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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6章 變故

  承鈺一進來,守夜的容芷就迎了出來,她還以為是自家少爺回來了,看到雪夜裡清麗纖細的人兒時愣了愣。因為老太太的緣故,表姑娘已經很久沒來過扶搖院了,這次突然來,還這麼晚,她著實有些吃驚。


  不過她還是笑著走了過去,問道:「表姑娘怎麼這麼晚了來找二少爺?」


  「有事相求。」承鈺一面說一面就進了正房,容芷知道這位表姑娘是少爺放在心尖尖上的人,自然好生待著。見她進屋也不阻攔,忙往她坐下的炕上放了大迎枕讓她靠著,又沏了熱茶端來。


  承鈺面色倒是很平靜,她只想等他回來,求他為三舅舅的事想想辦法。三舅舅雖不是外祖母所出,但幾個舅舅里就他真心待過母親,前世他出嫁時,三舅舅是跟著親迎隊伍直把她送到了孫府,又叮囑孫涵要好好照顧她。


  敏哥兒也還這麼小,三舅母肚裡的胎兒尚才四個月,若是三舅舅出了事,留下她們孤兒寡母該怎麼辦。


  但是孫懷蔚一直沒有回來,容芷和平彤坐在杌子上陪她等。暗夜裡靜極了,只聽到雪落在院中的聲音,極細極輕,細得像她緊繃的心緒,一點大的動靜就會綳斷。


  她到底還是等到了他。估摸著過了卯時,她撐著頭在炕邊眯了會兒,就聽見屋外院中有人走路和說話的聲音,睜眼時天光微亮,掀了帘子,一個身穿石青色右衽圓領長袍的男子走了進來。


  「燦燦,你怎麼在這兒?」他臉上是喜多於驚的,看得出也是熬了一夜,一雙星眸下帶著淡淡的青色,下巴還有短短的胡茬。


  孫懷蔚覺得昨日在獵場上拿下太子的一刻,也沒有一回府看到小丫頭坐在屋中等自己快樂。屋裡生著地龍,他脫下孔雀紋大紅羽緞的披風,挨著承鈺坐下,把她擁在懷裡。溫香軟玉不過如此。


  丫鬟們見狀都自覺地退了出去,承鈺被他抱了會兒,輕輕推開他,道:「孫大人如今好氣派,小小一個偏院也塞滿了護衛。」


  孫懷蔚笑道:「你不喜歡?你若不喜歡,我撤下就是。」看著她欺霜賽雪的玉膚,正想wen下去,卻被她一偏頭躲開。


  「你是不是聽說了什麼?」他皺了皺眉,之前一直忙著扳倒太子,根本沒時間管府上發生了什麼,但看小丫頭的模樣,應該是知道外邊的事了。


  「我只求你,放了三舅舅。」承鈺轉過臉來,帶著幾分哀求地望著他。


  那雙桃花眼雖然仍是亮晶晶的明燦,但因為一夜未眠的緣故,眼皮起了多層細細的褶子,說不出的疲憊之色。他看了心裡是很憐惜的,又把她摟在懷裡,這回承鈺沒有推開他,還在懇求。


  「你想想辦法,把三舅舅放出來,他沒有做錯什麼,他只是皇長孫的老師。」她簡直快哭出來了,抱著她的人語氣卻頗為冷淡。


  「三叔若僅僅是皇長孫的老師,我大可保他出來,但他做錯了一件事,那就是寧死也不肯承認太子是謀反。」


  「我真的救不了他了。」孫懷蔚虛了虛眼,想到昨晚詔獄里十六皇子親自提審的人中,三叔是咬碎了牙也要站定太子是清白的,最後他走的時候三叔似乎已經沒有氣息了。


  他當然想保,但十六皇子生性殘暴,又愛猜忌,雖然這次他為他立了大功,但他畢竟不是跟了他多年的人,十六皇子不會完全信任他。就算他求情,他不覺得他會給自己這個面子。


  何況當時十六皇子拿著一根沾鹽水的鞭子已經抽得眼睛發紅,三叔誓不鬆口,還啐了皇子一口。就算救下來又能怎樣,只能是養在家中的廢人,依著三叔的莽直性子,恐怕也不會放棄為太子求情,總有一天自尋死路。


