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一下子張開眼睛,雲衝波的眼前,是無邊無際的黑,間或還有幾聲特別怪異的鳥鳴或是獸咆。
「心胸開闊,真是好啊。」
轉頭,看見荀歡溫和的笑容,這也幫助雲衝波回想起自己的處境:因輿論而困擾的自己,被荀歡邀請,來到他的草廬小住,每天談說諸地風物,遠離城中混亂,心情好了很多,更重新開始對三江堰進行查探,荀歡對之也有研究,而且對製圖頗有心得,在他的幫助下,雲衝波這幾天得益頗多,更因為注意力的集中,而把錦官城中的糾紛拋到了腦後。
「荀先生,現在什麼時候了?」
詢問得知,已過子時,雲衝波更感欠疚,荀歡倒不在乎。
「你剛才走著走著,突然說有點累,結果剛剛靠著樹坐下,已經開始打鼾……不簡單啊。」
似乎是把這樣很快睡著當成了「胸懷磊落」,荀歡不僅不生氣,還覺得很高興,就這樣抱著膝蓋,坐在旁邊等他醒來,一等就是小半個時辰。
大感過意不去,雲衝波主動跑在前面,匆匆的向草蘆趕著。
「不用急的,這幾天咱們在深山裡面探察水源,都是到很晚,介由他應該早就習慣了……還是說,你這麼餓了?」
說笑當中,兩人很快已看見草蘆那黑糊糊的輪廓。
「咦,這是……」
看著地上那姿勢有一點奇怪的介由,雲衝波第一時間內並沒有明白髮生了什麼,正在想:「這樣怎麼睡得著……」忽覺肩上一沉,卻是被荀歡按住。
「對不起……不過,如果你相信我的話,就請先從這兒離開。」
「荀先生,你……」
對雲衝波的疑問,荀歡根本沒有回答,直勾勾的看向前方,盯著那除了黑暗還是黑暗的地方。
「……我明白。」
再不多嘴,雲衝波微一欠身,向後退走,一直退到了完全沒法聽見這邊說話的地方,才坐下來,閉上眼。
「很對,宰予,這裡,的確沒有別人的事,那怕他是不死者……」
發出乾澀的笑聲,子貢緩緩自黑暗中現出身來,看著他,荀歡眼中曾經閃爍的光芒卻又突然暗淡下來,變得麻木不仁。
「對,子貢,這裡,只有我們倆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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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敖開心,敖開心…」
放眼望去,四面都是無邊的黑暗,如鬼哭一樣的聲音,影影綽綽的傳出來。
握著拳,微微的躬著身子,敖開心神色專註,居然還有幾分緊張之意。
「……敖開心!」
聲音忽轉尖銳,來自側後方,自黑暗中浮現的,竟然是……一碗麵條!
碗半側著,麵條垂出來一半,似乎已煮到糊了,粘粘的一團,很難一根根辨別出來。
「嘿!」
面無懼色,開心一反手,掌中赫然多了一雙巨大筷子,地上也出現碩大的碗與盤子。
「麵條煮糊了,可是沒有焦!」
開心手中長筷每一閃,便有數根麵條被從粘粘糊糊中扯出來,在那盛滿涼水的大碗中一涮,便齊齊整整的砌在盤子裡面。
出手快極,轉眼已將那碗麵條分揀出一半以上,餘下的部分,則是已經粘到了不象樣,根本無從下手。
「可以了!」
一腳踢出,大碗立刻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口平底煎鍋,已被燒熱,薄薄一層油,滋滋地響著。
「麵條煮粘了,就索性作成麵餅好了!」
揚手灑下蔥花、蒜末,同時在餘下那半碗麵糊中打進兩個雞蛋,快速打散,當鍋里爆出香味時,這邊剛好攪勻,一揚手,敖開心將麵糊
全部倒進鍋里,手中長筷則變作鍋鏟,幾下翻壓,待盛出來時,已成了香氣撲鼻的蔥花蛋餅。開心把另一邊已經熱過的麵條抹上一層肉醬,盤在上面,然後退後一步,志得意滿的搓著手。
「哼哼,一份煮爛的麵條……給我敗吧!」
大笑一聲,眼前一切皆告崩壞,化去無蹤,黑暗卻沒有散去,而凝神以待一會,敖開心更發現自己居然不知不覺流下淚來。
「好……好難聞的味道,難道是……?!」
「敖開心!」
一聲大吼,新的敵人轟轟隆隆,正面殺至,竟是一盤已被炒到發黑髮焦的洋蔥,散發著刺鼻的怪味。
「不光炒糊,而且鹽也放多了……但憑這種技倆,又豈能敗我?刀來!」
一聲喝,敖開心雙手中同時出現有半隻手臂長的大菜刀,同時將那盤子一腳踏飛。
雙手飛舞,刀光如雪,自上方紛紛墜下的洋蔥落入刀光,立被切割粉碎。
「鹽大的話,可以用糖來中和,糊了的話,打碎再用開水焯一次就可去味!」
將打碎的洋蔥攏進瓷盆當中,細心抹上糖霜,開心打起響指,面前即出現大鍋和成盆的乳製品。
「嘿,用項人的玩藝兒來兌,是最好的……」
倒進濃稠的奶油,並添加若干種調味品,最後是加進雞湯,開心蘸一點嘗嘗,滿意的點點頭。
「生火!」
火光熊熊,將這鍋亂七八糟的混合物煮成甚為粘稠的濃湯,開心同時更拿出幾頭塊蘑,向裡面不停切削。
「哼哼,這樣子處理完之後,絕對是人見人愛的一鍋好湯啊!」
正得意間,卻但同時,黑暗中卻轉來連續不斷的震動,似乎是什麼巨物正在快速接近。
「敖開心,受死吧!」
自黑暗中闖出的,竟是兩對巨大的烤雞翅!
顯然烤的很差,有的地方還泛著血色,有的地方卻顯著烏黑,應該均勻抹著的醬汁,卻是有的地方結成滴滴達達的團,有的地方一點沒有……看到敖開心兩隻眼睛幾乎要跳出來。
「有沒有搞錯……把肉搞成這樣,怎麼補救啊!」
連續出手,均告無用,很快,四隻雞翅前後呼應,已把敖開心困在中央,跟著簡單一擠,饒是敖開心一身功夫,卻連反抗也不能夠,眼睜睜看著這四隻黑乎乎、油汪汪的雞翅膀擠上身來!
「慢著,我想到了……冰塊,用冰塊!」
猛一下坐起來,敖開心一頭大汗,神情卻很興奮,床邊擺著一隻盤子,裡面躺著四隻慘不忍睹的烤翅,正是方才擊敗敖開心的夢魘。
「先隔水蒸熱,然後用冰塊擦一遍,使雞皮口感爽脆一點,然後再重新調醬……對了,就是這樣!」
一下子跳下床,敖開心匆匆的穿著衣服。
「這一次,我就不信我贏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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儘管朱子慕很有決心,也對自己有信心,但事實總是殘酷的,不用幾天,她的作菜大計已被敖開心譏諷到體無完膚,但同時,一盤比一盤更爛的菜,卻激發出了敖開心別樣的鬥志。
接手這些爛尾貨,並用儘可能少的步驟來把它們改造成可以入口的美食,敖開心從中獲得極大樂趣,更很快引起了阿服的注意,和不服氣。
……結果,事情最終演變成這樣:朱子慕燒出一盤菜,敖開心和阿服各盛一半走,琢磨方法使能入口,在美食上都有著甚高造詣的兩人,很快已拼出真火,都不肯服輸,只可憐了朱子慕,每天要絞盡腦汁燒出新花樣,還要小心翼翼,不要一不小心把菜燒到了正常的標準。
「我說,我是想要練習作菜的,為什麼要給你們兩個這樣開心啊!」
吼也沒用,可憐的朱大小姐,就這樣每天三次的努力燒著飯菜,並在今天中午達到了個人成就的一個小高峰。
烤翅端上來,兩人都是大眼瞪小眼,誰也沒有立刻說出自己的思路,並且,直到晚上,兩個人仍然都抓著頭,縮在自己的房間里。
「哼哼,我現在就去廚房,把這個思路落實一下……慢著,現在什麼時候了?」
漏聲點點,提醒敖開心現在已逾子時,但好勝心勃然而作,使他到底還是端上翅膀出了門。
「明天早上,哼哼,哼哼……」
忍不住得意到笑出聲,但,剛一推開廚房的門,敖開心卻立刻張大了嘴,側面對著他,正愁眉苦臉趴在桌子的上,可不正是阿服?
