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吞食天地
「所以,雲台山的人就都撤走了?」
帶著點不敢置信之神情在詢問的,是臉上寫滿了」不明白」的曹文和,站得稍遠一點,面色灰白的公孫伯硅,在聽到仲趙已迫退雲台諸人時,臉上更是一片死寂。只有蕭聞霜與雲衝波兩個與此章沒什麼利害,倒不怎麼在乎。
點點頭,曹奉孝道:」對。」
時間是過了約一個時辰,曹奉孝已經回到了諸人等候他的地方,而雲台人馬正如天機紫薇先前的承諾,已自長白山上離去。
現下,諸人正在討論,討論下一步當如何行動。
自從聽說這消息之後,公孫伯硅的臉色便極為難看,在他而言,失去了公孫家大軍的同時還身負重傷,如果再沒有雲台山來干擾分散對手注意力的話,所謂」前景」根本就等於沒有。
表示了自己的不解之後,曹文和便再沒有說話,一直以來,他早已習慣了對曹奉孝寄之以完全的」信任」,靜靜的,他開始調節著自己體內的氣機,預備來盡自己做為一名」戰力」的責任。
(承擔了如此之多的」信任」,那個人,很辛苦。)
冷眼旁觀,蕭聞霜在心裡下著這樣的斷語,同時,也快速的思考著眼前的局面,希望可以找出一個方案:在雲衝波與她的立場而言,公孫誰歸和雪峰龍蹤都是些沒什麼意義的事情,但是,要迫使雲飛揚老老實實的說出雲衝波渴望知道的事情,卻必得藉助於曹家的力量。
當日雲衝波與雲飛揚的邂逅,蕭聞霜自然早已聽說,對這個自稱是雲衝波」二叔」的人,她亦早有耳聞:早在多年以前,雲飛揚就已是」沛上劉家」的重要一員,號稱」天下第一風系強者」的他,是劉家最強的武力之一,但關於他的出身,卻沒多少人清楚,在大多數資料庫的記載中,都只說他乃是堂州慶雲郡人氏,但慶雲一郡在三果之亂中受茶最重,戶籍錯廢不堪,自是無從查起。倒還真沒人知道他竟與在軍中成名已垂二十年的雲東憲乃是同宗兄弟。
雲飛揚雖強,可在力量完全回復之後,蕭聞霜並不認為他對自己有完勝之算,但當是想向他」逼問」或是」求問」些什麼時,僅僅可以」不敗」當然還遠遠不夠。
(所以…)
此時已過子夜,初入丑時,天上雲蔽星月,點光不透,諸人雖然面立五步,卻難辨形容,死樣黑暗中,如鋼刀般的寒風卷著雪花與冰屑呼嘯而過,肆意的拍擊和撕打著能夠觸及的一切東西。
以蕭聞霜的力量,自沒什麼風能夠凍到她,但女兒心性,卻使她在運功禦寒的同時,還會潛運法力來將自己的面與手保護,不讓那寒風侵奪走自己皮膚里的水分。
所以,當」風」變小的時候,她也立刻察覺到了。
(公子…)
縱看不清,蕭聞霜也知道剛剛移了幾步,擋在風口上那人的身份。感動的一笑,雖因黑暗而沒法令雲衝波看清,卻使蕭聞霜自已的心裡多了一點曖意,更還帶起了一種很奇怪的感覺:
(可惜,現下這個樣子,沒法子換回女裝啊…)
蕭聞霜微笑時,曹奉孝正在回憶。
「竟然沒有以官府的身份』請』你離去,看來仲趙實在是很重視你。」
「已將公孫家的三分之一掌握,同時,若他代表朝廷給出承諾,也不難將公孫升濟軍的中層將領們說動。」
「有公孫濟鑒在,就算你擁有公孫伯硅,也別想可以輕易動搖公孫軍的意向。」
「他們的反叛,是公然為之,在那時沒有殉死的人,也就不會在現在再作更易。」
「仲達的行事,總是如巨山一樣堅忍,穩健,由他調教出來的弟子,該也有著水準之上的警惕和細膩。」
「所以,你會很辛苦,但是,我還是希望,你可以教訓他一下,給他,也給仲達一點苦頭嘗嘗。」
「畢竟,你也算是他的』師叔』。」
「十日而出鬼谷,在我所知道的人中,你是最快的。」
「記載中,也曾有過在鬼谷當中摸索十年始得其路而出的人。」
「我們要走了,但,我會留在長白山外等你。」
「我想看一看,卧麟的能力可以去到什麼地步。」
「別讓我失望。」
「再見時,我會告訴你一件事,一件你似乎還不知道的事。」
微笑著告辭,天機紫薇以無比洒脫的神態離去,看不出半點的失望,只將無數的迷團留在了奉孝的心中。
(仲趙,他究竟想幹什麼?)
「仲趙的目的,應該是你或者劉家。」
思考底定,明白了止靠已方的力量是沒可能壓制到雲飛揚,蕭聞霜決意再不保留,傾盡所思。
「那龍是什麼,我不明白,但既然說』獲之者王,誅之者霸』,就絕對不是仲趙敢於嘗試的東西。」
「我想,他的目的應該是將之掩毀,不讓任何人有機會接近,或是察明。」
「所以,他絕不會坐視劉家控制著公孫升濟軍去將雪峰當中的秘密揭開,當機會來臨時,他一定會將公孫升濟連同劉家的人一併攻滅。」
「我相信,公孫升濟軍現在應該還不知道他們所面對的是十三衙門的人。」
「『朝廷』這身份,乃是仲趙的最大本錢,在現在,還不是他揭盅的最好時機。」
「劉家』四皓先生』當中,周術據聞是最擅遊說折衝,並不長於謀斷,從現下這混亂不堪的情勢中,他或會懷疑公孫濟鑒的背後有其它勢力的存在,卻很難將目光鎖定到十三衙門上面,再加上雲台山的出出沒沒和仲趙的刻意布置。我想,此刻,在他心目中,最為懷疑的,該是曹先生。」
曹文和與公孫伯硅都錯愕道:」什麼?」時,曹奉孝卻閃過一絲微笑,徐徐道:」說的好。」
「與吾同見。」
又道:」請講。」
蕭聞霜微微頷首,道:」以愚之見,莫若藉此生變。」
曹奉孝默然一刻,拱手道:」請詳言。」
雪峰之北,公孫升濟軍大帳。
「瞧起來,在三將軍背後播弄的,只怕真是曹家的人。」
拈著頷下的白須,」角里先生」周術微微的皺著眉頭,徐徐說道。
「可是,沒道理罷。」
「老三他一向只是貪財好色,向無大志,也無長才,更從來也沒有離過冀州,那有機會和曹家勾上手?」
雖已聽周術分析過多次,公孫升濟卻還是難以相信。在他的心目中,多謀而仁的自己,會取代公孫伯硅原是該當,可這個老三一向只以貪懦而名,又怎來膽子似自己般與人勾手,圖取公孫?
「二將軍你不信也好,但事實俱在,若非先有所圖,三將軍又怎會將樂將軍也都收買?向來只求富飽的他,又怎來膽子暗狙大將軍?」
「而且,怕還不止於此。」
「九曲兒曹已入長白,這是證實了的事情,飛揚前日親見曹文和聯同雲台山,也是證實了的事情。」
公孫升濟眼睛睜得滾圓,駭道:」你是說,老三竟然還,還和雲台山那群反賊有,有勾結…」
周術冷笑道:」何足為怪?」
「曹冶其人,實乃一時梟雄,方今天下大勢微妙,苟可助力者,他豈有不敢?」
又冷笑道:」只他本事再大,終究只是鄴城小姓而已,畢竟不能成事。」
公孫升濟忙抱拳道:」那是自然。」
又道:」沛上劉姓四世三公,更乃我公孫家故主,宗亮公雄才大略,仁名遠播,升濟早已歸心,它日…它日,公孫家一定附驥。」
周術溫顏笑道:」二將軍的心意,明公清楚的很,請二將軍放心就是。」
又淡淡道:」與今之計,二將軍,恐怕還是先發制人的好,若不然,怕三將軍那邊就會先動了。」
公孫升濟怔了一下,道:」現下還是合作而往殘峰的時候,至少還需一日多的功夫…尚不至此吧?」
周術微笑道:」尚不至此?這四字,也不知累死過多少人命呢!」
忽聽得外面連聲慘叫,又有風火聲起,兩人臉上同時變色時,雲飛揚疾聲道:」我去看看。」早一閃而沒。
留下帳中的兩人,臉色上都有些意外,神情中又似是各藏心機,眼光閃爍不定,都在暗察對方的神色,卻又都不正視,只是一閃而過。
腳步聲響,李何當快走而進,臉色氣急敗壞,道:」稟將軍!適才有人偷襲糧部,興火欲焚,弟兄們都不是對手,死了十幾個,才把主倉守住,但還是被燒了一倉。」
公孫升濟臉色立時變作鐵青,還未說出話來,風聲再響,雲飛揚一掠而入,沉著臉道:」已走了,沒追上。但該是曹文和那廝。」
周術微感意外,道:」竟沒追上?」看看公孫升濟,沒再說下去。
公孫升濟面似寒霜,道:」何當,糧草還有多少?」
李何當躬身道:」主倉未損,尚可支七日之用,但已不敷返城了。」看看公孫升濟神色,又道:」城中原定三日後該有糧草解來,並有五千軍馬隨行…」見公孫升濟忽地揮手,便知機住口。
公孫升濟深深呼吸數口,臉上兇相畢現,卻只一閃而沒,旋就回復冷靜,緩聲道:」何當,你親自去一趟老三那裡,告訴他說,我這邊守護不慎,被雲台山的人燒了糧部,只餘三日之糧,希望他可以支我一倉相濟。」
李何當尚未開口,周術已動容道:」好!二將軍果然不愧為冀北宿將!」
公孫升濟冷冷一笑,笑容兇殘,有似猛獸,令李何當也為之心頭一悸,忙低頭答應。
只聽公孫升濟森然緩聲道:」好個老三,本還看他無用,待要與他個富家翁作,既如此不知好歹,便也成全了他罷!」
忽地提高聲音喝道:」來人哪!」片刻即見四名副將急趨而入,齊聲道:」請將軍吩咐!」
公孫升濟看看周術,見他拱手而禮,默然退至副位,也不理會,負手而立,沉吟一下,道:」你四個,都隨我許多年了吧?」
四人互視一下,齊聲道:」願為將軍效死!」
公孫升濟冷笑道:」好!」
又道:」實不相瞞,我其實並無相殘之心,但老三苦苦相逼,竟使人連我軍糧草也都燒了,擺明是要將我等盡數滅殺長白山中!既如此,我又豈可坐而待斃?!」
那四將都已隨公孫升濟一二十年,早結心腹,聽他這般說,更不猶豫,頓首同聲道:」願為將軍效死!」
公孫升濟慢慢點了幾下頭,道:」那好。」
「你們這便回到各自營里,收勒士卒列陣,只說是有姦細縱火,要考緝出來。卻不可露出什麼痕迹。」
「二更時分,聽我號令,一齊行事!」
四將如雷諾道:」得將軍令!」便各自出帳返營去了。
雪峰前,木橋處。
任何變故都似是與這裡絕緣,歇人不歇工的進度,已經將木橋延伸過半個深淵了。
由公孫升濟軍和公孫紀鑒軍共同派出的監督部隊,總數是八百左右,嚴厲並謹慎的督促著工程的進展,與由公孫升濟和公孫紀鑒分領的兩軍不同,這裡的四千餘名工兵經及分散其中充作苦力的殘餘近衛部隊都是公孫伯硅的心腹親軍,儘管為防萬一,當中所剩的軍校都被執出,由兩軍校官換置,並將原有建置打亂重編,但畢竟這裡還是有九成以上的士卒乃是直隸公孫伯硅本人,難以盡信。
二更時分。
夜深,風急,雪厲。站在高處的兩名監工雖裹厚裘,也覺瑟縮,十分難受,正在不住的跺腳罵娘之際,忽聽連環炮響,便見山下火光大作!
