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龍虎(上)
已入夜。
十六隻馬蹄上下翻飛,後面的大車在顛簸中一路急進,但這卻沒影響到雲衝波,他裹著一床被子靠在車廂上,睡得鼾聲如雷。
九地卻睡不著,他本就是心思細膩的人,這番前去處置的事情也不是小事,雖然雲衝波現在的確累積起了越來越高的威望與信任,但對方……畢竟也有龍虎之稱!
(勝了,也不過是士氣之爭,但如果敗……不死者,是不能敗的。)
心下沉吟,九地越想越是緊張,一時間,竟幾乎想要探出身子喊住車夫,讓他調頭東返!
但一看到正睡到連口水都流了出來的雲衝波,他卻又突然放鬆了下來,那張在白天里時而微笑時而沉默時而深沉的臉,此刻正安詳有如孩童。
(……今天,倒要看一看,誰才是人間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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約莫是二更時分,九地迷迷登登的睡著又醒過來也不知幾次的時候,卻聽見雲衝波長長的出了一口氣,坐了起來。
「快到了吧?」
「大約還有二里路。」
「那未,該到了。」
現在是深夜,一天中最安靜的時刻,但似乎是為了響應雲衝波的說話,有隱隱約約的呼喊聲,順著風飄過來。
「約戰……」
「無膽鼠輩……」
「受死……」
直到馬車又走過了一里來路,那些聲音才變得清楚起來,那是幾十個大嗓門正在輪流的叫罵著。
「太平道雲衝波約戰。」
「無膽鼠輩,出門受死!」
時間上當真是剛剛好,在馬車駛到剛剛能夠看見夜色下那黑沉沉的軍營時,憤怒的吼叫聲也傳了出來。
「你家小爺出來了……有種就不要跑!」
「你說不跑就不跑?難道你是我兒子么!」
面對匹馬衝出,連頭髮似乎都在燃燒的那個年輕人,任務僅僅是「罵陣」的先頭部隊們自然不會傻到不跑,一邊退走,一邊還繼續用各種語言繼續填充著對方的怒氣槽。
當然,相對於對方的力量來說,他們實在是太過微末,但在對方追趕上他們之前,遠方卻先傳來了一連串的爆裂聲。
「你的對手……是我。」
將因自己急速催運真氣而爆裂的馬車丟在身後,雲衝波用最快的速度介入了戰場,右手刀連鞘揚起,剛剛好擋住了對方猛烈抽擊下來的長槍,與之同時,他身子急旋,欺入對方懷中,左拳猛然發力,雖然對方及時將右手所纏紅綾鼓盪而起,擋住了這足以致命的一拳,但還是被轟到向後飛出了足足十來步,才穩住身子。
「龍虎山上有龍虎……」
沒有趁勝追擊,而是穩穩站住了身子,雲衝波右手持刀——依舊沒有出鞘,平平向前探出,用一種極漠然的聲音道:「雲龍嘗會,一擊而潰,今遇雷虎,也……不外如是!」
月光下,他衣袂輕輕飄動,傲慢中帶著輕蔑的神色,筆直向前探出的刀身,都令那些太平道的戰士們無比激動,當他一句話說完時,居然是不約而同般一聲吼叫。
「不死者……萬勝!」
而,雲衝波的對面,赤金色的雙瞳憤怒的閃耀著,赤紅色的頭髮在夜空中飛舞,張元和的徒弟,小音的弟弟,紅頭髮的流赤雷低聲的喘息著,看上去,越來越像是一頭野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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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死者這手俊得很啊,不愧是跟那騙子跑了幾年江湖出來的……)
雲衝波的一擊,令已方士氣高漲,令對方座軍營都死寂一片,令流赤雷憤怒到似乎要炸開來一樣……但看在九地眼中,感受卻是完全不同。尤其是當他又聽到雲衝波冷漠的說:「剛才是為了救護我太平道眾,而現在……待你調息,再來敗你。」時,簡直忍不住想一擊掌,輪圓嗓子叫上聲「好」!
(裡子面子都佔全了,偏生那小子除了生吞下去,竟是沒路可選,嘿……你也有今日!)
一想到前些天,流赤雷是怎樣在各處戰線上遊走,咆哮著高呼讓道眾們「傳話過去,讓他來戰!」時,九地就痛快得如同在三伏天喝了一杯冰水,尤其是當想到自己月初明明修為道法都不吃虧,卻被對方仗著法寶威能,硬生生從軍陣當中把自己轟退離陣時,就更覺得雲衝波這樣做真是大對特對,正確之尤。
惡狠狠的看了雲衝波幾眼,流赤雷倒也沒有衝動到高呼著「要你賣好!」衝上來的地步,呼呼的喘了幾聲粗氣,他盤腿坐下,當真開始調息,雙眼卻始終沒離開雲衝波上下,凶光畢現。
風吹,雲走,遮月,此時已然三更,周遭一發的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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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用多久,流赤雷猛一下從地方上彈了起來--他的精力似乎始終都是過剩到了無從發泄,就連「站起來」這樣的動作,也是猛烈之極,如同身下有火藥正在炸開一樣。
「你……」
戟指欲罵,卻突然變成了快速的點擊,在虛空中刺戮出似乎還滴著血的六個赤紅小點,隨即又相互勾連,繪出無數個堅實的小小六邊形,籠罩在流赤雷的前方。
靈寶會元術:連天鐵壁罡!
「靈寶罡術……沒用!」
流赤雷手指方動,雲衝波已大步前沖,什麼連天鐵壁罡,他就和沒有看見一樣,只將左拳輪起,重重砸下,砰然一聲,居然已在罡壁上砸出無數細密裂紋!