  「為什麼,那是你的親叔叔啊!」承鈺猛地推開他,一雙眼睛帶了質問和些微的恨意。


  「燦燦,皇家尚且不論親緣手足,何況我們這些身不由己的臣子。」


  她望著他的眸子黯了又黯,最終失了光亮,黑白分明,再也不是那雙含情妙目。


  孫懷蔚發現這點,著急道:「你放心,無論如何,我不會讓國公府有事,不會讓你有任何閃失。」


  承鈺已經不想再聽他說話,很平靜地推開他,站直了身子,道:「孫大人事忙,我就不打擾了。」


  「燦燦!」孫懷蔚真急了,見她要離開,追上去從背後緊緊地摟住她,道,「你別生氣,三叔我雖保不下來,但我答應你,一定不讓三嬸有事,好不好?」


  他捧過承鈺的臉,兩人已經很久沒有這樣親昵過了,他摸到她臉上滾下來濕乎乎的眼淚,淌過嘴唇,越發顯得紅潤水靈,想湊上去時,卻感覺懷裡的人想掙開自己。


  兩人對視著,他心裡那股挫敗很快被強烈的佔有慾覆沒,用力箍了箍盈盈一握的小腰,她貼近了幾分,再湊過去時卻又被她別過臉去,掙扎得越發厲害。


  為什麼會這樣?他要用強了,掰過她的臉不管不顧狠狠地就wen了下去,還沒探進去,他用力地吸著,突然感覺嘴唇一痛,竟是被她咬了。


  孫懷蔚顧著嘴上的傷,手自然就鬆了,承鈺趁著這當口掙開了他,給了他一巴掌,門帘也不及打,橫衝了出去。他只覺得那個小小的手掌冰冰涼涼地拂過臉頰,沒什麼氣力,但尾指的指甲劃了過去,似乎留了道口子,辣辣地痛。


  承鈺披風也沒穿上,只一身單薄的對襟褙子,在雪地里奔跑。她也不知道自己怎麼跑回凝輝院的,回了東廂房就把門扣上,渾身上下已經凍得失了知覺。淚水糊了一臉,心裡一抽一抽的痛。


  事情怎麼會這樣!他怎麼會變成這樣!


  她忽然後悔當初把他救下來,他就應該自己發燒燒死!不然國公府也不會出這等事,三舅舅還能和前世一樣好好的,當上太子少保,外祖母和三舅母也不會因此垂淚憂心。之前懷縝表哥說起他在外頭做的那些事,她聽著都覺得觸目驚心,但她只是一個閨閣弱女子,外邊的血雨腥風刮來,她也無能為力。


  她到今日見到他的前一刻,也不敢相信他是背棄師友,負盡深恩的人,但是現在她信了。多少人宦海沉浮半生也入不了帝王的眼,就像二舅舅那樣木訥老實的,小半輩子去了還只是個五品的官職。他能平步青雲,靠的不就是他冷酷無情的手段?

  他為了討好皇上,連自己的尊嚴也不要了,明明言官批判的皇帝,他卻日日寫了青辭去迎逢,明明為人稱頌的太子,他卻暗中勾結十六皇子誣陷。孫大人好本事,承鈺至今才明白過來。


  如今他能負了師恩,他日若自己對他不利,她的一點救命恩情又能算什麼?但承鈺沒辦法了,愛就是愛了,她想自己已經愛得很深了,揉進五臟六腑里,不然為什麼一想到他要是拋棄自己,會摧心毀腸一般的悲慟。


  平彤追回來,隔著門聽見屋裡哭聲漣漣,像受傷的小獸哀鳴,聽得她也悲從心來。雪又落起來了,正房裡綉芙姐姐領著丫鬟出入,老太太和太太們也是一夜不曾合眼吧。


  孫懷蔚是想去看她的,但承鈺剛走,外邊就有人來傳他入宮面聖,他只好匆匆更換了朝服,坐了轎子往宮裡趕。


  三叔是死在獄中了,一夜之間詔獄里死的官員太監僕役不計其數,鎮撫司的錦衣衛連夜出動,藤蔓似的延伸,又抓了不少,太子派系的人在朝中佔了大半,這樣一來,第二日上朝時,大殿內就有些空落落的,平日與他爭鋒相對的熟面孔都消失了。


  家眷本是要判處流放或充軍,但十六皇子賣了他這個人情,把盧氏和敏哥兒保了下來。二叔明哲保身,到底沒有被為難,讓他頭疼的是大哥孫懷縝,和三叔一樣的一根筋,認定太子沒有謀反,還上書為高閣老證清白。


  大哥還是沒看明局勢!真正要殺死太子的不是他,也不是十六皇子,而是皇帝自己!皇上本來就不喜歡這個長子,近年來太子在朝中日漸得勢,他雖然荒廢朝政,醉心仙道,但腦子還不糊塗。這次冬獵場的計劃並不是天衣無縫,但皇上還是選擇相信了。


