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節 人頭(上)
虛虛伸手,阻止了身後憤怒的張元津,張元空抬著頭,居然還能露出溫和的笑容。
「這人我倒有過一面之緣,不知道,到底是犯了何等重罪呢?」
「這個,倉卒之間……」
左右看了看,穆護何祿道:「不方便說。」
又道:「但此人確實是當死之人,韓大人也是知道的。」
「這樣啊。」
仍然是溫和的笑著,張元空拱拱手道:「那我就沒什麼要問的了。」
他姿態這般之低,顯然也是出乎對方意料之外,穆護何祿怔了怔,又看了看面無表情的張元和與滿臉怒意的張元津,躬身道:「如此最好,多謝大真人的體諒。」說著已然轉身欲去,卻聽張元空又在笑著道:「穆傳法使請留步,還有一件事,想要請教。」
穆護何祿皺眉道:「請說。」聲音中已頗透出不耐煩來,張元空卻不以為忤,笑著道:「只想請教一下,穆傳法使我記得是身在祆教啊,什麼時候,卻入了衙門,來作這些捕拿不良的事情?」
「你……是什麼意思?」
眼睛慢慢眯了起來,穆護何祿道:「夜深時分,非便相敘……明日再來拜問大真人。」說著向後撤身時,卻覺眼前一花,張元津已先躍上牆頭,擋在了旁邊。
「大真人,你想做什麼!」
這一下斥喝,真是疾聲厲色,值此深夜時分,聲傳極遠,在不知什麼地方才被反彈回來,在夜空中一遍遍重複著「做什麼」、「做什麼」……聲音在反覆碰撞中不斷變形,聽上去更加顯得的陰氣森森了。
「沒什麼。」
依然站在院子里,抬著頭,笑容可掬的看著穆護何祿-——此時,張元和已從另一個方向躍上了牆頭,與張元津遙遙相對,徹底堵住了穆護何祿的去路——張元空道:「我只是在想,我大夏有句老話,叫事不過三……不知穆傳法使聽說過沒有?」
「大真人……你想要和我祆教為敵嗎!」
再度厲聲吼叫,聲音中卻已帶出些些驚慌,而這一次,這吼聲似乎終於引起了周圍人的注意,遠處的黑暗開始被攪動,有人在向著這邊快速的跑過來。
「為敵?怎麼會?」
口氣仍和開始一樣溫和,臉上的笑容卻慢慢淡去,張元空道:「第一次見到傳法使的時候,你當著我們的面殺了五個人,第二次見到傳法使的時候,你當著我的面殺了四個人,第三次見到傳法使的時候,你,又當著我的面,殺了一個人。」
「穆傳法使,殺人者死……那可是我大夏最古老的律法之一呢。」
「……你敢?!」
發出驚天動地的吼聲,穆護何祿整個人都化作巨大的火團,向後疾退,但,只是剛一移動,劍罡雜著凍氣,便縱橫交錯,封住了他退走的方向。
……以及,張元空的低低冷笑。
「不過誅一屠夫……有何,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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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穆護何祿感到不安開始以吼叫示警,到其它人反應過來再趕到現場,中間只用了很短的一段時間,但,這麼點時間已經足夠。
……足夠,讓三張兄弟聯手,將這曾經橫行東南的太陽道士打成重傷,擊落地上!
「……護法使!」
第一批趕到的人,居然有十餘之多,一眼看去,更不乏精悍好手,這完全出乎三張兄弟的意料之外,也令他們在第一時間裡提高警惕,開始更加認真的去注意周圍動靜。
(果然,不止一處。)
集中注意力,將自己的感知儘可能發散開去,張元空發現,雖值深夜,正在這城中穿行的人馬卻不止一隊兩隊,而此刻,自己與穆護何祿的戰鬥更似乎已引發了他們的注意。
(祆教到底在作什麼?以為那兀納獨掌軍馬,他們就可以發瘋了?)
疑惑當中,張元空根本沒有浪費時間去搭理那些剛剛趕到的小卒,一方面,穆護何祿雖然被張元和擊中背後又被張元津斬斷左腿,卻仍然在垂死掙扎,另一方面……只消冷冷掃視一眼,已足夠鎮住的這些傢伙,也根本沒資格來影響這樣的戰局。
「惡賊……」
嘶啞的吼叫聲在城西響起,隨後,三張兄弟都看到有火焰熊熊燃燒,急掠過來。
「教主!」
火光起落,不過幾個呼吸間,那些趕來支援穆護何祿的祆教徒們剛剛露出喜色,跪倒在地時,身為祆教之長的蘇魯支已然趕到。而,也就在他落入場中的同時,張元空以「天猛」之力將右臂強化,如同斬城巨錘般,生生將穆護何祿以本命精血激發的一口烈焰轟散,更順勢悶回到他自己口中
「……敢爾!」
目眥欲裂,蘇魯支卻做甚麼也晚,只能痛悔於自己晚來了這一步,只能眼睜睜看著,張元空挾風帶火的一拳,將穆護何祿的首級,擂到粉碎!
