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一章,清歡悵
多少年以後,每當耶律賢想起那時那刻,他都能立刻回味起當時心中的震動。
看見她容顏的一瞬,時間靜止,萬物消亡,地老天荒……
怎麼會有這麼相似的兩張臉!
耶律賢驚詫得瞪大了眼睛,捏著女子下巴的手不覺用力。
蕭引凰知自己已無處可藏,遂閉上了眼睛。
「睜開!」
耶律賢喝道。
緩緩地,她又睜開了那雙大眼睛。
是這雙眼睛,波瀾不驚、雲淡風輕,靈動如水,倔強如山,這是耶律賢一生都不會忘記的眸。
他迷惘了,從喉嚨中哽咽出:「肖……綽?」
這無比相似的音節似乎解開了撲朔迷離的真相。
不是巧合,根本就是一個人!
真相伴隨著浪潮一般的怒意打向耶律賢。
耶律賢掐著蕭引凰下巴的手依然沒放開,手用力得骨節發白。
蕭引凰感覺到下巴上傳來的劇痛,咬著唇一聲不吭。
就是這副樣子!
耶律賢記得,她在大難臨頭時總是故作鎮定,她所有的樣子和習慣他都記得清楚,可是他換來了什麼!
換來了這個女人現在看見他,表現出面對危險的狀態!
似乎積攢在耶律賢心中的思念,一瞬間變成了滿腔的憤怒。
耶律賢忽然俯下身子,用近似陰森的語氣問道:「你……不該死嗎?」
高姝虞和耶律姝聽了,忍不住咧嘴。
皇上這是要治死罪?
唯有蕭引凰明白他什麼意思,薄唇輕啟,顫抖著說道:「勞皇上費心,臣……女罪該萬死。」
耶律賢死死地盯著地上跪著的女人,萬幸和酸澀在他心中交織成苦澀的酒,喝得他醉迷。
耶律賢似乎已經忘了高姝虞和萌古公主的存在了,他瞥了蕭引凰一眼,不知自己該如何面對這個女人和一顆困頓的真心,拂袖走了出去。
身後,高姝虞和耶律姝被耶律賢的拂袖搞得一頭霧水。
耶律姝擔心自己皇兄,此時為沒有了找蕭引凰麻煩的心思,看了一眼高姝虞,說道:「高姐姐,這事兒日後再說吧,我要去看一看皇兄。」
耶律姝又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蕭引凰,對於弄得自個兒皇兄這副模樣的罪魁禍首,她也沒有一點兒好臉色,「至於她,就先跪在這裡吧。」
高姝虞自是沒有不應的。
頓時,大殿內只剩下了高姝虞,以及跪在地上的蕭引凰了。
高姝虞用手不經意地撥了撥額間的發,嘲諷地說道:「蕭小主,惹了皇上和公主不開心,本宮還是勸你識些趣兒,莫要不自知留下來惹人厭才好。」
蕭引凰這會兒的思緒因耶律賢而動,著實沒有功夫去理會高姝虞,道:「這個就不勞煩渤海妃娘娘擔憂了,不過,如今皇上公主俱是不在,娘娘怕是也不能多待呢。」
趕緊走吧,站在這裡招人煩。
這會兒,蕭引凰只想要一個人靜一靜,這樣一來,那高姝虞未免就顯得聒噪了。
高姝虞只笑著,不管心裡頭怎麼想的,可面上確實笑的燦爛如花,她道:「是啊,本宮是不能跟蕭小主比,畢竟,也沒什麼人能讓皇上氣的這般模樣了,哎,本宮身為皇上的妃子,此時卻是要為皇上分憂。」
說到這兒,高姝虞叫道:「來人,去,蕭秀女惹怒皇上,今日小懲大誡一番,掌嘴二十,以示懲戒。」
話音一落,有兩個五大三粗的嬤嬤過來按住了蕭引凰,另有一人做好準備,只待一聲令下,就要動手開打了。
高姝虞道:「妹妹也別怪姐姐,若是要怪,也只能怪你惹了皇上不開心吶。姐姐知道妹妹自幼在江湖中長大,習得一身好武術,不過,若是妹妹掙扎反抗,怕是……會惹來殿外的守衛呢。」
畢竟,一個是已經被封的渤海妃娘娘,而另一個只是小秀女,該聽誰的,無需多說。
況且,高姝虞也沒覺得蕭引凰真的武藝有多好,這話說出來也不過是諷刺她在江湖待久了,一身的江湖氣息,如那等三大五粗的江湖草莽一般罷了。
蕭引凰這會兒心裡頭沒工夫與她計較,有沒聽她再說什麼。
被人打了一巴掌的后,才反應過來,她美目一瞪,將人硬生生地給嚇退了。
高姝虞覺得丟了臉,瞪了那人一眼,道:「還不快些!」
這般蠢笨的人,掌個嘴都掌不好。
蕭引凰壓下心頭的怒氣。
也罷,就讓這蠢女人先囂張一次吧。
反正……
這樣想著,清脆的巴掌聲已經響起。
蕭引凰在這巴掌帶來的疼痛中保持著一種難以言喻的渾渾噩噩。
她也不反抗,那嬤嬤快速打完之後便趕緊退了下去。
高姝虞見蕭引凰滿面青腫,這才滿意,讓人下去,自個兒也回了宮裡。
到了自己宮中,高姝虞臉上的表情和剛剛的表情不同,完全不見喜意。
彩霞和彩虹不明白為何,彩霞看主子心情還不算很壞,壯著膽子問道:「主子,為何,掌摑了那人卻不開心?」
高姝虞閉著的眼睛睜開,一雙眼睛里平靜無波,完全看不出來平日里那個喜怒形色的人的影子。
或許,這是最真實的她?