火勢如筆,描畫出三路軍勢,自公孫升濟軍陣中湧出,氣勢洶洶,早將公孫紀鑒軍的防線突破!
殺聲震天,慘叫聲不絕於耳,自山上看下,趁夜偷襲的公孫升濟軍明顯佔據優勢,很快已將公孫紀鑒軍的前營突破分割,直到這時,公孫紀鑒軍的主營和后營才開始燈火紛亮,響起錯亂的鼓號之聲。
「這是怎麼回事?!」
對這種變故完全沒有預料,分別代表兩軍的兩名監工全都楞在了那裡,一時間渾忘了要喝令已被這騷亂吸引,停下來的工兵們,更也忘了,在這種情況下,是否應該與下面的主軍立場保持一致,立刻拔刀揮向對面的同行。
…結果,慌亂中的兩人,都沒有理會對方,而是分頭奔向自己的營帳,正因為不知所措而亂成一團的營帳。
「怎麼回事,到底是怎麼回事啊?!」
驚恐的士兵般四下奔跑著,希望可以找到一個解釋,和一個安定的選擇,畢竟,這幾天的變動,實在是太多了。公孫升濟和公孫紀鑒的反叛,赤龍的出現,曹家的介入,雲台山的擾亂…對於為了吃糧而當軍的普通兵卒來說,這些事情,實在是太過的超出了他們的心理承受能力。
混亂當中,便沒有人注意到,一個高大的黑影,正以一種極為穩健的節奏緩緩步向場中。
「亂夠了沒有,都給我靜下來吧!」
如雷轟般威嚴的大呼,令一切混亂,驀地,有了一個」靜止」。
獃獃的,所有人,都靜了下來,帶著各種各樣的表情,看向那大吼的人。
那正以一種」凜然不可侵犯」之勢,巍然立於場中的,白須白眉的高大老人。
「家主!」
「大將軍!」
不同的稱呼,代表著公孫家子弟或是軍中將校的不同立場,但,那呼聲中,卻流露出一種相同的東西。
一種,對這已將公孫家乃至整個冀北以陰謀和鐵腕成功統治了十餘年的老人的敬畏,一種不會只因一次狙擊而就喪失掉的敬畏。
「你,你是…」
伴隨著牙關交擊聲的驚呼,表明了這些人身為公孫升濟或是公孫紀鑒親信的身份,同時,他們也將腰刀或是寶劍執出,但,會這樣作的,只是極少一部份人而已。
大多數人,都在畏縮當中,用一種非常複雜的眼光開始打量他們。
冷笑著,公孫伯硅根本沒有出手。
「擒下他們的人,功計一級。」
充滿」自信」和無比」強橫」的說話,只一句擲出,便已有無數兵卒在猶豫當中,將手按在了腰間的刀柄上…
片刻后,一切已被平定,分由兩軍派來的大約一千名監軍當中,為首的四十多人或死或擒,餘下的人則完全改變立場,向公孫伯硅表明了他們的」屈服」和」忠誠」。
此時,總數尚有四千餘人的工兵部隊已自發的停止工作,集結在了一起,當中,更混雜著近百名前日叛亂當中未死的公孫伯硅的近衛,重見舊主,他們自是激動難當,淚涕俱下。
微帶一點感動的接受著手下的重新示忠,公孫伯硅的心裡也在暗暗吃驚。
(精確和沒有遺漏的計算,挑動老二老三他們互斗的同時,已將山上的部隊重新掌握,這小子,好厲害…)
當這樣想著的同時,公孫伯硅的目光也不由得看向北邊,黑暗當中,曹奉孝與曹文和正緩緩步出,身後,是近百名神色憔悴的漢子。
為了確保工兵部隊的不致有變,在叛亂后的第一天上,其中的校官協領等就都被執出,並將部隊打亂重編,更將由山下調來的部分人馬攙入,這雖然降低了部隊的工作效率,卻也有效保證了不致生變,而為了確保公孫伯硅的能夠將部隊重新可靠掌握,這些人當然就是必要的,在公孫伯硅利用混亂重奪軍權時,曹奉孝與曹文和則利用那混亂,對囚禁處進行了突襲,將之釋出。
鎮定了一下心神,在對曹奉孝以微笑致謝之後,公孫伯硅高聲喝令,要諸軍各擇其校,恢復原有的建制,至於歸服的近千部隊,則令其先整伍於側,等候命令。
在這同時,公孫伯硅也沒有忘記關注山下的戰況:似是完全沒有注意到山上的變故的兩軍,尤自在激烈的廝殺著,公孫紀鑒軍的前營此時已完全失守,亂紛紛的潰兵正蜂擁向後,希望可以依託后營的陣地重建防禦。
「哼。」
冷峻的笑著,公孫伯硅已在默默計算,在將手中的軍伍重整之後,該如何揮師而下,如何先破升濟軍后營,如何掩收紀鑒軍逃眾,沉思中的他,反應便比平日稍稍的慢了一些。
「咦?你是誰?」
「老光呢?他怎麼不在丙字伍了?」
「胡三,胡三,嗯?看錯了?」
應公孫伯硅的命令而恢復原有編製的過程中,混亂與嘈雜不停的出現,因為並不熟悉這些部隊,也不是很清楚冀北的土著言語,曹奉孝是直到快走到公孫伯硅跟前時才弄明白周圍到底在吵鬧些什麼。
隨後,」驚」這東西,就快速的在他身上出現。
「文和!」
只比曹奉孝的呼喝慢了短短一瞬,數百支弩箭自四面八方驀地激射出來,目標只有一個,那就是已走到一處,正在全場中心的公孫伯硅等三人!
「呔!」
暴喝一聲,曹文和雙拳齊握,一撞而分,立見黑氣蕩漾,化作冰龍模樣,繞體急飛!
與之同時,慘呼聲,血濺聲也開始在人群中響起。
片刻后,一切復歸平靜。
倒在地上的屍體,突然多了約二三百具左右,幾乎都是剛剛回歸的那些校佐以及原本的近衛部隊,將他們殺倒的人,雖都穿著普通的工兵服色,卻都凶氣四溢,橫刀持劍,沒一個是尋常角色。
方才已然歸服的部隊當中,也突然生變,本屬公孫紀鑒那部份的約五百名士卒,忽然發難,在將鉗制人員殺倒的同時,更有近百名箭手張弓上弦,虎視眈眈的對準了三人。
依靠曹文和,第一輪的弩箭並沒對三人造成傷害,都變作了斷木碎鐵,散落一地成環。可,此刻,成犄角之勢站立的三人,卻已完全陷入了包圍。
由將近一千名」核心」以及多達四五千名的」茫然者」構成的包圍。
風呼嘯,雲吹動,圓月忽現,已然偏西了。
「公孫大將軍,兩位曹先生,在下恭侯兩日,終於等到你們了。」
微笑著,說著客氣的話,緩緩自黑暗當中走出,正是仲趙,并行於他身側的,卻赫然是此刻正該方被偷襲,在山下陷於苦戰的公孫紀鑒。
一看見他,公孫伯硅眼中頓時凶光大熾,怒聲道:」老三!」
他執掌公孫世家多年,積威極重,雖已落此絕境,卻仍令公孫紀鑒一個戰搐,頓了一下,方才嘻皮笑臉的道:」大哥。」
又環視周圍,大聲道:」都給我聽著!這位仲大人乃是帝京特使,奉皇命表吾為公孫家之主,襲盛京將軍之位…」說著已將手上一軸黃絹揚起展開,又大聲道:」皇命在此,降者盡赦前嫌,逆者誅其全家!」
當丟下兵器和跪倒地上的聲音開始連環響起並越演越大時,仲趙看向曹奉孝,微笑道:」算無遺策之名,仲趙早已有聞。」
「如今,倒要請曹先生再算一算,正在山下偷我營寨的二將軍他們,又會遇到什麼』驚喜』了?」
山下,公孫紀鑒軍后營。
浴血苦戰,公孫升濟軍終於攻入了后營,可,在那裡迎接他們,卻不是想象中已經該畏畏縮縮的公孫紀鑒和他的最後部隊。
鼓聲錯亂,出自數十張大鼓,以及…
以及,被懸在鼓上方的,充滿恐懼的數十隻野鹿野羊,除此以後,營中竟已空無一人。
「他媽的,上當了!」
似是在為公孫升濟的怒吼加個註腳,在他怒吼的同時,殺聲四起,亂箭橫飛,公孫紀鑒軍的主力部隊自營帳兩側出現,開始猛攻士氣已鈍的公孫升濟軍。
「很好。」
鳥瞰著山下的戰局,仲趙露出一絲滿意的笑容,向公孫紀鑒道:」樂將軍倒也統軍有方。」
曹奉孝忽道:」下邊,仲大人是否該將木橋甚或是對面的殘峰一併設法抹殺了?」
仲趙眉毛一挑,笑道:」曹先生的見解果然精要。」
又道:」其實,在下對曹太師一向敬仰,絕無惡意,曹先生不必過慮。」
曹奉孝微笑道:」仲先生好生客氣,敢莫是想要在下出面證告公孫將軍么?」
仲趙眼中閃過一絲寒意,道:」對!」
「公孫伯硅心蘊異志,暗中勾連雲台叛黨,死有餘辜!」
「周術膽大包天,背著劉太博結納外將,依律可殺!」
「公孫升濟一心為國,卻實力不敵,死得其所!」
曹奉孝嘿嘿笑道:」好,鋪排的好!」
「劉家勢大,可折其臂,卻不可侵襲其首。」
「公孫家坐鎮冀北,中隔雲台,只可控之,不可易之。」
「見機行事,安排如此得當,仲大人好心智,奉孝佩服。」
仲趙面容不動,拱手道:」三寶一戰,曹先生早已名動天下,該仲趙說敬服才是。」
曹奉孝又道:」但公孫將軍鎮北已久,帝京號令早已虛行,止靠這套說辭,仲大人真有把握平定公孫家?」
仲趙大笑道:」這倒不勞曹先生費心。」
「公孫將軍自己,不也是殺父奪位的么?!」
「冀北地方冷僻,千多年前尚還茹血而食,並無中原許多禮教顧忌,強者便可為王,曹先生放心便是。」
他一句話出口,曹奉孝身子忽地一震。
(殺父奪位?!)