  所以越是有人為太子求情,皇上越是堅定要處死太子。


  他處理完公事回府時,不過酉時,但隆冬的天黑得早,下轎時只見衛國公府的黑漆沉木大門緊緊閉著,肅穆而蕭條,有些冷清。


  護衛去叩門,孫大人攏了攏身上的孔雀紋大紅羽緞披風,正跨了級台階,忽然從角門那邊轉出個女子,攔住了他的去路。


  高之菱從早上就在國公府門前等孫懷蔚。她聽父親說他背棄祖父時,還不敢相信,直到不久後來了許多官兵,把父親和幾個哥哥都抓走時,她才意識到一切都是真的。


  母親哭得很厲害,家裡徹底亂了,好多丫鬟僕婦卷著包袱逃奔,她很無措,第一時間想到的就是來找他。


  可惜門房告訴她二少爺一早就出門了,她只好在角門處等著。外面很冷,一直下雪,她想過進府找孫步玥,但又記得玥表姐說今日要去恆青山看望姑母。既然表姐不在,她就不好意思再進去。


  看到孫懷蔚的轎子停下時,她情不自禁笑了,一笑才發現臉蛋子已經凍得有些僵。疾步走向那個大紅的高瘦身影,她屈身行了禮,道:「孫大人。」


  他像是不認識自己一般,四目相對時那雙好看的星眸虛了虛,隨即語意冷淡道:「高姑娘有何事?」


  高之菱咽了口唾沫,似乎被凍出風寒了,喉嚨腫痛。她殷殷地看著他,道:「孫大人,現在只有您能救我的祖父和父親,我……」


  孫懷蔚沒等佳人把話說完,冷冷地瞥見她拉住自己衣袖的手,淡淡地拂開,道:「孫某無能為力。」


  「可是我祖父是你的老師啊,孫大人難道連師生恩情也不顧了?」


  孫懷蔚這時才看了眼高之菱,是和她表姐一樣的鵝蛋臉,此時被凍得發白,嘴唇烏紫,杏眼黑亮,稱得上小家碧玉,清秀可人。


  但他只看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冷冷道:「天地君親師,我連自己的三叔都救不了,何況老師?想來高姑娘也知道高閣老的地位,風口浪尖的首輔大人,利害關係來了自然是首當其衝。孫某隻是個人微言輕的文官,實在幫不了老師什麼。」


  孫懷蔚說完不等她回答,徑自入了國公府的大門。他沒時間和一個無關緊要的閨閣小姐費時間。早上承鈺生氣的事,他在心裡欠了一日,就想著早些回來,哄哄他的小丫頭。


  但承鈺不想見他,也沒心思被他哄,因為她的小日子來了。本來之前用著大孫氏送來的葯,漸漸好轉了許多,至少不會痛得兩眼發昏,但昨晚她熬了一夜,今早又衣著單薄地在雪地里跑,心續起伏太大,等她哭得眼睛腫痛時,發現更痛的是自己的小腹。那股如刀絞的疼痛浪潮般襲來,痛得她傷心的力氣也沒了,迷迷糊糊在床上躺了一日,期間讓平彤餵了半碗紅糖渥雞蛋。


  於是孫懷蔚到凝輝院時就發現東廂房的房門緊閉,守在廊下的丫鬟說姑娘在睡,他便暫時沒去看她,而是進了正房,和老太太說三叔的事。


  三叔孫立行的屍體已經被錦衣衛處理了,因為是謀逆賊臣,不能停靈發喪,更不能葬在孫家的祖墓中。老太太聽了后,撐著年邁衰老的身子衝上去打他,但這位庶孫高了她不知多少,她也只能捶到他硬實的胸膛,泄不了氣。


  盧氏好幾次哭暈了過去,兩歲多的敏哥兒不明事理,但看到母親的樣子也嚇到了,他一向親近二哥,此時跑去拉孫懷蔚的袍角,要二哥抱。


  但被老太太狠狠地拉回來。


  「按律法,敏哥兒該去充軍的,但十六皇子賣了我一個人情,答應不禍及家眷,不過敏哥兒這輩子只能為民,不能再參加科舉入仕了。」


  孫懷蔚面對老太太對自己的厭惡,很不以為然,淡淡地交待了幾句,就轉身離開了凝輝院,走時又看了眼東廂房,還是關著門,連燈也沒有點。他打算入夜後再來瞧瞧她。


  回偏院后就傳來他大哥孫懷縝的消息,說是他召集了許多低品階的文武官員,在宮門為太子請願,皇上震怒,揮了硃筆,把大哥為首的一干人等流放到漠北。


  聽到結果后他倒在太師椅上,面色有些疲乏。這個大哥,早上來找他時就義憤填膺地狠罵了自己一通,他當時默默聽著一句話也沒說,以為他藉此消了氣就罷了,畢竟有自己在,尚可保他官位,像識時務的二叔一樣。卻怎麼還是觸怒了皇上,如今旨意已下,他想救也救不了了。