她道:「你知道什麼,皇上今日里見了蕭綽如此反常,其中必有什麼因緣,本宮今兒個也只是稍稍試探一番。」
她沒有說出,剛剛她隱隱在那霸氣的帝王身上看到了一絲失魂落魄。
這種氣質她並不陌生,以往,也有喜愛自個兒的人,被拒之後就是這般模樣。
陛下這種神情的表露,容不得她不多想。
這時的蕭引凰,也思緒萬千。
先是想起兩個人的過往,還有自個兒被耶律賢強制抬起頭時,對他眼中各種神情的心酸,等到了回過神兒后,她驚訝於一直跟高姝虞對著乾的自己會放任由高姝虞作威作福。
為什麼自己會這麼做?
心存試探嗎?試試他會不會為了自己出頭?
究根結底,怕是蕭引凰在耶律賢為了高姝虞出頭將其叫來時心裡頭便有了一絲她自己也沒有察覺到的委屈和醋意吧。耶律賢……
不知過了多久,耶律賢好不容易平復了下來自己的心情。
對於那人還活著的欣喜,對於她活著卻騙自己死了的傷心,還有那……欺騙。
欺騙。
耶律賢不知道她到底是叫蕭綽,還是叫肖若。
也不知道她到底是蕭思溫的女兒還是一個浪跡江湖的女俠。
其實這些都是她。
耶律賢可以不追究她的名字,也可以不過問她的身世,他只是要確定一件事——她的真心。
假死的目的是什麼,難道不是離開他嗎?
讓他以為她已死,留一顆悲慟的心給他,換一身逍遙自在給她。
「若兒,綽兒~」耶律賢低吟,他只想一想這個名字,心裡頭就覺得痛的不行,以往每日夜裡的夢囈以及思念到極致時的呢喃,竟然全都像是笑話一般,盡情的嘲笑著他。
欺君之罪,罪至如此。
再換一個人,耶律賢絕對能弄死這個將他玩弄於股掌之間的人。可是再換一個人,誰也不能把這宗罪演繹得如此令人心碎。
人雖還在世,心意未可知。
「她在哪?」耶律賢問道。
萬福心中隱隱覺得陛下不對勁兒是因為蕭家三小姐,可又不能肯定。
畢竟,是兩個毫無關係的人,就算三小姐再犯錯,按照陛下的定力也不會這個樣子。
所以他猶豫地問道:「皇上指的是?」
「肖…蕭綽。」他嘴角揚起一抹自嘲。
「怕是還在跪著。」萬福回道。
沒有人吩咐,那秀女哪裡敢起來?
耶律賢聽罷,握緊了拳頭。
聽完萬福話的一剎那他是心疼的,可是憑什麼,憑什麼他心疼她,心疼一直自己欺騙自己的女人,如此卑微。
心中還是忍不住為她開脫:她還沒解釋呢!
若是有什麼苦衷,自己是可以原諒她的。只要她留在他的身邊就好。
誰讓自己愛她呢?誰讓自己,捨不得她呢?好不容易人沒有死,回來了,自己難道還要因此而再次失去?
耶律賢忽然闔上眸子,用力地說道:「萬福,傳朕旨意,蕭家女蕭綽,秀外慧中,深得朕意,封為貴妃。」
為了懲罰她,先給一個貴妃的位份吧。
此話說出的時候,不,可以說是蕭引凰抬頭的時候,鳳儀宮裡后位之上落著的塵,就被震散了。
萬福低著頭道:「諾。」
果然……皇上的不對勁兒就是因為蕭家三小姐,那個名叫蕭綽的。
他正準備退下去宣口喻,卻聽得耶律賢又道:「賜住鳳……玉鸞宮,今日搬進去。」
雖然現在他還不想見到她,可亦不願意委屈了她。
肖若還在他身邊的時候,耶律賢曾設想過,要不以後就賜她住自己的龍御宮吧。
可是經歷了這些,耶律賢實在是不想現在就下旨如是。
就暫且分開一段兒時間吧,再給彼此一些時間。
他也需要好好的冷靜一下,想一想。
蕭引凰跪了許久,也沒有等到人來。
她又想了許多,想起了以前自己想象的兩個人再相見時的樣子,可那時她唯獨沒有想到,竟是自己一個人跪在著空蕩蕩的大殿內。
按照她以往的性格,這裡沒有人看著,她定是會去找他問個清楚的,可此時,她卻是懶得再動彈一點兒。
也罷,就這樣吧。
她的錯,也是活該。
再說早知男人的心善變,這九五之尊的皇帝隨口的情話她不必記在心中,更不必當真。
男人的心,還不是說變就變,本就是自己不對,又怎麼能要求他這麼多?
呵。
兩隻腿麻的很,她卻沒有想要起來動一動的意思,想起了耶律賢,想起了韓德讓,自己終究是兩個人都傷害了吧?
到最後,她竟然在想,涼鎖和春喜怕是要急哭了吧?那是全心全意都將自己放在心上的兩個丫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