(那未說…難道,原來,如此?!)
(原來如此?!!)
驚愕中,他偏頭看向公孫伯硅,卻見他根本沒有任何反應,顯是根本不知自己正在想些什麼。
(可是,這種事情,這樣的布置,怎麼可能,怎麼可能…)
(世上最強的計謀,難道就是這樣的嗎?)
片刻的驚愕之後,曹奉孝便已將自己的情緒平定,微笑著,他一拱手,道:」如此,倒是奉孝多慮了。」
頓了頓,他又道:」但,奉孝還是要謝謝仲大人的錯愛了。」
他的回答顯是大出仲趙意外,偏頭道:」哦?」
曹奉孝臉上依舊保持微笑,眼神卻銳利了許多,盯著仲趙,他一字字道:」仲大人所指出的路,原和在下所謀相近,太師的意思,也只是教我察探一下此中動靜,莫教人行些目無皇上之事。」
「可是,我卻還有一個承諾,一個必須完成的承諾。」
「所以,對不起了,仲大人…」
「你!」
驀地警覺,仲趙怒喝著旋身,卻已遲了。
「都不要動哦。」
「對,對,聽他的,千萬別亂動啊!!!」
驚恐到幾乎」失控」的在吼叫的人,正是方才還恥高氣揚的公孫紀鑒,而,穿著一身工兵號衣,在悄然當中掩至他身後,將一口寒光閃閃的鋼刀加在他頸子上,並帶著笑容喝止仲趙及他那些手下的人,卻幾乎沒人認識。
那是雲衝波。
曹奉孝微笑道:」好。」
又道:」文和。」
曹文和答應一聲,右手一揮,頓見一支旗花火炮」嗤」的一聲衝天而起,直飛起十來丈高,方」碰」的炸開,炫出百千點火花明滅空中,十分好看。
花火耀空,山下,林中,一雙眼睛閃過了讚賞和佩服的神采。
(空營誘敵的同時,也在山上作了針對的布置,仲趙的算路,就比我的想象更為精準和穩健。)
(而,能夠將這樣一個人算於掌中,曹奉孝,他真是一個可怕的人…)
看到公孫紀鑒營中有伏時,蕭聞霜已知道,若果依自己的想法行事,今晚的大半可能是會墮入仲趙的陷阱,與公孫升濟軍一起被殲殺於雪野當中。
(可,現在…)
在心裡默默的讚歎著,蕭聞霜長身而起,化作一道藍芒,投向兩軍交戰最烈的地方。
已被戰鬥撕得一塌胡塗的軍營中,戰鬥正進入膠著狀態。雖然落入」陷阱」,但依靠公孫升濟的統兵能力和那些副將對他的忠誠服從,他們便仍能迅速反應,作出相應的還擊。
論戰力,直屬公孫升濟的部隊本就在公孫紀鑒軍之上,論數量,他們也有著微弱的優勢,再加上公孫紀鑒始終沒有出現鼓勵本方士氣,戰鬥,便並沒有向一邊倒的態勢發展。
(重創公孫升濟軍,同時,也不能容許公孫紀鑒的副將們取下最終勝利,使戰局膠結的同時,仲趙會和公孫紀鑒及部分精兵微服上山,狙擊公孫伯硅並將山上的部隊掌握,以此來攻擊公孫升濟的后軍。)
(公孫伯硅死於公孫升濟的反叛,公孫升濟死於為公孫伯硅報仇的亂軍,而毫髮無傷,大獲全勝的公孫紀鑒,便可以輕鬆拮取整個公孫世家。)
(一切,也都如他所料,可怕的人…)
藍光掠空,蕭聞霜收拾心神,再不去考慮曹奉孝的事情,至少,此刻,他們仍是」盟友」。
「還打什麼打!」
厲聲叱喝著,蕭聞霜直闖陣眼,以她的身法功力,此刻兩軍中便只一個雲飛揚堪為其敵,那些尋常士卒自是擋不住她。
「公孫紀鑒不會回來了!」
「與他合作的,是』帝京十三衙門』的人,他們此刻已經前往雪峰,要奪寶獻朝,你們都只是棄子罷了!」
「吾家的人正在峰頂,希望可以將他們阻得一時,若還不信的話,你們便在這裡拼到個死光罷!」
來去如電,四句話的工夫,蕭聞霜已將軍陣橫掠而過,一旋身,身法驀地又再加快,劃出一個大弧,復投山巔。
(這是…)
自覺不自覺的,兩軍的動作都慢了下來。
在公孫升濟一軍,早覺今夜這一仗多半是上了人家大當,而在公孫紀鑒一軍,連續多日的內戰已是極為令人厭倦,而公孫紀鑒的始終沒有現身,也已令士兵乃至中下級的軍官們心生疑竇,在蕭聞霜的怒喝之後,兩軍不約而同,都開始選擇」觀變」。
在第一線的軍士自戰陣中脫離,開始隔寨對峙之後,公孫升濟終於下定決心,叱道:」移子帶一千步卒隨我來,其餘的人守在這裡。」另一邊,沉著臉的樂何當也發出幾道號令,令大軍安靜下來自守。
很快的,兩條火龍循著各自的道路撲向雪峰,雖然夜深雪大,可是,在早已經熟悉的道路上,那只是區區半個時辰的腳程而已。
雪峰上,猶在僵持。
蓄謀已久,要將所有對手一鼓滅於雪峰的仲趙,沒有想到曹奉孝竟能先行洞悉了他的埋伏,而布下雲衝波這顆」暗棋」,在」完敗」之際將公孫紀鑒挾持,使場面陷入僵局。
心中急轉,仲趙片刻間已想過數十個主意,卻都有」投鼠忌器」之嫌,又聽得山下殺聲漸淡,更有布在山路上的探子急走來報,令他知道下面的混亂已然告終和公孫升濟與樂何當正引軍前來,心下愈怒,忽地想道:」雲台山的人確已撤走了,曹家的主力也的確沒有前來冀北,然則就算將所有人集中到一處,他也始終只有這幾個人手而已,止靠一個公孫伯硅,又能濟什麼事?」
掃了一眼雲衝波,仲趙不禁又想道:」這小子氣勢大為不凡,之前卻從未有聞,難道是曹家新近延攬的客卿,還是什麼剛剛出山的少壯?」
不一時,蕭聞霜已飛掠而回,並不多言,只是叉手立在曹奉孝身側,眼似冷電,將仲趙在上下打量。
錯亂的腳步聲響起,公孫升濟等人終於搶至峰頂,也旋就因這詭異的局勢而怔住,片刻后,樂何當已急急掩至仲趙一側,包抄在公孫紀鑒的身後,公孫升濟一軍則因立場未明而鼎居在側,相形之下,曹奉孝等人反而更形孤單了。
冷笑一聲,仲趙揚聲道:」在下仲趙,現居十三衙門少卿,奉皇令至此,便宜行事,公孫二將軍可有疑義?」
公孫升濟愣了一下,目露凶光,卻又壓住,不自禁的看向身後。
周術肚裡暗罵一聲,卻又無法可想,咳嗽一聲,踏出陣來,呵呵笑道:」在下沛上周術,已然入朝數十年,現居著鴻臚寺典客令一職,和署點十三衙門的朱秦兩位大人都很相熟,卻從未聽說過仲世兄,不知世兄是那一年入仕的?」
仲趙周術既照上了面,便都知今夜已別無選擇,必殺對方,唯如此,卻更須安定兵卒之心使其附已,在仲趙,便以皇命相護,在周術,則以詰語質其身份,用意原是相同。
此時雪峰上已有六七千軍馬,其中公孫升濟和公孫紀鑒的死忠部隊各有一千來人,都簇擁已方陣后,揮刀揚盾,殺氣騰騰,自不待言,餘下那四五千人卻並非雙方嫡軍,見此情形,委實失措,不知如何是好,兩眼滴溜溜的,卻還是看向公孫伯硅的多些。
這原在曹奉孝算中,正待要依先前謀劃開口,挑動這批立場曖昧的士卒時,忽聽公孫伯硅一聲長嘆,道:」罷了,罷了!」右臂驀地一揚,竟已將曹奉孝肩頭扣住!