「喂,你這女人……這樣趁半夜跑來作試驗,你等於是在作弊,在作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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蹲下身,荀歡翻開介由的眼皮,看了看。
「不會很麻煩的……以你當年的能力,很快就可以完成修復。」
不理會子貢的說話,荀歡拍一拍手,站起來,似乎並不為介由感到憤怒或擔心。
「你動作很快。」
微一怔,子貢道:「對,我很快就擊潰了他。」
吁出一口長氣,荀歡的目光投向子貢身後的黑暗,若有所思。
「我很少和公治談論那些事情,但很少……卻畢竟也有過一些,若他按我曾說過的來辦,便不會敗得這樣快,和這樣的不甘。」
「他自作聰明……竟想用『呆若木雞』這樣的手法來應付於我。」
」果然,他選擇了最糟的辦法……口不言敗而心意已怯,這又如何能應付下去。」
苦笑一聲,荀歡喃喃道:「而你,當然是假裝憤怒了?」
點頭,子貢道:「他想讓我以為這是你教的辦法,而我也讓他以為我真得信了。」
「未真正交手,已完全掌握住他的謊言與恐懼,要撕毀他,當然就只是時間問題,可,就算這樣,他敗得也太快。」
「因為,在他自以為得計的時候,我向他展示了他最不敢面對的真實。你當然明白,這樣子的雙重衝擊,威力有多大。」
「最不敢面對的真實……」
眉頭輕輕棱動,荀歡平靜的道:「那當然是他對我的憎恨了。」
「……好,很好。」
乾笑著,子貢輕輕鼓掌,道:「既然這樣,你又為什麼一直沒有幫他開解,就讓他帶著這個隱患在我面前走來走去?」
「那有兩個原因。」
神色依舊平靜無喜怒,荀歡慢慢道:「第一,他自己並不知道他恨我……雖然我知道,他卻不知道。」
「公治為人敦厚,擇善固執,因為我早年對他有恩,他就認定理當在我失意自放時報我,儘管這讓他付出巨大代價,他卻始終無悔。」
「無悔?認真說起來,那也只是他『自以為』無悔罷了。」
只作出「冷笑」的表情,卻不發出任何笑聲,月光下的子貢,狀若來自地底的老魅,無可捉摸。
「他怎能無悔?想著他失掉的一切,想著他錯過的一切……他既沒有顏回那樣的大覺悟,又怎能作到『真正無悔』?憑著『取義』的說辭來壓制自己,不讓自己面對自己的真實,但這卻無助於他在心底取得真正的平衡,而到最後,連他自己也沒有察覺到的恨意就開始不斷積累。日漸成形。」
「有必要和我說這些么?」
完全不受子貢說話的影響,荀歡道:「二,因為他不知道,所以我也就不想動手。」
「要化解掉任何『已知』的執念,在你我都非難事,但對那些深藏心湖最底端,連當事人自己都未明了的意識,我們卻不能無痕無跡的化解,既介由對我的怨恨一直也沒有成長到令他自己察覺的地步,我也無謂反通過所謂的化解來讓他知道,所以……我一直都放任他的怨恨,並靜等著它成長到能讓我放手拔除。」
「而現在,我代勞了。」
「對,你代勞了。」
看著荀歡的平靜,子貢卻露出了些些的迷惑。
「但這不對,很不對……就算是當年你我相爭『子貢』之名的時候,你也未曾如此憤怒……為什麼?」
安寧的如同剛剛出生的嬰兒,荀歡的樣子,完全不能支持子貢關於「憤怒」的說法,甚至連聲音的節奏,都完全沒有變化。
「我本以為你不會作到這一步,所以我沒有對公治予以更多的保護,我以為你縱有怒意,也只會前來找我……」
「慢著。」
突然揮手,子貢阻斷荀歡說法,靜靜注視著他,許久,方低聲嘆息著,將手垂下。
「原來如此……」
喃喃著,子貢袖著手,再不看向荀歡。
「剛才發生的事,並不是我原來的計劃。我不可能知道你會和不死者一起出去。」
「我本來的打算,是用最直接,和最強烈的辦法把你擊倒,然後帶走不死者。但你卻不在,於是我便先將公治破壞。」
「的確……那可以部分引發我的內疚,不過,也會刺激出我的憤怒,還是說,你已經強大到了根本不在乎我怎樣戰鬥的地步?」
忽地一滯,荀歡皺起眉,道:「慢著……這樣說來?」
嘴角牽動一下,似乎是「苦笑」的樣子,子貢慢慢道:「我想錯了,我本以為,你對公治的倒下該有覺悟,對我的到來該有準備,所以……你不會憤怒,因為你沒資格憤怒。」
眼中散著幽幽的光,子貢似乎在漫無目標的掃視,說話的聲音越來越慢,也越來越沉重。
「但我卻完全錯了……錯到交關,那不是你作的,那兩次中,至少有一次不是你作的……所以你才會意外,所以你才會憤怒……是么?」
根本就是沒頭沒腦的話,荀歡卻緩緩點頭,道:「沒錯……只可惜……」便不再說下去。
要知荀歡是何等人物?路上閑閑問起雲衝波近事,早知子貢有對他出手不止一次。
「他之前能夠那樣破去你兩次說話,亦讓我很意外,石狗郡的事不該有人知道,借武侯之事作譬,也不是他自己所能夠……但,那都和我無關。」
自己知道自己無關,卻也知道子貢必定不會這樣想,荀歡至此已知子貢必會前來,為了自己已將同門間「事不過三」的忍讓底線破壞。
「但我卻沒有想到,你會來得這樣快……當然,我在路上也有些耽擱。」
如果雲衝波沒有莫明其妙那樣大睡一覺,或者也還可以趕得上,但這些話題,卻又沒必要和子貢說起。
「總之,起端是一場誤會,若果一早知道,我根本不會來戰你,不過,現在……」
忽地踏前半步,踩出咯吱咯吱的聲音,子貢道:「不過,公治現在已經倒下,你現在已經憤怒……子貢、宰予再戰,想來,已經不可避免。」
聲音已有變快,不等荀歡回答,子貢又道:「但你我之爭,只屬同門意氣,『不死者』之於天下,卻干係百代氣運……你想清楚,真要出手?」
目注子貢,荀歡沉默一時,道:「不……我並沒打算戰你。」
「不死者對天下意味著什麼,我和你一樣清楚。」
似乎是在子貢的壓力面前退縮,卻突然一轉話鋒,荀歡道:「但,必須除掉的,是『不死者』,而非『雲衝波』!」
「你……?!」
再不理會子貢,荀歡索性半轉過身,投目天際,道:「若你只是破壞他對太平道的信仰,我袖手旁觀,但你若想破壞他的心……我,必會全力一戰!」
兩人說話聲音一直甚低,至此方忽然提高,驚起一片夜鳥,振翅驚嘶,橫空亂飛。
「……嘿,哈,哈哈哈哈!」
安靜一時,忽地捧腹大笑起來,直連淚水也要迸出,子貢抹著眼道:「好,好……說到底,你還是對當年那一戰輸得不服氣是么……好,我便依你,君子一言……」
不等他說完,荀歡一揮手,斬釘截鐵般道:「……駟馬難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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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爺到,左武先生到!」
微微低著頭,左武烈陽進入大廳,立刻,所有的視線都投射過來,卻不是看向他,而是他的身後。
……身後,那低眉垂目,緩步而入的素裳女子。
昨夜,朱曉松遇刺,雖僥倖未死,卻也傷重難治,正當眾人束手無策時,這女子卻突然出現,雖未自言來歷,卻在左武烈陽擔保之下,為朱曉松醫治。
嚴格來說,她並沒有動手醫治,只是為諸醫指出了朱曉松體內傷勢到底如何,當時,她駐足朱曉松身前注目,眉心竟自綻一線毫光,罩住朱曉松,一時,便徐徐道出體內傷勢,諸醫依言放治,果然毫釐不爽。
對群朱而言,這到底代表什麼,一時並不能真正理解,但齊野語也好,孫孚意也好,卻都是識貨之人,那女子所用的,並非術法,而是催動了埋藏額內的法寶。雖然兩人並不識得那法寶是何名目,左武烈陽卻在短時猶豫之後,主動道出。
靈犀問心鏡!
佛門諸宗當中,「禪宗」之起最晚,也是佛門中與儒道諸門關係最好的一支,尤其是與儒門中「心學」一宗,多有交往,相互激發,這靈犀問心鏡一物,便是數百年前,心學中一代巨擎與禪宗第一大德齊心協力而制,據稱奇妙非常,對敵之時以之向人,觀其五內如閱,更能察人氣機術法走向,換言之,便是「料敵機先」,至於以之醫人,倒只是微未之技了。
但,此鏡卻早已損毀,某次佛門助拳朝廷,緝拿太平道餘眾,遇上對方一般是煉器高手,以鏡對鏡,竟能生生將問心鏡震到片片碎飛,不可收拾。
——
因為問心鏡之前給人的印象委實太強,故此敗也就更令人難受,甚至出現傳言,指當日與問心鏡對敵根本就是道門至寶,「八途天鏡」,是龍虎山看不過問心鏡的風頭,派人下來易容摧破,卻因為這說法的太過荒誕,一向並沒有人相信。
鏡毀之後,禪宗也曾試圖修復,卻因為碎得太厲害,終焉放棄,只將最大的一塊碎片保留下來,代代相傳,皆由禪宗之長保留。
而,這一代的禪宗之長,正是普天下佛門的第一人,「佛尊」,釋浮圖。
以孫孚意的資訊,也只隱約知道釋浮圖近年來確乎一直在努力修復這面寶鏡,卻不知道何時已取得這樣的進展,更不知道寶物竟然已有傳人,更會被派出來,暗助凈土宗的左武烈陽!
