女兒擦肩而過,在看到男人懷中的「男孩兒」的背影時,沒能認出來,最終在一個垃圾堆里找到了女兒的衣服。
現場觀眾們滿心的疑惑沒有持續太久,但當這個他們其實已經「有所猜測」的謎團被揭開時,他們還是忍不住恍惚了一下。
鏡頭給到桌子上,一張尋子的報紙上,上面表述:「模範尋子父母,劉長棟、張玉琴尋子八年不輟,母親哭花了眼,在跟人販子搏鬥其間,還被人販子打斷了腿……」
可事實上呢?
這對「尋子模範」,為了尋找兒子,以身犯險進了人販子的團隊——可他們不但沒找到兒子,反倒可笑地,成為了自己最憎恨的人販子。
聽到劉長棟貪婪、喜悅地說,「等把這個小丫頭片子出手,俺們就能有錢繼續找兒子了!」
鏡頭裡,劉長棟貪婪的笑容,遠比他發福的身材,白了的白個頭、黝黑的皮膚更讓人觸目驚心,更讓然覺得匪夷所思。
到底是基於什麼原因,讓這個原本尋子的「模範父母」走上了這條不歸路?
這是一個令人深思的問題。
他們在劉長棟的身上找不到原因,鏡頭也終於落到了張玉琴的身上——
四年不見,她更蒼老了,四十歲的年紀,看起來,卻比五十歲還要蒼老。
最令人揪心的是她麻木的眼神,以及一瘸一拐地腳步。
知道劉長棟拐了一個女孩的時候,她是無動於衷的。直到聽到他說,「有錢繼續找兒子」的時候,麻木的眼神才浮現了一抹光彩。
諷刺,太諷刺了!
而此刻的張玉琴相比於十年前,更瘦了,黑瘦黑瘦的,穿著一件像是包了漿的棉服。不是像,她此刻形象,活脫脫就是一個農村裡,干慣了苦活累活的村婦。
那張黝黑的臉龐上,除了能夠一眼認出她是張玉琴,已經看不出絲毫美感了。
這個形象一出現,現場不少觀眾都忍不住屏息,而知道飾演這個角色的主人公就在現場的觀眾。都忍不住或轉頭,或低頭看了一眼在最佳觀影區的夏郁。
不敢相信。
這是一個人?
在歐美電影中,演員為角色增胖、減重,屢見不鮮,這是再正常不過的。
但在華夏影視電影中卻是非常少見的,以至於當初看到定妝照,陳凜才會覺得萬分期待——
電影還在繼續,隨著劇情的發展,兩人在髒亂小院里的對手戲終於要展開了。
「斌斌!」
當一聲驚喜萬分的聲音從張玉琴口中發出,還在堂屋裡吃飯的劉長棟被驚動了。
等他到了小倉庫,看到張玉琴哭成淚人抱著那小丫頭的時候。
看著已經被他剪成短髮的,小男孩模樣的小姑娘時,他愣了。
那張發福的面龐上,帶著凶光的眼睛里,目光微微帶著追尋、追憶。
影廳巨幕上。
這一幕在觀眾眼裡是很突兀的。
「有誰不會記得自己的兒子模樣呢?」
但很明顯,他應該是真不記得了!
與此同時,一張已經有些老舊的照片從張玉琴的手上跌落,照片里小男孩笑容天真爛漫,跟眼前這個小孩,一模一樣,他瞳孔一縮,他的手明顯顫抖了一下!。
當他眼中,被張玉琴攔在懷中的小丫頭跟印象里,也就是在菜市場外,最後模糊印象里的斌斌融合成為一個影子時,劉長棟腿一抖,險些站不穩。
但出乎觀眾意料之外的是,他的眼睛里沒有感動,而那是一種什麼樣的眼神?
複雜、陰沉、還有……怨恨?
這個眼神讓不少人皺起了眉頭——他們大多數人一開始都理解不了這個眼神。
陳凜卻深深看了一眼。
「人性複雜!」
他在筆記本上寫下這幾個字,陳凜也不理解,但他看懂了。
他從剛才就注意到了。
他目光還在停留在電影屏幕上,但手卻在筆記本上飛快書寫——「唰唰唰」的聲音響起。
「劉長棟這個人物是複雜的,但歸根究底,是極度自私的。八年前,為了平復對兒子被拐的愧疚,他願意賣了房子,耗盡積蓄,踏上尋子之路。但八年後,從一個小康家庭淪為一個人販子,對於這個曾經愧疚不已的兒子,無法彌補的愧疚,發酵成了怨恨!」
「他這種人不會怨恨自己,只會怨恨被拐的兒子,怨恨張玉琴——
為什麼讓他走到了如今的地步?!」
在洞悉劉長棟心理的同時,陳凜又覺得噁心,他竟然一眼就看懂了,他有些唾棄自己——他不只看懂了,而且要是換位到劉長棟的身上,他想……他可能會做出同樣的選擇!
這一個假設,讓他忍不住眯起了眼,心中唾棄之餘,又忍不住對編劇、導演、以及飾演劉長棟的程志清感到佩服——這得對於人性現實,琢磨到了一個精準的程度,才能拍出來這個效果!
這不是任何一個人的功勞。
而對於接下來的劇情,陳凜有大致猜測,卻又忍不住期待,導演、編劇、演員會如何去配合,去完成這一場影視盛宴。
隨後劇情,不出意外,張玉琴堅定地認為這就是她的兒子斌斌,她不允許劉長棟賣掉她;
但劉長棟也很狡猾,直接戳破,在那張照片被揭破后,他回憶起來,斌斌是有胎記的,這丫頭沒有——最重要的是,這是個丫頭,不是小子!
尋子八年,張玉琴早就有些精神失常了,哪裡會管你到底是不是——在劉長棟扒開小丫頭衣服,看到她肩膀上毫無胎記痕迹時,張玉琴也是瞳孔一縮。
可這個刺激不但沒有能夠讓她認清,反倒進一步刺激到了她的精神,「她就是我的斌斌……她就是我的斌斌!」
這個屏幕里的「她」也很有意味。
這個狀態下的張玉琴讓劉長棟有些束手無策,他只能徐徐圖之,而最棘手的事是,得在最快的時間內離開。他開始勸說張玉琴,在得知自己的「斌斌」很有可能會被人搶走,張玉琴妥協了。
擔心小丫頭鬧騰。
劉長棟時不時會給她喝一點加了特殊作料的「礦泉水」。
張玉琴看到這一幕。
下意識轉過頭。
觀眾瞬間明白——她在裝傻,欺騙自己!
鏡頭在他們離開縣城院子時,有一段長達三十秒的鏡頭落在張玉琴的身上——她拖瘸了的腿,相比剛受傷時好多了,加上這麼多年習慣了,但走路還是會有「顛簸」,可縱然非常吃力,仍然選擇死死護持著「斌斌」,不讓她離開自己視線,與此同時看向劉長棟的眼神,帶著防備!
背影拖得很長、很重,但她疲憊地、蒼老的、心如死灰的心靈,卻好像重新注入活力……
「她是怕『兒子』再一次從自己的身邊消失吧?」
「這種失而復得是假象,但我卻忍不住想,如果能夠再長久一些,或者乾脆就這樣,多好?」
陳凜旁邊的兩個青年影評人突然間的談話,讓陳凜一時複雜。
「真的是這樣嗎?」
他很快搖頭了。
張玉琴很可憐,但這個女孩的父親就不可憐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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