他突然發難,曹奉孝蕭聞霜都未有所料,曹文和的反應更是不及,真氣方聚,曹奉孝已落人掌中,只得止住身形,心下恨恨。
不理會眾多驚疑目光,公孫伯硅低嘆一聲,道:』那位小兄弟,煩你將我三弟放了罷。」雲衝波此時也有些不知所措,看了蕭聞霜一眼,見她微微點頭,方大聲道:」那好。」押著公孫紀鑒轉了半圈,猛一發力將他踢向陣中,自己則借力急躍,退回本陣-——早有蕭聞霜接應在彼。
公孫紀鑒終得自由,心下寬鬆之際,已是勃然大怒,一迭聲的罵道:」他媽的臭小子,老爺一會兒一定將你扒皮抽骨…」忽聽仲趙低低的咳了一聲,道:」大將軍,有話請講罷。」
公孫伯硅再嘆一聲,聲音中無限惆悵之意,緩緩走出,邊慢慢打量周圍士卒,邊道:」老二,老三,你兩個可謀劃了不少時日了罷?」
他口中說話,卻並不理會公孫升濟和公孫紀鑒兩人,只是細辨士卒模樣,一邊猶在緩聲道:」四支的山河,你竟然也和老二站在一處…老白,紀鑒許了你什麼好處,你這般玩命…」他執掌公孫家多年,記心又好,不一時間已呼出百餘姓名,兩軍中人皆有,場中頓時混亂起來。
仲趙心道:」這廝明是亂我軍心!」卻苦於自己乃是外人,不便置喙,只是暗恨:」公孫紀鑒這廝真是沒用!」
又聽得公孫伯硅在道:」隨我的也好,隨老二的也好,隨老三你的也好,不都是公孫家的好子弟么?不都是咱們兄弟用了十數年的兵么?」
「一旦相殘,於心何忍?!」
仲趙輕咳一聲,道:」大將軍,明人莫說暗話,這幾日的事情過後,你真能夠不計前嫌?」
公孫伯硅大笑三聲,道:」豈有此理!」
「我兄弟三個既已走到此步,便再不能共存,今日能夠生下雪峰的,只得一人而已!」
他語聲如雷,滾滾而出,將周圍樹上冰雪也都震落,威勢果是極重。雲飛揚卻冷笑了一聲,目光中竟有些不屑,另一邊,蕭聞霜也是眉頭暗皺,心道:」聽這笑聲,他可還有些勉強啊,難道竟想行』欺敵之計」,但仲趙謀深,雲飛揚當世高手,怕不成的…」
一片安靜當中,公孫伯硅環視諸人,沉聲道:」此事原為爭奪公孫一姓家主之位,便不該將你們也都牽入!」
「升濟,紀鑒,你兩個給我滾出來,我兄弟三個在此一決生死,勝者便為公孫家主,莫要再多荼害這些子弟,傷動我公孫家根基,可好!」
公孫升濟面色青紅交變,一時間竟說不出話來。
兄弟三人當中,原是以公孫伯硅的功夫最為精深,若非如此,公孫升濟反意早萌,也不會隱忍至此,但他這般說法,實已將軍心鼓動,公孫升濟雖然掌軍多年,一時卻也心意動搖,竟不敢發令群起而攻。
忽聽雲飛揚趨至身後,沉聲道:」不妨事,他傷勢未愈。」
另一邊,公孫紀鑒早已經嘿聲笑道:」大哥果然豪氣!紀鑒我便也豁出來啦!」
公孫伯硅冷笑一聲,道:」你兩個一齊來呢,還是車輪戰?」言下之意,竟似早將兩人視同掌中魚肉一般。
公孫升濟心下方自躊躇,卻聽李移子已走到身後,沉聲道:」在下願為將軍掠陣。」
又低聲道:」將軍神威,必勝無疑,不必多慮。」
忽聽公孫伯硅一聲長笑道:」長幼有序,便老二你先來罷!」說著竟似已不耐煩再等,呼呼風響,已是直撲向公孫升濟過來!
「呔!」
驚怒交集,公孫升濟不敢怠慢,雙臂交叉,將力量摧動至第七級中階,逼出護體氣盾,旋就聽得霹靂聲響,卻是公孫伯硅已搶至身前,右手如刀,重重斬下,正砸在公孫升濟的雙臂之上!
(好…)
雙臂交擊處滋滋亂響著,更有青紫色的弧光閃爍,正是公孫家神巫術的特徵之一,表面上看來,滿頭大汗的公孫升濟便正落於下風,可,他的心裡卻全然不是如此。
(果然,大哥只是用家傳心法犧牲了五年生命去強行鎮壓傷勢,內里根本未愈,也沒可能發揮出他昔日那第七級頂峰的力量,要殺他,我已足夠了!)
(那未,我的」最強力量」,就還是留給老三罷…)
兩人暫時僵持,而公孫紀鑒呢?他又會怎樣?
這貪婪而無恥的傢伙,他還能怎樣行事了?!
「大哥,蒙你神威,我便與二哥聯一下手罷!」
用如大笑般的聲音說著這」無恥」的話語,他已一掠而出,氣勢洶洶的撲向公孫伯硅的背後,而看他那如厲錐般的來勢,當真是恨不得連公孫升濟也一齊斃殺拳下,又那有要」聯手」的意思了?
「來得好。」
腹背受敵,兇險四伏,可是,當公孫紀鑒出手時,公孫伯硅的臉上,卻出現了詭秘而可怖的笑意。
「終於來了…」
「殺!」
大吼聲中,夾雜著撕裂心肺一樣的慘叫聲,轉眼間,公孫伯硅竟已輕鬆轉身,留下一個胸口洞穿,血肉飛濺,兩眼睜得幾欲開裂的公孫升濟,倒在地上!
一招格殺公孫升濟,公孫伯硅身上也濺得全是鮮血,左手中血肉模糊,猶還捏著公孫升濟的心臟--卻還在輕輕跳動--瞧上去似是什麼未世鬼神一樣,十分的嚇人,公孫紀鑒雖已迫近身前,卻被他殺氣所攝,不自由主的竟慢了下來!
冷冷睨視公孫紀鑒一下,公孫伯硅滿面不屑神色,並不理他,緩緩將左手舉高,一邊仰頭張口,去接指縫間滴落的血水,吮了幾口后,似是還不滿意,竟把滿手血肉一齊按進自己口中,大口咀嚼起來。
並不大聲的咀嚼和吞咽,卻因為,再沒有任何」別的聲音」發出而清楚的被每一個人聽見。
每一個,都在戰粟中屏住了呼吸。
雪夜深山,年過六旬的老人,遍體浴血,帶著古怪的笑容,在吞咽自己兄弟的心臟…可怖而令人抽搐的場景,在令九成以上的士兵都在顫抖中彎下身子的同時,也令象仲趙曹奉孝這樣的人物也都不自禁的心生寒意。
一種,因」事情已脫離控制了」的覺悟而來的寒意。
反應最大的,還是公孫紀鑒。
當看到鮮血自公孫伯硅的嘴角淌下時,他的反應,就象是一個突然在惡夢中醒來,卻發現自己正面對的」現實」比」惡夢」還要可怖百倍的人一樣。
恍然大悟,驚詫莫名,追悔莫及…種種感情複合在一起,出現在公孫紀鑒那因恐怖而不停顫抖的肥胖臉龐上。剛剛的油光可鑒,突然就變作了死暗死暗的灰色。
(這個人,他突然想起來什麼事啦?)
茫然的看著,雲衝波在感受到那種出自骨髓的惡寒時,也感到極大的好奇。
說起來,他與公孫伯硅該還算是」盟友」,所以,在他正漸漸將全局掌握時,雲衝波似乎應該感到」高興」,可,事實上,他的心裡,卻連一點點的」輕鬆」也找不出來。
(不是連聞霜也說他的傷還沒好的嗎?怎麼會這麼厲害,殺他那個兄弟,竟然快得大家都看不清楚…)
想到公孫升濟,雲衝波不覺又向那邊看了一眼:雙目滾圓,滿面怒意的公孫升濟,仰面朝天,直直的躺在雪地上,胸口的血已漸漸停了,開始轉作一種淤黑的顏色。
同時,臉上帶著疑問,仲趙,曹奉孝和蕭聞霜也都在審視著公孫升濟的屍體,但,沒一個開口,更沒一個有什麼動作。
連連的咽了幾大口,將口中的血肉吞盡之後,公孫伯硅似是猶未饜足,將舌頭伸出,在嘴邊轉了幾轉,把殘血添盡,方獰笑道:」老三,不是要殺我的嗎?怎麼不敢來了?」
忽地一聲長嘯,聲若狼嗥,在這雪夜中遠遠的傳了出去,稍頃,便有此起彼伏的狼嗥聲響起,四下響應。
嘯聲未息,公孫伯硅身子展動,帶出一抹血光,已然惡狠狠的撲向公孫紀鑒!
他來勢雖快,公孫紀鑒也非待屠之輩,同時也已雙腳連踢,向後急退,口中不住尖嘯道:」來人哪!」
他既敢起意造反,自也有一群死士追隨,適才雖被公孫伯硅所懾,不知所措,此刻聽得自家主公呼救,卻還有些個勇氣猶存的,一邊廂口中呼喝,一邊廂已紛紛掠出,當中卻以樂何當沖在最前面。
仲趙不動聲色,安立如山,他手下僅存的那些個刺者自也沒什麼動靜。
公孫伯硅手動如電,片刻間連出五爪,卻都被公孫紀鑒以柔勁卸下,雖將他震得面色紫漲,卻到底沒有將他擒下。眼看已將讓他退回身後陣中。
公孫紀鑒耳聽身後人聲漸近,心下略寬,正在想道:」方才幾爪上的吸蝕力道古怪的緊,瞧來大哥果然是在修練那邪門功夫,幸好止靠二哥一個的心頭血肉不夠破關,未教他成功,他這般倒行逆施,軍心必然不附,我只消合眾人之力除了他,仍舊可以穩掌公孫一族,更還省了收服二哥一支的麻煩,倒是因禍而福…」正盤算到得意處時,忽地聽得身後眾將齊聲驚呼,待得心生惕意時,已是遲了!