一直以來,天下皆知釋浮圖親傳弟子只得慧僧「虛空」一人,從未聽說過他還有其它弟子,更沒想過他會有女弟子,是故,在發現這女尼竟身懷按說該只有釋浮圖一人才可作主的「靈犀問心鏡」之殘片時,眾人無不駭驚,而若再想深一步,想到她的出現到底代表何等意義時,就更不由得不對左武烈陽看高一線,本來已被看好為齊孫之爭的朱家嬌客究竟誰屬,也開始被附加上更多種的想象空間。
眼看這女子寶相莊嚴、緩步而入,眾人無不屏氣謹聲,就連孫孚意也正經許多,坐得四平八穩,只兩隻眼還是不太老實,只在那女子身上轉來轉去,看得群朱都是暗皺眉頭,卻又無可奈何。
眼見諸人已齊,便連朱曉材的遺孀並伯羊也都到了,便聽堂後幾聲咳嗽,見朱子森扶了朱子慕出來,向上首坐了,朱子森方起身作個四方諾,道:「今天突然請各位來,真是不好意思……」
原來諸房齊聚,卻是應了長支之邀:今天早上,朱家堡飛騎四齣,邀請諸人與會,卻也不言何事,只道是「小姐相請」。
依舊笑的一團和氣,又似有幾分尷尬,朱子森說出話來,卻是石破天驚:「大小姐請各位來,實在是聽說近來許多事情,心下擔憂,也十分的不安,因此上很想將這親事儘快定了……」
一句話丟出來,眾人下巴幾乎盡數摔脫,斷沒想到這朱大小姐行事居然如此莫明其妙,須知此事便算要聽女方意見,也須是背過人的閨房私語,那有大黃花閨女當堂坐著談婚論嫁的道理?
孰想驚人的還在後面,似覺朱子森說話還是啰嗦,朱子慕一揚手,笑道:「表哥,我自己說好了。」便站起身來,福一福,笑道:「小女子早十年便沒有父母之言可聽,說話也不怕丑了……」說著就看向孫孚意,嫣然一笑道:「絲蘿之意已表,孫少……肯為喬木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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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是清晨,星光尚存,微風動,吹拂四方。
伸著懶腰、打著呵欠,這龐大帝京慢慢醒來,居民們開始從家中湧向街頭,商人們取下門板,發出著職業的招呼,來自四野的菜、炭、水、米等諸般供應,滾滾如龍,自九門捲入,為這巨大如怪獸般的城注入最新一天的活力。
又是一夜無眠,曹文遠把韁繩放鬆,任馬慢慢的走著,反正,這識途的老馬,就算蒙上眼睛,也會找到回家的路。
(今上用人之道,真是高深莫測啊……)
其實,曹文遠本是沒道理這樣辛苦的,雖然身為帝京將軍衙門副都統註定百事纏身,但畢竟,北方也好,南方也好,軍事都尚屬膠著,作為帝京軍方,並不必太過緊張。
……不過,這都是新任兵部尚書上任之前的事了。
「兄弟的資歷很淺,各位都是老將,數聲望,論經驗,在下望塵莫及。」
只要一閉上眼,曹文遠就可以回想起新尚書上任后的第一次會議,那是一次擴大會議,除兵部諸侍郎、曹官外,帝京內外一應軍官,秩過參、尉者,皆被召集,便連北來客軍「平南九道軍馬」也都接了兵部的令箭,乖乖與會。
「撕開來說,坐到這個位子上,兄弟比各位更意外!但雷霆雨露皆是君恩,我輩臣子,既承君望,除死無二!」
臉上傷疤發著血一樣的紅光,笑容中更隱隱滲透著一種令人心悸的渴望,就算是沒有聽說過關於這個人諸多傳說的低等軍官,也足以用直覺來判斷出他的可怕。
「在軍中,兄弟是後輩,但兄弟現在既然領了這個位子,便說不得要發號使令,各位若給面子,兄弟不勝感激,各位若不給的話……在下面子原也只是小事,但若因此上負了今上厚愛,卻是萬萬不敢。」
一番話說下來,七成恐嚇,三分懷柔,但自古以來,京官都是天下第一難為之事,能在京中為官為將,那個沒有來頭背景?任他說的殺氣騰騰,諸將也只當是在看大戲,卻未想,他跟著竟是當堂宣罪!
「兄弟上任未滿一旬,往事不究,只考緝任內之事,若有錯漏,還請各位前輩責示。」
琅琅數十條念將下來,諸將無不變色,尤其當他獰笑著問道:「國有國法,軍有軍規,該當如何處置,各位自然比兄弟清楚……」時,便終於有人按捺不住,拍案而起。
「便完顏大司馬在這裡,也不敢對我等如此無禮,黃口小兒,僥倖得用,便不知天高地厚了么?!」
斥罵無疑痛快,而當斥罵者皆是年長老將時,他們更似乎有著足夠資格作此舉動……然而,被先前口口聲聲的「前輩」迷惑,他們竟不明白,這位新任兵部尚書,從來,也未曾有過要「尊老愛幼」的念頭!
罵語出而血光濺,兩招之內,三死五傷:新晉天策軍副校尉惲至,甌騎藤葛軍主將革里三,曹文遠的前任,虛領正四品將軍,居家養功的老將李仁至,三人總共被撕作八塊,血濺會場,為新任尚書染出一身紅袍的同時,也終於讓全體與會人員明白到了這個新官兒並非虛言恫嚇。
之後,便是無休止的工作,將軍部諸般事務盡數查考、更易,鞭策將吏、鍛煉士卒,猶可怖者,新尚書的確只是一身,但隨他入京的一千來名所謂「旄頭騎」,卻個個都如他一般:無好無欲,遠酒遠色,日日夜夜只是督辦諸般事宜,查考各項進度,京中官語,向來道是所謂「忙吏部、閑兵部、富戶部、苦民部,衣冠楚楚不知禮、賣放人情掌大刑」,尤其自完顏去職以後,兩名侍郎皆知萬萬沒有可能晉位,更加的以尸位素餐為已任,兵部諸般事務馳松已久,驟然緊張,自然是雞飛狗跳,連著諸路駐軍也好不辛苦,尤其是英正帶來那些親軍,真是無所不在,更都目中無人,執著兵部的令,任什麼兵馬將軍,也敢緝問考察,昨夜,便是有幾個突然來到將軍衙門,要查校近四年以來「協領以上軍官調動紀錄。」,曹文遠上任不過兩年,那裡知道?便問起左右,也都一臉茫然,沒奈何,只得陪著細細翻了一夜故牘,及至天光微明,方略略清爽,這才打馬回府,只覺困得兩眼如粘住了一般。
正迷迷登登向前蹭路時,卻見一騎黑驢自路左轉出,驢背上人一襲布衣,竟是曹仲德,拱一拱手,笑道:「文遠一夜辛苦。」
曹文遠微一眯眼,便深吸一口長氣--轉眼已是精神奕奕,輕輕振韁,與曹仲德並肩而行,一面低聲道:「怎麼了?」
曹仲德目注前方,並不看他,只道:「剛剛的消息,來征羌入京了。」
曹文遠猛一怔,險險勒住馬頭,道:「只他一人?!」
曹仲德搖頭道:「我也希望,可惜不是。」
頓一頓,方道:「不光來征羌,岑歸德、彭建忠、吳建策全都來了。」
四個名字報出,似也將曹文遠的聲音扼住,許久,方慢慢擠出幾個字來,道:「義父的意見?」
曹仲德道:「還沒有,所以才教我在這裡等你。免得你直接回了將軍府。」
「義父……想好好議一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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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目前聽到的消息,四人皆有任用。」
「岑歸德補入天策軍,接任畢鐵篙校尉之職,畢鐵篙替出來,轉署民事,專理京中治安。」
「來征羌的任命最奇怪,竟然是讓他續領甌騎藤葛軍。」
一語出而四座驚,只有曹仲德曹奉孝兩個不為所動,對視一眼,皆不置可否,只端起茶慢慢的喝。
掃視兩人一下,曹治續道:「彭建忠入帝京將軍衙門,任副都統,同時,原來的都統被遣為外將。」
曹元讓「啊」了一聲,道:「那就是說……?」見曹治點頭道:「正是,彭建忠乃是以副都統之身視事,位在文遠之前。」
「至於吳建策,聽說只是入京領旨,很快會再有任用,至於去向,一時倒還不清楚。」
信息通報完畢,之後則是沉寂,一時,曹奉孝方道:「南陽四侯……成名很久的他們,會這樣被突然起用,大概,連自己也會感到意外吧?」
來、岑、彭、吳,皆是軍中宿將,資歷大致與趙統趙廣相當,四人中來征羌最長,已逾七旬,吳建策最少,也幾近花甲,四人本是同鄉,皆以軍功封侯,號「南陽四侯」,在軍中也是響噹噹的一塊牌子,唯四人致仕已近二十年,現下突然起用,著實是咄咄怪事。
「畢鐵篙的事倒不算是意外,這位子本是完顏家把持,現下完顏家回守西陲,自然顧不得許多,前番二皇子遇刺,便有言官以此相攻,前任早已致休在家,現下換上這自少年便為今上近侍的老臣,可說是一點也不奇怪。」
「而岑歸德的事,也說得過去,他在軍中的位份功勛,皆在畢王之上,以之領軍,沒什麼話好講。」
邊想邊說,曹仲德慢慢作出分析,又道:「來征羌么,說起來也沒問題,他早年曾經用兵西南,建功甚鉅,猶善越絕嶺而破險關,現在這支藤葛軍中,說不定還有不少人是聽著他的故事從軍的……領此一師,他當得起。」
說著,曹仲德已看向曹奉孝,
「……問題是,當得起,可鎮得住么?」
神色靜靜的,忽然一笑,曹奉孝並未回答曹仲德的疑問,而是眯起眼,看向遠方。
「鎮得住鎮不住都不打緊……我現在最想知道的,是劉太傅府里正在議什麼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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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的看法呢?」
靜室,所有人都被屏退,只有劉宗亮和袁亮隔桌對座,一壺清茶香味猶在,卻已全無熱氣了。
「南陽四侯……他們當然是劉家的人,這一點,軍中當然沒人不知道。」
