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節 市舶使那兀納(下)
當天夜裡,陳安國並沒有進入武榮,但很快,他就為了這個決定而後悔莫及。
身為久戰宿將,面對武榮城的內亂與那兀納的開城,陳安國表現的極為謹慎,僅僅派出兩隊步卒,在那兀納的配合下接手了北門城防,之後,無論如何邀請,他都不肯再前進一步,堅決要等到天亮之後,再作主張,不僅如此,他還重新安排了營地的防禦,以比之前更警惕的態度,注視著黑夜下的武榮城,直到天亮。
然後……他就看到了他完全沒有想到的人。
擒殺賽甫丁與阿迷里丁后,那兀納開城投降的對象,並非只有陳安國一人。而與陳安國不同,在收到武榮城中傳來的信息后,韓沙連夜入城,自那兀納手中接收府庫圖籍,點檢人員,安排諸般事宜,至天明,陳安國欲再率軍入城時,卻愕然發現,自城門處滿面春風迎將出來的,居然是韓沙本人。
一番噓寒問曖之後,韓沙明確告訴陳安國,城中如今已完全恢復秩序,自賽甫丁以降,作亂人等,共一千四百四十人,已全數死在昨夜動亂當中,另外還有一千多人的死傷,都已經安排收殮燒埋。
「一來,這原是陳將軍所部軍馬連戰皆捷打出來的結果,二來,那兀納尚是戴罪之身,自是絕不能讓他居功的。」
這樣的說著,韓沙將這些人頭全部推給了陳安國,並表示自己會以太守的身份起草報告,確認這些全部都是陳安國所部的軍功。
但同時,他也明確告訴陳安國,如今城中已然安靖,無需再放大軍入內,陳安國自領近衛入城自然無礙,但若全軍入城,卻不免驚動百姓,那時反而不美。
「原本城外亦思巴奚軍的駐處也已經收拾停當,陳將軍不妨安排副將統領,便去駐紮,你我且先入城,討論種種善後事宜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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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賭徒就是賭徒,袋中空空的時候,敢於行險,但滿囊金銀的時候,便轉保守。」
「這也是人之常情罷。」
坐在茶館二樓,張元空與張元和一邊談論,一邊打量這座城市。
「浦壽庚非常人也,而韓大人,也不是一般人啊!」
「確實,這份子果決……真不象是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官啊!」
只有三張兄弟自己知道,那兀納的反正,並非突然起義,而是由浦壽庚策劃后,經由三張兄弟,用極秘密的方式告知了韓沙,反覆商議、溝通,才有了今天這令所有人都目瞠口呆的結果。
「這樣的結果,也算是雙贏吧。」
從目前聽到的消息來說,浦壽庚仍然保持了極強的冷靜與自製,那兀納自列十條死罪,並跪請撤消亦思巴奚軍的編製,自然,這些都被韓沙拒絕了。
「仔細想來,這也是理所應當。」
自進入武榮地區以來,陳安國表現的太過跋扈,更不要說他還和王德不同,在武榮地區有著整個家族的支持。在這種情況下,如果長汀翼軍在戰後移鎮武榮-——這是很大可能發生的事情,韓沙的施展空間,怕會比亦思巴奚兵變之前更小。
「我想,浦壽庚應該早就在作這個打算,但最終作出這樣的決定,應該還是在陳將軍執殺林得隆之後。」
無論與浦壽庚之間有怎樣的心結與矛盾,韓沙都首先是一名稱職的地方守官,保持平衡,於中用事,在他,是本能一樣的東西。幾乎在浦壽庚和他一接觸,他便立刻意識到了在武榮地區再保留一支武裝部隊的重要性。
「若依韓大人的想法,最終應該還是要徹底裁撤掉亦思巴奚軍,但這卻有前提,那就是必須讓陳將軍離開,由其它在本地沒有根基的將領來衛護這裡。」
目前聽到的信息,指亦思巴奚軍會被大幅削減,將總人數壓縮到一千以下,作用也只限於供衛港區,和周邊的幾處要道,原本的絕大多數防區,都將在近日內移交給長汀翼軍。
「不交出來也沒辦法吧,那兀納的直屬部隊本來就是三人中最少的,再加上近日的征戰,再加上昨天晚上的火併……說是給他一千人,他現在能收拾出五六百人就算不錯了吧?」
「那你可錯了,元津。」
張元和表示說,自己雖然沒去城外的軍營里看,但有件事,自己還是很有把握。
「港區那邊的軍營裡面,現在總得有兩三千號夫子,而這些夫子,一多半都是上過陣,見過血的,你信不信?」
