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節……真神?!(二)
「你們再試一次,去想象關於八景宮的一切,想象道祖的形象,在這過程中,要放空自己,儘可能的放空自己。」
已經說到口乾舌燥,再也想不出更多的細節,張元空自己都沒有察覺到,他所說的東西,早在一個多時辰以前,他就已經一模一樣的說過一次。倒是張元和很清楚的記得,從那時到現在,他先後換了七種表述方式,來試圖把自己當前的感覺形容給兩名師弟知道,但結果……卻始終是一樣的。
「大師兄,先不要著急,城門那邊的馬快剛剛還來稟報過,燭龍仍然沉睡不動。」
口裡安慰張元空,張元和的臉色卻實在也談不上好看:已是深夜時分,從下午開始,他們便不斷重複著「嘗試、失敗、嘗試、再失敗」的過程,寸進全無。時間正不斷流逝,三兄弟都明白,這種無休止的嘗試,是一種不可承受的奢侈,但明白又如何?無論張元空怎麼手比口說,張元和與張元津也始終沒法體悟到他的那種感覺。沒法自虛空中~將力量召來。
「大師兄,我想,我們還是先休息一會吧。」
「……好。」
心不在焉的答應了一聲,張元空挪動到桌子邊上,頹然的坐下來,用右手拄在桌上,托著額頭,一語不發。張元津倒了一杯茶端過去,他也只是木然的點點頭,拿起來,一飲而盡后,將杯子放回桌子,依舊是沉默的坐著,目光茫然的落在桌面上,沒有任何焦點。甚至連張元津已經在他對面坐下來,也完全沒有反應。
「碰!」
猛的砸了一下桌子,震的桌上茶壺茶杯都跳了起來,茶水濺了滿桌,張元津瞪著張元空,咬著牙,道:「大師兄,我們還是先談談阿羅本說的事情吧。」
「……你說的對。」
猛一激靈,張元空總算恢復了一點空明,看著滿桌的茶漬與碎瓷,如夢初醒。
「如果連我自己都還是混混沌沌,又怎麼可能給你們分說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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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降落在南門外的時候,張元空無疑是極為興奮的。他作到了之前自己根本就只敢想象的事情,也進一步的堅定了自己的信仰。同時,以自身為媒介,親身感受到了遠遠超出自己此刻境界的力量,這對他未來發展,更有無限量的好處,所有這些,他也沒有藏私,全都毫無保留的告訴了兩名師弟。
「但是,有一點,我剛才一直沒和你們說。」
當道祖形象出現后,張元空四肢不能自主,五感卻敏銳倍於平日,高浮空中的他,雖然背對城門,卻能夠「看到」整座城市。
當然,那並非平日里所見的城市形象,在張元空的感覺中,周圍的顏色似乎全被剝奪,僅餘下深淺不同的黑色,平日里熱鬧非凡的偌大武榮城,突然間就變成了完全由無數陰影構成的城市,看上去真是說不出的詭異。
「但是,大師兄,這個你一開始就說過了啊。」
那種特別詭異的感覺,是張元空首先就告訴兩位師弟知道的,他甚至還對此有所分析,認為這很可能是力量達到更強層次后才能擁有的某種神通。特別的,他還向兩位師弟強調指出說,在東、北、西這三座城門上,也就是三夷教分別設下神壇的地方,能看到並非陰影,而是某種熾烈的白色。
「是,可我沒有告訴你們說,那些白色,是完全相同的。」
苦笑著,張元空道:「這樣說,你們明白了嗎?」
「完全相同?」
把這四個字咀嚼了兩遍,張元和神色突然一變,道:「完全相同?」於之同時,張元津也失聲道:「和大師兄你自己散發出來的顏色……也是完全相同嗎?!」
「……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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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開始,張元空並沒有覺得這有什麼特別的意義,但當他落回地面,走回城門,聽到阿羅本的說法時,他的心裡「咯噔」一下,象是有什麼東西被破壞了。
……那道門已經被破壞,歡樂再也回不來。
當時,張元空並沒有流露出來,他只是站在那裡,靜靜的聽著阿羅本的宣講,靜靜的聽著張元和與李納挐們在批駁辯難,只有他自己知道,內心深處對自我的懷疑已經出現,並且……無力制服。
「大師兄,我還是覺得,你想的太多了。」
沉默了一會,張元和開口,說張元空已經有些鑽牛角尖了。
「表現的一樣又如何?也許只是萬法同歸……這是咱們都從來沒有體驗過的境界,有疑問是很正常的。」
「但是。」
苦笑搖頭,張元空並不是沒有試過這樣開解自己,事實上,早在他浮身於南門的時候,已經自己給自己找到了與張元和類似的解釋,並成功安撫了自己——如果沒有阿羅本的話。
「他的說法,可以很好的解釋這一切……完全合理,而我們的說法,卻不能,至少現在不能。」
「……但那不重要!」
突然發起火來,張元和重重的拍著桌子,告訴張元空說,自己根本不關心天上到底是有一個神還是有很多神,不關心景、祆與摩尼們相互的關係到底是什麼。
「現在的問題是,城外出現了怪物,三夷教都有辦法解決,這使他們得到了聲望與信徒。這部分的增長,就意味著其它教門的損失……包括我們。」
而現在,因為張元空的嘗試,道門也同樣找到了解決的辦法,這使他們能夠繼續保有自己的聲望與信徒,並進一步增強。
「這就夠了,大師兄!我們只要考慮到這一步就夠了!」
「天上到底是有一個神?還是十個神?又或者有沒有神?那有什麼關係?!」
努力壓低自己的聲音,張元空臉色漲的通紅,雙手因激動而不停的顫抖著:「大師兄,你現在有力量保護龍虎山的利益,有力量壓過神霄派的代表……這就夠了,這就足夠了!」
「真神?那些事情,我們沒必要去想,天下信眾拜信三清,陛下拜信三清……這就是最有力的理由。」
「真神?誰是真神?我才不在乎阿羅本的那些鬼話……重要的是解決問題。拜誰能夠最大限度維護龍虎山的利益,我們就應該拜誰作真神!」
「元和,你……你胡說八道什麼!」
勃然大怒,張元空也是拍案而起——倒是沒了剛才的沮喪模樣-——正要開口呵斥,卻聽院門敲響。
「道兄。」
深夜來訪的,竟是李納挐,以及其它六名神霄真傳,月光下,李納挐的神色顯得格外陰冷,卻又透著無比的決絕。
「我來,是想問一件事。」
李納挐問,張元空的傳授效果如何,張元和與張元津有沒有信心再現他今天白天作到的事情?