罕見的出現「沉思」這樣的表情,袁亮字斟句酌著自己的說話,道:「四侯的忠誠,太傅無庸擔心,若果有變,二皇子也好、三皇子也好、大將軍王也好,誰也別想用得動他們,至於曹孫李諸家,就更不用說……我現在,只想知道,到底,是誰把他們弄回來的呢?」
苦笑著,劉宗亮實在不知該如何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從牌面上來看,劉家或者是這次人事變動最大的得利者,但偏偏,他自己明白,劉家不僅沒有為這次異動作過任何付出,甚至,之前都全不知情。
「而且,這還打亂了咱們原來的部署。」
馮功遜身死,折去劉家一員重將,在本來的安排中,是打算在近期安排來征羌復出,南下掌兵,同時也加強對青南一帶官員的控制,左右四侯皆曾用兵西南,既熟悉地理,又多有舊部散在,算是很妥貼的安排,這樣子平空插上一杠子,只好從頭再考慮人選。當然,另一方面,失去惲至也曾令劉宗亮有所顧慮,但現在手中掌握由「副校尉」變作「校尉」,卻又似乎是有所得。
「不過,竟然能夠進入平南九道軍馬……從他們北來之後,不,還在他們駐南的時候,咱們就一直在努力滲透了。」
在大將軍王南調這件事中,如果說帝少景「驅虎下山」的意思簡直路人皆知的話,那麼,反過來,大將軍王立意「反客為主」的決心,也可說是昭然若揭,正如今次事情:九道軍馬之一主將因言語而死已是莫名其妙,而居然憑空拉出一個已歸隱多年的老將來接掌這大將軍王的嫡系部隊,就更是讓人摸不著頭腦。同樣,天策、神武兩軍擺明是帝少景心疑諸臣而建,八尉當中,更無半個有世家背景,現在卻也輕輕放進一名劉家宿老,一樣是讓人又感心動,又感心驚。
「四侯所置,皆為緊要,猶以彭侯署點帝京將軍衙門……這個位子,曹太師已圖謀兩年有餘了。」
「我知道,而且我也沒打算和他爭。」
根基雖厚,但近年來卻是曹家當時得令,劉宗亮自知位分在人之下,原無意處處相爭,何況曹文遠在將軍衙門經營多年,可說是誓在必得,現下莫明其妙揀到一個大便宜,若說「難過」未免矯情,但實實在在,也有三分尷尬。
「前次軍部會議議到血濺五步后,咱們還曾議過一次,想度一度對方的後手,現下看來,倒怕是自作聰明了。」
點點頭,劉宗亮道:「上表薦英正的,是敖建威。但這樣子殺人,倒不會是二皇子的意思。」
敖開心與帝象先相交過命,軍政高層無人不知,是以當初英正攜旄頭騎入主兵部,諸姓震動,皆以為這正是「聖心未定」的表示。
「在當初,咱們也想過,三皇子借御北為題,輕取兵權,更把二皇子北方家底盡數接收,是否說明二皇子已失聖戚,到後來英正掌兵,又以為這是今上主意未定,故藉此節制三皇子……但,現在看來,敖建威的所謂薦書,怕也只是一個幌子罷了?」
袁亮輕輕敲著桌子,道:「八成是了……至於兵部立威之事,大概也非他人計劃,只是英正臨時起意……畢竟,誰人發怒誰人忍讓,直是無人可料,若真要定計清洗,又怎能如此行事?」
但這樣說來,問題卻就更加詭秘:如果說英正立威殺人只是臨時起意,那跟著便調度南陽四侯入京的,卻又是什麼人,在如何計算?
沉思一時,袁亮忽地眼前一亮,低笑道:「若果如此……不,不會是若果,是一定!」
便起身道:「太傅只管放心,誰安排此間事情,今日之內,必有頭緒!」
劉宗亮微微眯眼,道:「哦?」
袁亮神色已是完全松馳,道:「若未料錯,今次正是一個機會……」說著手蘸茶水,在桌上劃了三划,道:「九成九,是這一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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艷陽高照,劉宗亮端坐正堂,神色不動,打量著面前的年輕人。
似乎只是二十歲左右的樣子,這男人,是劉宗亮曾見過的最為柔媚,最為「不象男人」的男人,白皙秀美,說話之前,居然還會有微微的臉紅。
「在下奉命求見太傅,有事相稟。」
任怎麼詢問也只是這一句,平常情況下,這種人早該被打將出去,但因為特別的交待,這人卻能夠打破慣例的面見劉宗亮。
「在下奉三皇子之命求見太傅,有事相稟。」
多說了四個字,而這四個字已足以說明一切,眯著眼,劉宗亮打量這人一時,忽然道:「很好,你可以走了。」見那人仍舊笑顏不減,一禮便退,忽又道:「慢,你叫什麼名字?」
那人笑道:「在下姓傅,單名一個果字,所以很多人就管在下叫『附郭』,總之小人確實也沒什麼本事,全靠一路上貴人提攜,因此這個諢號倒也貼切。」
劉宗亮失笑道:「哦?倒好個諢號的……」便揮手道:「你去吧,我曉得了。」見那人退走,卻便褪盡笑容,面如寒霜。
「附郭……我看,是輔國才對吧?!」
慢慢從屏風後面踱出來,雲飛揚背著手,道:「這個人,很不錯。」
「我……從來沒見過比他更優秀的刺客。」
向後靠一些,劉宗亮眯著眼,道:「比十方更優秀?」
雲飛揚道:「作殺手,他可能不如十方,作刺客,十方一定不如他。」
「很好。」
馳然一笑,劉宗亮揮手道:「那就簡單了。」
「十方,去刺他一次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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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壽十方暗算在先,交手三招,最後不分勝負……不可能。」
聽完彙報,孫無違沉吟一時,作出如是判斷。
「除非他沒有認真……除非對方先有防備……『十方俱滅』出了手,又怎麼可能不見血?」
「但的確是這樣。」
坐在對面的人微微欠身,重複著自己的立場。
「那麼說……」
輕輕揉著自己的太陽穴,一時,孫無違方輕笑一聲,道:「算了,關我什麼事?」便合手道:「將軍辛苦,代問大軍師好。」
「……不敢。」
奇怪的問答,因為,對方,並非孫無違的部下。
「仔細想來,從大軍師主動找上門來,要建立起這樣秘密交換情報的渠道,也已經四年多了……四年多了,無礙他,難道一次都沒起過疑心?」
一躬身,並不回答,來人的臉上,根本就一點表情也都沒有。
「嘿……為難了么?」
呵呵的笑著,孫無違拿出一隻卷宗,放在桌上,道:「再兩個月,帝京會有大概兩萬人北上支援,這是詳細安排。」
那人細細讀了,又閉目想了一時,便將卷宗奉還,孫無違看也不看,信手投進一旁火盆中,拱手道:「走好。」
那人去了許久,孫無違方起身出門,幾轉幾折,一時已到了正堂,便見兩名心腹急急過來,道:「太保,鳳陽那邊傳來消息,朱家似乎不太安靖,竟然出了人命,二少孤身在彼,是否要調派一些人手過去,或者……」卻見孫無違看也不看遞上來的簡報,徑直過去了,一邊還在道:「怕甚麼?若說兇險,當今天下,那裡還有比帝京中更加兇險的所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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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告訴你,那時候可真是太兇險了!」
指手劃腳,敖開心神情非常之激動,帝象先卻只是挖挖耳朵,懶懶道:「知道知道,我知道的,不就是朱大小姐主動向孫二少提親了么?又沒提成,你急什麼?」
「這個……差一點就提成了啊!」
說來的確荒唐,面對朱子慕的主動,自號「縱橫花叢三千里,嘯嗷風月一萬年」的孫二少孫孚意竟然手足無措,連茶杯也都摔落地上。
「這傢伙,一看就不是誠心來提親的,絕對不是!」
面紅耳赤,敖開心顯然還憤慨於孫孚意的「不誠心」,帝象先卻依舊半點投入感也欠奉,只道:「說起來,我倒還想知道,如果朱有淚沒正趕上攪這個局,他,是不是就推託不掉了?」
「……不可能,那種可能性我絕對拒絕考慮!」
今早,似已沒了耐心,朱子慕主動大集諸支,在正堂之上,逆襲孫孚意,當場把孫二少雷到無言,眼看就要逼婚得手之際,那個陰魂不散的朱有淚卻又趕來攪場,一箭破空,險險再殺一人。
「不過,說到這,我倒真是發現一件很不得了的事情。」
嚴肅起來,敖開心告訴帝象先,當時變起倉卒,反應最快的,竟然是那自稱「觀音婢」的女子。
手結蓮花,看似動作甚緩,卻能夠搶在那疾若星火的一箭之前,作千般變幻,化盡箭上殺意來勢。
「這個你剛才說了啊,那不是凈土宗旁支『六觀音法』中的『大慈千手法』么?她既然取號觀音婢,修習觀音法很正常吧?」
「問題是……那不是『六觀音法』!」
咬著牙,敖開心道:「那看上去的確和六觀音法沒有區別,我也相信她的確修習六觀音法已有大成,但今早上,她用得不是,絕對不是。」
「哦?」
終於也認真起來,帝象先想一想,道:「我記得你說,武德王西訪金州之後,曾經上過蓮音寺……」
「對。」
很肯定的點一點頭,敖開心道:「他給我很詳細的形容過,佛尊閉關十年來新創的武學,那可以在方寸地間,把龍拳之力完全化解的大慈悲卻又大寂殺的武學。」
「……破執。」
「如果這樣的話……」
微微變色,帝象先站起身來,來回的走動著。
「這個觀音婢,難道,真得會是佛尊的親傳弟子,但如果這樣的話……」
看向敖開心,見他一樣是苦瓜著一張臉,道:「遠了代表什麼,咱們就不想了,光看眼前,凈土華嚴什麼的都無所謂,可如果在背後挺左武的還有佛尊……奶奶的,那就真是大件事了啊!」