  只能暗地裡派人一路護送了。到了那兒再找人好生看顧他,等過幾年他想明白了,自己再想法子把他偷偷接回來。


  他真的有些累了,輕輕揉著眉心,看到書案上擺著一個陶瓷的梅瓶,想起當初小丫頭說他屋裡雪洞似的,愣是讓丫鬟送了這些擺件過來,不由唇角一勾,現出兩個淡淡的梨渦來。


  這時門外的護衛卻說「國公爺來了」,他眉心又是一沉,這位父親,什麼時候會想到來找自己了?

  孫立言進來時,頗有些點頭哈腰的味道,剛才被偏院外的護衛亮出佩劍攔下時,他嚇得不輕,之後進來,也總覺得膽戰心驚。小院子里的護衛多過丫鬟,個個凶神惡煞,他注意到領頭的那位,似乎佩的是錦衣衛的綉春刀。


  直到此時他才意識到自己兒子如今有多得勢,連錦衣衛的百戶大人也來貼身保護。


  忐忑歸忐忑,事還是要說的。他知道如今這個國公府名義上是他的府邸,但實際掌管的是眼前的庶子。他要把高氏接回府上的事,還需經過他的同意。


  前陣子道長說他的貴人在恆青山,他估摸著說的應該就是高氏,於是偷偷去找了她。她消瘦了許多,但五官還是精緻的,素著的一張臉蛋不必家裡的瘦馬嬌媚,但他起了股新鮮勁兒,又想著道長的話,和她在間小破屋裡重修舊好。


  之後他又去過幾回,今日長女孫步玥去恆青山回來,就告訴他她母親懷孕了。既然懷孕了,自然要接回府好生養著,所以他才進了庶子的偏院,和他說一聲。


  他以為說一聲,等孫懷蔚點個頭,明日就能派了車馬去接高氏。沒想到這位庶子坐在太師椅上,沒說話,只淡淡地瞟了自己一眼,就這麼一眼,冰冷蝕骨,看得國公爺一顆心不禁抖了抖。


  「當年步瑾被她害死的時候,你連眉頭也沒皺一下,如今怎麼又會心疼孩子了?還是只有她的孩子你才當回事?」孫懷蔚心裡並不如面容上那樣冷酷,他想起替自己喝了毒蓮子羹的妹妹,埋在心底很久的傷被揭了疤,忽然抽痛起來。


  國公爺覺得自己被堵了話,半天支吾不出來。


  孫懷蔚早不耐煩了,道:「我一直忙著朝中的事,沒功夫理會她,她竟是自己找上門。」她對承鈺做的那些事,這回一起清算好了。


  見孫立言還在門口站著,他皺眉道:「高氏你還是忘了吧,那些瘦馬還不夠你消受嗎?」世上怎麼會有如此重欲之人?


  孫立言才徹底認識到,面前清瘦高挑的少年已經不是幾年前能任他栽贓嫁禍的庶子了,言語始終淡淡的,但帶著不容抗拒的冷意。他第一次覺得自己這個爹做得窩囊,傻子似的立了一會兒,最後被護衛請了出去。


  ——


  承鈺是被盧氏的痛哭聲驚醒的,她還以為自己在夢裡,哭泣之人是自己,醒來時才發現那是三舅母在哭。


  平彤餵了她紅糖雞蛋湯后,她勉強昏睡了一會兒。聽到哭聲后就覺得不妙,立刻披衣去了正房。


  酉時過了三刻,深藍的天冷清寂寥,正房裡的哭聲漸漸消減,她進屋時發現桌上擺了晚膳,很精緻的菜肴,冒著乳白的熱氣,但她沒胃口。


  老太太和郭氏扶著盧氏坐在桌邊,勸她為著肚裡的孩子吃些東西,承鈺也來勸,但盧氏沒吃兩口,就劇烈地嘔吐起來。剛喝下的湯吐完開始吐酸水,一張臉嘔得蠟黃乾澀,很遭罪的模樣。


  敏哥兒嚇得直哭,跑去為他母親拍背,承鈺見了別過臉偷偷擦掉眼淚,才知道三舅舅是真的回不來了。前陣子他來給外祖母請安時,還打趣她什麼時候找個表姑爺回來,現在卻是說沒就沒,天大地大,哪兒也找不到這個人了。


  一個二等的丫鬟進來通報,說高家小姐來找她有事,承鈺猜應該是高之菱,蹙了蹙眉,心道自己平日和她走得並不近,聽說高家的男子都被抓進了詔獄,高閣老更是被單獨關押,這種當口,高之菱來找她做什麼?

