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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節 教士魯智丈(上)

  帝大中十七年,五月廿五,武榮城。


  「還好,比想象中好太多了。」


  站在離武榮太守府不遠的地方,張元空掃視周圍景象,頗為感慨。二十天前,他還來到這裡拜訪韓沙,並偶遇阿羅本,那時,亦思巴奚軍還是守護城池的國家軍隊,王德與薛染衛還是意氣風發的統軍將領,韓沙還是這城市的最高長官……那時,誰能想到,短短二十天內,天地翻覆!


  放眼望去,這城市顯然蕭條了許多,但還遠遠沒到張元空想象中那種民不聊生的地步:雖然大多數中等以上的商家都關門上板,但那些小門經營的店面卻多數還是謹慎的作著生意,街上人群比當初稀少了許多,但看得出來其中大半還是為了生計奔波的普通人。最大的變化,是徹底看不到了手執紅黑兩色棍棒巡邏的衙役,一會兒就出現一隊的亦思巴奚兵丁,才代表著現在這城中最高的權威。看著他們,張元空感到無比的扎眼,但也不得不承認,至少,現在,是這些人的存在,才保證了城中沒有出現大亂的局面。


  就在剛才,張元空親眼看到,一名二流子般的人物,不知犯了什麼事,被一隊兵丁撞上,也沒有倒帶,而是直接就砸斷掉了一隻手,把他丟下。


  「那肯定是偷東西啦。」


  沒有張元空那麼多感慨,張赤腳眯著眼,夾了一筷子牛肉放在嘴裡,舉起杯來,見張元空只是瞪著他,完全沒有要對飲的意思,也不惱,笑一笑,自己「啯」的一口吃掉了,咂著酒,細細的在那裡抿著酒香,過一會,才接著介紹說,亦思巴奚軍都是積年的老行伍,殺人放火是本行,卻沒什麼理政的本事,城中士商諸民更沒可能出來幫他,現在能維持住一個基本的秩序,那全是靠著刀劍嚇人。


  「偷東西的去手,點污婦女的去勢,搶劫者死,持火者死。」


  由身上還兼著市舶使的那兀納來主持,佔據了城市的軍人們,就用這樣無比粗魯也無比直接的方法,來強行壓制住了隨時可能爆發的大動亂,並重新建立起了秩序。


  「唔?這樣?」


  聽完張赤腳的介紹,張元空重新打量起眼前的城市,併產生了新的疑問。


  「人手不夠吧?你看這樣的巡邏力度,遠比原來巡街的頻率要低。另外,他們是把判斷與執法的權力都交到最基層的巡邏兵丁手裡了嗎?這樣的話……很容易出現大量的冤屈吧?」


  「人手,那是沒辦法的事啊。」


  總共也只有幾千兵丁,其中還有將近一半被阿迷里丁統帶出城。如今,正在清溪洞附近蝟集成團,警惕的等待著應該從北方出現的長汀翼軍。餘下的人里,一大半都被派出去布防,能夠用來維持治安的,真是少之又少。


  「其實,就是這些人里,也最多只有兩三個是真正的老兵,其它,應該都是原來的夫子之類的人物吧。」


  至於冤屈什麼的,張赤腳嗤笑著說,沒有才是怪事。


  「那個廟裡沒有冤死的鬼?更何況,那兀納他們難道在乎街頭巷尾每天賣力氣掙吃喝的人冤枉沒有?」


  就張赤腳了解的事情,那兀納定下的紀律相當苛酷,有徇私枉法者,唯死一途,就在前天,他還親自在街頭處置刑,砍殺了兩個敲詐商鋪的士兵。


  「上面的人啊……就這樣,我早就看明白了。」


  嘴裡噴著酒氣,張赤腳不在乎的說,那兩個士兵為什麼死?不是因為他們敲詐,而是他們前頭敲詐時不懂分寸,逼到人無路可走,後頭苦主鬧大時又措手無策,不能把事情平息在自己的街巷當中。


  「大老爺不想聽到說有事情,那,誰讓大老爺知道自己那裡有事情了,誰就得死,就這麼簡單。」


  被張赤腳那種玩世不恭的態度激到心氣一陣浮動,張元空強自按捺下去,低下頭,自己夾了幾筷菜,就面吃了——他面前是一開始就點的素麵,大半壺酒,都是張赤腳一個人喝下去的。


  張元空的厭惡之情,張赤腳似乎完全看不出來,自得其樂,又斟了一杯酒,喝得滋滋有聲,嘴巴咂個不停,好一會兒,才放下杯子,問張元空道:「大真人,下午咱們還要看那些地方?晚上要不要在城中過夜?」


  張元空沉著臉道:「先吃飯,一會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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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天,三兄弟坦誠相見,張元空與張元津達成一致,否決了張元和的想法。對此,張元和很是不服,但也願意接受。


  「既然這樣的話,我們就得重新考慮後面的著法。」


  在張元和而言,虛與委蛇的應付之前的默契是毫不為難的事情,畢竟,只要拖上幾天,陳安國大軍一至,那些人發不發動,便已毫不重要。


  「而目前來說,我們既然不準備發動……那,便低調些行事的好。」


  很遺憾錯過了這個能夠重擊神霄派的機會,不過既然放棄,張元和也便不再總掛著嘴上,而是認真琢磨怎麼因應當前形勢。


  「韓太守那邊,我來維持,大師兄你也要去定時拜望。」


  至於張元津,以酒問心的舉動讓張元空張元和都是暴怒,卻意外為他在武榮周邊的江湖道上帶來甚好聲望,連帶著閻沙也是面子大漲,走到那裡,都有人翹拇指說,老兄夠體面,連龍虎山的真傳也能放心喝高!