見他這樣嘴臉,帝象先倒覺輕鬆一點,笑道:「怎麼,不說左武來就是為了被趕走了?等著吧,保不齊孫二少最後還能扯出孫無法來呢!」
「你給我閉嘴!」
吵罵幾句,帝象先突然想起一事,奇道:「咦,你怎麼跑出來了,不是好容易才混進去的么……」見敖開心抓抓頭,道:「該知道的都知道了,再混在裡面也沒意思,而且,有件事,我想儘快搞明白。」
「什麼事?這麼認真?」
伸出手,把一個章魚模樣的玩偶放在桌上,敖開心眼裡完全沒有了戲謔之色。
「那家店,我們今晚上再去看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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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卜兄過訪,有何指教呢?」
只兩人在,面對面坐著,伯陽依舊是藥師裝扮,齊野語則是一襲青衣,甚顯矜持。
「很簡單。」
笑得很和氣,伯羊道:「只不過是一個面對現實的失敗者,想看一看能不能幫一下另一個即將失敗的同志者而已。」
面色一變,似要發作,卻又按捺下來,齊野語微笑道:「卜兄真會說笑,在下倒還有些瑣事未結……」說著便端茶輕啜,卻見伯羊安坐不動,只笑道:「齊兄好氣魄,原來海外三山竟是連佛尊也不放在眼裡的。」
悶哼一聲,齊野語忽地將茶杯置回桌上,道:「卜兄請直言好了。」
哈哈一笑,伯羊道:「實不相瞞,在下來此提親之前,實在沒想到這水是如此之渾,二爺現在又經已過世,在下更加知道無望,卻又不甘心空手而回,所以……」
「所以就來找我……但你卻為何不去找他們兩個?」
面對齊野語的相詰,伯羊雙目微睜,怪笑道:「找他們……錦上添花,何如雪裡送炭?」
「你……」
怒氣一綻,卻還是忍了,齊野語冷冷道:「你沒說錯。」
「孫二少雖然荒唐,卻能夠得朱大小姐的歡心,左武家的確不算什麼,卻能有佛尊的支持,這兩人,已得先手。」
他決心一下,說話速度便快了許多,不等伯羊開口,又道:「你要什麼?」
「好,齊兄果然快人快語!」
一笑,伯羊抱拳道:「現在不是要價的時候,在下倒有一份薄禮,算是略表誠意。」見齊野語眼露疑色,他又笑道:「前次那個出來攪局的傢伙,齊兄總還有印象罷?」見齊野語冷冷點頭,便道:「在下已有布置,只消朱公使些人事,管教他兩個一併去坐大牢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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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亮的房間,一桌、兩椅,放得端端正正,被擦到閃閃發光,上面什麼都沒有。
帶一點拘謹的坐著,雲衝波感到很不舒服,卻又沒有辦法。
「不死者……」
門被推開,打著招呼進來的,正是子貢。雖然被示意不必起身,雲衝波還是本能的從椅上跳起來,直待對方入座,才拉著椅子坐回去。
「有老老之風,很好。」
作出簡短評價的同時,子貢直直盯住雲衝波。
「我必須要說,這樣的形式,我也很不習慣,不過,偶爾嘗試一下新事物,也沒有關係。」
「你該知道的,相信宰予……我是說荀歡,都已經讓你知道了。」
「迄今為止的一切混亂,都是由我造成,若發展下去,目前仍受控制的損失更會被百倍放大,和必定會出現流血、大量的流血。」
「要結束這一切,只有我能夠辦到……至於我到底會否結束他們,則把握在你的手中。」
「現在,不死者,請告訴我……在你心目中的『太平』,或者說你希望領導太平道達至的『太平』,到底是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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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我心目中的太平?」
說起來,這並非一個陌生的問題:自離開宜禾以來,雲衝波一直在思考這個問題。
但,他卻仍不知自己的答案是什麼。
因子貢的一問,他竟有短時的失神,自離開檀山以來近兩年的日日夜夜,踏足時光洪流所見的萬古成敗,呼吸之間,盡回眼前,令他在瞬間有了似乎無盡的感受,卻,又沒法作出任何簡明的總結。
(我所要的太平……那到底是什麼?)
之前在宜禾,雲衝波也曾面對這樣的質問,雖然當然無從回答,但事後,他卻給自己以開解,告訴說自己那只是之前並沒有認真思考,同時也因為自己的年輕和閱歷不足。
……但,現在,走過金州,踏過雪域,跋涉山海,出入大城,認識了已成為道家傳說的半神般巨人,接觸過佛門最頂尖的人士和最虔誠的信徒,與儒門的大人物一再相遇,亦認識到了何謂商人世家,更擁有了前世蹈海的回憶,這樣的他,在再一次面對這答案時,卻,依舊,不知道,從何答起?
到底,什麼,才是太平?
其實,雲衝波並不是沒有現成的答案可選,以太平為說,太平道數千年下來,當然積累了大量有關的定義,尤其是入青以來,糾纏於數千年前那段壯闊歷史的他,更是知道了很多甚至連玉清等人也未必明了的史事。
但,那卻不是他所想要的回答,他所想要的,是一個完全屬於自己的答案。
「沒法回答嗎?但也很好,這至少還說明你的真誠。」
子貢道:「但既然不死者暫時沒有答案,在下也許可以幫著梳理一下思路?」
獃獃看著子貢,不明白為什麼對方竟然有信心要來幫著梳理自己也不明白的思路,但被子貢的目光所吸引,雲衝波還是點了點頭。
「其實,每個人的心中,都有一個『太平』的夢想,即使他自己並不知道那東西該叫作『太平』,他卻始終明白自己有此想法。而只要生活不能令他完全滿意,這個夢想就不會消褪。」
從這個角度來看,太平道的產生實屬必然,萬千夢想的集合,發乎於人心的最深處,那樣的力量,本就沒有任何人可以根除。看著子貢一邊嘆息一邊這樣的評論,短時間內,雲衝波竟有一種錯覺:對面這無可捉摸的儒生,這太平道的死敵,倒更似乎是自己的「同道」一樣,
「而現在,不死者,請你告訴我,你對『太平』的想象,是否包括了『耕者有其田』?」
「這?」
恍惚中,雲衝波覺得,自己對「太平」的定義,的確有著這樣的元素,從幼小之時,他就看熟了佃農們的辛苦,看多了那些寄食在地主官紳名下的艱辛,也牢記了那些對自已土地的渴望,以及在種種意外和災難前不得不將之放棄時的撕心裂肺。
「……嗯。」
覺得這答案並無疑問,雖有些猶豫,雲衝波仍是作出肯定的答覆。
「那麼,不死者,你對『太平』的想象,應該也包括了『免徭役』或至少是『輕徭役』吧?」
「對。」
對此根本就沒有疑問,自小以來的耳渲目染,雲衝波很知道那是怎麼一回事。
「另外,『免兵役』當然也是必然的,『吏呼一何怒』的悲愴,相信不死者不會喜歡。」
點點頭,雲衝波覺得這意見更說進了自己心裡,打小不知見過不知多少服役北去的青年男子,就算不是承擔軍務,但築城、掘壑甚至只是供米糧等等工作,也足以把一個普通的家庭拖垮。
「對不死者來說,最理想的狀態應該就是『安寧』,雞犬相聞,老死不相往來,各享天年,對吧?」
「嗯,也對。」
追想起自己的童年,雲衝波確乎沒有走到比「鎮上」更遠的地方,對之,他也沒有覺得不好,而桃花源中的安寧和美麗,更使他有過「願此歸老」之心。
「不死者的太平,當然不是政教合一的宗教國家,但太平道還是應該得到高度尊重,對那些信仰太平道的民眾,尤其是歷史上曾因太平道而犧牲的先人們,更要給以尊重和補償。」
「這個,也對。」
追想起六盤山中的回憶,追想起初代蹈海的犧牲,雲衝波覺得,對這些埋沒歷史當中的人,當然應該給以補償,而作為奮鬥數千年來爭取太平的組織,太平道也確實該有更高的地位。
「當然,國家仍然應該有著強力的領袖,能夠震懾四方,保護人民?」
並不想立刻回答,但追憶起張南巾倒下后自己的奔逃,和回想起在雪域之上,那些可說是毫無意義的兵力,卻只以「皇帝」之名作為保護,就能夠壓制地方勢力時,雲衝波就還是覺得,確實應該有一個,或一群強力而具威望的領導者。
「不死者的『太平』中,應該還是明確夷夏之辯的,就算是取代了皇帝,四邊之守的責任,相信您也不會放鬆。」
「呃,取代皇帝,我嗎?」
意外歸意外,雲衝波還是能夠理解對方的意思。
「對,不管誰來,這個國家總是需要守護的。」
體驗過邊境地帶的離心力,也見識了異族的強大與不可調和,雲衝波覺得,如果自己說話算數,大概不會主動搞什麼開邊,但至少,也不能讓項人隨便就衝進來幾百里搶東西。
「很好。」
點一點頭,子貢道:「不死者誠然仁心,你的『太平』若果得以實現,相信會是極好的世界……。」又道:「但,不死者,在下還有幾個問題。」
「唔?」
「在不死者的『太平』里,天、地、自然應該是被得到最高效率應用吧?象三江堰這樣的巨型水利設施,應該是廣泛分佈於任何需要它們的地方吧?」
「咦?這當然。」
一時有點慚愧,雲衝波拍拍頭,心道:「我怎麼把這個忘了?」
「同時,為了守邊,和防止種種的盜匪山賊,為了守護這樣一個『太平世界』,當然要有軍隊,有強大到可以戰勝所有敵人的軍隊。」
「啊……」
隱約覺得有點不太對頭,卻又覺得,這似乎也沒什麼不對,回想起太平道一直以來的歷史,不從來都是在努力建軍么?
