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天色微明,陽光怯怯的自窗角中溜進來,照在子貢身上。
自雲衝波離開后,他一直沒有動過。
中間,公孫出去了三次,都很快就回來,每一次進來后,他都一言不發,垂手站在子貢身後。
「走了?」
陽光照在身上,似乎也令子貢復甦,終於開口發問,早有準備的公孫輕聲作出稟報。
「約一杯茶之前出的城,叫了兩輛車,太史霸騎著驢在前面帶路。神色很差。」
猶豫一下,公孫更向子貢稟報,據現場的觀察,太史一行中,有一個很可疑的年輕人,從外形上來看。
「……似乎,是天機紫薇?」
躬身,表示這正是已方的判斷。之後,公孫默默退後,不發一言。
「嘿,問吧。」
沉默當中,子貢舉起一個手指,淡淡道:「為什麼放過不死者?或為什麼放過那個小子?那個都可以。」
「但……只能問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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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
已來到錦州城外,取道是西南方的水路,在進入山道之前,太史霸在確認孫雨弓仍在沉睡之後,將隊伍停住,沉著臉,發問。
「什麼為什麼?」
「所有的為什麼。」
醒來的時候,子貢早已離去,太史霸所面對的,是一個面無笑容,只要求他盡到保護責任,把自己和孫雨弓帶離錦官的天機紫薇。
在回憶中沒有天機紫薇的出現,只記得自己是怎樣羞憤交加,終於失去知覺,但心智一流,將種種訊息收集分析,他仍是大致可以推導出發生了什麼。
「不用說抱歉……相信你也不會說。」
背對著天機紫薇,太史霸整個人都沉沒在巨大斗蓬當中,聲音並無軟弱或是動搖的跡象。
「從一開始,我就在提防這是你的安排,但到最後,我卻在明明知道的情況下還是為你火中取栗……技不如人,無話可說。」
「當然不會說抱歉,不過我會說謝謝,你的付出,的確令我收穫很多。」
神色坦然,言語中不作任何避諱,天機紫薇的態度,令太史霸感到意外,更發出乾澀的笑聲。
「好傢夥,這樣子不作保留的說話……這樣的尊重,這樣子由你所給的尊重,是我夢想多年的東西,卻在我完全失敗之後得到……還是說,我從來都只是自以為理解了你?」
「這,的確是我的尊重。」
神色輕鬆,天機紫薇表示說,在過去,自己對太史霸一直都有顧慮,顧慮……他的不成熟。
「我一直對你寄以厚望的,因為,在雲台山上,有得是強者,卻不多智者,而,能夠理解黑暗之心的智者,更是沒有。」
透過太史霸的眾多議論,天機紫薇覺得,這可能是一個能夠胸懷黑暗之心的男人,但,在放出種種議論的同時,太史霸的行事卻是有理有節,並無逾規。
「你談得太多,卻作得太少,而離開雲台山,更讓我覺得,你不過是又一個對成功充滿浪漫想象的年輕人,雖然你『了解』黑暗,卻不『懂』它,你只能將之停在嘴上,卻沒有足夠的氣度來以之行事……所以,在我的計劃中,一直都把你設定為可以在某些情況下犧牲的選擇。」
「而,現在呢?」
「現在,我很驚訝,因為我看錯了你,但也很高興,因為……這樣的你,會更加有用,更加重要。
話題突然一轉,天機紫薇告訴太史霸,他的猜測沒錯。
「早上離城的時候,我的確是故意讓人看到我的樣子……這是誠意,也是為了少一點麻煩。」
「所以,是你贖下了我?用什麼?」
對子貢的認識只有這一次而已,卻已令太史霸確信,此人,絕對是那種一旦出手,就不留餘地的人。不會如什麼武神強者般,作些惺惺相惜,留待來日的事情,自己與之對抗的越凶,越久,結局必定越慘。
「用什麼並不重要,重要得是,你值得。」
帶著奇異的笑,天機紫薇道:「有野心是一件好事,有黑暗之心更是一件好事……大聖光耀如日,但,能為人君者,卻必定是剛柔必濟的人物。」
「你……要我來替你把手插進髒水里嗎?」
「第一,不是替我,第二……更多的時候,應該是血水。」
透過子貢所壓迫出的發現固然驚人,但……從另個角度來看,能讓天機紫薇一直看之不透的人,豈非更加可貴?
「使功不如使過嗎?所以……我才討厭你啊。」
「策士的世界,只有成與敗,沒有是和非……何況,因為大聖的完全光明,就更需要我來掌握黑暗。」
「今次的考驗與我計劃相差甚多,但到最後,仍有機會覓取同歸,現在,問題只是……」
略略伸出右手,天機紫薇淡淡道:「你,是否已經作好準備,要步入黑暗了?」
「真正的,不再停在嘴上的,要用行動來實現,來推動的黑暗世界……你準備好,要走進來了嗎?」
沉默良久,終於,發出一聲長長的嘆息,太史霸慢慢屈伸雙臂,周身骨骼,皆發出咔咔的響聲。
「我明白了……我應該在什麼時候殺掉黃麾紹?」
看著太史霸的背影,天機紫薇終於浮現出滿意的笑容。
「很好……孺子可教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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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好……孺子可教也。」
只被允許提出一個問題,深思之後,公孫發問,不管那是誰……他贖下太史霸,用得是什麼代價?
聽著這問題,子貢滿意點頭,作出稱許。
「正確的選擇,這個答案,也是所有問題的答案,我之放過不死者,正是因為這個答案。」
告訴公孫,「對方」為了交換太史霸的理智,開出了可以更簡單和更徹底破壞掉雲衝波的選擇。
「的確,我早該有所察覺,這一代不死者,並非雄霸王者,性格上屬被動,雖有責任心,卻沒有那種要主動承擔一切的責任感……在他,私人感情的羈絆,可能會比『天下』更加重要。」
而且,不僅如此,距離「真正強者」的境界,雲衝波始終還欠一步沒有邁過。
「他對自我有懷疑,這一點我也有所發現,但他的懷疑,卻不僅是對自己的『道理』、『規則』,而是更進一步,對著他『自己』……嘿,我其實該為此而更加放心他才對,沒有『自信』的人,便行惡,也不會走到多遠的。」
但現在,這對子貢的目標卻成為一種麻煩:對「自我」沒有高度的認可和尊重,雲衝波便是甚容易被外人影響的那種個性,尤其是那些和他最親近的人,換言之,就運算元貢能夠破壞掉他對太平道的信仰,他也可能只為了某人,或某些人,就繼續對太平道加以支持,增益他們的事業。
因此,子貢作出決定,要把雲衝波作更加徹底的毀滅,不僅是破壞掉他對太平道的信仰,更要破壞掉他作為人的自覺,要把他撕裂成為任何人都沒法利用的行屍走肉。
「不過,這卻不是現在可行,要讓不死者完全覺悟到自己的可悲,我們還需要一些外來的助力……那助力已在路上,三五天內,大概就會進入錦官城了。」
給出指示,子貢要求公孫作出一些安排,等待將會從南方而來的「助力」。
「弟子明白了。」
說是明白,公孫心底其實還有所懷疑,作為在子貢身邊追隨最近的人,他總有一種隱隱的感覺,子貢的說話並非虛飾,卻,似乎漏掉了一些什麼沒說。
但想歸想,卻不必說它出口,躬著身,公孫接受指示,從子貢前退走,去作出安排,等待那據說已在路上,近期便可進入錦官的,能將雲衝波完全破壞的「助力」。
(但是,明明是來支援不死者的戰力,為何……卻會成為我方的助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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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著公孫退走,子貢的眼中,閃過難以捉摸的神色。
(聰明,不過,天資所限,這已經到頂了吧?)
一直有意栽培這弟子成為下一代子貢,但也一直都無奈的承認著對方的天資的確有限,短時間內,子貢竟有些羨慕天機紫薇起來。
(如此優異的人才,可惜,不能為我儒門所得啊……)
閉上眼睛,子貢開始默默盤算,將天機紫薇所提供的資料與自己業已掌握的情況合併分析,擬想戰法,務求它日可以一擊制勝,將雲衝波徹底擊倒。
(但,他最後那一句話,到底算怎麼回事?)