……正如,剛才魯智丈的死狀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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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心!」
幾乎在穆護何祿被張元空擊殺的同時,張元和張元津同時示警,而張元空自己,也在同一時間內屈膝運氣,作好防禦準備。
蘇魯支卻沒有出手。
怒容滿面,連雙手都在微微的顫抖,他卻沒有出手,而是扭過頭,看向了那些先他一步趕到的祆教徒。
「你們,就這樣,看著傳法使去死了,是嗎?」
與阿羅本不同,他的口音極為重濁,聲調又平,有著明顯的夷人特徵,此刻激怒之下,更是晦澀難懂,唯在此深夜當中,卻又另行生出一種詭異莫名的感覺來。
聽聞蘇魯支責問,那幾名教徒均是面如死灰,互相看了一眼,為首一人抬頭道:「我等皆久蒙教主關照,今日若能魂歸聖火,全仗教主抬舉。」
蘇魯支微微點頭,道:「火之光芒來自奧爾瑪茲達的寶殿,他把火分給萬物,他命令火在戰鬥中為人類服務,準備食物和征服寒冷。」
說話間,他五指間已有暗綠色的火光燃起,是極細的火苗,在他指間遊走穿梭,靈動如蛇。
「饑渴的阿帕奧沙……阿里曼的奴隸,以阿胡拉之名,我要求你遵循偉大的誓約。」
五指向外虛彈,火苗疾射如矢,自那幾名教徒眉間貫入,連聲悶哼中,幾人僵立不動,已是氣絕。
「果然還是如此。」
蘇魯支這般擺布,看上去確乎怪異非常,但曾先後見過穆護何祿與朱戈納蘇是如何請鬼降怪,三張兄弟早已見怪不怪,張元津更冷笑道:「每動一法術,必以教徒性命為殉嗎?倒不知,蘇教主座下,終究有多少忠心人物?」
抬起眼,微微的瞥了張元津一下,蘇魯支復又垂下眼皮-——方才怒意,居然已經消失不見-——淡淡道:「奉阿胡拉?瑪茲達之名,死是獎勵,是前往裁判之橋的道路,是進入光明、公正和真理王國的鑰匙。」
他一句話說完,張元和早介面道:「既如此,我兄弟今天只好也勉力奉承,送大教主往那什麼橋一去……不必謝了!」說著,三張兄弟同時騰身而起,身上各有光華大熾,明亮有若星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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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入武榮以來,三張兄弟一直表現的極為低調,尤其是和神霄諸子相比起來,更是如此。這樣的低調,使的武榮諸大宗門中的很多人,都忘了一件事。
……三張兄弟,是龍虎真傳,是位居天下道門之首數千年的龍虎真傳!下一代龍虎天師,幾乎可以肯定,會在他們當中產生!
正如張元和曾帶著傲慢對林得隆說過的一樣,「千載不墜,唯我龍虎。」無論神霄一派現在何等烈火烹油,但在絕大多數龍虎弟子,乃至普天下絕大多數道門弟子當中,卻仍然相信,龍虎山遲早會回到那個屬於他們的地方,唯一有懸念的,只是這一天到底要等三年又或三十年而已。
因為天生的溫和謙遜,也因為知道這次任務的重要,和張顛來之前的再三囑咐,張元空對進入武榮以來所遇到的種種事情,總是儘可能的用一笑帶過,總是不想做太深的介入和太多的插手……但,這卻絕不意味著他不敢介入,不敢插手!
龍虎真傳……在他們手中掃除過的地方淫祀,多以百計,祆教也好,景教也好,或者在自己的家鄉,同樣是聲勢不讓三教的強大教門,但在大夏,在武榮,在張元空們的眼中,他們,又何嘗比什麼一貫道天理教黃陽神之類的更值得尊重敬畏?
兄弟多年,張元和張元津皆深知張元空心意,兩人都明白,當他終於殺心流露,決定取下穆護何祿性命的時候,便也等於考慮過了將整個祆教置在敵對面的後果……而這,嚇不到張元空,也同樣嚇不到張元和與張元津!
所以,當蘇魯支還在如過去一樣,用「降神」之法,自虛空中拘取曾被阿胡拉降服的「一萬種魔」之力,貫注信徒之身,來與三張兄弟交戰時,三人卻早已打定主意,要將他殺滅此間,甫一出手,便是剛才三人聯手,在瞬間擊潰穆護何祿的強招。
「以肉人胎生,下流蟲蟻之類,宿慶所襲,撰形太陽……進參真符,荷恩隆重,誠自慶祝……則,朽骸更生!」
太上洞神三皇儀法,需要三名修為相若、心意相通的道士,才能運使,效果是拔除病孽,驅邪護宅,因為要求相對苛刻,用途又相對狹窄,道門中一向不怎麼有人修習,包括三張兄弟,其實過去也沒有涉獵,還是這次來武榮之前,應張顛的要求,才開始研習,直到進入武榮之後,才算是初步掌握,至於張顛為什麼會有這樣的堅持……直到旁觀了朱戈納蘇在停屍台前的一戰後,三兄弟才算是真正明白。
「你們……你們居然敢褻瀆阿胡拉?瑪茲達的神力!」
三皇儀法驅動,三張兄弟分據三星斗方之位,身上各綻異光,縱橫掃動,那些教徒只要一被光芒照中,頓時就如被火焚鏈鎖,發出痛苦嘶吼的同時,更有紅黑交雜的氣流不住自五官處流出,而順著這些氣流的逸走,他們也竟慢慢自那種凶獸形狀漸漸萎縮下來,回復人形。
(一向只是用來攘除的「更生」之術,用來對付這種夷教法術,居然有這等奇效,師父他怎會想到的?)
疑問閃過,卻知現在並不是想這樣的時候,張元空居中主持,來回兩波,已將那十餘名教徒盡都擊退,各各回復人形,橫七豎八的倒在地上:多已死絕了,卻也有兩個大約是身體強壯,居然還能茫然的張著眼睛,似乎正在疑惑這究竟是什麼地方。
(反正,師父說過不能招惹的人里……可不包括這蘇魯支!)
忽地閃過這奇怪的想法,張元空自己也不由得想要失笑,旋就鎮定了心神,斥道:「以人為祭,邪道無疑,且誅除了便是!」
「等等,大真人……手下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