「是,軍隊一定要強大,不過當然也要聽話,不能亂欺負老百姓……」
「那是當然,在不死者的『太平』中,軍隊必定是強大而又被牢牢控制著的。」
突然覺得子貢的說法中好象有一點點諷刺的味道在出來,可根本來不及轉換話題,又一個問題已被緊緊追著拋過來。
「不死者的太平,當然也是一個『天下一體』的太平,人員,物資,可以得到全然自由的流動,鳳陽米糧,青中錦緞、韓東魚鹽、桑北牛羊,都可以自由的流動向其它有所需求的地方,而不會遇到那些州府之間的人為障礙和苛捐雜稅。」
「這個嗎……」
因為子貢語速的加快,也因為這些似乎有所矛盾的問題,雲衝波覺得自己的頭開始有一點痛,卻又希望爭取一點主動,把氣勢扳回。
(總之,不讓亂收稅肯定是對的,讓別處也能買到東西也是對的,而且,蘇兄不就有志當個好商人嗎……太平世界中,當然應該有商戶啊。)
雖然這樣想,雲衝波卻還是覺得有點不對,只是猶猶豫豫的點了點頭。
「在不死者的太平中,在太平道以外,也會有其它宗教的空間,但卻不能是那種騙子一樣的宗教,若是要求太多供奉甚至是導民向亂,是絕不會被容忍的。」
「那當然,好神應該是保佑人發財娶老婆的……呃。」
這個思路倒極是順口,蓋早在雪域時經已形成,衝口說出,雲衝波方覺未免有點沒志氣,卻見子貢仍只是微微的笑著。
「至於最上位者,當然也是被嚴格的限制著的,限制他為惡的能力,不讓他作些肆意的行為,不讓他把自己那巨大權力用向不當的地方。」
「嗯,這個沒錯,絕不能讓皇帝那樣作惡的,他的力量,應該用來作好事。」
「至於夷夏之辯,想來不死者的太平也應該是不先刀兵的,應該是如歷朝以來撫雪域,化百納一樣,慢慢的融合四夷,共享太平了?」
「啊,那個……當然,能夠不動手,為什麼非要動刀動槍?」
回想起自己曾經認識的納人,雲衝波覺得,象這樣坐下來交流,似乎是很好的事情,不管怎麼說,都比分出死活要好。而太平既然是個好東西,那就更沒有道理只限制在夏人當中,當然應該能夠把願意被包容的人統統都包容進來。
「嗯,到目前為之,不死者,您的每一點想法都很好,都非常非常的好……那麼,在下再來為您復訴一遍如何?」
「嗯?」
不用是什麼聰明人,也能聽出來對方改用了「您」的敬稱,而更要聽出這所謂敬稱中實在有濃濃的諷刺意味,更不需要多麼的敏銳。
「不死者,您說想要輕徭役甚至是免徭役,但您卻又希望建設那些巨大的工程,那些必須由國家主導,由海量人力來完成的工程。」
「可,我是說,這樣的工程,那個……」
突然發現自己的想法間似有矛盾,雲衝波想要辯白幾句,卻越想越亂,又聽子貢道:「不死者您痛恨兵役,卻又希望強軍……」
看著雲衝波張大嘴,子貢方慢慢道:「當然,那您是希望建設起獨立的職業軍隊了。」
「哦,對對!」
正不知如何是好時,對方卻主動拋來一支救命稻草,雲衝波顧不得細想,一把摟住,卻……發現,那實在是根鐵條!
「獨立的職業軍隊,而又強大到可以御邊和安靖地方,但那樣的軍隊,卻必定會成長為自治的武力集團,必然不是文官系統所能輕易控制,那樣的軍隊,真是不死者想要的嗎?」
「啊……這樣嗎?」
並不完全服氣,但仔細想來,自己所了解的軍隊中,黑水軍就很象這個樣子,而,他們在地方上……
「不僅如此啊。」
「不死者您嚮往小國寡民的安逸,卻又想要四海一家的繁榮,想要不相往來的平靜,卻又想要熙熙攘攘的方便,這兩種太平,該如何調和呢?」
「不死者您認為會引人造反、送死或只是送錢的就不是好宗教,您的太平中不想有這種宗教,但那樣的話,您把太平道置於何地?」
「您說要有強力的領袖,又說要給他們以限制,但身為『半神』之體,誰能限制不死者?若領袖不是不死者,又憑什麼可以號令不死者?」
「您說要嚴夷夏之別,又說要化夷夏之辯,在我而言,兩種都是值的尊重的選擇,但……兩種同時選擇的您,卻又打算如何實行?!」
「不,不,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
「說?」
一個字,卻帶出了最高的輕蔑,使雲衝波感到背上發涼,也使他怔怔的住了口。
(是啊,我說什麼呢……)
輕輕的嘆出一口氣,子貢的臉色,出現悲哀與慈和兼具的神色。
「不死者,我尊重您的善良,您的每一條想法,都是好的……但,這個世界,它龐大而真實,龐大得有無窮的慣性,真實到有無盡的醜陋,徒有善良的想法,是什麼也作不成的。」
「如果您只是太平道的普通成員,我會尊重,甚至可能會欣賞您,但您不是,您是不死者,註定要成為太平道領袖的不死者,註定要帶領太平道起事,作戰的不死者,註定要為其它人指引方向而不是跟隨旗幟的不死者啊!」
「君且昏昏,何能使人昭昭?以這樣充滿矛盾,以這樣連您自己也覺得無法接受和統合的混合體,您,難道真得想要去走上前線,去引導那些您的信徒們,讓他們走出家門,走向城池,走上戰場?走向,一個必定失敗的結局?」
「不死者,您不是普通的人,您擁有,並且能夠發揮重大的影響力,您同時,又是如此善良和正直,您為什麼不想一想,想一想那樣渴望您渴望了千百年的信徒。」
「他們不相信三教,不信任皇帝和世家,代代相傳,相信只有您才能代表他們的利益,只有您才能帶領他們走向永世光明……面對這樣的期待,面對這樣的希冀,您,難道就準備用這些自相矛盾的,被強行推放在一起的說法去統領和鼓舞他們嗎?」
「不死者,請面對自己的本心,告訴我,您,真得相信,這樣的自己,能夠去帶領太平道,這樣的太平,能夠付諸實現嗎?!」
「請回答我,不死者!」
聲音並未刻意提高,但聽在雲衝波耳中,卻有若雷鳴,張著嘴,他站起來,想要說話,卻發現自己只能發出沙啞的啊啊聲,儘管看不見,他也知道,自己的臉現在一定通紅通紅。
覺得頭有點暈,如喝醉酒般,雲衝波竟然已站不穩,晃了一下,雖然扶到了桌子,卻只在桌子上抓出一大塊缺口,險險摔倒。
「不,你說的不對……不,也不是……我,我的意思,是說,我承認我剛才說的太平不對……不全對,但,你說的也不對……給我時間,讓我想一想,我……我會找到更好的答案,我會找到一個可以實現的太平!」
說到最後,雲衝波的聲音幾乎嘶啞,似是發泄一樣的吼叫,又似乎是在哀求,看著他,子貢微微的點了點頭。
「時間……很好,我可以給你,但,在你可以說服我之前,錦官城中的一切混亂都將繼續,財產會繼續損失,血會繼續流出,這大城將繼續死去……告訴我,不死者,你要多久時間,來思考你的『太平』?」
「三天……不,一天,給我一天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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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都會混亂?老弟,你怎麼學人當不死者的?」
用很輕蔑的眼神看著雲衝波,太史霸道:「這只是入門級的把戲好不好,就算是一個州府級的小官,也該明白這是怎麼回事……連這都搞不懂,還想當不死者帶人造反……好吧,至少我很尊重你的勇氣。」
「第一,不是我『想』當不死者的!」
很惱火,因為太史霸的說話豈止「無禮」,簡直已是「惡毒」,但又不是特別的生氣,因為……在太史霸說話的聲音中,總有一些若隱若現的東西,讓雲衝波不會真正的發怒。
更何況,是自己求人在先,所謂「在人屋檐下」,便怎樣的強項令,也不得不低低身子,不是么?