不覺又睜開眼睛,子貢竟罕見的流露出些些憂色。
(強者要多作努力,而弱者也能分享的世界……可以歸納到這一步,並非他現在的閱歷見識所能作出,而且,這措詞,竟和記載中驚人的相識……難道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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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自信」的傢伙啊……如果你能在性格上稍稍象樣一點,也不致於落到這麼慘呢。)
在重新確立了雙方的立場后,天機紫薇的確開始給太史霸以更高的信任的尊重,也告知了他更多的情報,譬如,雲衝波今次所面對的全面情況。
在聽到說子貢竟然會答應某人,儘力把自己限制在僅破壞「不死者」,卻保留「雲衝波」上,太史霸實在覺得很愕然,而當天機紫薇稍作提點后,他更已覺悟到這件「好事」卻由於雲衝波的「好脾氣」,將成為「不可能」。
(那個小子……不過,說起來,真是異類,婆媽也就罷了,居然還沒主見沒主意,這樣的人能夠成為強者,真是狗運。)
並非看不見他人優點的類型,太史霸很坦然的承認著雲衝波的諸多優點,也在心裡承認著這是足以和自己平手相鬥的強者,但同時,他也始終堅信,假以時日,自己必將比雲衝波有著更高的提升空間。
對「自我」的高度認同,乃是任何最強者的起碼特質,完全相信自己的抉擇,完全相信自己的判斷,完全相信自己所行的路,不管將要踏過多少障礙,故且不論天地八極那個輩份的人物,便當今年輕一代的優秀人物中,象先豪邁、開心怠懶、英正邪狂、太史偏執,金絡腦深沉練達、流赤雷不通人情、蕭聞霜穩重堅忍、何聆冰決絕狠辣……何止各各不同,簡直背道而馳,但,在對「自我」的認可上,在對「自已所行之道」乃是「正道」的問題上,皆不會如雲衝波般,時時有所懷疑,時時被人左右。
(不過,連我也看得出,子貢更加不會看不出吧?能夠讓他同意交換的,更多的該是情報,那能影響不死者的女人的準確消息……唯有雲台山這樣在太平道中有深度滲透又一直保持合作的組織,才能準確掌握的消息。)
「那都不重要了,現在,青州的一切已和我們無關。」
口氣輕鬆,似渾不在意,但這卻更令太史霸有所懷疑:對天機紫薇意圖操作至「兩不相勝」,而誘發儒門與太平道全面惡戰的意圖,他自信絕未判斷錯誤,在此基礎上,他很難理解,「自己」怎麼會有這麼大的價值,來讓天機紫薇不惜放棄原有計劃,幫助子貢把不死者完全毀滅?
對天機紫薇的能力有著深刻認識和高度評價,太史霸相信,他的每一步行事,都不會是就事論事,必有后著,一如此次,無論子貢有多麼難以溝通,他也必定有不止一種辦法把自己贖下,換言之,之所以用「蕭聞霜」的情報來作交換,必是因為這樣的交換乃是諸次交換中最具利益的一種。
(據說,玉清是屬於對「不死者」相對不太重視的一系,難道,這也是雙方默契下的產物?)
自入伙錦帆賊以來,太史霸對南方諸大勢力的認識已頗不少,但想來想去,仍覺得不可能是這樣。
(奇怪,那到底是什麼……我沒道理想不出來!)
恨恨的,太史霸頗覺忿忿,一小半,倒也和孫雨弓有關。
(那個好狗運的小子,如果不是身為不死者,八輩子也別有所成就,更別說讓小弓這樣注意……慢著?!)
忽地閃過一個念頭,如雷殛身,太史霸一時竟控制不住周身力量,寒氣猛吐,立將胯下壯驢凍殺!
(不破不立……如果……如果真是這樣,那麼……他……他竟然是想……)
膽色過人,在生死線上也走過不是一次兩次,但,今次,太史霸真是被自己的想法嚇到。
(他竟然相信……他竟然相信,那小子……可以憑一已之力,戰勝子貢?!)
太史霸的異常動作,當然給車夫們造成干擾,但,在他們失措之前,天機紫薇已先從車裡邁出,一邊丟出銀子將他們安撫,一邊走到太史霸身前。
「既願意走路,我們便散散步好了。」
將速度和心情一起壓住,跟著天機紫薇,太史霸深深呼吸,卻總是壓不住澎湃心潮。
(對……在那樣隨波逐流的情況下,他仍然可以鍛煉到與我們同級,那麼,若將這一關突破,若找到自己的『路』之所在……他的前途,他的前途……)
震驚當中,卻也覺得眼前豁然開亮,太史霸顫著聲,道:「你……你到底準備作什麼?」
並不回頭,天機紫薇悠然道:「我準備作什麼?問你自己也可以。」
「若你我異地而處,你會怎麼作?」
怎麼作?
怔怔站住,嘴角浮現慘笑,太史霸咬著牙,一字字道:「我……我會儘快,努力,彌補掉當今最大的危機。」
「好。」
聲音愈顯輕鬆,天機紫薇道:「那危機,是什麼?」
「……不必廢話了!」
聲音忽顯激烈,卻立刻壓低,太史霸回頭看看,確信孫雨弓未被驚醒,方壓著嗓子,道:「若我是你,若不死者能通過子貢的考驗,我……我……」
似哽在喉,太史霸顫著聲,「我」了幾次,方以一種近乎沙啞的聲音,擠出來道:「……我便會遣使太平道,求結婚姻之好!」
輕聲一笑,天機紫薇並不就這答案作出評價,只揮揮手,道:「既你相信我該這樣作……很好,你便按照這個思路,考慮自己下一步該怎作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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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世上,還真有你這種天才啊!)
瞪著眼,帝象先努力用眼神表示出自己的憤怒及至鄙視,對面,敖開心很乾脆的一攤手,擺出一幅「我那想到會有這種鳥事?」的無賴嘴臉后,便乾脆閉上了眼。
兩人都沒說話,因為……不方便。
「新收嫌犯兩名,押甲九、甲十……關門。」
毫無活力的聲音,拖得長長的,漸漸遠去,只留下兩名更加沒有活力的白頭獄卒,木然的坐在門邊,混濁的眼光自兩人身上掃過,就象是看到兩塊木頭一樣不作停留,連一點點的好奇也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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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對那個章魚玩偶的來歷感到懷疑,兩人前去雜貨店查探,孰曾想,店內一片血腥,那賣玩偶給他們的店老闆被人活生生剖作兩塊,死的慘不堪言,偏生此刻,一群官捕又踹門進來,把兩人抓個正著,不由分說,先行押解回衙是也。
(我說,你難道就準備這樣睡了?)
(那你想怎樣?炸獄不成?)
兩人當然明白自己不是兇手,也相信那群官捕絕對不會剛巧「就在那裡」,因為感興趣於對手的后著會是什麼,兩人不作反抗,乖乖的被投入大獄。
(至少,這說明對方還不知道我們的身份,算是一件好事吧……)
閉上眼,帝象先緩緩調息,更開始默默回憶適才所見的一應細節,力圖整理出一些頭緒。卻忽地被對面驚動,愕然開目。
(這個手勢……他是什麼意思?)
似不願驚動其它人,開心連續打出甚為複雜的手語,怔一怔,帝象先方才認出,開心所打的乃是軍中專用的旗語。
(友軍遇襲……見鬼,兩個人都在這裡,有個鬼的友軍……糟!)
臉色也是一變,帝象先終於想起,自己一行前來的,的確……還有第三個人。
(怎麼辦?)
看著開心詢問的眼神,帝象先猶豫一下,雙手交叉,作出「固守」的旗語。
(從被抓到現在,快兩個時辰了,如果真有出事……早已出過了。)
默默點頭,敖開心打出「收兵回營」的旗語,慢慢躺倒。
(小子,你不要短命啊……我們可是答應了那個傢伙,要把你變成「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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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身體很奇怪……簡直,『不是人』。」
「再見。」
驢頭不對馬嘴的對答,蓋因,一問一答的雙方,都是術業有專攻,全然不通人情事故的人物。
剛剛將白色繃帶從身上拆下,並因之而將一些已經結疤的傷口又給撕開的,是棄命卒。說著話,卻沒有抬頭,他正用一種很疲倦的神情看著從傷口處流出的血水,用繃帶簡單的把它們擦掉。
皺著眉,站在一側,仔細端詳他的,則是才因從朱有淚手中救人成功而浮出水面的觀音婢,神色間如冰似霜,高不可攀,依稀看來,竟當真有幾分似觀世音菩薩的聖容。
「這兒很安全,那些人不會追來的……竟然完全沒有痛感,你這樣和人過招,不是很危險嗎?」
血水被擦掉,卻繼續的滲出來,棄命卒最後放棄努力,又把繃帶纏回到傷口上。
「沒有痛感,但不是沒有感覺,皮肉被割開,血在滲或者流出,都是感覺,我都能感覺到。」
說著,棄命卒竟似有些猶豫,斟酌一下,方道:「謝謝你。」神色卻冷冷的,全沒有「謝謝」的意思。