劍光森寒,自正急退的公孫紀鑒後頸刺入,自前喉貫出,竟將他生生住釘在空中!
持劍的,卻是樂何當!
三日前,與李移子聯手狙擊公孫伯硅,使其重傷走避的樂何當!
「原來,是這樣…」
兩眼睜得如死魚眼珠一樣,公孫紀鑒喉中咯咯響著,卻已沒法說出一句」完整」的話來,雖拼儘力氣的在扭著頭,想要看一看這」背叛」他的人,卻沒法如願。
突然間,他的努力似已崩潰,」絕望」出現在眼中之後,他的手腳,都軟軟的垂了下去。
當公孫伯硅獰笑著揮出右臂,將他的胸口貫穿時,一直也都默然不語的雲飛揚忽地怒嘶道:」原來是你!」大吼聲中,他已忽地移身而前,掠至李移子身側,更不打話,一掌劈下!
李移子竟也似早在防範於他,隨時便一刀抹起,卻那裡有用,方揮至一半,已被雲飛揚冷哼著鉗住在手中,信手一抖,已震成三四片彎曲鐵片,李移子手中只餘一個刀柄,虎口處已被震裂,鮮血直流,忙著地滾開,心下猶是暗呼僥倖。
雲飛揚這般出手,李移子所攜軍旅自是不會置身事外:只聽得一片呼喝叱罵聲中,百來名使長槍的軍士亂步沖前,明晃晃的槍頭攢出如林,擋著雲飛揚,另一邊,早有幾個持著金創葯綿布等物來扶李移子起身。
雲飛揚嘿嘿冷笑幾聲,並不向那些軍士出手,忽地揚聲道:」蠢貨,都看清楚些!」說著右腳在地上重重一跺,雪片飛濺中,公孫升濟的屍身已被一震而起,飛入雲飛揚手中,他左手一揮,早凌空攝來一隻火把,將之湊在公孫升濟後頸上,陰森森的道:」李將軍好心計哪。」
火光掩映下,各人都看的明白:公孫升濟的後頸上,赫然是一支短短黑針,留在外面的只有寸來長,在這黑夜當中,若不留心,可當真瞧不出來。
雲衝波愣得一愣,忽地恍然大悟:」原來這兩個人都一樣,從一開始就沒有叛他,是假裝的,為得就是要找這機會殺他兩個兄弟。」
他這時思路極是清明,轉眼已將利害所在想通:」他這兩個兄弟一心想造反,他自己當然不會不知道,但如果先下手為強,大概又怕同族說話,所以刻意製造出這個機會,要令他們先失人望,再下手翦除他們,那時別人就沒什麼話好說…」一時間忽然無言,只覺得人世間明爭暗鬥之酷,權勢富貴之毒,委實可恨可怖,卻又無孔不入,便是親生兄弟,一母同胞,竟也不能倖免。
此時的雲衝波,雖已頗經風浪,卻終究入世尚短,又是旁觀在側,縱有所觸,終不能深解箇中滋味,在他,是還要到許久之後,終於以身入戲,品味到何謂骨肉相殘,何謂兄弟鬩牆之時,方才真知其中深義,只是,那時的他,卻又已冷眼鐵心,再不會為此類事情而動。
有道是,而今識盡愁滋味,欲說還休,欲說還休,卻道:天涼好個秋…
雲飛揚展示真正擊倒公孫升濟的原因時,四周軍士無不嘩然,公孫伯硅卻泰然自若,不為所動,只是一口一口的,在慢慢啃吃公孫紀鑒的心臟:他吃得極慢,每咽一口,都要停一停,面色甚苦,似在吃什麼極為難吃之物一樣。
蕭聞霜神色不動,心中暗道:」這廝似癲似狂,卻又不似瘋漢,久聞冀北公孫家諸多神妙巫術,各有奇異之處,他或者便是在施用什麼古怪巫術,要以生人血肉為餌。」她雖然英雄,到底女兒心性,看公孫伯硅低低獰笑著不住生食血肉,極覺嘔心,瞧了一會,到底還是偏過頭去,強行壓住欲嘔的意思,自盤算道:」這廝原來有此伏手,那未便並非十分需要我等之力,這合作之事,只怕已當不得太真,若有變時,卻須得護著公子…」
沉默當中,周術與仲趙忽地同時拱手道:」大將軍…」,卻又同時頓住,看了一眼對方,未再說下去。
公孫伯硅此時已將血肉咽盡,將兩隻手將身上擦了幾下,嘿嘿笑道:」說啊,怎麼不說了?」
「不是要勸我說,公孫家與劉家向來深交,前事雖然大錯,卻願助我緝殺朝廷秘使,再以重金為報么?」
「不是要勸我說,朝廷之意,只願冀北不會積弱致為雲台所趁,決無顛覆之心,只要我能撇清與劉家關係,不唯前事不計,更會另有封賞么?」
「說啊,都準備好在心裡的話,為甚不說出來啊?!」
如譏笑又似怪叫的說話聲中,周術與仲趙一個臉色慘白,一個木然若僵,都不答話,曹奉孝卻淡淡一笑,徐徐道:」大將軍。」
公孫伯硅聽得曹奉孝說話,眉頭抽搐了一下,轉過身來面對他,道:」請講。」
曹奉孝兩眼緊緊盯住他眉間地方,口中徐徐道:」大將軍的意思,可是要將我們都殺掉在這裡么?」
一語出口,雲衝波曹文和等人都嚇了一跳,反是蕭聞霜仲趙幾個都面無表情,似是早有所判。
公孫伯硅神色若狂若痴,嘿嘿笑道:」曹公子真是明白人哪。」
又斜視周術一眼,冷笑道:」角里先生意下如何?」
他兩人這邊說話,雲飛揚早已勃然大怒,此刻見是話縫,立刻搶過話頭叱道:」公孫伯硅,你莫要賣狂!」
「就憑你手裡這些個人,真覺得能將我們一鼓而滅?!」
他怒聲斥喝,公孫伯硅卻恍若不知,只是冷笑道:」是哪是哪。」
「移子帶上山來的一千步卒中,有你們劉家帶來的兩百好手,老三那邊的人中,也還有幾十個是仲大人的手下。」
「兩位曹先生,那位雲公子和蕭公子都是高手。」
「可是,能不能,試一試不就知道了么?」
雲飛揚厲聲吼道:」正是要試一試!」大吼聲中,已和身撲上!
以他第八級上段的風系法力修為,乃是此際雪峰上第一高手,公孫伯硅便是昔日的巔峰狀態猶在,也難在他手下走過十合,何況此刻的傷疲之身?雲飛揚口中雖然英雄,卻也暗畏這雪峰上下的數萬精兵畢竟本屬公孫一脈,此刻公孫升濟公孫紀鑒均已隕身,一旦樂李兩人喝令本部屬軍,而致一呼百應,那時以百倍之勢威凌,諸人絕無勝算可言,是以獅子搏兔,全力而發,務求必制公孫伯硅。
在他心中,原覺公孫伯硅必不敢正面仰擊,而要先行走避,是以撲擊同時也潛運法力,布下六道無形風鎖縱橫而前,只要公孫伯硅稍有退讓,便會被風鎖所阻,斷不能輕易會合身後諸將,卻沒想到,面對他的凌厲攻勢,公孫伯硅竟然不走不避,嘿嘿怪笑著,雙臂箕張,悍然反擊過來!
同時,他猶還在狂笑道:」移子,何當,不必多事,只消圍住四下,莫教有人逃走便好…」
他適才生食人心,口角血跡猶在,此時揮臂開口,又有血水飛濺而出,化作條條赤氣,纏繞身上,十分噁心。
重響著,兩人手臂已然糾纏到了一處!
兩人真實功力上相差懸殊,公孫伯硅又有傷在身,這般硬拼的結果,原該是不問可知。
可是。
「什麼東西?!」
尖銳的吼叫聲,包含著怒,驚,悔,疑等諸多情感,自雲飛揚的口中迸發,同時,他更帶著滿面的駭意,拼力急退!
若仔細看時,他的臉上,還似有些別的奇怪變化,只是,暫時還看不清楚。
對面,獰笑著,奇迹般將他擊退的公孫伯硅,身子晃了幾晃,忽地長哮一聲,竟然飛身而起,追向雲飛揚!
詭奇的變化,令每個人都感到了」不可思議」,困惑著的同時,他們也在努力,希望可以在這些混亂當中捕捉出一些線索。
面帶淺淺微笑,曹奉孝的心裡卻急動不停,渴望能夠捕捉到什麼東西。
(這樣的力量,並不是多強,可是,卻能夠將雲飛揚迫退,那是什麼東西…)
困惑著,他並沒有發令讓曹文和上前助陣,和正冷眼旁觀的仲趙一樣,他們便都不會在局勢未明時輕易作出決定。
(難道說,這就是天機紫薇曾經說過的…」吞食天地」?)
忽然想起天機紫薇那似蘊有無限深意的告別,曹奉孝不經意間,將那當時並未深思的詞語自嘴邊喃喃流出。
卻不料,無心的一句話,竟帶來了蕭聞霜的劇烈反應。
「你說什麼?吞食天地?!」
素來沉靜不動聲色的蕭聞霜,在今夜,第一次的失聲驚叫,同時,一些來自張南巾處的資料,更驀地被激活在她的腦中,開始急速流動。
(必要自毀五內再噬食親族血肉方可望有成的邪門功夫,竟然真得還有傳人?!)
(難道說,公孫家,竟然…)
越想越驚,蕭聞霜再不敢有半點耽擱,一手扯住雲衝波,急聲道:」公子,我們快走!」說著已是化身一道藍光,直投下山路口!
蕭聞霜去扯雲衝波時,公孫伯硅猶在與擋上掩護雲飛揚的數十名劉家好手纏鬥,可,當兩人掠出不到二十丈時,怪異的長笑聲,已在兩人的頭領響起。
「走得太快了吧兩位?!」
大笑聲中,拳風鼓盪,如山壓下。
雲衝波旁觀至此,早已悶到發瘋,此刻被人欺到頭上,那裡還忍得下去,暴喝一聲,右手中蹈海倒掠而上,卻正是當日連雲飛揚也不能硬接的那半式」面壁十年圖破壁」。那想到,招式方用著一半,竟被蕭聞霜一手扣住肩頭,硬生生扯退五步!
