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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第三節

  「從昨天夜裡開始,我們一直在等待不死者你的離城。」


  淡淡一句說話,不提任何具體布置,卻已夠令雲衝波心下悸然。


  告訴雲衝波,在天色微白而他仍未離城后,子貢便傳令所有人手退走。


  「用不著了,現在,我們只要等待。」


  「很快,貪狼和九天,就該自己送上門來了……」


  無論情緒何等低迷,蕭聞霜也足夠讓雲衝波激動起來,似乎對之已有心理準備,子路並不意外,只掃了他幾眼。


  「當然,那隻會是飛蛾投火。」


  「但,不死者你也可以放心,先生不會為難她們的。」


  發現雲衝波的情緒似乎又要激動,公孫及時介入,為雲衝波開解,卻也算不上什麼好話,按他的意思,子貢對兩人根本沒有興趣,值得他認真動手的,只有雲衝波一個而已。


  「……總之,先生曾經說過,沒有不死者的太平道,便可以保留。」


  「這樣嗎?」


  冷漠一笑,雲衝波道:「不死者……這麼偉大嗎?竟然可以重要過整個太平道嗎?」


  看出他態度極差,公孫也不多說,只是閑閑絮語,雖然根本換不到雲衝波的回應,卻也能一直帶著笑說下去,如是一時,雲衝波終有些過意不去,縱是無心說話,也勉強答應了幾句。


  「其實,今次請不死者過去,倒也不光是先生一位……」


  見雲衝波終有回應,公孫略顯高興,帶笑道:「這一位,想來不死者該也猜到了。」


  「從昨天開始,宰予先生,便在恭候不死者大架光臨哩!」


  「呃……宰予?!」


  倒有些吃驚,雲衝波道:「不是說……他早就不在你們儒門了么……」卻也懶得多問,心道:「關我什麼事。」


  他這般反應,子路公孫卻是雙雙愕然。


  一直以來,宰予出入嘯花軒,數度將子貢激至近乎「不可忍」,以至於親自出手對付公冶長,又復立約邀斗……怎麼,雲衝波自己倒還根本不知道宰予的身份?


  這個意外,將公孫之前的所有準備都給堵住,於是一路無語,直到目的地將至時,他才又找到話題,和雲衝波講起了古。


  「儒門古名的產生,各有各的不同,比如『子貢』與『宰予』……」


  「我知道啊,勝者子貢,敗者宰予,怎麼了?」


  並非喜歡這樣噎人,但云衝波今天心事極重,又牽挂蕭聞霜安危,是以全不客氣,一句話就頂回去,但公孫也真沉得氣,依舊滿面笑容,道:「不死者果然知道的不少,但這兩個古名的產生,實在頗有不同,頗有不同的。」


  「嗯?」


  根本沒怎麼上心,左耳進右耳出,饒是公孫細細解說,雲衝波也沒記得多少,只依稀覺得,似乎是說欲決勝負,還要第三個人,作為目標的人。


  (胡說什麼啊……一個勸那人說你是好人,一個勸那人說你是壞人,誰勸贏了誰就是子貢……那有這樣扯淡的?)


  說話間,三人已到了地方,公孫搶先下車,在前頭引路,子路背著手,走在最後,偶爾看一眼雲衝波,神色中居然似有同情,又似略有惋惜。


  「很好,蕭將軍……」


  看看已過了兩進院子,忽地聽到子貢的聲音,更聽到一個「蕭」字,雲衝波精神方一振,果聽到唔的一聲,雖不高,聽在雲衝波耳中,卻足夠聽出是蕭聞霜的聲音。


  (還好,還……)

  一路上最擔心便是這個,一聽得蕭聞霜聲音,雲衝波那還按捺得住?抬腳便向里闖,卻忽感後頸一麻,竟是子路出手偷襲!


  (他作什麼?!)

  雖出意外,倒也不怕,一方面,雲衝波此時情緒低落之極,根本無所謂「怕」,另一方面,從今天早上比武到現在,雲衝波一直毫無戒備,子路若要殺他,一路殺他二十次也彀了。


  (反正,我是要留給子貢殺的……)

  帶著這種灰暗的笑,雲衝波完全放鬆下來,全不抵抗,倒是令子路大為意外,低聲道:「對不起。」


  (他也是按別人要求制住我的……那麼,是要讓我聽,聽什麼?)


  思路竟是出奇的敏銳,雲衝波幾乎立刻就把握住了重點,但同時,他也被另一種感覺所籠罩。


  ……那是恐懼。


  子貢如此費心,精巧安排,只為了讓自己聽一句話……那麼,會是什麼?