觀音婢微微點頭,道:「不客氣」,臉上則是一片嚴霜,亦一般是全然看不出那裡「不客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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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棄命卒在城外遇襲,且戰且走,退入山林,本待是想利用地勢之利遁走,卻不想對方竟是深謀在先,甫入林中,已是埋伏四起,更有諸般異術預埋,他意外之下,轉眼間已身蒙數十創,雖仗著「卜刀微明」之力,連殺數敵,卻奈何不了敵人頭領,眼看已陷死地,卻遇著觀音婢路過,一念慈心之下,施以援手,更在解圍之後將其帶回治療。
按說是「救命之恩」,但從昨夜到現在,棄命卒卻一直拉著臉,死氣沉沉的,倒象是不滿意別人救他一般,也虧著觀音婢一般是一個死眉死眼的冰山臉,對面相看,倒也說不上誰的臉色更難看一點。
將還在流血的傷口全部裹住,棄命卒活動一下周身關節,又試著作了幾個跳躍和深蹲動作,便向觀音婢點點頭,徑直向門外而去。
看著他,觀音婢不作任何阻擋,倒是別人看不下去,伸手擋住。
「喂喂,我說你這人……這樣就想走?至少有個交待吧?」
口氣輕佻,動作也透著讓人看了就想皺眉的不正經,擋下棄命卒的,赫然竟是孫家二少,孫孚意。
夜來惡戰中,觀音婢的介入並未能從根本上改變戰局,敵方謀划已久,佔盡地利,更有兩名單打獨鬥皆可壓制棄命卒的首領,觀音婢雖以佛門大慈悲力破去對方術法,卻無力退敵,更救不到人,真正決定最終戰果的,是稍後亂入的浪蕩子。
「混蛋東西……女人不是用來打的,更不是用來讓你們這種怪物打的!」
以一貫風格的開場白,孫孚意橫刺殺出,輕易擋下敵方兩名首領之一,這令觀音婢壓力大為減輕,騰出手來,將林中預設的法陣逐一掃蕩,如是持續一段時間后,對方終於收手退走,亦只是到了此時,兩人方才發現,敵人從始至終,竟只得兩人,其它參與戰鬥的士卒,儘是泥塑木偶,隨著敵方主將退走,紛紛爆裂,再無半點痕迹。
「我說過謝謝了。」
冷冷掃視孫孚意一眼,棄命卒從他身邊擠過,根本不予理會,任孫孚意瞪著眼,在身後指手畫腳。
「你看,大師,他怎麼能這樣……」
憤憤的揮著手,孫孚意回過身,卻見觀音婢早已退入屋中,只一聲低低佛號傳出,也不知算是什麼意思。
「我說……怎麼講我也算是救命恩人吧,就算不湧泉不湧泉了,你們至少該滴點水啊!」
自覺對兩個人都有「救命之恩」,卻被同時無視,孫孚意的鬱悶真是難以言表,到最後,還是一臉嚴肅的左武烈陽過來,認真的抱著拳,表示謝意。
「可是,為什麼是你來道謝,怎麼算也算不到你啊……」
這樣忿忿的說著,孫孚意一邊還作出惱火表情,並拍著後腦勺,但,還是應左武烈陽之邀,來到後園當中,共享一壺剛剛泡出來的香茗。
「話說,我們可是競爭對手啊,你這茶水裡不會下了葯吧?」
以說話的內容,算是「敵意」,但若和語氣以及表情合起來,就更多像是小孩子在發脾氣而已,所以,左武烈陽也只是很溫和的笑著,並為對方把茶水倒上。
「去,真是無趣,你應該說『對,茶里就是下毒了,有種你就喝啊!』才對……」
悻悻的抱怨著,可到最後,當對方全無反應時,孫孚意還是收起嘻態,很正式的向左武烈陽還了禮,並開始交流彼此的意見。
「敵人有兩個,似乎都精修術法,但各有不同。」
以孫孚意的所見,兩名敵人中,一個似乎是魂系法術的好手,另一個卻精通木法,兩廂合作之下,請鬼靈、役草木,變化萬千,直把山林化作蘭若鬼居一般。
「說起來,要不是觀音妹子破了那些烏七八糟的東西,我到最後大概也只好逃命……呃,我是說大師。」
很坦然的說自己的武藝「其實就那麼回事」,孫孚意顯然不以為這個話題有多丟人。
「練武是為了什麼?活著。活著想什麼?活得更好。怎麼叫更好?當然是吃得更好、喝得更好,身邊的女人更好。所以,練武是手段,絕非目標,這是要緊關節所在,萬萬不可以搞錯的。」
「嗯……嗯。」
顯然不以為然,但也不覺得有必要在這裡和這出了名的無狀浪子吵什麼人生觀與幸福觀,左武烈陽敷衍性的點著頭,把話題又帶回到昨夜的戰鬥上。
「木系的術士,而且武藝也有相當造詣,那麼說來……」
抓抓頭,並不理會對方如此明顯的意圖,孫孚意打了一個大大的呵欠,道:「累死了。」抬頭看看日色,忽地一拍大腿,道:「啊喲!」一躍而起,跑了兩步,方想起對面還有個左武烈陽,忙回頭揮手道:「那個,左武兄,對不住,我今兒約了天上人間的成老闆談補樓頂的事……這可不能遲到,下次,咱們下次再議!」說著已跑得不見了人。
看著孫孚意飈去無蹤,左武烈陽面沉如水,右手按住桌面不動,一時,方長長吐氣,徐徐站起。
「沙……」
隨著左武烈陽的站起,厚達四指有餘的石桌嘩然崩壞,化作無數碎片,流泄滿地。
(這般無行個紈絝子弟,朱小姐到底瞧上他那一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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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般無行個紈絝子弟,朱小姐到底瞧上他那一點了……)
沉著臉,背著手,齊野語踱進自己一個人住的別院,就在剛才,他前去朱家堡求見朱子慕,雖然送出了取自東海極深處,以千年老玳瑁和萬載血珊瑚合制的精美飾品,卻也只能換來一個明顯是在應付的笑容。
(女人哪,都是瞎了眼的東西……)
一念及此,怒火愈熾,抬頭見前面一叢竹子高大茂盛,也覺不豫,團在袖中的右手急彈數下,勁風連作……卻,都擊在了忽然出現的一道背影上。
「……野語,你失態了。」
猛一驚,看著對面的蒼老背影,看著那道冠下溢出的叢亂白髮,齊野語忽現喜色,道:「二師父,您終於來啦!」一邊已納頭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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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這樣?」
半閉著眼,如睡似醒,不久前才和飛仙與酒劍仙聯袂拜訪龍虎山的留仙聽完齊野語的彙報之後,皺著眉頭,咕嘟嘟吸了幾口水煙,道:「若論出身,孫老二當然比你們所有人都要強,不過,朱小姐看上他,看來不是為了這個。」
這也正是齊野語頭痛的地方,為了這個問題,他絞盡腦汁何止一夜兩夜,但到最後,也只能瞪著眼,告訴自己說,女人,就是些糊塗、任性、沒有理智可言的東西,是些個活該被浪子和騙子們任意玩弄的愚蠢東西,儘管自知這也只如失敗野狗的狂吠,但舍此以外……他又還能作些什麼?
「所以,我也一直昐著二師父您趕來,昐著您能給我指點。」
「我?」
啞然失笑,留仙油然道:「為師前三十年窮困潦倒,難得飽暖,后三十年一心修道,別無旁騖,你問情於我,豈非問道於盲?」
說是這樣說,留仙還是拈鬚細想了一時,方道:「總之呢,情之一物,最是天下第一難以分解,緣分到時,任爾潑天道理也都無用,既現在已然如此,你也不必太過著急,不妨靜觀其變,總之……來這裡的不是你一個人,不甘心的更不是你一個,大可以以靜制動。」
得他如此開解,齊野語方略略好受一些--其實,在他,見得留仙趕來,已覺安慰十分,尤其此刻鳳陽城中風聲鶴唳,甚至一日數驚,多這樣一名八級強者坐鎮,怎都寬心的多。
「你說到朱有淚,這倒是件大事……」
說到朱有淚,留仙精神忽振,復問數事,尤其是當初齊野語左武烈陽追趕朱有淚卻被孫孚意壞事一役,細細詢了,方又靠回椅上,眯著眼,一語不發。
齊野語垂手侍立,心中頗為焦急,卻一語也不敢發,他在東海學藝多年,素知三仙秉性:飛仙老成持重,酒劍仙縱情使性,正以留仙最為深沉難測,善知人心意,更加上一手鬼神莫測的魂系法術,向為東海弟子敬畏,便在背後,也無人膽敢玩笑。
「時間不對……」
沉思良久方才開口,第一句就聽得齊野語莫明其妙,爭奈留仙並不理他,徑起身,吩附他備車同出,不一時已到了天上人間——卻不進去——只看一眼,便又掉頭,左拐右繞,一時已到了那天三人亂斗,致令朱有淚走脫的地方。留仙下得車來,原地踱了幾步,冷笑一聲,向齊野語道:「明白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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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原來是叫釘宮萌,不是宮釘大啊……」
睡了一個好覺,早上起來后,邊洗著臉,邊聽花勝榮介紹這最新出現,年紀最輕,頭髮顏色卻也最怪的書店老闆。
(黃頭髮……難道不是夏人,而是外夷?染得……什麼叫染得?什麼人會沒事把頭髮顏色染掉?)
「對對,是釘子的釘,不是甲乙丙丁的丁,可不能搞錯啊。」
(又是一個怪姓啊。)
從來沒聽說百家姓上還有「釘」姓,不過想想自入嘯花軒以來先後見著的三任老闆,雲衝波倒也不覺得這個姓算很怪。
(從姓拉的,到姓萬色的,再到姓釘的……下面還會有什麼?姓暮、姓小?總不會姓老吧?)
並不把這放在心上,一邊搓著臉,一邊認真回憶著夜間所夢,雲衝波越想,就越覺得不舒服。
很少這樣努力的想要入夢,雲衝波的目標,是盡可以多把那個破碎模糊的夢境回憶清楚一點,但結果……似乎是有著「一夢不二來」的潛規律,雖然成功入夢,卻已是青州一戰後的事情。
(只是一次決戰,他卻好象變了很多……還是說,在決戰之前,他就已經變了?)
