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公子侍郎壹
庄王生辰之日,宮中設宴慶祝,群臣百官赴宴,賀庄王壽。
周公為討新王歡心,攜四名府上習武少年一同入殿赴宴,除成沖外,另三人為周閱、周閥、周閔(周孔之子),皆是周公侄孫。
席間四少年應周公之命為庄王舞劍助興,雖說四人舞劍,成沖之意氣卻在另三位少年之上。舞罷,庄王見成沖年少卻劍術出眾,便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對曰:「回大王,小人成沖。」
庄王聽聞成沖之言,不由得道:「你,不是周府之後?」
周公見狀,忙替他答道:「稟大王,成沖之父乃早年繻葛戰中,為救先王殞身義士之成纓。老夫受先王之囑,善待其後,見赤子孑然孤苦,故收養於府上。」
庄王聽罷,轉而對周公說:「忠義之後,可塑之才。周卿府上果真嘉俊輩出,不可小覷。」
周公對曰:「大王過譽了,老臣日夜為朝綱社稷思慮,卻知天命不可違,眼見風燭殘年,行將就木,不知能否再長久地為大王分憂,便思忖對後生加以訓導,早日代老臣為大王盡忠。」
庄王微微一笑,曰:「愛卿果真是忠義可嘉,難怪父王在世時一直視愛卿為左右手。」
周公只得陪笑道:「老臣愧不敢當,萬死難報先帝大恩其一啊。」
庄王又說:「周卿,近來嫡長孫閬兒正少一個侍從郎官,孤有意讓成沖入宮,陪同公子讀書習武,愛卿意下如何?」
周公原本就知庄王正在王親貴族中甄選適齡少年作為公子閬的侍從,今日之舉也正是推舉自己的侄孫,不料侄孫技藝平庸,庄王竟獨獨屬意成沖。
周公自思,罷了,也確是成衝天資聰穎,想來他入府七載,自己又待其不薄,日後也必能為己所用……
想到此,周公忙跪答:「承蒙大王厚愛,成沖若能為大王和公子閬效力,自是他的福分,也是老臣府上之幸事。老臣拜謝大王。」
庄王道:「彩,那就讓這少年做公子侍從吧。」
周公道:「謝大王恩典!成沖,還不跪下謝恩!」
「成沖謝大王賞識。」成沖行禮拜答。
可謂天子一言,使得成沖由公卿府上一個家丁似的少年變作公子的侍從,身份大大地不同了。三日之後便要入宮受封,雖只是侍從郎官,卻也是協同公子,又是周天子親口所命,自然輕視不得。
在臨行之際,周公叫過成沖說:「成沖,三日後,你亦將入朝為官。你雖是在老夫府上長大,卻也要明白日後你我二人均是天子之臣,再無主僕之理了。」
成沖聽罷,不由得跪下,一字一句答道:「大人的養育之恩,成沖此生不敢忘,即便入宮,成沖也必將思報大人。」
「哈哈哈,好!你有此心,就不枉老夫苦心教導你近十載,不論日後如何,你只需記得出身自老夫府上即可。不可忘本,方得天道。」周公甚感欣慰。
「諾,成沖謹記大人教誨。」
「好,你先下去打點吧。」周公言。
成沖遂走出大堂。年僅十歲的他其實也並未有何欣喜,入朝為官原本非他所求,當年娘將他託付於公卿府,他所想即是本分地做好府中事,報答周公大人的恩情。可如今……想到要離開這個生活了七年之久的府邸,他有些不舍了,一塊練劍的師兄們,教劍法的老師父,周公大人,還有每次盛飯都多給他些的婆婆,還有,還有……孌姜……小姐,一點不像府中其他的公子那樣有架子,從不需他行禮,也不找他麻煩。
他越想越覺得捨不得,可又能如何呢?天子之命不可違,又何況周公之意也是如此,說白了他不過是家僕一個,哪有什麼權力決定自己做什麼呢?先前常打罵他的幾個公子知道他要入朝做公子侍從,也變了臉色,客氣殷勤的很,弄得他很不適應。
三天時間眨眼就到,明早就要入宮了,再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回來看看,成沖想到這睡不著了,一個人披了衣服走出來,月亮圓的很,一絲雲彩也沒有,府上安安靜靜地,只有知了在叫。
偌大的公卿府,他是不能常出去的,先前老是盼著周公大人吩咐他們出去辦事,這樣就能在府外逛逛,帶些市集的小玩意兒。如今他又要去一個更大的府上了……他伸手捉住了一隻飛蛾,想著恐怕這小蟲也要更自由些,鬆開手,放飛了它。
他坐在門口的石階上,沒了困意,那月光越來越亮了,他好像看到了他娘在月亮上面對著他笑。
成沖即將陪同的公子閬是太子胡齊的嫡子,庄王的嫡長孫,年齡與成沖相仿,十歲有一。
講公子閬之前,先來說說胡齊太子。一般來說,身為太子王儲,若非威風八面,也應有恃無恐。然而胡齊這個太子當得確是終日惶惶、謹小慎微,兢兢戰戰,不敢差池一步。論其原因有二,其一,太子胡齊從小體弱多病、湯藥不斷,稍有不慎就卧榻不起,如今年過三十,精力體力日漸衰微,難免心生恐懼,怕自己命不久矣。其二,胡齊有一個同父異母的弟弟,名頹,是庄王與寵妃姚姬所生的兒子。公子頹聰敏,文采武藝都比病懨懨的胡齊強,而姚姬又是庄王最寵愛的妃子,所以公子頹雖是庶子,卻比胡齊更得庄王喜愛。廢長立幼之心,庄王不說,並不代表沒有,胡齊這般不堪大任,只得將唯一的兒子閬兒作為一直以來的期望,嚴加管束、不敢有絲毫鬆懈。