「二師兄,你是說?」
不敢置信,張元津看向張元空,卻見他也是默默點頭。
「一千多個人頭……也虧他們連夜間就能安排妥當啊。」
辦理交接的時候,張元空也在現場,放在最上面的兩顆人頭毫無疑問屬於賽甫丁和阿迷里丁,而之後的安童、博拜這些腦袋也毫無疑問,但再接下來的……
「至少,那個在咱們窗戶外邊喊了好多天古神將至的傢伙,我還是認得的。」
殺良冒功,這自大夏以首級計功以來便一直在軍中發生,原是再尋常不過的事情,但張元空認為,這次卻有所不同。
「賽甫丁他們和一批親信軍官的確死了,但他們所部的士卒,大多數,應該是搖身一變,成了那兀納部的夫子。而且,本來是三個核心,現在卻唯那兀納一人為首,等完成整編后,力量說不定反而比現在更強。」
不過,張元空認為,這也沒有什麼,與自己無關,既然韓沙覺得有信心繼續運用這批人來平衡陳安國的部隊,那就讓他平衡去好了。
「咱們該走了。」
苦笑著,張元空回顧這兩個月來的經歷,覺得好象簡直是什麼都沒作一樣。
「查證不死樹真偽……現在回想起來,這任務分明就是個笑話。」
「咱們覺得是笑話,有些人可不這麼想。」
不屑的搖著頭,張元津說,他剛才從城東過來,分明看見神霄派的人,又在不死樹附近出沒,不過這一次,警惕的景教徒們把他們擋在了外面。
「又在作法事啦……規模比以前任何一次都大。」自古以來,戰爭、瘟疫、飢荒再加上天災,就是宗教最好的四個夥伴,甚至曾被某個教派的創始人充滿感情的讚美為「護教四騎士」。值得慶幸的是,這次亦思巴奚兵亂總體上還算規模在控,沒有爆發到滿城創痍的地步,但城內城外加起來,披麻帶孝的人家,也總有上萬之多,前些天,城裡人家多半戰戰兢兢,縱有損傷的,也都只敢關著門,忍著聲,如今終於重見太平,頓時間,就是滿城哭聲!
對武榮城各大教派來說,這哭聲便是最好的號令,神父、教士、住持、阿訇……他們紛紛走出廟門,力圖要抓緊這種難得一遇的寶貴機會,儘可能的再多發展幾個教徒。
「說起來,神霄派的人錯過上次的機會,現在再想用強謀取,可不容易了呢!」
對此,張元空覺得倒也不見得,還是看李納挐們的決心到底有多大。
「賽甫丁信景教,阿迷里丁信摩尼教,還都是相當虔誠的教徒……他們呼風喚雨的時候,兩教得其力量頗多,如今身負重罪,兩教又豈能一點掛落都吃不到?李納挐若能借這個勢發難,也真不好說會怎麼樣。」
不過,已經決心不再介入這當中事情,張元空告訴兩個師弟,再觀望幾天,等事情平靜后,便向韓沙辭行。
「不過,有件事情,我還是有點介意。」
「……卡門的下落么?」
瞪了一眼嘻皮笑臉的張元津,張元和問張元空道,是不是仍然想不通阿迷里丁們為什麼會突然作亂?
「是啊。」
皺著眉頭,張元空輕輕敲著桌子,說如果賽甫丁阿迷里丁是被生擒,還可以訊問出來,但現在,只怕永遠都弄不清楚了。
「不過,沒所謂了……與咱們都無關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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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天夜裡,三兄弟仍然落足在先前城中的居所,臨天黑時,張赤腳還專門來探問了一次,笑呵呵的坐下來,東拉西扯,就是不走,連張元津連連咳嗽著表示說晚飯已經吃過也沒有用處,到最後,還是張元和苦笑著找個借口,給他塞了點碎銀子,張赤腳才心滿意足的告辭而去。
此後無話,三兄弟各自安歇。也不知幾更幾點時分,張元空忽地驚醒過來,披衣而起。
「大真人,救命啊!」
慘呼聲中,「撲通」聲音自外面傳來,似有什麼重物從牆上直接摔進了院里。
「誰?」
「什麼人?」
怒喝聲中,張元空張元和張元津紛紛自屋裡搶出,看到一具血肉模糊的人體,正在院子里翻滾掙扎。
「大真人,救命,阿……」
一句話沒有說完,火蛇從天而降,貫穿了路德維希.普羅維登斯又名魯智丈的頭顱,血肉飛濺,死到不能再死了。
「此人乃賽甫丁黨羽,其罪當死。」
月光下,穆護何祿站在牆頭上,平靜說道。
「……倒是,驚動三位真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