依稀記得,以那什麼縱慾四刀擊倒許遜堅后,一向也能夠尊重自己對手的蹈海,竟然踩著對方的頭,發出冷笑。
「我說我來錯了,是因為我知道,心意矛盾的你已不可能勝我,我只想留下你一隻手,你卻一定要留下你的命,許兄啊……你自覓死路,讓我又能怎樣?」
似乎許遜堅還說了些什麼,似乎那個夢後面還有很長一段,雲衝波甚至記得,自己正是在這夢中聽人說到了「使強者多作貢獻而無能者也可分享」的目標,卻再想不起更多的細節。
在新的夢中,他只見到了蹈海的強大,以及……他的殘酷。
青州一戰,道門強者盡沒,面對於十日後單刀拜山的蹈海,他們根本無從反抗,近千弟子的血,將龍虎山染作一片赤紅。
「小天國希望與所有人共享太平,但……不包括叛徒。」
發出這樣冰冷的宣言,蹈海領軍北上,今次,他不再迂迴,而是直取帝京。儘管付出重大傷亡,帝京方的代價卻始終更大,前後九戰,大江防線被完全撕破,中興諸將被迫聯軍一線,將其阻止。
(然後呢?後來發生什麼了?)
覺得好象是發生了什麼事情,使蹈海引軍退還,至於那原因,是孤軍,是給養,還是來自後方的軍令……卻記不清楚,也許,是都有吧。
(唉唉,連續兩次夢境都記得不清不楚,現在的記性真差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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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現在的記性真差啊。」
「所以說,你身邊該有個女人啦!」
懶洋洋的靠在牆上,敖開心半眯著眼,道:「我和你可不一樣,是講義氣的,這邊事了了,我就陪你南下搶老婆……呃,不不,是領兵打太平道去。」
「偶爾在這種地方坐一坐,居然也很有好處。」
根本不理敖開心的胡扯,帝象先道:「很多事情,一下都串起來了,思路居然清晰了很多。」
「切,你要真這樣想,監獄那裡夠看啊,瘋人院還差不多。」
告訴帝象先,長久以來,敖家一直流傳著種種關於超級強者的傳說,其中之一,就是某位強人在登向最高點之前,曾經把自己和一群瘋子關在一起,如是三年,出來之後,就實力三級跳,一下子儕身「最強者」之列。
「話說,我們家老王爺很信這些啦,還有什麼殺掉自己老婆就可以暴強啦,或者至少也要把寵物殺掉啦,唔……總之都是些很可怕的事情。」
「切。」
哧之以鼻,帝象先道:「胡扯吧你就,敖家武學天下第一陽剛強勢,武德王是有名的『堂堂之陣,正正之師』……」說著忽又笑道:「再說了,要是武德王真信的話,你怕不早八百年就被和一群瘋子關一起過了……」
他信口道來,敖開心也不當真,只翻翻白眼,道:「說吧,你突然想起來什麼了?」
「……是誰。」
沒頭沒腦說了這樣半句話,帝象先抱著頭,道:「咱們不是一直在想到底是誰么……到剛才為止,我突然想到線索了。」
從一開始起,兩人就沒有相信過什麼「朱有淚」的事情,倒不是不信那個傳言,而是不信那兇手就是所謂「朱有淚」。
「沒有那麼巧的事……不可能。」
判定這只是朱家內鬥的延伸,兩人數番討論,卻苦於資料不足,暫只認定朱子森和朱大兩系最為可疑,朱四則稍稍靠後。
「但這個結論等於是廢話,朱二和朱三都成這個樣子了……換誰來也會排除他們的。」
根據受襲的情況,帝象先認為齊野語很是可疑,連帶著也將朱大一系的嫌疑調高一線,敖開心卻嘖嘖作聲的加以反對。
「那不說明問題,提前布置,戰鬥時間又很短,我都有辦法把自己裝成個術士。而且,你認為另一個人是東海留仙……未免,太過自信了吧?」
「喂,不要這樣說……東海三仙又怎麼樣,老頭子也給我說過的,那個飛仙的確要非常小心,但酒劍仙或是留仙的話,百士十招內,還真未必勝得了我!」
「呃,那也不是重點啦。」
聳聳肩,敖開心認為,目前並無證據可以證明留仙確已來到鳳陽,如果非這樣想的話,只會限制思路。
「說吧,你到底想到什麼線索了?」
「……他們。」
「嗯?」
一怔,敖開心看向外面,見幾名獄卒無精打采,似睡非睡的樣子,奇道:「你什麼……」忽一拍大腿,道:「原來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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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的身份,是「兇嫌」,被抓進來時原是分開看押,所喜搜檢倒不甚嚴格,挨到下半夜,敖開心見並沒其它囚犯,遂放出手段,餌以美言,誘以金銀,買動獄卒,將兩人關至一處。
在敖開心,這實在倒一多半是為了「好玩」,蓋兩人都已抱定「靜觀其變」的心思,只等堂上提審,並沒什麼要緊事情非要計議,直待帝象先提醒,他才忽地省得不對。
「咱們怎麼說也是為命案進來的,這些個傢伙,也未免太敢吃了一點。」
目光炯炯,十指交叉一處不住捏動,敖開心道:「除非……這些傢伙根本就知道咱們是被人弄進來的!根本就沒將咱們真當成什麼兇犯!」
冷冷一笑,帝象先道:「地方吏治敗壞如此,可憎。」說著向後一靠,已閉上了眼。
「若咱們想得對,明天就根本不會有人提審……若那樣,咱們便將為首的捉住,問一問,使錢弄我們進來的,到底是朱子森還是朱老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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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才剛剛亮,孫孚意遛遛躂躂,居然又到了禪智寺。
「咦,那不是孫二少嗎?」
「他怎麼會來寺里?而且還這麼早?這時候他不是應該在青樓裡面嗎?」
「說起來,他可是前天才來過的,三天里來兩次,一定有目的!」
「那個,你們覺不覺得,明天就是十五了……」
「啊,一定是這樣!」
到最後,竊竊私語的圍觀眾推導出自以為合理的答案:顯然,孫孚意是在熟悉情況,準備明天來調戲上香的良家婦女!
答案與真實間的距離有多大,暫時還不得而知,不過,某人顯然已相信了這判斷,並因之拍案而起。
「混帳東西,怎麼能這樣!」
口氣似乎是很憤怒,但因為那張臉實在太胖,旁人能看到的,只有一波又一波抖個不停的肥肉,但這已足夠讓下級僧人們大感驚疑,甚至,還有幾人偷偷翹起了姆指。
(果然,方丈雖然愛錢了一點,但真遇到大事,關節還是能把持住的……)
「我說的是你們!你們這些混帳東西,既然知道了,怎麼還能讓大施主再浪費時間!」
提著袈裟快步跑出,一張圓臉笑得如牡丹花開,釋遠任圍著孫孚意團團轉個不停,口裡絮絮叨叨,居然是在一一介紹諸名女香客的身家來歷。
「這樣也可以?!」
一向被目為「傷風敗俗,肆無忌憚」,孫孚意今天卻是絕對完敗,一隻手捂著頭,長嘆道:「我說,大和尚,你開的到底是寺院還是妓院?」
「善哉善哉,施主果然獨居慧根。」
全無赧顏,釋遠任合十胸前,一本正經道:「喔,不對,佛雲眾生平等,觀一切物皆如水電泡影,寺院也好,妓院也好,不過名號而已……施主如此年輕,卻能劈門破壁,勘透個中道理……如此修為,又豈止慧根,簡直……,不,是一定,一定就是佛祖弟子傳世人間啊!」
「你,你不要把我那和那個十世童身的傢伙作比!」
終於忍不下去,一腳踢飛釋遠任,孫孚意彎下身子,在最近的一處草地上大吐特吐起來,不過……吐完之後,倒也很痛快的丟出了足夠讓釋遠任眼睛放光的金錠。
「唔,看你也算聰明,少爺這錢為什麼花,想你也該明白,若識趣的,後面自然還有的賞……」
說到一半,早被釋遠任接過話頭道:「施主只管放心,在下自有辦法把那姓左的支開……唔,倒是諸般葯散呢,小寺這裡實在沒什麼好貨色,怕是使不得……」
「我說,你就是把這禪智寺當怡紅院開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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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雪初晴,山林皆素。
刀懸腰間,蹈海背著手,慢慢走著。
雖然此刻並無草蘆,但云衝波還是可以認出,這裡正是三江堰,是荀歡隱居的地方。
(放下前線軍事,趕回天京,卻在入城前先來到這裡……他約人了?)
越走越慢,並仔細觀察著環境,最後,蹈海終於停住在某個地點,用力踩了踩地面后,他居然把右手食指送進嘴裡咬破,並把血滴落土中。
血落雪地,如水入沸油,令地面迅速出現一波波的顫抖,向四周湧起泥浪,同時,有低沉的摩擦聲從地下出現,沉鬱非常,
顯然是蹈海以血為媒在召喚什麼,亦能感覺到在地下涌動的絕非易於,但,當點點紅光浮起,並結為人形時,雲衝波還是目瞠口呆。
人形,是雲衝波已很熟悉的樣子……小天國之長,天王、渾天,而人形方成,已是雙掌同推,帶出無盡赤芒,正是渾天寶鑒中上借「熒惑」之力的強招,熒惑亂。
(不……不僅是這樣!)
掌推至半,來勢再變,赤芒紛紛膨大自燃,化作無數焰團,更結連一處,成為滔天血焰,漫卷過來。
渾天寶鑒,火兮,焚野!
