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老太太見是長女回來了,忙叫綉芙斟茶,笑著問道:「今日怎麼想起來了?」
「來看看鈺姐兒回來沒有,我給她備的壓歲錢還沒給她呢。」丫鬟攙著大孫氏在炕上坐下,綉芙端上一盞君山銀針。
「你還怕給不出去。」老太太笑道,又問,「過幾日似乎是武兒的生辰吧?」
「是。」大孫氏呷了口茶,放下茶盞說道,「眨眼都十八歲了,我現在想起來,還是他十五歲剛走那會兒的樣子。也不知道在外頭這三年過成什麼樣兒了。」
老太太嘆了口氣,「得怪他祖父,要磨練,這京城裡的兵馬司神機營任他磨練,做什麼非得把他帶到邊境去,天底下也有他這麼不把孫子當孫子的人!」
大孫氏略微吃驚,倒不是因為聽到母親責罵公公,而是這麼多年來,第一次聽母親主動提起她夫家那邊的人。
敏哥兒看到承鈺進來,邁著短短的小腿跑過去,一把抱住她的裙子,仰著小腦袋叫「鈺姐姐抱鈺姐姐抱。」
敏哥兒是越來越重了,承鈺實在抱不動,只能拉起他的小手,牽他到炕上坐下,再把他抱到自己腿上來。
「敏哥兒,叫姑母。」盧氏向兒子指了指旁邊的大孫氏。
王府家中丈夫勤於公務,常奔忙在外,兒子也遠在漠北,因此大孫氏常常回娘家和母親幾位妯娌說話,敏哥兒看她也面善,乖乖叫了聲「姑母。」
「敏哥兒越來越像立行了。」大孫氏捏了捏他胖乎乎的臉蛋子,笑道。
「是嗎?底下人還說他長得像我多一些。」盧氏聽她這麼一說,又仔細看了看兒子。
「你倆都長得俊,孩子也俊,看得我真想把敏哥兒抱回王府養著。」大孫氏笑道。
盧氏道:「姐姐要真想要個孩子,不如再和世子生個出來,到時候也有侄兒陪著你了。」
她這話說得有些粗鄙,不過是妯娌間的體己話,況且彼此也熟悉她的性子,倒也沒有反感。大孫氏面色微紅,道:「你就別打趣我了,我也這把年紀了。現在只指望著冀州那位早些回來儘儘孝,也就沒什麼所求的了。」
「武兒要回來了嗎?」老太太問道。
「半月前收到信,說就是這月回來,他二叔想趕在他生辰之前。如今戰事已平,匈奴人讓他祖孫倆打怕了,簽了附屬國的協約,再掀不起什麼風浪。」大孫氏說到這裡頗為驕傲。
「那就好那就好,再好不過了。」老太太連聲說好,眼裡不經意泛起點點淚光。
「玉武哥哥封了鎮國大將軍,回京后陛下必定還有賞呢,姨母就等著玉武哥哥給您掙了超一品的封誥回來把。」承鈺笑道,被大孫氏點了點鼻子,「數你嘴甜。」
「侄兒也有十八歲了,定人家了嗎?」盧氏問道。
大孫氏搖搖頭,「等他回來再議不遲,雖說是父母之命,但我覺得還是他喜歡最要緊。」她想到家裡那位小叔子,因為娶不到心愛之人,鬱郁終生,至今未娶,一雙眼睛似永遠蒙了層灰,她心裡發冷,不想兒子也變成他二叔那樣,決定隨他心意,讓他自己做主。
況且……大孫氏看了眼身旁水靈甜美,嬌嬌嫩嫩的外甥女,這些年她瞧在眼裡,承鈺是越發出落得俏麗清秀,小家碧玉,模樣不論,畢竟是母親身邊帶大的,脾性教養算得是京城貴女中一等一的。她早就有意替兒子說親,但之前因為外甥女還小,不便探母親的口風。
玉武從前也最疼愛這個小表妹,等他這回回來看了,如果他有意,自己就先大著膽子向母親提一提。
大孫氏坐了會兒,陪母親用了午膳,臨走時除了新年壓歲錢,又添上承鈺十三歲的生辰禮物,承鈺拿在手裡,覺得沉甸甸的累人。
最後又拿出一個玲瓏小巧的雕花鏤空香盒。
「這份算是你玉武哥哥的。他那邊沒什麼稀奇玩意兒,寫信來讓我替他給你選盒胭脂。」大孫氏扭開粉盒的機括,一股淡淡的香意撲來,是杏子紅的脂粉。
她忽然想起十歲那年在泉州,重生以來第一次見到陸玉武,他也是送了自己一盒胭脂,不過被姜韻把盒子打碎了。
時間竟過得這般快,都三年了。
承鈺接過粉盒,一時有些怔怔。
「這是高麗國進貢的嗎?」孫步琴瞧了眼粉盒,問道。
「是啊,宮裡頭的娘娘也用這個,陛下前些日子特賞了戍邊將軍的女眷,因此得了幾盒。」大孫氏道,「琴兒怎麼知道?」