不過事情並非如人所願,雖然胡齊太子和庄王都對這個公子閬寄予厚望,他自己卻是漫不經心、毫不介懷。
這日,公子閬正在宮中學習禮樂,卻止不住要打瞌睡,困得要命。教禮樂的先生不禁搖頭嘆息:「公子殿下……殿下醒醒。」
「誒喲,別吵了,我困著呢,昨夜研習功課辛苦的很。」公子閬不耐煩地說。先生無奈,只得停下。
過會兒,公子睡醒了,揉揉眼睛起身,見先生已經走了,「誒?這禮樂先生真是大膽,還不到巳時就敢退下。罷了,本公子學了這一早上也是累得很,去後花園走走吧。薛逄?」
服侍公子的寺人薛逄趕緊上前,「殿下,可否要去後花園?」
「對,本公子要去杏怡園看看。」
「諾。」
薛逄正要服侍著公子去後花園,正趕上辛伯遣人帶著成衝來向公子請安。
「老臣辛於岑見過公子殿下。」辛伯請安道。
「是辛伯呀,起來吧。你不在王祖父那陪著,來我這作甚?」公子問。
「老臣正是奉大王之命,帶侍從成衝來見過公子。」
「微臣成沖,參見公子殿下。」成沖見那公子與自己差不多大,身著玄端服,雙眼惺忪,沒精打採的樣子。
「咦?你就是王祖父說的那個侍從郎官?你……叫什麼?」
「微臣成沖。」
「哦。」公子閬平日學習禮樂詩書,射箭騎馬,雖不用心卻也不得不學,太子妃已故,太子多病,又不常來看他,公子閬終日由寺人薛逄陪同著,小小年紀在偌大的梧台宮裡,日子無聊的很,眼見著一個年齡相仿的小哥兒,又不是宮裡人,肯定比薛逄有意思多了。想到這,公子不禁來了精神,「嗯……咳咳……王祖父早先跟我說過,給我派了個武藝了得的侍從,嗯……既然如此,薛逄?」
「仆在。」
「帶成侍郎下去安排吧。」
「諾。」薛逄隨即領著成衝去梧台宮偏殿廂院安排衣食、行宿等事宜。辛伯見狀,辭了公子,轉而去向庄王復命了。
話說公子閬雖十歲有餘,卻還心思稚嫩,貪玩貪食的很。「薛逄?」「仆在。」「那個……成什麼?」「回殿下,是成沖。」「嗯,對,那個成沖怎麼不來見過本公子呢?」
「回殿下,他這會兒應當去面見太子殿下了。」
「哦,誒?你說,他會不會是王祖父和父親大人派來監視我的?昨兒禮樂師父準是又去父親那說我的壞話了。哼。上回見著父親又挨了訓,這回……」
話還未完,門外的侍衛通報:「稟公子殿下,侍郎成沖前來拜見殿下,正在門外候著。」
「快快快……讓他進來。薛逄,快看看本公子今天怎麼樣,有沒有威嚴?」
「回稟公子,您精神飽滿,神色威儀。」
話音剛落,成衝進來,已是換了侍從服飾,白衣,束髮,乾淨利落。「成沖見過公子殿下。」
「嗯,起來吧。」
「諾。」
「嗯,成沖,你既是本公子的侍從,就要知道規矩。本公子平日要讀書習武,很是辛苦,你身為侍從,都要一同陪著。嗯,還有,不能貪食。本公子最不喜貪食之人。還有,就是,要是你膽敢去父親大人那裡進讒言,說我的不是,我就讓你大刑伺候。聽到沒有?」
「……成沖明白。」成沖聽公子一席話,絮絮叨叨的沒個邏輯,又不便說什麼,只得應承。
公子見成沖允應又少言,以為自己太過有威嚴嚇到成沖了,又擔心日後沒人陪得他玩,趕緊接著說,「不過,你也不用太擔心,本公子輕易是不責罰人的?是吧?薛逄?」
「諾,諾,那是自然,公子殿下體恤下人,寬厚仁慈,待仆甚好,仆等感激不盡呀!」薛逄趕緊答。
「嗯,這樣吧,今兒申時的武課,你就隨我一道。」
「諾。」
申時,公子便至辟庸校場習射弋之術,成沖隨著一道,只見公子果真是嬌慣生養,射弋、劍術都一塌糊塗,又不堪辛苦,幾番下來便叫苦不迭,說什麼也不再碰弓箭了。教授武藝的公子武師乃是長於騎馬射箭,又劍法精進的大司馬鄒偃,一向負責各位公子的武學指導,儘管鄒大人自身武藝了得,卻沒把公子閬教出什麼起色。成沖一旁不語,看著鄒大人的教授,不覺也有所啟發。
就這樣,成沖隨公子一道,研習詩書,精進武藝,一些時日下來,與公子閬也熟稔一些。
這公子雖不善詩書禮樂,也不喜舞刀弄槍,卻有兩大嗜好。一為尚食;二為秋興。說到飲食,從淳熬到炮豚,從搗珍至漬熬等等,真是吃的分外講究,公子閬好食,並且吃得出炮豚用的豚肉是否足夠鮮美,所殺之時是否恰合適等等。而秋興即為斗蛐蛐兒,這本是洛邑城百姓的玩樂把戲,不久前傳進宮裡,一幫玩斗蛐蛐兒的寺人教會了公子,公子愛玩得不得了。有一回玩的興起,被庄王逮到,杖斃了好幾個寺人。自此,公子閬也是久不敢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