「給我……破!」
刀不出鞘,蹈海僅一側身,以手為刀,閃電般突破火牆,擊正「渾天」胸部,人形破碎的同時,血焰無根,戛然而滅。
(他,他還真利索!)
驚訝來自兩個方面:一則,深知蹈海對渾天有多麼尊重,即使這只是一介幻像,雲衝波也沒有想到他可以說殺就殺,二則,他也實在沒有想到,蹈海……可以僅憑一擊就破去火兮焚野。
(就算袁當,似乎也沒能作到這個程度吧,難道說……)
這種比較當然不公平,畢竟,蹈海所面對的僅是渾天所留的「招意」,但就算如此,也足以讓雲衝波很感興奮。
(慢著……還有!)
人形碎,紅光飛,向著兩個方向而去,更迅速改變顏色,一者青,一者白。
(青屬木,上應歲星,白屬金,上應啟明,那麼……)
正如雲衝波的想法,拉開距離的同時,兩色光芒迅速轉濃,各各重組成渾天形狀,更分別擺出了「太歲斷」和「啟明耀」的起手式,看到這裡,雲衝波已知下面將發生什麼。
(這算什麼啊,就算渾天自己,也不可能作到同時變成兩個人在打,這樣子練招,根本毫無意義……)
雲衝波之「沒意義」,顯然不是蹈海的想法,面對分別自右方和前方襲來的兩個渾天,他微微沉下身子,眼中寒光略現,卻仍沒有將刀出鞘。
兵兮解陣、森兮蔽八荒,渾天寶鑒的兩大殺招同時襲至,聲勢端得駭人,但除在殺著臨身的一瞬作出細小移動外,蹈海再無其它動作。
(這一下,最多能卸掉兩成力量,而且另一邊反而打得更重了,有什麼用……啊,原來如此!)
兩側夾擊,本來配合極好,並不會予蹈海以各個擊破的機會,但直忍至拳頭及肉方展動身形,蹈海固然吃苦,卻也確保了對方的不及再作變招。
主動迎上攻擊力較弱的森兮弊八荒,儘管將這一擊照單全收,但已有準備的蹈海也同時迫發刀氣,將力量抵消大半,而憑此代價,他就使另一方向的攻擊要在這側強招盡老之後,方能提至最強。
「給我……敗吧!」
說時遲,那時快,在「白色渾天」的重拳轟中自己背部之前,蹈海已將「青色渾天」的小腹擊穿,更將其扣住,掀起。
(好……好險!)
以「脫袍換位」的手法,將青色渾天送作代僵之李,更把握機會雙手交叉追斬,如是連發三十一刀,終於將白色渾天的破綻逼出,攔腰斬斷。
(這一招,好決絕!)
知道這亦是「縱慾之刀」之一,被蹈海自己名之為「苟能執禮,何懼有情」,但在雲衝波感覺上,始終以為這刀實在談不上什麼「禮」。
(該叫「分手之刀」才對……話說,這一刀斷得的確乾淨……)
擊破兩名渾天的夾擊,這成績著實喜人,可是,還不及高興,接下來的變化已讓雲衝波看傻了眼,青白殘光竟不消散,而是又各自一分為二,一是藍黑交錯,一是黑黃結連。
(四……四個……)
覺得非常無力,雲衝波實在想不通,這種挑戰還有什麼意義。
(如果可以打勝的話,我……我現在就敢去單挑那個老龍頭,反正,都是不可能的事嗎!)
正如雲衝波的判斷,以一敵四,饒是蹈海天刀出鞘,也只是稍稍延後了敗北的時間而已,四破其二后,終於被分用計都、羅喉之力的「暗兮滅魂魄」和「暗兮吞六合」雙雙制住,血肉遭蝕,魂魄受鎖,再無翻身可能。
「唉……」
長嘆聲響起,並緩緩走近,同時,渾天形象忽告不見,地面復平,就象,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
「化身為二,甚至為四,那只是天王的一個嘗試,除卻袁當之外,相信當世已沒人可能作到……北王你以此為方向來挑戰強化自己,太勉強了吧?」
「干王。」
緩緩起身,蹈海舒張雙臂,道:「我明白,但,你也知道,我的目標……就是要成為小天國的第一強人,和這相比,剛才那樣的嘗試,我並不覺得算是過分。」
當初,袁當的最後一戰,面對四王聯手,他竟能完成超乎所有人想象之神技,強行鑿破時間障辟,將存在於「過去」和「未來」的自己短時拉到同一時空下,與「現在」的自己聯手對敵,雖只能維持極短時間,但卻已幾乎逆轉戰局,甚至,若他願意,也足可以在時間內擊殺掉四人中的任何一者,諸王事後盤點時均覺心驚,更覺止此一技,袁當已足可自許「永世最強」。
亦是在那之後,渾天潛心時光之術,欲將此招重現,只始終無功,此事諸王都有知道。至於剛才一化二,二化四,倒和這一神技無關,根本就是蹈海依託渾天所留招意,輸力支持,等於他自己在打自己,若真對敵,卻是並無用處。
「可是啊,北王。」
沉吟一下,長庚仍然繼續剛才的話題,武學之道攀至巔峰后,再進一步都極為困難,更有無數難以預測的危險,蹈海乃是小天國軍中第一名將,若因練功而有所閃失,簡直可以讓關虎林公孫三省一干人笑歪嘴巴。
「反正,北王你現在已足可以抵住關虎林,而且,我方目前的弱點也不在最強者的層面……」
沒有說下去的話,兩人都很清楚,大量有經驗及能力的中下級官僚將佐,才是小天國當前最緊缺的人力資源,但……因為兩人都很清楚的原因,儘管長庚始終在全力推動,這個問題也一直都被處理的別彆扭扭。
「是否能擊敗關虎林,只是過程中的一步,並不重要……」
態度竟有些傲岸,又似有些冷漠,在蹈海之於長庚,這是從未出現過的現象。
「因為,我必須變強,不斷變強,因為……」
聲音突然發生了奇怪的改變,蹈海看向長庚,很古怪的笑著。
「因為,我,和干王你,和東王,和天王,都不一樣……在你們眼中,我蹈海,只是一把刀,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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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王,有個問題,我一直都想問你……」
面不改色,長庚輕輕扯開話題,以問代答,表示對蹈海殺敗許遜堅的「縱慾之刀」很感興趣,對他煉刀雪域所得的領悟,想知道的更多一些。
「嗯,很巧啊。」
邊慢慢擠壓右邊的太陽穴,蹈海邊慢慢道:「干王,有個問題,我也一直都很想問你……」
「當初,在大江之上,我離去之後,公孫三省和你,到底都說了些什麼呢?」
「北王!」
長庚終於變色,卻仍被蹈海搶在前頭說話,「但不要緊,其實,我大概也能猜得出來。」
「我想,應該是一些『分析』、『推理』、『說明』,一些……關於我太平道為何必然失敗的『道理』吧?」
「北王……如果你想知道,那麼,我可以說給你聽,當然,那會很長。」
「不。」
並不轉身,輕輕擺著手,蹈海道:「我不想知道,一點都不想知道。」
「你?」
緩緩踱步,蹈海背對長庚,目註腳下江山。看著他的背影,長庚,首次產生了「無從捉摸」的感覺。
「干王啊,我提到這個話題,只是想告訴你一件事,一件,我從來沒有提過的事,一件,我全力以赴要忘掉的事。」
「……後來,公孫三省曾經和我見過面。」
「林家堡?」
一瞬間已作出判斷,這就換來蹈海低沉的笑聲。
「正確。」
告訴長庚,送棺林家的時候,意外遇到公孫三省,更在隨意就可將對方斬殺的前提下,仍將對方放過。
「他說,想和我談一談,他說,他相信我們太平道必將失敗。」
皺著眉,長庚道:「他怎麼說的?」
古怪一笑,蹈海擺擺手,道:「不知道,我忘了。」
堪稱激氣的回答,但錯愕之色一閃,長庚失聲道:「你……你強行封閉了自己的記憶?」
「全對!」
大笑著鼓掌,蹈海告訴長庚,當時,公孫三省很明白的表示,既然敢這樣來見蹈海,就不怕死。
「他說,我殺掉他也沒有用,我就算殺掉全部『中興諸將』也沒有用,新的強人會出現,新的困難會浮現,到最後,小天國必定覆滅,太平道註定失敗。」
若只有這樣程度的詛咒,對蹈海當然不會有用,公孫三省九成九會被一刀斷頭,還很大可能被把腦袋帶回去等著見證小天國的失敗,但,接下來,他卻用層層推進的嚴密推理,證明了他為何作出這樣的斷言。
「雖然什麼都記不起來,不過,他應該是把我說服了。」
所謂「說服」,其實更多只是語言層面,並未能動搖蹈海對太平道的忠誠,但因為這,蹈海還是將公孫三省放過,讓他離去,因為這,蹈海更將自己的記憶封閉,不肯回想,甚至……讓自己完全忘掉曾經在林家堡見過公孫三省這回事。
(啊,這樣啊,難怪,我一想到林家的事,就會頭痛。)
終於明白原因所在,雲衝波大感意外,卻……又有幾分知己之感。蓋這種「口服心不服」的感覺,他正剛剛有過切身體會。
(本來就是啊,說不過不等於自己就是錯的……)
「那麼,雪域煉刀的你,終於讓自己開解,讓自己找到答案了?」
這個問題,也是雲衝波非常感興趣的,畢竟,蹈海是因為」說不過「才將記憶封閉到完全不記得有過這件事,那麼,現在能夠回憶起來,是否說明,他已將自己認知上的枷鎖解開?