「我上回看大姐在用。」孫步琴說道。孫步玥這幾年待在高府,過年才回來一次,當時她和姐姐步瑤去扶搖院找她,就見她在用這樣的脂粉塗臉,姐姐問她要她不給,說是高麗國的貢品,她舅舅給她的,非常難得。
「鈺姐兒也該學著倒飭自己了。」大孫氏摸了摸外甥女溜光水滑的頭髮,想到她平日里連一點尋常的脂粉也不沾,若是哪日認真梳妝起來,還不知得美成什麼樣兒呢。
她想了想,應了姨母一聲「好」。前世嫁給孫涵后,他母親做慣了清苦的寡婦,見不得兒媳整日塗脂抹粉,因此她也漸漸棄了那些脂粉,素麵朝天起來。重生時才只十歲,更無心打扮,今天經姨母提醒,她才恍然自己已經快八年沒碰過胭脂了。
這杏子紅好看,不知塗在臉上,他看見了會不會注意到?想到這兒,承鈺抿嘴一笑,決定明天就抹了給他看。
不過還沒等她第二天擦上,當天晚上孫懷蔚來東廂房時就看到了。
他今天回來時特地繞路去買了她愛吃的芝麻南糖,而東廂房的一事一物他再熟悉不過,一進屋就看到了放在金絲楠木梳妝台前的小匣子。
承鈺順他視線看去,笑著說:「那是姨母給我的生辰禮物。」
姨母?孫懷蔚眉頭一皺,小丫頭的姨母也就是世安王府的世子夫人,而她的長子就是那位不停給承鈺寄信的世孫。
從前年開始,宣府來的信他收了不下數十封,每封都在問她安好,每封都在想她訴說邊關生活,每封的字裡行間,在他看來,都是對他的承鈺的覬覦!
來一封他燒一封,去國子監的那段日子,他就讓管事的送來,他在國子監的舍房裡燒掉。起初小丫頭有寄去宣府的信,無非是些生活瑣碎問候話語,也讓他一一燒掉。他的小丫頭只能有他一個表哥,而現在,他的承鈺更只能有他一個人。
表哥這個身份也得換,至於怎麼換,等四月殿試結束,一切塵埃落定,他自會向祖母提出。到時他有了權勢地位,祖母就算不答應也得答應。
一時盯著那個精緻的粉盒,他怒火中燒,恨不得立刻把它扔出去。承鈺卻把盒子捧到他面前來,笑著問道:「你覺得這顏色好看嗎?」
「不好看。」沒想到他回答得這麼乾脆果斷,她倒愣了愣,不經意露出几絲失落,道:「既然不好看,那我就不用了。」
說完把它賞給了平彤,平彤知道這盒胭脂名貴,一時還不敢接,直到撞見二少爺冰霜一樣寒冷的眸子,才嚇了一跳,忙接下了粉盒。
孫懷蔚放下那包芝麻南糖便回了自己的偏院。容芷估摸著自家少爺回來的時間,早沏好了他愛喝的普洱茶。不過今日把茶遞到他手裡時,心下卻有些疑惑。
平日見二少爺從凝輝院回來,雖然面上淡淡的沒什麼神情,但她能感覺到他心裡是快樂的,今天卻是怎麼了?面如冰霜,神色嚴峻,喝了三杯茶,也沒見他眉頭松過。
她小心翼翼地伺候著,忽聽他問道:「你知道哪兒的胭脂最好嗎?」
二少爺這是在問她女兒家的胭脂嗎?她有點懷疑是自己聽錯了,二少爺怎麼會問這些?難不成……是要給她買?
不可能,自從上次二少爺因為盼兒想爬床,叫人把她脫光了扔到二門外,偏院里包括她在內的一眾丫鬟再也不敢起什麼心思,二少爺也從沒流露對她們有什麼慾望。
那今晚二少爺這麼問……
「我在問你話。」直到再聽到二少爺冷冰冰的聲音,她才如雷擊了般清醒過來,忙回道,「奴婢一直在府里伺候,少有出門,胭脂都是托出門的姐姐帶回來的。奴婢們用的都是次一等的,二少爺若想要好些的,我聽她們說,還是得杭州那邊的脂粉最好。」
「杭州?」孫懷蔚喃喃,眉心沉了沉。
第二日是孫步瑤夫家送來催妝禮的日子,二十四擔催妝禮抬到國公府時,國公府上下張燈結綵,二門外的小斯,二門內的丫鬟婆子,臉上都溢著喜氣,捧著紅紙紅布忙裡忙外。
衛國公府似乎很多年沒辦過喜事了,上一回還是三太太盧氏嫁來時掛過紅綢子,大概八九年前的事了。
承鈺跟著樂了一天,和幾個手巧的丫鬟學著剪出大紅的「喜」字,貼在窗戶上,又教孫步琴給她姐姐打攢心梅花的絡子,到晚上睡覺前,她才想起今天一整日都沒見著孫懷蔚。
「二少爺今天來過凝輝院嗎?」承鈺躺下了又起身問平彤。
平彤搖搖頭,「似乎沒看見,倒是大少爺來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