  一時忽想閉目、塞聽,卻作不到,雲衝波清楚聽到著子貢的說話。


  「我還有最後一個問題。」


  「請告訴我,請誠實的告訴我,不死者、和雲衝波一齊掉到水裡,你會,救誰?」


  因這問題而汗毛倒豎,目眥欲裂,身體也出現了劇烈的顫抖,卻被子路牢牢制住,什麼也作不到,雲衝波,只能眼睜睜聽著裡面,蕭聞霜,用極低,極累,卻又極沉靜的聲音答道:「我會去救……不死者。」聲音越說越小,卻始終清晰。


  「很好……真是女中君子,誠不我欺……」


  子貢的聲音再次揚起,卻是無喜無悲,安祥的象是一泓清水,同時,另一個雲衝波依稀覺得著耳熟聲音也響起道:「子貢……你贏了。」聲如嘆息,極重的嘆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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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肩弓掛箭,黃麾紹站立高處,監視動靜。


  這裡,是通往朱家堡的要道,東、南兩邊過來,總歸要經此地方。


  「……黃公,一切順利。」


  低平而恭順的聲音,剛剛還先後對朱大和朱子森表示過忠誠,聽到這,黃麾紹露出了滿意的笑容。


  「很好。」


  「朱子森那個自作聰明的傢伙,他以為可以利用我們,以為可以趁這機會清洗掉朱大小姐和朱家各支……卻不知,他才是,為王前驅哪……」


  與其它勢力不同,麾下有著「丹陽朱家」這二線世家的「東江孫家」,多年以來,一直在謀划著如何掌握「鳳陽朱家」。


  「丹風朝陽,丹在鳳前……自從朱家分裂,治公南下那一天起,這個計劃,便已啟動!」


  在本次「提親」事中,孫家一開始就埋下了明暗兩條線。孫孚意在明,既是為了吸引各家注意力,也是要配合孫無違,製造出孫家嫡位之爭已結的假像。伯羊在暗,默默觀察各路人馬的長短特點,儘可能多的收集情報。


  在孫家,根本就不在乎朱家的那一支獲得勝利,更不在乎甚至是希望著諸朱的盡數隕身,因為,他們手裡還有丹陽朱家……只要控制住朱子慕,在孫家的支持下,丹陽群朱,便可以堂堂正正的湧入鳳陽!

  「那個傻瓜,一直以為我們必須和他合作……」


  很多人都知道,在約三個月之前,孫無違曾經親赴鳳陽,與朱子森相洽甚歡,並在不久后令孫孚意前來提親。但很少人才知道,那次會面中,孫無違曾提出極為平凡的要求,卻將朱子森深深打動!


  苦笑著表示說,自己的兒子看上了朱大小姐,但以自己的身份,又實在不想兒子入贅人家。因此上,他希望朱子森合作,若孫孚意能提親成功,便先訂下親事,事後再說服朱子慕,讓她嫁過東江。


  看上去極為合理,似乎只是老人的舐犢情深,但當時,卻令朱子森眼中放出了興奮的光!


  朱子慕如果嫁離朱家……也就等於說,朱家,終於沒有了所有人都認可的第一繼承者!

  「大少爺看人的眼光,從來沒有錯過啊。」


  無論朱子森表現的多麼忠誠厚道,孫無違始終認為,這是一個貪心之人,也是一個可用之人。所需要的,只是一個機會,一個能夠說服自己墮落的機會,而果然,當機會終於來臨時,他就越走越遠,從壓制到刺殺,更走到了終於下定決心,要連朱子慕也一併抹除。


  「這一切,都在大少爺的算中,他說……人只要走錯了路,就會越走越遠。我們只需要靜靜坐著,他就會倒找上來求我們幫助。」


  「也就是說,沒有什麼朱有淚……朱子森自己,就是那個刺客?」


  「……那不重要。」


  迴避掉這個問題,黃麾紹帶開話題,伯羊也頗為識趣,並不追問。


  在原來的計劃中,朱子森會利用諸朱間矛盾激化的機會,把握機會,逐一剪除,而當他感覺自己已被懷疑到沒法迴避時,黃麾紹便會介入,在很多旁證的前面,將他「射殺」。


  「但當然,那只是我們孫家的『幻體』罷了……」


  以「千幻錄」製作出的屍體,足以騙過任何人,以這種辦法,朱子森自旋渦中脫身,並將餘下二朱間的猜疑引爆。


  「誰先突擊誰,其實不重要……反正,剩下的人,也會被我們除掉。但考慮到背後的勢力,當然還是三山好對付一點。」


  在這計劃中,伯羊其實頗為重要:若沒有他陽投朱曉傑,陰附朱子森,孫家尚沒法這樣準確掌握對方的每個動靜,對此,黃麾紹給了極高的評價。


  「讓朱大那個蠢貨信你也就罷了,暗投朱子森,也能讓你信你……很不簡單,後生可畏啊。」


  摸著頜下長須,黃麾紹笑得十分舒暢,告訴伯羊說,經過這個事後,他暫時就不能見光了,孫家的意思,是讓他換個名字,先到錦帆賊里歷練一段時間。


  「你可以和太史認識一下,你們兩個,都是一時才俊,我們這些老傢伙是不行了,將來是你們的天下啦……」


  笑聲忽地一斂,黃麾紹眯眼道:「來啦」  ~~~~~~~~~~~~~~~~~~~~~~~~~~~~~~~~~~~~

  「孫少……你?」


  孫孚意突然摔倒,諸人無不大驚,雖四肢無力,也都勉強起身,只帝象先,在短暫的驚愕之後,忽地扭頭,看向外面。


  (糟,今次真是糟糕了……)