「不。」
又是一個否定的答案,蹈海道:「我沒有找到答案,也沒有讓自己開解,我回憶起那一切……是在和許遜堅的一戰後。」
「雪域給我的收穫……只不過,是讓我敢於面對自己的醜陋面罷了。」
因為袁當的譏笑,使蹈海決意挑戰自我,去發現、挖掘和最終戰勝自我的貪婪與慾望,那使他領悟到「斷欲四刀」,攀上更高的武學境界。
「但石狗城下一戰,那破戒僧的力量,卻讓我恍惚。」
那種爆炸一樣的力量,粗野,狂亂,直接,卻著著都散發著強勁無比的生命力,其勢勃然,莫可壓制。儘管蹈海在力量及技巧上都有優勢,卻仍然難以速勝,甚至,在取得上風之後,也沒能給予其致命一擊。
「那是一種醜陋的力量,清修多年,卻壓制不住自己對女人與美食的渴望,因而破戒離山,但,這慾望卻使他強大,沒道理的強大。」
迷惑於那不合情理的力量,和受挫於石狗城下的忿恨,蹈海在雙方止兵的時間裡,獨訪雪域,意圖為自己的困惑找到答案。
「然後,我找到了。」
戒酒、散財、遠色、養氣,這是令蹈海終能脫胎換骨,與渾天、東山並立而三的強刀,而置身於任何物質慾望都沒法得到滿足的雪域,蹈海卻將其推至更高,演化出了「縱慾之刀」。
「君子愛財,取之有道、苟能執禮,何懼有情……慾望的確醜陋,但生而為人的我們,本就與慾望同生。」
背著手,蹈海的聲音,聽上去是如此的遙遠,和如此的深邃,長庚一句話也不說,只是靜靜的聽著。
「我們不是神啊……神既令我們生而為人,生而有欲,我們又何必害怕,何必壓制?」
「我們所應該作的,是適應它,認識自己的慾望,掌握自己的慾望,和馴服自己的慾望……這,才是我在雪域上得到的領悟。」
「北王啊……」
長長吁氣,長庚道:「你……你的確已經超越袁當了,我相信,縱然袁當重生,你也已經可以把他阻止。」
使用「阻止」而非「擊敗」,這當中的細微區別,就連雲衝波也能聽懂,所以,蹈海依舊只是作出他今天最多的動作,擺手。
「我不會以為憑這就能戰勝袁當,他身上……有太多我越向上攀,就越感到沒法理解,不可能實現的東西,不過,如果再見到的話,他,的確不會那麼容易就讓我迷惑了。」
領悟縱慾之刀的同時,蹈海發現,自己的完全境界也得到大幅提升,依靠之,他在青州之戰中創造奇迹,以九級力量的傷疲之身,斬殺許遜堅及與其聯手的四大道士。
「當然,這並不是說我真得比他強很多。」
回憶當日,蹈海承認,自己的勝利絕對有運氣成份在內,本質是坦蕩武者,許遜堅從約定誘蹈海入伏開始,就愧疚於心,這使他的道心失明,使他的刀上更多一重無形羈絆。
「但就算這樣,那一天,他仍然有機會敗我甚至殺我……到最後,我也只能說,大概,就和在之前無數個戰場上一樣,是『天』又一次選擇了我。」
說到這個話題,兩人皆告無言,小天國起事至今,大小血戰,何慮百千?長庚理政後方也還罷了,蹈海親臨矢石無數,而能全首至今,對之,自有一分感觸。
「而,亦就是在擊敗許遜堅之後,我抬頭看天,看向那真正的星空,遙遠、冷漠、高不可及的地方……那時,我終於回想起來,回想起來,林家堡的事情了……」
「那麼,你找到答案了?公孫三省的說法,你終於發現其錯誤所在了?」
聲音中竟有一絲緊張,以及隱隱的雀躍,這令雲衝波吃驚,也令他開始用別一種眼光去打量長庚。
(該不會,他……他也到現在還沒繞出來吧?)
面對長庚的期待,蹈海卻再次揮手,給出否定的答案。
「不,我沒有找到……事實上,我也不準備再找。」
告訴長庚,自己根本已將公孫三省的說話再次忘掉,沒有留下任何印象,因為,那已不值得自己再去費心。
「想不通的事,我就不再想……理論始終只是理論,若我們能將小天國建立人間,任那理論說得何等動人,也只會變成笑話。」
出奇簡潔的思路,更洋溢著強烈霸氣,明明覺得這種說法根本就是「沒道理」或者說「盲信」,雲衝波卻覺得,這的確很難辯駁。至於對面的長庚,更是陷入沉思。
「而同時,我也終於領悟到自己的位置,我是刀……太平之刀。」
治國不如渾天,理政不如長庚,亦沒法如東山般請動最高神祗上身,和堅持不懈的宣講太平教義,蹈海的「自我」或者說「價值」總結起來,亦不過是「力量」而已。
「所以,我終於明白了,我就是一把刀……之前,袁當也好,公孫也好,他們總是這樣說我,和令我憤怒,但現在,我終於明白,我就是一把刀,這是天給我的位置,亦是我的價值所在,是我最能夠發揮作用的地方和形式、」
懷著這樣的覺悟,蹈海平心靜氣,並不在乎之前被渾天諸人的「輕視」和「但肯使由之」。
「你們有你們的位置,我有我的位置,人是各各不同的,強要更移,並無益處。我就是刀,太平之刀,會為小天國斬殺一切敵人的強刀,至於其它要動腦筋的事和麻煩事,都有你們作主。」
帶著完全透澈的笑容,蹈海手按腰間,看向天邊,那笑意,也正似百鍊鋼刀一般鋒銳,簡煉。
「而同時,我更勸干王你聽我一句話,聽我這『笨人』一句話,不必再為公孫的那些說話頭痛,不要再費心去駁倒,去解釋……只要我們能夠戮力同心,在人世間建立起天國,未來的聰明人,自會給我們的成功找出理由,建立起咱們『必然成功』的理論。」
「所以,干王,你也好,天王也好,東王也好,就把我當成一把刀放手使用吧……只要,那是為了『太平』,只要,那有助於實現『太平』……」
夕陽下,山林中,長庚似乎想要說些什麼,卻,只是輕輕搖頭,他走前一步,把手按在蹈海的肩上。
「北王,讓我們一齊努力,把『太平』帶來人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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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雪初晴,山林皆素。
空著手,雲衝波慢慢走著。
(應該是這裡了……唔,荀先生他們不在家,真是運氣啊。)
來到夢中所見的地方,雲衝波猶豫再三,方按照自己的回憶和理解,默默運功,並將中指咬破,滴血在地上。
(希望有用……應該有用……呃,沒用也沒什麼損失吧?)
明知小天國至少是兩千年前的舊事,但被深深吸引,雲衝波仍是來到這裡,作著自己也覺很大可能是「沒意義」的嘗試。
(反正,只是一滴血罷了……)
雖然這樣,在遲遲無功的情況下,雲衝波也並未如開始的計劃般,斷然止損,而是一次又一次回想著夢中的細節,作出努力,直到……已滴了將近二十滴血后,他才垂頭喪氣的開始包紮手上的傷口,並轉回身去。
(唉,果然,沒有這種便宜事的……)
在雲衝波的算度中,這實在是方便不過的練招辦法,對手絕對夠勁,最難得在還似乎不會受傷,是以希望雖小,也還是跑來了這一趟。
(可是,我明明每個細節都作到了,包括他是怎麼運氣,怎麼用自己的力量和回憶來組合敵人,為什麼……就是不成呢?)
這樣的想著,雲衝波忿忿的一揮手,卻忘了自己正在向指頭上裹紗布,一下子扯落下來,血光飛濺,雖然不多,卻苦在十指連心,當真是痛得很。
(呸,呸!)
大感敗興,一邊吐著去晦氣的口水,一邊忙忙的再把紗布裹回去,但……剛剛動了一下,雲衝波已把所有動作停住。
「呼……」
頸后每根汗毛皆直立起來,如炸裂一樣的痛著,雲衝波根本不用回頭,止用「感覺」,他已能清楚感受到身後,那股正如萬丈波濤一般,不住升向天空的霸氣。
(成功了么?可是,這感覺,不象渾天……倒,倒更象是……)
咬緊牙,雲衝波壓制住身體的顫抖,緩緩呼吸,勁散四肢,保持住原本正微微躬身的姿勢,努力不露出任何新的破綻。
(先不管為什麼,如果真是那個人,他絕對不會從背後出手偷襲……)
就雲衝波而言,在戰場上結合對手的性格特點作出判斷和制訂戰術,乃是極為罕見的事情,若讓蕭聞霜知道,必定十分欣慰,然而,許是天不遂不死者願,在他這樣判斷,並試試著緩緩移動稍遠些的同時,背後的敵人卻似乎已失去耐心,霸氣驟然大盛,更,化作狂飈急流,疾卷過來!
(混帳東西!)