敢於告訴子貢說自己一定可以找到更好的答案,是因為雲衝波想到了可靠的途徑:雖然自己的知淺識薄,但小天國時代的一眾不死者卻都是卓絕之士,包括前代蹈海,他對太平的執著與堅定,顯然是經過「思考」而非只是「盲從」,既如此,只要自己能夠再次入夢,並以此為重點著意搜索,一定能夠得到有理有據,不會被輕易抓出破綻的立論。
孰料天不從不死者願,平日里這怪夢說來就來,便走著路也會突然入夢,可真到用時,卻不知飛去那裡,饒是雲衝波裹緊被子不起身,但從昨夜到今天,卻是片夢也無,除睡了個飽外,算是全無收穫。
倒也不是沒有其它辦法,花勝榮也好,萬色空也好,在聽完雲衝波的轉述之後,都拍著胸膛,表示說這只是雕蟲小技,很容易就能開解。可是,看著他們充滿熱望的雙眼,雲衝波卻又有點不太放心。
「一個是騙子,一個是賣淫書的……如果聽你們的,那太平才真是沒希望了!」
沒奈何中,雲衝波卻想起了孫雨弓這路人馬,上次武侯祠中一會,太史霸隻言片語為他開解心事,令雲衝波非常佩服,雖然他邊說話邊冷笑的習慣讓人不太舒服,可想起來……總比花萬兩人還是要稍稍可靠一點。
按照孫雨弓留下的聯繫方法找到兩人,左右知根知底,雲衝波也不遮遮掩掩,說了個一乾二淨,孫雨弓聽到兩眼放光,太史霸卻是邊聽邊哼,在雲衝波說完之後,更是大哧其鼻,連諷刺帶挖苦,饒是雲衝波這般氣量寬大的人,也被說到有些想要惱羞成怒。
「好啦好啦,笑完了就該掏錢了,太史哥你快點幫他開解一下,我還等著看那隻老烏鴉下面還有啥花樣呢!」
隱隱覺得,對方其實似乎只準備這樣嘲笑幾句,並不是多想幫助自己開解,但,在孫雨弓笑哈哈的拍著肩膀讓他「憋死那隻老烏鴉」之後,太史霸苦了一會臉,還是嘆著氣,接受了現實。
「……小弓啊,你放心,那隻老烏鴉的花樣,你肯定能見著的。」
說著很古怪的話,太史霸親自帶出碗酒,一邊遞給雲衝波,一邊道:「說白了,很簡單,你從一開始,就被他帶糊塗了。」
「他說的那麼多東西裡面,你真正特別執著的,應該也只有『耕者有其田』一條吧?」
「嗯?」
看著雲衝波仍然迷茫的表情,太史霸長嘆一聲,捂住了自己的臉。
「昊天啊!我上輩子到底是作了什麼孽,才要來作這種啟蒙工作,我是強盜頭子,不是教書先生啊!」
「呃……不過啊,太史哥,軍師倒是一直給我說,你其實真得更適合當個老師什麼的,閑下來寫點筆記小說,可能會比當強盜更有前途哦?」
「他,他竟然這樣說我?!什麼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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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太史霸的解釋,子貢所說的那些話,並不能真正代表雲衝波的想法
「不,我確實是那樣想的啊……」
「喂,到底是我在說還是你在說?如果你都懂的話,還要我來作什麼?你自己給自己開解好不好?」
被噎到無言,雲衝波悶悶的坐作,聽太史霸道:「他說的都沒有錯,你也的確全都點了頭,但是……」
但是,「不反對」和「全力推行」是兩回事,而且是差距極大的兩回事。雲衝波的確認為對方所說的沒有錯,但那並不等於他就「支持」和會去「推行」。
「更何況,你根本就是被他一上來砸胡塗了,兵制、役制包括對神棍們的態度,的確應該在國家範圍內實現大一統……」
侃侃而言,根本不理雲衝波嚴格說來也算是「神棍」而且是「神棍」的大頭目,太史霸引導雲衝波認真回顧子貢的說話並作出層次上的分析。甚至,連子貢說話時的表情和語速,他也能夠作出相去不遠的預測。
「他前面幾條講的很細對不對?讓你啞口無言,讓你無地自容對不對?是用那種拖得長長的,似乎是很可憐你的腔調對不對?然後就越講越快,越講越帶著冷笑,似乎是那種很看不起人的感覺對不對?」
「好象對,又好象不對……我,我有點記不清了。」
「記不記清都沒關係,反正,我說得一定就是對的。」
重重拍著雲衝波的肩膀,太史霸嘆道:「不過,想開些,你一定也讓子貢很鬱悶的。」
「呃,你的意思是說,他用牛刀來殺我,所以自己會很鬱悶嗎……?」
「咦?你居然能聽出來啊!」
看著捧腹大笑的太史霸,雲衝波……他,實在很想把這個人按倒在地,打上一頓。
(可是,這個傢伙也真奇怪,一會兒死著個臉,似乎誰都欠他二百五一樣,一會兒又笑得這麼歡,似乎誰都沒他這麼激動……真是的,林子太大啊!)
自不曉得雲衝波的腹誹,太史霸嘲笑一會,見孫雨弓向他大翻白眼,便識趣停了,
「其實,他說每句話都是經過精心控制的,後面語速放快,不是因為他對你沒了耐心,而是因為他後面的立論根本就有問題,所以趁著前面很有道理,含含糊糊帶過去了……其實,理民之道,夷夏之道,這些東西當然是要因地制宜,難道能把對付北邊項人的政策用到百納的地頭上去?那不是沒事找事么?」
「哦哦……說話當中,居然還有這麼多學問?」
不覺睜大眼睛,雲衝波實在沒有想到,語言之道,竟有如斯變化,而這個問題更似乎問得非常之好,撓到了太史霸的癢處。
「這算什麼啊……剛入門的級別吧!」
告訴雲衝波,辯術當中所包含的東西,浩如星空。
「比如,用實話來騙你,就是我每句話都是真的,可你就是上當,然後就算事發了,也拿我沒有辦法。」
「比如,用問話來操縱你,明明你每句話都是自己說出來的,可其實,我想要你回答什麼,你就得回答什麼。」
「等等,太史哥,你是在吹牛吧?那有這種東西?!」
首先提出疑問的是孫雨弓,而這更似乎點燃了太史霸的斗心,一頭藍發無風自動,如波浪般的抖振著。
「我吹牛……好,小弓,我就來問你好了!」
沉思一時,太史霸露出古怪笑意,道:「第一個問題,小弓你,很討厭天下有戰爭對吧?」
「嗯?那當然。」
「很好,那麼,第二個問題,你認為,打架之類的東西也是不好的吧?」
「第三個問題,如果懂得打、和殺別人的人越多,普通人的日子就越不安全對吧?」
「第四個問題,如果竟然還逼著人放著正經活計不作,去學怎麼打打殺殺,那簡直就是混蛋和自找麻煩吧?」
連續發問,語氣不是不疾不徐,總給孫雨弓留下足夠的思考時間……不過,似乎也沒什麼意義,因為,每次,孫雨弓都是很快就給出回答,儘管太史霸告訴她「還可以再想想」,卻只是得到一樣的答案。
「不用想,我當然同意,這有什麼好想的?」
「嗯。」點點頭,太史霸道,:「那,最後一個問題,如果現在官府發一道令,要所有的青壯都必須拿出時間,集中起來學習拳棒刀箭……你,是不是同意呢?」
大力搖頭,孫雨弓怒道:「當然不能同意,那不就是混蛋和自打麻煩么?!」
不僅她,雲衝波也是這樣想,因而,當聽到孫雨弓的回答時,他更流露出很贊同的目光。
盡收眼底,太史霸仍只是古古怪怪的一笑,道:「很好,記住你的回答。」
「現在,我有幾個別的問題。」
「第一個問題,小弓你,很討厭天下有戰爭吧?」
「當然……我說,這個問題問過了吧?!」
「啊,是嗎?」
哈哈的笑著,太史霸拍拍自己腦袋,卻道:「第二個問題,以德報德,以怨報怨,遇上壞人打進來,我們是投降,逃跑,還是堅決的和他們干?」
「第三個問題,好人平日里都在作事,壞人一直的欺負人,所以,好人和壞人打,打不贏的可能性更大,對不對?」
「第四個問題,天下這麼大,終究還是好人更多,比壞人要多得多得多,對不對?」
每個問題都給出堅決的回答,尤其是第二個,孫雨弓憤憤道:「打不過也要打的!」一時間英姿勃發,好不威風。
「好,前四個都回答過了,那麼,第五個……」
笑著,太史霸慢慢道:「如果現在官府發一道令,要所有的青壯都必須拿出時間,集中起來學習拳棒刀箭……你,是不是同意呢?」
「我?我當然同意,畢竟還是好人多啊,大家都會一點功夫的話,壞人就……等等,為什麼這個問題好象也是你問過的?」
長笑一聲,太史霸看向雲衝波,道:「不死者明白了?」
怔怔點頭,雲衝波道:「有一點明白了,不過……」卻見太史霸微微欠身,揚手道:「吾力已盡,無能更益於君……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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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衝波離去已有一會,孫雨弓仍然鼓著嘴,很苦惱的樣子。
「太奇怪了……為什麼一個問題問兩遍,我竟然會回答的完全不同?!」
「不奇怪,這答案只有是或否,要不然的話,我問你十遍,你就會有十個答案的。」
內容似有炫耀,卻說得極是平靜,太史霸眯著眼,依舊在看雲衝波離去的方向。
「不過啊,太史哥,你為什麼那麼急著把小雲趕走?我覺得你還沒說清楚吧?他能想明白嗎?」
瞳孔微微收縮,太史霸緩聲笑道:「小弓,你和不死者好象很熟啊,大聖他們見過他沒有?」
「爹?當然沒有,他怎麼會見到小雲?」
說著,孫雨弓卻突然「啊」了一聲,道:「不過你不說我倒忘了,小雲他居然會爹的混天七十二變……我第一次見時,可吃驚呢!」
「混天七十二變?那一變?」
太史霸對之很注重,卻聽孫雨弓道:「那誰記得啊,就見過那一面,我後來就把他忘光光了,不是這次碰上,我還想不起來呢。」