「你想作什麼?」
面對張元和的質問,李納挐神色漠然,向著張元空,深揖至地。
「道兄,李某有個不情之請。」
如果張元和與張元津都能如張元空般成功觀想出道祖真容的話,李納挐說他現在就走,從此以後,也絕不再敢與三兄弟爭道。
「但,如果不行的話。」
定定的看著張元空,李納挐道:「道兄,龍虎山與神霄派無論如何相爭,畢竟都是道門一脈。若教三夷教張大時,你我……皆是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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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大中十七年,七月初六,武榮南門。
遠方的海面上,太陽才剛剛半遮半露的冒出頭來,初現的晨光刺破海霧,將天空染作一片金紅。
張元空一個人,站在城門外。身上的城樓上,有韓沙,有張元和與張元津,還有李納挐等人。
昨天晚上,被李納挐說動,張元空概然答應,將自己的體悟傾囊相告,但,張元和與張元津沒能作到的事情,李納挐與謝白虎們也同樣沒能作到,到最後,張元空還是只能自己站出來,面對著山一樣的燭龍。
值得慶幸的是,不知道是因為燭龍的力量在慢慢流失,還是因為張元空昨天努力的結果,整個夜晚,燭龍都一動不動的趴在地上不動,對反覆訓練卻反覆失敗的張元空來說,這實在是極大的一個安慰。
(道祖啊……請指引我前行罷。)
低聲唱誦咒語,如昨天一樣,張元空身周慢慢浮現出點點星光,結連成球,隨後,他慢慢浮起,立於空中。
一切都和昨天一樣,柔和的光線自虛空中浮現,纏繞到了張元空的身上,並逐漸成為騎牛老人的形象,但……就在這時,劇變忽生!
象是被大風吹過的火焰,張元空身外的光球急劇的顫抖起來,扭曲,拉伸,現出種種怪異的形狀,隨後,象是被大風吹滅的火焰,砰然,炸裂!
星法破滅,張元空自空中倒撞下來,與之同時,一直伏在地上不動的燭龍突然顫了一下,碩大人首,慢慢抬起,這一切,同時發生,若電光火石,使人目不暇接。
「大師兄!」
驚呼出聲,張元和張元津同時搶出,但……有人,卻比他們更快!
「神霄真王,凝神金闕……」
只覺背後驀然有大風作,剛剛從城頭上躍出的張元和與張元津只覺眼前一花,早有人搶到他們前面,撈住了張元空。
「我今以神通力,憫三界一切眾生……」
來人身著土藍色的道袍,背對二張,左手抄住張元空,右手高高舉起,配合口中念誦,不斷繪出種種複雜的圖形。
「上衛帝王,下以為民……」
那人手指劃過的地方,便會有閃耀的光痕凝聚空中,很快,這些光痕已構成一幅巨大而複雜的罡圖,而張元和與張元津都已站住不動,滿臉寫的,都是「不敢相信」四個大字。
「怎麼會是他,難怪……李納挐他們……」
心意激蕩,張元和喃喃自語,又見那人已將罡圖繪製完整,將手一收,一放,平地里霹靂聲作,似是連珠雷響。
「……一身蒙福,萬方安樂!」
雷聲作,金光綻,整張罡圖忽地快速張大,更綻放出強烈的光芒,遠方,燭龍被這光芒照中,頓時就是一顫,重又伏下不動。
……歡聲雷動。
張元空剛才功敗垂成的時候,滿城上下,豈止是哀嘆驚慌?不知多少人直接就哭了出來!但緊跟著,這道士橫空出世,既救下張元空,又重新壓制住了燭龍,頃刻之間,大喜大悲,很多人根本就沒能反應過來,糊裡糊塗,不知道這道士究竟是何方神聖,滿臉眼淚的看著出去,見他正轉回身來,含著笑,向城頭上的韓沙拱手致意。
看著這望之四十許人,長須過胸,仙風道骨的人物,張元和卻是鐵青了臉,咬碎了牙,自齒間擠出三個字來。
「……林靈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