真是驚得魂飛魄散,欲走已是不及,雲衝波本能側身,在間不容髮之際避去背後一擊,只聽轟然一場巨響,見龍形氣勁狂卷而前,將面前樹林轟作一塌糊塗。
(既然有了他的壞脾氣,就也該有他的死腦筋啊……竟然背後出手,這算什麼東西!?)
很想大罵一氣,卻沒有機會,剛剛穩住身形,雲衝波便覺眼前一暗,更連呼吸也困難起來。
(啊,這一招是……)
燦爛金光隱隱浮現,來自敵人的臂上,那正是雲衝波最熟悉的拳法之一,敖家龍拳的殺著,金色雷震,潛龍騰翔,至於那一出手就以雷霆之勢將雲衝波完全壓制的敵人,雖然他只見過一次,卻曾無數次大汗淋漓的回憶起來……正是當朝護國武德王,龍武,敖復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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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我不會輸的!)
剛剛擋過青之拳的正沖,卻被對方以左手迫發橙之拳,將下盤打動,硬生生捲起到離地三尺再摔將下來,雖無大礙,卻也疼痛不堪。這還是因為雲衝波反應快極,閃身避去大半拳力,若不然的話,橙拳一動,便是萬千風刃,又那裡會只摔一下就算數了。
(這不是敖老頭,是我自己……自己打自己,沒道理打不贏啊!)
心癢於蹈海那種鍛煉自我的辦法,雲衝波也嘗試請神練功,孰料手氣竟是好得出奇,一請就請出個大頭佛:堪稱當今天下太平道第一強敵的東海龍王,幸好似乎受限於雲衝波自身力量,這「敖復奇」一拳一腳,皆只能發揮到雲衝波此際力量的上限,但縱然如此,他的拳法卻仍是強悍莫名,也精奇莫名,打到雲衝波有如沙包一樣,十招當中,還不了一招。
(沒天理啊,這不是我自己在和自己打么……問題是,這些變化……我根本就不懂,沒道理打自己時就突然用出來啊!)
雖然狼狽,但其實大有收穫,蓋對敵之際,這「敖復奇」竟能將龍拳用出無數精微變化,皆是雲衝波自己練拳時根本無從想象的境界。快、狠、准、刁,再非「強霸」兩字所可形容,尤其如威力相對稍弱的青橙紫藍數拳,在他手中用來,端得變化萬千,明明龍拳乃天下第一剛猛武學,卻能夠被使得九虛一實,將雲衝波晃至頭昏腦漲,縱然豁盡全力,也只能在「被打中」,和「被重重打中」當中作一選擇。
(好險,幸好有秀才那套拳救命,不然的話……咦,那套拳法不是很久就不能用了么?)
說來著實神奇,本來頭三拳上就已被將防禦打破,眼看就要吃那缽頭大的拳頭轟中面門,雲衝波的動作卻忽地加快,以最小的幅度作出避讓,並趁勢反擊,赫然,正是早被宰予廢去的「弟子規」,重現於身。
弟子規所求境界,正是「從心所欲,不逾矩」,最貴自然,此際又是兵凶戰危,是以雲衝波直待數十合后,方突然想起自己此刻「很不對勁」,但戰場之上,豈容分心?心意一馳間,破綻早露,「敖復奇」使記虛招一帶,右手一記沖拳,竟不是龍拳。
(啊,這是「東海七殺拳」中的「靈犀分水殺」……見鬼,我為什麼會知道這個名字?)
一分心已是大忌,再分心豈有幸理?雲衝波一聲悶哼,硬食重拳,只覺肚裡翻江倒海,喉頭一甜,一口血險險噴將出來,這還是及時借力倒飛,將拳力卸卻小半,若不然,大有可能就被當場轟倒地上,再戰不能。
(一共過了幾招了……五十一,還是五十二?)
雖避卻眼前之厄,先機卻已盡失,退至一半,已被「敖復奇」以更快的速度追趕上來,雙拳連發,依舊用得是「東海七殺拳」。
(這是「巨蛸纏噬殺」,模仿海中蛸魚樣子,出拳不求最強,務取羈摩,每一拳出手,皆意在打斷對方下個動作的節奏,因此上最易打出連擊,若先手已取又難以速勝,這便是消耗敵人體力的最佳選擇……見鬼,我為什麼又會知道了?)
以錯愕而又無奈的形式,雲衝波被迫領會著這一擊的真義,既通過不知為什麼會出現腦中的口訣拳法,又通過正接連不斷痛擊自己的拳頭。
(十七、十八……見鬼,已經二十二拳了!)
自家事自家知,若對方真有意取勝,十五拳以後便已可一擊全功,但似乎執著於要將這一拳的威力去到最盡,直待連發四十九拳,將雲衝波打到全身皆如骨裂般疼痛不堪,腦袋也腫大有如豬頭一樣,方才發出結戰的一擊。
(狂鯊斷身殺……肚子,不能再打肚子了啊!)
想也沒用,被對方打橫執住腰頸,狠狠一記膝撞,雲衝波痛到幾乎昏去,完全失掉反抗能力,如一攤爛泥樣被丟在地上。
(我的腰,哎喲,要被打斷掉了……)
大大喘了幾口氣,雲衝波方壓住疼痛,咬著牙,一邊撐著身子坐起來。一邊努力回憶著剛才交手的種種細節,可,還沒來得及想清楚,卻覺眼前一暗,抬起頭,卻不正是「敖復奇」?
「喂,你這是……」
一語未畢,對方已用重重轟下的拳頭作出回答,若非那時靈時不靈的弟子規總算救命及時,雲衝波覺得自己甚至很可能就被這樣把鎖骨打斷掉。
「打,打完了啊,我已經輸了,不能再這樣了啊!」
狼狽不堪的在前面逃著,後面則是不斷追近的「敖復奇」,雲衝波突然想到了一個很重要的問題。這種請神練功的法門的確好用,但……當練到不想練時,到底,該如何收拾?
「見鬼,你只是我想象出來的東西啊,你……你是我自己的力量啊!我才不會被你打死……啊!沒天理……為什麼會這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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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施主。」
「……大師。」
對面而坐,孫孚意的表情,居然是罕見的正經。至於觀音婢,則依舊是靜如玄冰,全無喜怒。
在孫孚意而言,與女人交流簡直就和呼吸睡覺一樣,憑本能都可以完成,但偏偏面對觀音婢,他就是自如不起來,舉手投足,不經意便有失措。
「孫施主專程來訪,當有益我……請明言吧。」
「唔……」
深深呼吸幾口,躑躅再三,孫孚意忽道:「大師,你應該很明白,左武烈陽……他已經沒機會了。」
感覺到對方似乎微微震動了一下,卻又似乎只是自己的錯覺,但橫豎,這句話既然說出,也就沒了退路,孫孚意侃侃而談,分析當前大局。
「朱三爺一條命,已經死了九成九,而且,就算活回來,也無力和長四兩支相爭了。」
神色冷漠,孫孚意表示說,今次的所謂提親,說到底,還不是諸朱的利益爭奪?尤其當前還多出來一個朱有淚攪局,更說明這家業之爭已走到不可回頭的地步。
「已經不可能和氣收場,必須要決出一個勝利者……也就必須就決出一群失敗者……誰會勝我不知道,但失敗者中,肯定有朱三爺。」
朱曉松必然失敗,就註定了左武烈陽不可能勝利,作出這冷冽判定后,孫孚意再無它語,只是默默注視觀音婢。
「那,也沒有關係。」
神色淡漠,觀音婢僅表示說,一切皆為虛妄,萬事緣法早定,成、敗、興、衰,都只是皮相而已。
「是嗎?」
眼睛微微眯起,笑容顯得非常奇特,孫孚意淡淡發話,否定了觀音婢的說話。
「……沒有那麼簡單。」
「佛尊……他對佛門諸宗的控制力,到底有多強呢?」
「……孫施主,請明言。」
十年來,幾乎每天都在坐禪,釋浮圖讓人感到,他對權力似乎全無興趣。雖高居所有宗門之上,他卻並不運用自己的權威和力量,放手諸宗自由發展。
「雖然身屬禪宗,佛尊卻並沒有對禪宗有什麼特別的扶持,除了……培養出了你和虛空。」
「……過獎了。貧尼豈敢與虛空師兄相比。」
微微欠身,依舊是極有禮貌,依舊是漠如冰霜,孫孚意瞪眼看她一時,卻也無可奈何,只嘆得一口氣。
「但是,這並不等於佛尊不想要對佛門加以改革吧?」
看著觀音婢,孫孚意猶豫一下,終於道:「佛尊他……其實是個對自己很沒信心的人吧?」
聽上去簡直是笑話,名列「天地八極」,身為佛門尊長,若說「佛尊」釋浮圖沒有自信,怕天下就再沒幾人夠資格說自己有自信,但,並不為師父的名譽作出辯護,觀音婢只微微欠身,依舊是那一句。
「……孫施主,請明言。」
苦笑一下,孫孚意忽地道:「多言無益……何況,佛尊怎樣怎樣,我也根本不關心。」
「我只是想說,這一次提親,應該有很強力的利益作用在裡面,要不然,佛尊親傳弟子的你,也不必來到這裡……我只是想說,如果不出現奇迹的話,左武九成九會失敗,而連帶著,你,乃至佛尊的名聲也會被影響……」
「但,現在,我可以改變這個結果。」
神色極是認真,孫孚意身子微微前傾,道:「我的話,可以代表孫家!也可以替朱老四作主!」