「不能被他碰著!」
焦急而緊張的說話,是雲衝波之前在蕭聞霜身上從未見過的東西,退此五步,兩人已遠離下山路口,面前,則是正背手而立,微微的低著頭的公孫伯硅。
「想不到,竟然還有人會知道關於』吞食天地』的事情,曹家的潛力,倒是在老夫想象之上呢…」
說話時,奇怪的變化也在他身上出現,使雲衝波幾乎錯疑自己的眼睛出現了問題,揉了又揉。
公孫伯硅的一頭白髮,竟然在無風自動當中緩緩褪變著,滲出了淺淺的黑色,同時,他說話的聲音,也已不複本來的」蒼老」。
「吞食天地?那到底是什麼鬼玩藝兒?!」
如重傷猛獸嘶吼般的怒嘯,出自剛剛恢復回來,出陣而前的雲飛揚,眼中寫滿」恐懼」的他,本來只是壯年,此刻卻竟多了幾莖白髮,在滿頭烏髮當中,十分的扎眼。
「難道說…」
被自己的想法嚇了一跳,雲衝波卻又發現,適才與公孫伯硅纏鬥的那幾名劉家好手,竟也已是滿頭白髮,連走路也搖搖晃晃起來。
「沒錯,公子,就是這樣。」
「吞食天地,它就是一種可以吸收別人』生命』的法術啊…」
一手握住雲衝波的左手,蕭聞霜兩眼緊緊盯住公孫伯硅,全身綳得有如一頭警覺的雌豹,低低的說著讓雲衝波感到一片」混亂」的話語。
「吸收生命?那是什麼玩藝兒,怎麼會這麼邪門?!」
雖然有所猜測,可當得到證實時,雲衝波還是感到頭昏腦漲,禁不住的要把腦袋晃了又晃。
生命,那最為神秘,最為高貴,那被目為由」神」所賜予人的無尚神聖的東西,竟然也可以被這樣的掌握和掠奪?
嘿嘿的獰笑著,公孫伯硅慢慢的轉回身來。
「有意思,真是有意思的感覺。」
他的臉上,額頭處已開始變得光滑,散發出」年輕」的光輝,而自嘴以下,卻依然飄揚著蒼老的白須。
「一直到剛剛,我自己都還不敢相信這竟然會是真的。』生命』這東西,竟然真得可以這樣被吸收過來。」
寒風中,雪片飄散,搖晃的火光交錯在一起,在黑暗中辟出一小塊一小塊的光明,就似在暗譬眼前雪峰上的景象:面對著無法掌握的可怕黑暗,絕大多數的人,都已在恐懼與無措當中完全失措,不知如何取捨。
曹奉孝的嘴角抽動了一下,忽地道:」仲大人。」
仲趙輕輕一顫,卻道:」好。」
他兩人一問一答,十分古怪,旁人猶在茫然中時,蕭聞霜忽地踏前半步,將雲衝波遮在了身後。
公孫伯硅眼睛眯起,看向幾人,道:」你們想作什麼…」一語未比,忽聽仲趙一聲尖嘯,身後人影錯動,那些僅存的」刺者」一涌而上,不要命的撲向公孫伯硅,與之同時,一直不動的曹文和也終於發難,閃電般撲出,徑襲公孫伯硅!
雲飛揚微微一愕,卻見曹奉孝雙目如電,直掃過來,厲聲喝道:」當今之計,唯戰而已!」
他雖然力量最微,此刻卻極具威勢,一聲斷喝,竟令雲飛揚心魄動搖,不自由主,已也和身撲出,攻向公孫伯硅!
公孫伯硅揚天大笑道:」好!」大笑聲中,已直撲迎上!
「便一起來戰,教你們死個甘心!」
兩造甫一交手,便聽得慘呼聲響:公孫伯硅身法竟是快的驚人,一轉眼已自曹文和與雲飛揚的交攻中掠過,將兩名刺者劈面擒住,暴喝一聲,那兩人慘呼聲中,身形驟縮,轉眼就被公孫伯硅摔回地上,竟已是鶴髮虯面,轉眼間已老了不知多少年。
詭異駭人,卻沒能動搖掉曹雲兩人的鬥志,對此恍若不聞,兩人的攻勢越發狠辣起來。
怎奈公孫伯硅功力雖似並不甚高,尚不足硬撼雲飛揚,卻偏生奇快無比,兩人初次聯手,尚乏默契,幾度狠招空發,反教公孫伯硅又傷了五六名刺者。
公孫伯硅此時以一擊眾,李移子樂何當兩人卻無反應,只是勒住軍士,不使混亂,並不率兵前助。
雲衝波眼見眾人聯手惡鬥公孫伯硅,自己與蕭聞霜卻置身事外,大感意外,又覺不滿。忽聽蕭聞霜輕聲道:」公子,你小心些…」方一愣時,猛覺手上一輕,蕭聞霜竟已將蹈海夾手奪去,撲入場中!
血光飛濺中,一條臂膀高高飛起!
「你!」
慘聲嘶吼著,公孫伯硅面色慘白,跌跌撞撞的退開數步,左手不住顫抖,扶向右肩,又似是不敢相信,總也摸不上去。
雲衝波方高興時,卻見蕭聞霜曹奉孝仲趙等人都是面色黯然,似有憾意,猛一驚時,忽地明白過來:」糟,老傢伙要喊人了…」果聽得公孫硅厲聲喝道:」他媽的,一齊上吧!」方聽李樂兩人大聲號令,指揮軍士攻前。又有數十名將佐刀劍交加,搶上來掩護公孫伯硅。
歷經這幾日諸多事變,九成以上的士兵都已幾近魂不附體,不知所措,原是談不上有什麼士氣軍魂,但畢竟乃是久練之兵,戰法精熟,人知其責,又有李樂兩人居中指揮,以數千之眾沉沉凌上,雲飛揚等人雖然實力超群,但被人海一波波圍著,卻也已沒辦法追擊公孫伯硅。
場面大亂,雲衝波自也不能倖免,但他此刻實力殊不下於李樂諸將,片刻間尚足自保,先搶了把刀在手裡施展開來,見周圍黑壓壓的,全是公孫家的軍士,一個個面目猙獰,刀劍無情,卻喜已在金州見過這類陣仗,已算是不致手軟。
一邊廂揮刀自衛,雲衝波張大眼睛,努力想看清蕭聞霜的所在:雖知她武功遠勝自己,卻還是十分擔心。
見諸人已被困住,公孫伯硅的臉上方松馳一點,旋又抽搐道:」他媽的,好痛…」身邊早有屬下見機奉承,道:」大將軍可要用些葯么?」說著已掏出一包藥粉和一軸軟布來。
那想到,聽他如此問話,公孫伯硅的臉上竟掠過一絲殘忍之意,道:」那就多勞你了。」說著猛一伸手,已將那屬下牢牢扣住,那人方駭道:」大將軍,你…」時,已再說不下去,慘呼聲中,已是驀地老了數十歲,公孫伯硅方鬆開手,猶在獰笑道:」很好…」右肩處血卻已止住了。
公孫硅突然出手對付自己手下,身邊將佐都是臉色大變,卻不敢有動,那想道公孫伯硅忽又狂笑道:」…可還不夠哪!」說著左臂急掃,竟一下鉗住三人,口中還在怪笑道:」你們都已隨我多年,那未為我而效死也是應該,回去你們家人必有重賞,放心好了…」斷臂處血肉翻滾,竟開始蠕動起來。
他噬食自己部下,李樂二人都看在眼中,微微戰抖,卻又不為所動,依舊指揮諸軍與雲曹等人苦戰。
說起來也是雲衝波的運氣:他雖然落單,卻因為不被諸將放在眼裡,反沒遇到什麼真正高手來攻,他一口朴刀縱橫施展,對付普通軍士那自是綽綽有餘,心下居然略感自豪」杜老爹當年說書,那些個英雄大將也不過是在亂軍中一個人打出來,似我這般,可至少不也算個英雄小將么…」
正得意時,猛覺勁風襲面,大是剛猛,忙待變招時,卻已不及,只覺手上一沉,已被人扣住腕子,將朴刀震下!