攻勢稍滯,對方長槍已如毒蛇般噬至:陰狠之極,居然是直取雲衝波鼠蹊,與之同時,流赤雷右臂上的紅綾無風自動,高高鼓起,明明纏在臂上時只有三尺模樣,此刻卻如紅雲錦障,竟有遮天蔽地之勢,將流赤雷的身形全數遮沒!
「龍虎法寶,還是沒用!」
蹈海連鞘劈下,把長槍的攻勢硬生生砸斷,連槍頭帶槍身都被砸進土裡,右拳此時已將鐵壁罡擊破,跟著變拳為爪,居然一把撈住混天綾,快速旋腕,竟似要將之硬從流赤雷臂上絞解下來!
「你……風火輪!」
目眥欲裂,流赤雷自己其實最喜歡的也正是這種打法,以近乎暴烈的攻勢,給予對方最大限度的壓力,強行將其防禦擠暴,但現在被人反施已身,卻實在是不好受到了極點。
(早知今天,當初在青州……不,在金州就該一槍戳死這個王八蛋!)
嚴格來說,流赤雷或者當喊雲衝波一聲「姐夫」,雖然雲衝波不知道這層關係,他卻是明白的。不過很顯然,他對這個「姐夫」完全沒有那怕是一丁點的好感。
發動裝備在小腿上的法寶「風火輪」的威能,流赤雷急速後退,動作卻依舊極穩:右手斜持長槍護著身前,左手連續虛寫,那是要激發另一道罡術之力。
「我說了,全都沒用!」
再一次超乎流赤雷九地以及其它所有觀眾的想象,雲衝波根本沒有追擊,而是深深呼吸之後,一聲暴吼之後,輪圓了膀子,將至今仍未出鞘的蹈海飛砸出去!
「碰」的一聲,蹈海飛旋著砸正在流赤雷額上,這令他額頭上立時開裂,迸放出大朵血花,也令他再站立不住,嘶吼一聲,向後摔倒,那聲音中滿是不甘和憤恨--用到一半的罡術自然也便無疾而終了。
雲衝波慢慢踱向前去,場中一片寂靜:兩人過招時,帝軍營中也已在列隊出陣,但任誰也沒能想到,流赤雷竟會敗得如此之快如此之慘,一個照面之下,就被打到人事不省!如今眼看著雲衝波步步走近,似乎下一刻便要拾起蹈海,梟掉流赤雷的首級,卻皆是目瞠口呆,莫說湧上去將流赤雷搶回營中,就連大氣,也沒人敢出一口!
(三軍可奪其帥,匹夫可奪其志……不死者,果然不凡!)
看著雲衝波緩緩前行的背影,九地心潮洶湧,難以平復。
作為曾和流赤雷交過手的人,他其實很清楚,雲衝波的確強過流赤雷,卻並沒有現在這樣大的優勢:他當初以符圖與流赤雷的罡法相當,撐持十餘回合未現敗績,之後,是不耐煩的流赤雷將身上諸般法寶威力全開,才一舉壓倒九地,奠定勝勢。
(以剛才的表現來衡量,不死者正常來說,三十招內,便該能取到優勢,五十招上下,或可全功,但現在這樣……不死者,他不是勝在『武學』,而是勝在『兵法』啊!)
從事先安排的挑畔,到明明是偷襲卻佔盡正氣,再到把自己強出一籌的力量作最極限和最暴烈的運用,雲衝波交手只用了短短一瞬,但戰鬥,卻其實從他在路上大睡時便已開始。
「打敗一個武將沒什麼意義,打敗他的軍心才是我們的目的。」
不覺又想起雲衝波來時路上的淡淡說話,九地很清楚,剛才那樣狂野又迅猛的打法,從雲衝波本身來說,並不划算,如果將節奏拉開,用較長的時間,他會勝得更充分,也不會如現在這樣,要壓制著自己體內的暗傷來立於陣前。
(從戰鬥來說是這樣,但從戰局來說……這才是最好的著法啊!)
周圍太平道眾的歡呼已經平復,九地卻知道,這不是因為他們已平靜,而是因為他們已興奮到了忘了歡呼,興奮到了已不能用歡呼來發泄慶祝的程度。
(唉,但這也是因為他是不死者啊,如果是九天或我,就算能取得這樣的勝利,也沒法有這樣的反應……)
正自胡思亂想間,九地卻悚然一驚,疾聲道:「不死者,小心!」
與九地的示警同時,空氣一陣異常的扭動,十餘道黑影就象從地下冒出來一樣突然出現,以「雁翅」之形左右展開,而他們的中心,也即是流赤雷的身前,則是雲衝波早已見過的矮胖身形。
「不死者……請留步吧。」
神色很嚴肅,聲音則有些沙啞,傲雲很謹慎的盯著雲衝波,道:「你剛才用強敗下雷師弟,已經受傷了吧?此刻敗你,勝之不武,且去。」
怪異的一笑,雲衝波並沒有再向前走,雖然蹈海還落在地上,和昏迷不醒的流赤雷一起被傲雲擋在了身後。
「吾聞,龍虎山上有龍虎。」
第一句話說的似乎很客氣,但立刻,就變成了讓傲雲與十二歲次一齊把臉色沉下的,赤裸裸的,羞辱!
「雲龍雷虎,天下聞名,雷虎一招便敗,而現在,雲龍……」
眼光越過傲雲,看向正陣列在他身後的帝軍,雲衝波一笑,道:「也要自來取辱么?」
「……那,便成全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