「啊,那樣嗎?」
微笑一下,臉上的表情復又松馳下來,太史霸道:「讓不死者走,是因為這個提示應該足夠了,不能夠自己領悟的人,我就算為他開解了,也不過是把他發瘋的日子向後推幾天而已。」
說著,也突然換了話頭,道:「而且,他該走了……再不走的話,後面的事就不好辦了。」
「什麼事?」
正莫名其妙著,孫雨弓忽地軟軟倒下,沒了聲音--卻不會摔倒,早被太史霸攔腰抱住。
看她一眼,今次終於有完全不帶掩飾的感情流露,之後,太史霸慢慢把她放下,扯落自己大氅,蓋在孫雨弓身上。
「我們現在就走,今天就出城……可以嗎?」
「不行。」
陰陰的聲音中,來人慢慢踏出,赫然,正是子貢。
「插手開解不死者的心事,便是於我為敵,既有膽量與我為敵,便該有勇氣承受結果。」
苦笑一下,太史霸道:「其實,我沒膽量和你為敵的……但,迫不得已。」
「那都一樣。」
微微揮手,子貢道:「其實,你也不必要與我為敵的……我明白,如果只是不死者,你不會出手的。」說著,目光已是投向孫雨弓。
「不行。」
臉色微變,一下已閃至子貢與孫雨弓中間,阻斷視線,就似那是什麼有形毒物一樣,太史霸沉著臉,道:「我幫不死者,是為了小弓,但出手的始終是我……男子漢大丈夫,我難道能讓女人幫我擋災?」
「擋災?不是她為你,是你為了她而擋災吧……」
低低的笑著,更摻著一種奇怪的喉音,子貢道:「其實,都一樣。就算你沒有弄昏她,我也不想認真得罪孫無法和天機紫薇……而就算你想明哲保身,作為真正幫不死者開解心意的人,我也不會放過你。」
「因為……牛刀既出,始終會渴望一割,對嗎?」
聲音中出現了隱隱的傲意,使子貢再一次細細觀察太史霸,一時,方道:「不,或者說對。」
「之前,我從來都不認為你值得我出手一割,但現在,我卻又覺得我這決定正確無比。」
「你很有趣,真得很有趣。」
忽地沉下臉,子貢道:「但話要說在前面,對付你,我不會向對付不死者那樣留手……」卻沒說完已被太史霸截斷掉:「我知道。」
「你只想毀掉『不死者』,卻想放過『雲衝波』,不是么?」
乾笑一聲,子貢道:「好,我最喜歡和聰明人說話……」說著,便道:「你對我的了解,讓我感到奇怪……告訴我,你覺得錦官的特色菜種里,那一道最合你的胃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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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我喜歡吃什麼菜么……」
聳聳肩,太史霸道:「何必繞彎子?直說好了,我之前對你的確沒有了解,所知的一切,全都來自小弓的轉述。」不等子貢開口,跟著又道:「當然,這些也不是她所該知道,肯定是那頭狐狸之前刻意灌輸的。」
「狐狸?這樣稱呼天機紫薇么?」
乾笑一聲,子貢正要開口,卻又被太史霸阻斷。
「我也想要問你問題呢……請教端木先生,入錦以來,那幾處景物最讓您欣賞呢?」
「哦?」
靜靜注目太史霸,一時,子貢低笑道:「很好,怪不得天機紫薇要這樣利用你,怪不得你敢於這樣留下來面對我……很好。」
便道:「但你該知你的威脅毫無意義。」
「因為……只有聰明人,才能殺掉子貢嗎?」
微微偏過頭,太史霸五指插進藍發,懶洋洋的撓著頭,神色間又似怠懶,又覺輕蔑。
「可這樣的說話對我卻沒意義,我不是聰明人……聰明人不會從天下最強者身邊跑開,只為了當一個小強盜。聰明人不會明明知道儒門的副帥近在身前,卻還要去主動的招惹他。」
「……我太史霸,不過是個瘋子罷了。」
「你是瘋子?那除非說接輿也是瘋子,除非說竹林當中全是瘋子。」
冷冷看著太史霸,縱然他的語言混亂而又曖昧,但聽在子貢耳中,卻是明白如話。
「要我給你條路走,不然就要動手殺我……」
子貢道:「你從剛才起,就一直在威脅,一直用些微妙的語言暗示說,若不給你路走,你就會不計後果的來殺我……」
「好,我子貢就站在這裡,等著你來殺我……還不動手么?」
語未畢,天光忽暗,只一呼吸,太史霸已令周圍的溫度急劇下降,令空氣中僅存的水分被凍結成為淺藍色的固體,浮現眼前。
「喔……」
來不及說完,似根本不準備再予子貢再開口的機會,太史霸只一皺眉,風忽起,捲動藍光,成為咆哮龍形,只一旋,向著子貢,一口噬下,立見煙塵滾滾!
「你敗了。」
依舊是冷淡似沒有知覺的聲音,煙塵散,現齣子貢的身形,全未動搖,更丟出無情的斷語,不過,這卻並不能令太史霸有所動容。
「完全不躲?儒門副帥,原來也只和我一樣,是個不怕死的瘋子……『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的訓誡,你就是這樣身體力行的?」
嘴角抽動一下,似乎是想表示笑意,但終於失敗,子貢豎起左手食指,道:「出色的反應,在威脅失敗的情況下迅速轉換話題,不給我追擊的機會,更難得在轉換的非常自然……可惜,卻到底不熟詩書。垂堂之訓,始於騷客,要指摘我,應該引用《孝經》。」
「呃……你是說身體髮膚不可損傷么?」
似乎有些泄氣,太史霸忽地坐到地上,一臉怠懶之色,道:「弔書袋我當然吊不過你的。反正你是聞名天下的大人物,我卻只是見不得光的小強盜,你是儒門當中排名第二的老前輩,我卻只是從小就學人打打殺殺的小混混……所以不奇怪,我也不難過。」說著居然還吹起口哨來。
看著他,子貢突然鼓起掌來。
「好極,真是好極。」
「你,真不愧是天機的好弟子。」
「你說什麼!」
一怒而起,卻對上子貢冷冷的目光,「未慮得,先慮失,未雨綢繆,敗而不潰,這正是天機紫薇用兵的風格,也是你接手錦帆盜實際指揮權以來始終堅持的風格……我難道說錯你了?」
「……你?!」
一戰,竟退了半步,太史霸上下打量子貢許久,道:「沒有道理……」忽地一拍腦袋,道:「子路?!」
「對。」
瓜都一戰,太史霸甚為低調,卻還是引起儒門重視,更被身臨此戰的子路以書面報告列為應「特別注意」的三人之一,與曹奉孝、敖開心並列,還在英正之前。以儒門無遠弗屆的情報力而言,一個人被這樣關注,起底也就只是時間問題而已。
「我……我在那一戰中有這麼出風頭么?」
完全的臭下了臉,太史霸喃喃道:「麻煩,早知當初就該躲在黃老爺爺身後不上去的……」說著雙手對著搓了幾下,用力在臉上抹幾把,精神立已奕奕。
「放棄裝小丑了?明智。」
「慢著,我還要問你!」
似不甘讓子貢掌握主動,對方一開口,太史霸便又截斷,道:「我想知道,如果你遇到一個人,他知道你厲害,因此立刻就跑……你,通常會怎樣?」
「……我也問你,參與商,有沒有相見的一天?」
直截了當發出反問,使太史霸的表情一下凝結,看著他,子貢慢慢道:「『知道』我的厲害,就『絕對』不會跑……會跑,只能說明他還沒有『真正』知道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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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著子貢,又看了看孫雨弓,太史霸久久無語,過一會,才抓了抓頭。
「以前,我聽人說過一句話,叫作『此生長被讀書誤』,我還嘲笑過他……可恨。」
「可恨,卻也可憐……離開雲台又怎樣?你仍然只是天機紫薇手上的一枚棋子。」
作出輕蔑的神色,子貢道:「因為了解我,你不敢逃走,但……你為何會了解我?只是因為天機紫薇要你知道。」
「不僅如此啊。」
很不高興的咬著牙,太史霸認為,孫雨弓的作用不止「傳話」那麼簡單,包括她的會跑來「看戲」,應該都是天機紫薇計劃內的一部分。
「所以我才討厭那隻狐狸啊,無論什麼人,無論什麼東西,他都敢放出來作誘餌……的確他從來沒有失敗過,但,只要是人,就總會有失敗的啊。」
「這算是抱怨,還是在防守呢?」
無視太史霸臉上豐富的表情,子貢發出詰問,更使太史霸的表情再次轉變,雙手一攤,露出無賴一樣的笑臉。
「都算吧……說是陽謀也沒關係,只要能讓你不在『我被人當棋子』的問題上繼續追打就成。」
「真可惜啊……」
一聲嘆息,子貢道:「我在你這般大時,對語言之道的探索,絕對沒有你現在的造詣,若非今日局勢,我或者會破格把你引入儒門,把你培養成下一代子貢也未可知。」
「但現在,你卻只能毀掉我,是么?」
「……總之,我希望你不要再浪費時間,不要再作試探。」
面色並不陰冷,卻似乎能斷絕掉別人的一切希望,子貢道:「你可以逃走,我擋不住你……但之後,你、以及雲台山都會後悔你的決定。」
「慢著,你說什麼!?」
精神忽地一振,太史霸咧開嘴,大笑道:「雲台山?你以為我是在顧忌法帥的損失?!」
「錯了,錯了啊!」
一下子變得精神百倍,太史霸笑得滿臉花開,道:「子貢啊子貢,原來……你也不過如此?」
「告訴你,我不是雲台山的外系,我是雲台山的叛徒……我所樂見於雲台山的,除掉失敗之外,絕沒有其它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