卻聽得耳邊一個聲音冷冷的道:」小子,倒也有點斤兩哪。」竟是雲飛揚的聲音,說著已扯著他向橫里急行,一路上雖有許多軍士阻道,卻被他隨手亂揮,都飛了開去。轉眼已拖著雲衝波與曹家諸人會合一處,更不打話,隨手將他推出,冷冷道:」帶回來啦。」早又轉過身去。
雲衝波被他生拉硬扯過來,腦中猶在糊裡糊塗,早被蕭聞霜扶住,喜道:」公子沒事吧?」又見仲趙等人竟也站在身側。
此時諸人合在一處,慢慢退到一塊大石邊上,沒了腹背受敵之虞,那便輕鬆了許多,那些個軍士雖多,卻沒有真正好手,又得號令,不敢用強弩亂射,只是以長槍遙拒,諸人雖然吃力,卻還應付得來。
只是,這般戰法,只是拖延一時而已,便能守過此夜,等到天亮后公孫一軍大舉上山,那時諸人必然無幸,雲衝波想通此節,卻又別無它法,只得暗暗苦笑,卻見曹奉孝兀自是神色冷靜,似有所思,心下不覺想道:」這個時候不知他還能有什麼法子,希望還想得出罷…」
突然想起一事,見雲飛揚站在三步之外,忙拱手道:」二…雲大俠救命之恩,謝過了。」他一來對雲飛揚這」二叔」到底是怎麼回事還半信半疑,二來見周圍外人太多,便不肯以長幼序稱。
雲飛揚鼻子里哼了一聲,並不理他。
仲趙一直僵立不動,眼中精光亂閃,忽地道:」曹先生可有良策?」
曹奉孝似是正是苦思什麼,並沒答他,直到仲趙微現怒意,又問了一遍,方」啊」了一聲,道:」奉孝失禮了。」
又徐徐道:」吾確有一計。」
他一語出口,眾人都是一喜,心中頓時生出些微希望來。卻聽他又笑道:」卻還要請教仲大人一事。」又都覺奇怪,仲趙也顯是頗為意外,神色間已有些迷茫。
曹奉孝含笑走近仲趙,在他耳側說了不知什麼,便見仲趙身子驀地一震,旋又松馳下來,搖了搖頭,卻沒說話。
蕭聞霜口中不語,心下暗暗奇怪,想道:」這是什麼意思?」
若論力量,她遠勝曹仲任何一人,而諸般法術修為,更是場中諸人之冠,此刻波詭雲鷸,生死一線,這兩人又都是心思細密之輩,她雖與聯手,卻不敢輕托,早已運功潛聽,知道曹奉孝所問的乃是」那四句話,公孫家可有文字所證?」卻不明白曹奉孝到底想問些什麼,又見雲飛揚神色若有所思,只怕也已聽得了,一般不覺其義。
又見曹奉孝問完此句后,便再無言語,一個人背著手,抬頭向天,口中喃喃自語,也不知他在想些什麼,過了一會,忽地長嘆一聲,道:」我明白了。」
他口稱」明白」,神色卻極黯然,諸人看在眼中,心裡早涼了大半,卻又見曹奉孝開顏笑道:」諸位若肯信我,便請如此這般。」淡淡分付了幾句,直教諸人聽得面面相覷,說不出話來,愣了一會,還是蕭聞霜先道:」既如此,聽曹先生的便是。」周術仲趙等人方才答應了。
忽聽得大笑聲起,響如震雷,道:」諸位都等急了罷!」正是公孫伯硅的聲音,中間還夾著有數聲慘叫,都是只響得半聲便嘎然而止,甚為使人心悸。
火光搖曳中,公孫伯硅精神抖擻,大步而出,適才被蕭聞霜斷下的右臂竟又長出如前。身側跟了兩人,正是李移子與樂何當。
雲衝波等人見他右臂長出,都大為吃驚,蕭聞霜卻不感意外,只是暗自切齒,想道:」這邪門功夫果然能夠重生肢體,只恨剛才沒有傷到他心肺要害…」
曹奉孝神色自若,向公孫伯硅道:」大將軍真是厚待我等哪。」
公孫伯硅呵呵笑道:」那裡那裡。」
又眯眼笑道:」某神功初成,各位正是美餌,那可廢於箭鏑這般暴殄天物。」
曹奉孝淡淡笑道:」只得我等,大將軍便夠了么?」說著目光掃動,看向公孫伯硅身後將士,果然大半面有驚懼之色。
公孫伯硅濃眉一軒,道:」這倒不勞費心。」
又大聲道:」適才那幾人,都隨我多年,情願赴死,又適值我身有重傷,不得已而為之。至於旁的,老子只是練功,又不是從此改了吃人,有甚麼怕的?」
曹奉孝笑道:」那卻好。」
忽地道:」大將軍可怕我等么?」
公孫伯硅愣了一愣,道:」怕?」
忽地大笑道:」怕,當然怕!」
「老子很怕你們自己引刀自剄,使得老子沒得吃哪!」
狂笑聲中,曹奉孝忽地瞑目叱道:」為了你們自己的主公,是出手的時候了!」頓見蕭聞霜雲飛揚同聲雷諾,與曹文和一併躍出,襲向公孫伯硅!
公孫伯硅大笑揚手,道:」這也算偷襲么…」話方說到一半,忽地全身一震,再說不下去!
閃亮的刀劍,自他的兩脅突刺而入,錚然聲響著,在胸前交會,震撞出一串血花。
「這才是偷襲。」
冷冷說著,曹奉孝的臉上,已沒了任何笑意。
「而這,叫強攻。」
「對!」
應和於曹奉孝的說話,雲飛揚,蕭聞霜,曹文和三人的重擊同時卷至,只聞得霹靂一響,公孫伯硅的身軀已被轟得粉碎,化作血雨四飛!
變出突然,公孫大軍無不怔住,沒有來得及作出任何反應,獃獃瞧著今天晚上倒下的第三位」主公」,他們竟連」混亂」也都沒有。
他們已木然。
「多謝。」
微笑著,曹奉孝向正將刀劍收回的兩人躬身致意。
「不勞了。」
沒有任何笑意,李移子冷冷道:」我等只是受人之命。」另一邊,樂何當已轉回身去,揮臂吼道:」降者免死,不服者無赦!」
此刻山上仍有軍卒數千,若真要發難,仍足可將諸人盡數鼓滅,但,經過數日來的諸多變故,他們已沒了」勇氣」,也因」迷茫」而不知該怎樣」忠誠」。
當樂何當大聲號令指揮退軍時,曹奉孝又向李移子道:」請問,天機先生到底是如何安排兩位的?」
「天機先生」四字一出,眾皆駭然,李移子嘴角抽搐了一下,才道:」軍師有令,若曹先生能夠看破軍師布置,便教我等助先生一臂。」
曹奉孝微微一笑,道:」然則若看不破呢?」
李移子面無表情,並不回答,連視線也挪開了。
此時,仲趙已在訝然道:」那麼說,你們便是傳說中的』六洞妖王』?」
李移子看向仲趙,森然道:」對。」
又道:」但你可以放心,軍師有話,教要留你一命,讓你回去給仲老狗和少景老兒報訊,令他們洗凈腦袋,等著我家大聖爺去摘哪!」
赤裸裸的」侮辱」,令仲趙的面上兇相畢現,他卻沒當即說話,靜了一會,忽然一笑,竟已將怒意散盡,一躬道;』既如此,謝過不殺之恩。」說著竟自去了。
李移子看他背影,冷笑一聲,啐道:」廢物,蠢貨!」仲趙只是不為所動,大笑著去了。
樂何當此時已將軍卒安定,拐過來,向諸人拱手道:」夜深雪厚,不足安樂,各位何不歸去?」
曹奉孝微一太息,道:」是該去了呢…」卻見曹文和面有不甘的在看雪峰,不覺哂然一笑,道:」文和,不必看了。」
「那裡面,是什麼都沒有的呢…」
他這番說話,直教周術等如墜五里霧中,蕭聞霜卻忽似有所悟,失聲道:」我明白了!」
又驚聲道:」但,這般安排法子,可能么…」
「可能的。」
輕嘆著,曹奉孝喟然道:」是可能的。」
「所以,他才是』天下第一軍師』哪…」
輕嘆著,曹奉孝心中真正在說的話,並沒有人能夠窺透。
(這樣的計謀,就是」鳳雛」的能力嗎?)
(那麼,」伏龍」之力,又該可怕到什麼地步哪…)
此時的雲衝波卻無心於此,急急的,他橫穿過亂紛紛的人群,追向正垂手側立在周術身旁的雲飛揚。
急於向雲飛揚求問雲東憲等人的下落,他連蕭聞霜都沒有喊上,任她向曹奉孝請教一些事情,在他的心中,此刻的山上,已沒什麼」危險」可言。
這黎明前的時刻,是一天中最黑的時候,火在燒,風在吼,不知所措的軍卒們茫然跟著別人在走,雪峰上的一切都很混亂,在這混亂當中,幾乎沒人注意到一些小小的怪聲,正在火光不能照到的黑暗當中悄悄的響著。
雲衝波,他卻踏進了那黑暗!
(大俠…不,好象還是二叔好一點…可是…慢著,這是什麼東西!)
幾乎和注意到地上那些散落的服飾同時,一種強烈的怨恨與憎怒猛烈的衝擊著雲衝波的感官,非關五覺,那是一種直接撞擊在」心靈」上的震撼。
(…竟然被你撞破,那未,小子,認命罷!)
「呼」的一聲,一個極為嘔心的形狀從地面上飛起,罩向雲衝波,而雖然只是一瞬,雲衝波還是看清了那是什麼。
「你是!?」
驚疑的叫聲半響而止,當諸人被叫聲驚動看向這邊時,雲衝波已是完全不能動彈了。
左手屈,右手揮,雲衝波就這樣保持著一個」出刀」的姿勢僵立著,他的背上,是一團血糊糊的污影,纏著了他的腰與肩頭,更延伸到他的脖子上,與他的臉靠在一起。
污影的樣子極為醜惡,根本沒有什麼形狀可言,根本就是一大片半流質的腐敗血肉,還在向下滴滴答答著濃血,只有扣在雲衝波脖子上的部分,依稀象是人手形狀。
一見那腐敗血肉,李移子樂何當同時臉色大變,也不打話,只發一聲吼,雙雙出手,襲向雲衝波,勢道狠辣,竟似要殺之而後快!