「我可以退出,可以讓朱老四一系人馬改而支持左武,甚至,可以幫左武給齊野語一些難看,讓他看清楚形勢……這些,我都可以作。」
「哦?」
依舊沉靜若水,觀音婢再度欠身,淡淡道:「施主古道熱腸,先行謝過。」
又道:「卻不知,施主這般大手筆,可有所求?」
「呼……」
長長吐氣,呼吸聲頗顯粗濁,孫孚意苦笑道:「我真懷疑,你是不是佛尊施了什麼法兒,用塊冰變出來的……」卻終是端正顏色,坐直了身子。
「我……我只想你對我笑一笑。」
「什麼?」
聲音中首次出現情緒的波動,雖只一瞬,卻已夠令孫孚意的眼睛亮起來。
「果然,你到底還是人……我說,我想要你對我笑一笑。」
「只要一個笑,然後……你要我幹什麼都可以。」
長久沉寂,之後,觀音婢的聲音,依舊如萬古不化的冰層般,絕無,半點變化。
「謝謝孫施主的好意,不過,第一,您恐怕錯度了佛尊的意思……」
「第二,佛門與人方便,原不必施主怎樣,但,抱歉……我不懂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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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孚意辭去不久,左武烈陽便匆匆趕來,詢問其的來意。
「師姐,你要小心,這傢伙出了名的浪蕩無狀,什麼事都作得出的……」
「我知道了,你去吧。」
平平淡淡,遣去左武,觀音婢款款起身,至供奉的觀音像前,盤膝坐下,閉目守心。
「這次的事情,華嚴宗很重視,但,說到底,也不是什麼大事。」
「讓你去,是為了你。」
「欲煉清凈佛心,必歷紅塵百劫……虛空不可能承接我的衣缽,若終不能勸得道宏回頭……那麼,一段時間內,你必須守護佛門。」
猶記得,那並不是釋浮圖第一次暗示出對虛空的不滿,儘管,他始終也允許虛空無限使用著他的權威去聯繫、協調甚至是整合佛門諸宗的力量。
曾經直率的開口詢問,卻只換來深不可測的微笑。但天性恬淡寧靜的觀音婢也並沒有追問,在她,釋浮圖就代表一切,釋浮圖的說話與決定,不需要自己有任何懷疑。
但,今次,觀音婢卻難以維繫她的寧靜,打坐良久,終於還是帶著極細微的惶惑與慍怒睜開了眼睛。
(師傅啊,這就是您所預見的嗎,這……就是您所說的「最後一劫」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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絕壁臨天。
三峰並立,下鎖盤江,雲霧是從半山起就濃到化不開吹不散,一層又一層的堆積著、翻卷著,簡直已成了山體的一部分,讓人看著就會有一種攀爬的衝動。
這裡當然是沒有路的,亘古以來,鳥飛猿居,絕不與凡塵溝通消息,但這裡又是有路的,因為……路,不過是「人」走過的地方而已。
兩個人,在過山。
千仞危壁,百丈高崖,更加上霧濃路窄石滑,一步踏錯,萬劫不復,但這兩個人一路走來,既快且穩,如履平地,縱然有時霧濃至目不能見,腳下也絕不減慢半分。
「二月天氣哪,北方是不該有霧的。」
「在青州,一年四季都是有霧的啊。」
「是啊,不過……我還是不習慣。」
經過一段極窄的山道,眼見前方略寬暢些,蕭聞霜吁一口氣,道:「聆冰,你要歇一會么?」
何聆冰點點頭,笑道:「也好,都走了快半天了。」看看山勢,道:「這裡該是已近峰頂,照這個速度,今天黑前可以下山,後天夜裡……就可以到錦官了。」
蕭聞霜自腰間解下水袋,喝一口,遞給何聆冰,道:「是啊。」
又低聲道:「也不知道,不死者……現在怎樣了。」
自往錦官以來,兩人星夜兼程,唯恐晚到一步,遇水則渡,遇山則越,一是不願繞路,一也很怕行經城鎮時有所麻煩——左右兩人皆是自幼打磨的好筋骨,並不知道什麼叫作「辛苦」。只如今,看看錦官已在眼前,蕭聞霜心中,卻日漸一日的,被些自己也不能明了的東西糾纏不休。
(見到他,第一句話……該說什麼?該問什麼?)
再簡單不過的事情,卻能讓蕭聞霜心事重重,這自然瞞不過和她情同姐妹的何聆冰,唯二女都是聰明絕頂的人,盡自放在眼裡心裡,語言之間,卻都能巧妙迴避。但,這卻又在不經意間成為一種若有若無的隔閡,使得兩人一路趕來,居然,漸漸的,無話可說。
……山風鼓盪,自遠方呼嘯而來,卻轟不開濃密雲霧,只能帶起微微的蕩漾。
「霜姐啊……」
沉吟一時,看蕭聞霜將要起身,何聆冰道:「……有一個問題,我想問你很久了。」
一怔,蕭聞霜並不回身,調整一下呼吸,方道:「不死者?」
便道:「在真人面前,我已經……」卻聽何聆冰道:「我要問的不是那個。」
雲霧愈濃,兩人僅隔數步,眼中身形卻也依稀,何聆冰的聲音隔著雲霧傳來,如真似幻。
「我想知道的是,霜姐,對你來說,不死者……僅僅是不死者嗎?」
顫了一下,蕭聞霜忽地挺直身子,道:「聆冰,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聲音居然大得異乎尋常,一句話說出來,連自己也嚇了一跳。
「……霜姐,我當然知道。」
神色平靜,何聆冰道:「所以,我才要問你。」
「……那麼,你多心了。」
一瞬間已完全恢復冷靜,蕭聞霜很好的控制著自己的聲音,緩慢,卻堅定。
「不死者,他不是你我一樣的人,他是半神……他來到世間,是為了帶領我們實現太平,而我們所能作的,就是保護他,追隨他,去向著太平這個目標而作出努力,其它的一切,都不重要。」
「但是…我是說但是。」
蕭聞霜的聲音中,透露出了「不想再說下去」的意味,但今天竟是出奇的固執,何聆冰繼續追問,如果,在追逐「太平」這樣偉大目標的過程中,雲衝波沒法證明自己有足夠的能力來承擔所有信徒的夢想,蕭聞霜,又會怎樣?
「雪域的事情,我已介紹的很清楚,他誠然善良,誠然優秀而和著無比的潛質,但……在真正的戰鬥到來之前,他來得及么?」
「不死者的成長,的確太過緩慢了……」
不自覺的,蕭聞霜的手已滑到腰間,緊緊扣住了蹈海的刀柄。一年來,她正是手執此刀,以「不死者」的形象在南方四處征戰傳道。
「但,我仍然會忠於他、信任他、等待他…至於你的問題……」
緊緊的抿著嘴,蕭聞霜想了一會,才慢慢道:「一年多以前,在金州,我曾經立過一個誓言………」
「我會變強,會不斷變強……如果不死者始終沒法覺醒的話,那麼,我也會擔起保護太平道的任務!」
………一時間,兩人皆告無言。
之後,何聆冰忽然起身道:「走罷…」剛邁出一步,又皺眉道:「怎麼搞的,霧竟然又大了?」
的確,自剛才起,雲霧似乎就一直在不停變得更加濃厚,風從四面八方吹來,將霧氣堆積、壓縮,使之越來越稠、越來越濃,使得本來就只是隱約可見的山路,更加的無從捉摸起來。
皺著眉,蕭聞霜試探著向前走出,她輕身功夫遠勝何聆冰,更精擅浮空之術,只要有所戒備,倒不怕「一腳踏空」。
「聆冰,你小心點,走我後面……」
何聆冰微一點頭,跟著上去,卻忽聽一個年輕男聲嘆道:「苦海無涯,回頭是路。」
二女悚然一驚:因那聲音實在太近,竟似就在耳側。猛回頭時,卻見天地間一片茫茫白白,那有人在?但聞得佛號聲聲,似遠似近,只是不住回蕩。
兩人心志堅定,恍若不聞,對視一眼,各一翻腕,早將面具戴上:一如鬼神,一似猛獸。兵器法寶雖尚在腰間,一身力量卻已運至七成。兩人背對而立,目光炯炯,只在濃霧中來回逡巡。
「善哉、善哉……」
雲霧當中,白光浮現,隱約顯出人形,正履空踏虛,一步步走來。
終於看清來人模樣:是至多二十齣頭的年輕僧人,皮膚潔白如玉,散發著奇特的光芒,雙目卻如大海般,深不可測。
(虛空?)
腦中同時閃過這個名字,但又感到疑惑:二女雖都沒見過這佛門新生代的第一高手,但傳聞當中,他也不過八級力量出頭,認真放對起來,能否擊敗何聆冰也未可知,又怎可能如現在一樣,還遠在十數丈外,已能令二女如負山嶽,連呼吸也覺不暢?
「兩位檀越,一路遠來辛苦……」
止步在約三丈外的空中,來人腳踏雲霧,立掌胸前,寶相莊嚴,二女雖屬道門,卻也均覺儼然。唯,這份子沉靜,卻在聽到對方的自我介紹后,被擊得粉碎!
「……貧僧釋浮圖,有禮了。」
太平記第二十一卷結
後記
我很累,什麼都不想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