  起初,三張兄弟都對這樣突然湧出的熱情感到困惑,直到林家團練的槍棒教頭邊用仰慕眼光看著張元津,邊努力表達清自己想法時,他們才恍然大悟,哭笑不得。


  「沒醉過的人啊,信不得的,你想想,一個人要是從來沒喝醉過,那有多可怕?這樣的朋友,你敢交?」


  而張元津不僅喝醉了,還是在險地中喝醉;不僅在險地中喝醉,還帶著酒勁幫認識沒兩天的朋友打架;不僅帶著酒勁幫認識沒兩天的朋友打架,還在打完之後,自己醉到差點淹死!這種種行徑,雖然令張元空張元和怒極,可在那些見天邊拍脖子邊吼說「這腔熱血,只要賣於識家!」的江湖漢子眼裡,這簡直是爽快到了極點,講義氣到了極點。


  「總之呢……這事情這樣,居然倒也不錯。」


  臉色扭曲,好不容易,張元和才承認了張元津的瘋狂行為的確有頗大的正面效果,並因此對他提出要求,讓他繼續來努力與這些人物交流往來。


  「但你要給我記住,絕對,絕對,絕對不允許再喝醉成那天的樣子!」


  「知道,知道了。」


  至於張元空,他的想法,是回到武榮城中去看一看,而這也和張元和的想法完全一致。


  「我們需要有人去看一看。」


  在張元和想來,武榮城中局勢到底如何,關係到下一步的種種發展,能夠掌握第一手消息,總是好事。


  「就我所知,現在林家也好,柳家也好,陳家和汪家也好,都在通過自己的途徑與城中拚命溝通,就連韓大人,也通過浦壽鋷他們的渠道來掌握城中動靜。」


  至於潛入城中必須的渠道,張元和早已想好,就通過景教安排便可,反正,大面子上,現在龍虎山的角色仍然還正在與對方密謀,來準備對付神霄派與摩尼教。


  「不不,那可不行,大真人要進城?當然是老張來安排啊!」


  張元空打算潛入武榮的消息,並沒有對外隱瞞,甚至,張元和還刻意向韓沙稟報,說張元空心繫國事,重傷初愈,就決心要潛回武榮,刺探消息。結果,被張赤腳聽到后,大為不滿,鬧上門來,表示說自己可是在武榮呆了幾十年,人物地理,全都精熟的很,這種事情出來,豈有不效力的道理?吵到最後,也不知他怎麼說服了張元和,最後居然真得同意讓他擔任嚮導,幫助張元空進入武榮。


  (這老酒鬼……還不如卡門呢!)


  心下正值煩燥時,突然想到此節,張元空只覺心情更加暴燥不堪,卻又不禁想道:「清溪洞打成這樣,自然是無圍可言,那太平道的人想必早已遁走,走了不死者,著實可惜……」但一想到那天在夜雨下的見聞,想到那些微笑的,沉靜的,坦然的等待死亡上門的戰士時,張元空卻又微感安心,居然生平第一次覺得,讓太平道的人逃掉,似乎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


  「那些偉大的古神啊……那些比世界更古老的大蛇!他們蜷曲著,穿越過了不存在的牆!」


  正沉思間,突然聽見街道上傳來雜亂的喊叫聲,張元空猛一驚,向外望去,已見著幾人正在大吼大叫的傳教。


  「這些瘋子……他們倒是完全沒受影響啊!」


  曾向卡門請教,張元空現在知道,這些人的正確名號是「克蘇魯神教」,而不是起初以為的「剋死鹿」,但就算是卡門,也只知道這些了。


  「那些人都是瘋的,教中不是白痴,就是傻瓜,當頭的是個智障……總之就是根本沒法打交道!」


  正回想當初事情,張元空卻見下面街頭突然大亂,一隊亦思巴奚軍小跑著趕將過來,還在十幾步外,就破口大罵,刀劍出鞘。而那些克蘇魯的教徒早已熟練的化整為零,分散逃進了大街小巷當中。


  「等等,這是怎麼回事?」


  真是目瞠口呆,張元空記得,就算是深憎各種淫祀的韓沙還在城中主政的時候,這些教徒也基本上處於一個半合法的位置,怎麼到了如今,同樣身為夷人的那兀納們主政了,他們倒象是比過去更慘了?

  「這個,正常啊。」


  嘿嘿的笑著,張赤腳說,張元空畢竟是才進入武榮沒多久,情況不熟悉。


  「別以為夷人就是一家……他們啊,是按教門來的!」


  那怕是兄弟親朋,只要信奉教門不一,那就勢如水火,在這些夷人的故鄉,一大半的戰爭倒是奉諸神之名而起,在他們看來,異教徒?這東西比異鄉人要可恨何止十倍啊!


  「過去吧,是他們被韓大人壓著,被老道……我是說被咱們龍虎山壓著!」


  一邊下樓,一邊吹著牛,張赤腳說,現在頭上大山一去,這些夷教上頭沒了壓力,下面自然就是要互相殺將起來,大殺特殺。


  「你看著吧,這只是開始,現在他們還在怕外邊的官軍,上頭人也還清醒,壓的住,再有些日子,哼哼……」


  一路說得高興,兩人已走出酒店,張元空正尋思下面向那裡去時,卻聽旁邊忽地有人輕聲呼喚道:「老張……是你嗎,老張?」張赤腳應聲轉頭,定睛打量一番,奇道:「咦,智丈,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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