「公子!」
驚叫著,蕭聞霜不頓一切的飛速迫近,卻吃虧在先前離得太遠,眼看已是不及。
「滾!」
忽地吼聲如雷,滾滾而發,眾人都是心中一震,待回過神時,見李樂兩人竟都被倒震而回,面有狠意,又見雲飛揚沉著臉擋在雲衝波身前,雙手上猶有白煙裊裊。
得此一擋,蕭聞霜已然趕至,微一抱拳,道了聲」謝」,雲飛揚也不理她,只是盯著雲衝波,寒聲道:」你想怎樣?」
「這樣才對哪…嘿嘿嘿嘿…」
陰毒怪異的笑聲中,那血肉慢慢蠕動,不一會兒,竟然依稀擠成人臉模樣,赫然竟是剛剛已被擊得粉身碎骨的公孫伯硅。
眾人見他樣子,無不暗感噁心,又感惻然,覺這邪功果然是詭異莫名。
只李樂兩人最是鎮定,盯著他冷冷道:」大將軍命倒長的哪!」
公孫伯硅喀喀笑道:」那是當然。」
「吞食天地,與天同壽!老子神功既成,想殺我,那有這麼簡單?!」
忽地揚聲高呼道:」諸軍聽令,速速為本將軍殺了這干亂賊,必有重賞!」
他一聲高呼,眾人無不心凜:要知此刻公孫諸軍雖已氣沮,畢竟還有數千之眾,當真發難的話,諸人只怕仍是要盡滅於斯。李樂兩人更是面色大變,回身攘臂,要去安定軍心。
那想到,公孫伯硅大喝一聲,諸軍竟然全無反應,他抽搐了一下,又連叱兩聲,卻仍舊沒什麼反應。
李移子面色略寬,發了幾個號令,卻發現也是一般的無人理睬,不覺面色又變。
曹奉孝目光閃爍,忽地緩聲道:」此地不善,已成妖域,想活命的,便快些下山罷。」
他說話聲音並不甚大,卻如神綸一般,餘音未竭,那些個軍卒竟當真丟刀棄劍,亂紛紛的奔逃下山,無論李樂二將又或是公孫伯硅怎樣喝止都沒有用處,不一會兒,已逃得只剩一個光禿禿的山頭在。
如此異變,諸人無不大駭,曹奉孝若無其事,目注公孫伯硅,緩緩道:」大將軍,人心已經散了。」
公孫伯硅怔了一會,怒聲道:」他媽的臭小子!」說著猛然一振,激出一片污血射向曹奉孝,卻還未近身已被曹文和凌空擊滅。
曹奉孝察顏觀色,道:」大將軍此刻,心中可是還有疑問未解,故此不甘么?」
公孫伯硅默然一下,終於忍不住,怒聲道:」對,老子正是想不通!」
「他媽的雪峰裡面,到底是什麼東西?!」
這個問題,正是此刻所有人都最為關心不過的問題,隨著他的問題,所有的目光都齊刷刷的轉向了曹奉孝。
曹奉孝冷冷一笑,道:」什麼都沒有。」
公孫伯硅怒道:」不可能!他明明說…」忽地止住。
曹奉孝卻已續道:」那個』他』,大約不是大將軍的先人吧?」
這句話一問出,諸人更是一頭霧水,公孫伯硅卻狠聲道:」不是!又怎樣?」
曹奉孝輕嘆一聲,道:」金牛開山的舊計,大將軍難道到此刻還未想通么?」
當年帝軒轅渾一天下的過程中,曾有一支部族割據於西南明州深山之後,仗著地險山峻,不肯歸服,帝軒轅原待起兵攻殺,卻也愁於道路艱險,糧草難繼,還是當時的丘家家主進言,道是不如誘使自啟,於是使造金牛五頭,置於山外,又遣使遊說,果然惑其王者之心,盡起族中壯士,開山辟路,運此五牛,結果道路開而國滅,五牛復歸帝京,只流作千古笑談,後代詩家嘗有」地裂山崩壯士死,而後天梯石棧相勾連」之語,便是感嘆於此。
「金牛」諸字一出,周術等人頓時明白,無不臉現羞怒,蓋因劉家也不好過公孫家,一般是作了逐幻之夫。
公孫伯硅面色連變,怒道:」胡,胡說,這種事情,怎麼可能由人力安排…」說著已不覺看向雪峰。
曹奉孝嘆道:」何足為奇?」
「不識天文,不知地理者,不可為將,何況天機紫薇這天下第一軍師?!」
「更何況。」
曹奉孝掃視諸人,又看回公孫伯硅,嘆道:」雲台山的機密,若能教大將軍無意得之,他們又豈能分據冀南十數年?」
「以一介流言將大將軍的注意力吸引,也將朝廷的耳目迷惑,真正運行於水面之下的,卻是吞併整個冀州的大計。」
說著話,他忽地轉身,向李移子淡淡道:」李將軍,此刻,退出雪峰之外的天機先生,該已將盛京城奪下了吧?」
眾人大驚當中,李移子面色如鐵,冷冷道:」曹先生管得卻也忒多了吧?」
曹奉孝長嘆一聲,並不理他。
雲飛揚乾咳一聲,忽向公孫伯硅道:」大將軍你到底想要什麼?」
公孫伯硅冷笑道:」想要什麼?」
「想…」尚未說完,忽被曹奉孝截道:」想要什麼,怕也不成。」
「如奉孝所料無錯,那位混天大聖,此刻該已親臨盛京城,正在等待大將軍了。」
李移子面色再變,怒道:」你怎知道?!」卻不敕是在證明了他的說話。
曹奉孝掃他一眼,淡淡道:」我既知是天機紫薇布置助大將軍成功,便知孫無法一定會親身到此。」
卻忽聽公孫伯硅一聲狂笑,道:」好!好!」
「久聞天地八極之名,死在他的手下,老子也不枉了!」
「小子,便先來助我回復一二吧!」說著手上猛一用力,整隻手掌竟然化作黃綠流質,沒進雲衝波的頸內。便見金紅光芒不住流動,自雲衝波的頸中湧出,透進公孫伯硅體內,隨著這個動作,他臉上血肉滾動,竟開始緩緩滋生出皮膚來。
公孫伯硅似也未想到雲衝波竟是如此」大補」,一呆之下,不覺嘖嘖贊道:」好傢夥,你的命倒真是夠長…」說著已挾著雲衝波急退三步,避開了蕭聞霜與雲飛揚的夾擊。
本來他此刻已是身負重傷,無論雲蕭任何一人都足可將他敗殺,身法也強過了他,偏偏他手握人質,每至過不去時,便以雲衝波硬擋一式,兩人投鼠忌器,竟真還奈何不了他。曹文和雖也下場助戰,一時也沒什麼改觀。
一邊廂游斗三人,公孫伯硅一邊猶在怪笑道:」妙極,妙極。這小子真是妙極。」
「怎麼這麼長命,竟然源源不絕,可不是天賜本將軍一件妙物么…」激得幾人更加急怒,一片卻早暗奇了一個冷眼觀戰的曹奉孝。
(雲兄弟他,好生奇怪呢…)
由方才至今,雖然公孫伯硅不住將」吞食天地」施於雲衝波身上,他卻只是全沒反應,不僅沒有如那些公孫家將佐般枯乾而亡,但連似雲飛揚般的星星白髮也是一莖不見,那便大大不對。
再斗一會,公孫伯硅皮肉漸完,忽地長喝一聲,只拳突出,與雲飛揚硬拼一記,雖被他震退出七步外,卻面有喜色,狂笑道:』妙極,這樣你還不死?!」另一邊,只見雲飛揚緊握右拳,一臉怒意,拳頭上赫然竟已皮肉萎縮,老態盡呈。
公孫伯硅心下思襯,想道:」既能硬撼這廝一擊,便不打緊,游斗片刻,自有轉機…」忽地面色一變,驚叫起來!
那聲音,充滿絕望!
黑夜中,盛京城頭。
盤坐在城垛上面,天機紫薇面帶淺淺微笑,眯著眼,向黑暗當中,長白山那方向眺望著,身邊一面大旗被夜風扯得繃緊,烈烈飛舞著。
大旗上,斗大一個」孫」字,以大紅寫就,鮮艷如火,殷浸如血,在黑暗中咆哮著。
今日午時,雲台山的精兵突然出現,在天機紫薇的親自指揮下猛攻盛京,本來盛京城高守堅,常有屯兵數萬,五大守閣俱都堅固非常,乃是天下有名的金城之一,爭奈此刻公孫家三兄弟已將半數軍馬攜走,再加上身負城守重責的劉緯台早早獻降,導致了城守的完全渙散,只半天時間,這雄踞冀北千年的巨城已完全失陷,五大守閣盡落人手。
「從剛才,在強烈的熾揚之後,公孫伯硅的氣好象已完全消失了。」
冷淡而蘊有激情的語聲中,高大的身影自黑暗當中出現,負著手,站在了天機紫薇的身側。
「可惜…」
「大聖爺。」
孫無法親至,天機紫薇竟也不起身相迎,只是拱手為禮,孫無法也不以為忤,點頭道:」先生。」
又道:」先生妙計,果然了得。」
天機紫薇淺淺一笑,道:」公孫伯硅貪而自用,是很可以玩於掌上的。」
頓了頓又道:」可惜那火山運行自有其期,雖有大聖爺的神功暗注,也是要到最近才能爆發,若不然,早半年便可全功了。」
孫無法呵呵笑道:」無妨。」
「左右,也要等到今年才好行事的。」
說到」今年」兩字時,他眼光漸厲,道:」眼看,就是二月了呢…」
忽又笑道:」說來公孫伯硅也是枉空,久聞吞食天地怪異非常,原要拿他作最後一個對手,才使先生設計,助他成功,那想到他竟然連曹家那些小娃兒也擺不平?」
天機紫薇笑道:」大聖爺這倒錯怪他了。」
「有李樂兩位在後暗算,怎由得他不死?」
孫無法猛一軒眉,道:」唔?」
「軍師原本不是說,教他兩個不要露了身份,好方便收服公孫家的餘眾…」
天機紫薇一笑道:」確是如此。」
「不過,以馬東帥和朱神機理事之能,至多三月,還是可以將這裡平定下來。」
「與多付出的麻煩相比,能夠藉機賣那人一個人情,還是值得。」
「久聞那人處事最公,教他欠咱們這個人情,或便有用於它日。」
「再說,雖然,他還沒有了解到鬼谷門下的最終宿命謂何,卻也畢竟還算是我的』師弟』呢…」
帝少景十一年正月,在天機紫薇的」十年之計」播弄下,公孫伯硅兄弟三人統兵進入長白雪峰,並互相殘殺,全數身死,盛京城也隨之失陷,成為雲台山治下。完全消彌了后頓之憂,並掌握了冀北多年累積的兵甲糧資,已將整個冀州納入手中的孫無法在隨後宣言天下,將會在秋熟之後,引軍南下,逐鹿中原。
隨著他的宣言,混亂與驚恐化作巨大的洪流,橫掃整個大正王朝的領地,從與冀州直接接境的韓州,到處於帝國最南端的松州與明州,代表和掌握著不同勢力的強者們開始思考與籌劃,想要在已可以看見的」亂局」來臨之前多積累一點資源和掌握一點主動,而同時,無拳無勇,沒有能力掌握自己命運的弱者們,也開始盡最大的努力,希望能夠將自己的生命儘可能的保護和延續。
視金秋十月為一個」界限」,各方勢力都在或倉皇或條理的準備著,可是,正如後世的每個人都知道的一樣,真正的」大混亂」出現並席捲天下,並沒有等到那個時候。
亂世之門,已經被打開了…
太平記第七卷 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