  「月門公……請立刻看一看,外頭的人,怎樣了!」


  倒下同時,孫孚意似已和帝象先想到同時的事情,在沒有撐持起身之前,已疾聲向座中年紀最長的朱家宿老發問。


  「不用問了。」


  朱月門反應過來之前,帝象先已苦笑著擺起了手。


  「……所有人,都倒下了。」


  「……藥王神技,名不虛傳。」


  露出同樣的苦笑,孫孚意從懷裡掏出幾種藥瓶,一一服下,卻都沒用,只能勉力支持自己坐起。


  「這一次,玩大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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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作聰明的東西……」


  遙望下方的滾滾煙塵,黃麾紹抱臂而立,神色冷蔑,在他,這群人等於已死。


  這原是他們的安排:一直等到朱子森陰謀盡泄,方介入進去,驅散馬賊,蓋這些馬賊無非是些不入流的人物,便有幾百來眾,以兩人之力,又那怕殺不散他們?

  卻聽伯羊低聲問道:「黃公,還有一事請教……聽說,您手中有一件御天神兵,怎麼不用?」


  黃麾紹一怔,道:「你說繩祖?放在家裡哩!」說著又笑道:「老啦,還拿著這些寶貝作啥,早該傳給太史了……」便聽身後伯羊嘆一口氣,道:「原來如此,可惜了……」便道:「可惜什麼……」,忽覺后心一痛!

  「我是說,可惜……我拿不到了。」


  「伯羊……你……」


  聲音吃力、斷續,因黃麾紹的身體已被自后打穿,還在微微跳動的心臟已整個自胸腔中脫出,被別人握在手中,情形竟與適才的留仙有幾分相似。


  「黃公啊……」


  聲音依舊恭順,卻多了些些狂熱,伯羊低聲道:「抱歉……您只記得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卻忘了後半句。」


  「……黃雀在後,彈丸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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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黃雀在後,彈丸在下……好個丫頭!」


  臉色鐵青,這不該是屬於勝利者的神色,畢竟,此刻,在子貢眼前,蕭聞霜何聆冰均已近崩潰,宰予黯然低頭,雲衝波更是昏迷於地,不省人事。


  但,子貢卻極其憤怒,令他憤怒的,正是雲衝波的不省人事!

  今天的一切,本來都在子貢的算中,從算準蕭、何、雲每個人的反應,到以「重現當年一戰」為說,誘使宰予將決戰推至今天,精準控制時間,牢牢把握住與宰予舌戰的進度,直到雲衝波來到,才丟出最後一擊,以蕭聞霜的心語擊垮雲衝波的心防,再以雲衝波的出現打垮蕭聞霜的意識,更以此來將宰予徹底擊敗——正如當年。


  每個細節都密絲合扣,在子貢的算中,被打破心防的雲衝波,將完全失去自我,最多十個問題,就可以把他徹底撕碎。


  但,雲衝波,卻昏了過去!

  (絕對不是偶然,這個反應……是水月洞天!)

  既知小音是劉家的人,子貢立刻便能聯想到「水月洞天」,更能想到,這必是小音一早已有布置,換言之,對方早已料到遲早會保不住雲衝波,也早已料到雲衝波必定頂不住子貢的攻擊。


  (在崩潰的前夕發作么,但是……有何意義?)


  默默估算,卻因自己的估算而微感心驚:子貢發現,無論有何意義,竟然……都無傷於劉家,無傷於小音!

  水月洞天本身是需要術者輸力支持的法術,無論小音提前如何布置,也不可能改變這一點,亦即是說,她的這個努力,最多是等於小兒女的傲嬌,算是雖然認輸,也要添點亂子的意思,而僅止於此的話,以子貢的身份,以小音的背景,也的確不會再怎樣加以追懲。


  但同時,小音這也可能另有深意,在爭取到片刻時間之後,可能會帶出一連串的反制和攻擊,甚至,有可能,令子貢功敗垂成!

  (而,如果真是那樣的話,一個失敗了的子貢,也就沒法作任何事了……好深的心,不愧是,桃園傳人!)

  主意打定,子貢反而露出了冷冷的笑,吩咐公孫將雲衝波扶起到椅中,又教他換茶點來

  「宰予,看來,我們還要等一會。」


  「……隨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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