  承鈺還是出去見了她。高之菱在抱廈間里踱步,望來了一個身量細細的姑娘,她穿一身半舊的藕荷色綉玉蘭花褙子,雪青長裙,頭髮梳了個垂掛髻,只簪了朵粉色的珠花,很清雅靈秀的模樣。


  但是一雙眼睛顯是哭過的,眼眶周遭紅紅的,倒添了股媚態。


  「高姑娘找我?」承鈺到現在還是猜不到高之菱會有什麼事要找她,因此問道。


  高之菱深吸了口氣。她實在是走投無路了,孫懷蔚拒絕她后,她看著他離開,卻又不想就這麼罷休。快走出衚衕口時,她忽然想到可以來求一求姜承鈺。


  她從她玥表姐那兒聽說過兩人的事,實在想不到像孫懷蔚那樣天性涼薄的人,竟能把一個女子這般護在心上,為了她當面拒絕了禾嘉郡主。


  他心裡這樣舉足輕重的人,說話該是很有分量的吧。


  她想求姜承鈺為她祖父說說情,只要她點頭,她願意把母親為她攢下的嫁妝全部贈給她。把自己的來意說明了,高之菱滿是期待地看著承鈺,卻見她只是笑了笑,笑得很苦澀,苦得像立刻就要哭出來一般。


  「高姑娘,我不知道您為什麼會有這樣的想法,我只能很遺憾地告訴你,找我也沒用,因為孫大人不會聽我的。」


  如果他願意聽自己一句,三舅舅現在應該回家了。


  事情怎麼就變成這樣了?承鈺覺得眼眶裡又開始熱潮湧動。


  她把眼淚拚命忍了回去,面前的高小姐卻垂頭低泣起來,她也說不出安慰的話了,只能勸她珍重。她記得罪犯女眷,是要淪入教坊司為妓的。


  高之菱最後是被她的丫鬟攙著離開的,絹子全哭濕了,還是承鈺拿了塊新的給她。她剛走就傳來孫懷縝的消息,老太太聽說之後當場厥了過去,凝輝院亂成一團,承鈺心力交瘁,丫鬟進來說高小姐在垂花門那處的台階上摔下去了,她也只能讓人請了大夫給她看看。


  因為高之菱是孫步玥的表親,僕婦把她抬到扶搖院去,孫步玥剛從父親那裡得知孫懷蔚不讓她母親回來的消息,正想去找他理論,就見摔得頭破血流的表妹被婆子背了過來。


  婆子把她放到床上,孫步玥走近前連喚了好幾聲也不見答應,看高之菱一張素臉石膏子般蒼白,她心裡陡然生出一股恐懼,伸了手指探她的鼻息,下一刻僕婦就見大小姐跌坐在地上,顫聲道:「沒,沒氣了。」


  婆子上去探了探,觸電般縮回手,「還真是沒氣了,大小姐,這可怎麼辦啊?要說起來,高小姐可是死在咱們府上的。」


  「我,我也不知道。這屋子待不得了,你們看著辦吧,等我大哥回來再問他好了。」


  她說完才想起自己大哥已經在去漠北的路上了,忽然覺得很無助,哭起來,「我真的不知道怎麼辦,你們,你們去找孫懷蔚吧。」她丟下這句話逃似的跑出屋子,讓丫鬟打了熱水來凈手。自己剛才竟然碰了一個死人!

  幾個僕婦面面相覷,推了個大膽的去向二少爺稟報,最後得了他一句「埋了就是」。正準備出去找小廝來抬,卻看到床上的高小姐自己坐了起來。


  ——


  衛國公孫立言還沒來得及去求老母親,讓他能把嫡妻從恆青山接回來,就傳來高氏不慎從山上墜下,摔得死無全屍的消息。


  他一雙眼睛睜得圓溜溜的,望著偏院的方向說不出句整話,明明屋裡燒得暖和,他卻是不寒而慄。嫡母都讓這個庶子給弄死了,他決定日後還是守著那幾個瘦馬安靜些罷了。


  老太太是中了風,全身動彈不得,幸而還能說出話。承鈺日日在榻前侍湯奉葯,聽說大舅母墜落山崖的事,倒沒想到是孫懷蔚下的手,只感嘆府中又去了個人。


  孫步玥在扶搖院哭得厲害,母親屍骨無存,父親也不聞不問,要不要在孫家祖墓做個衣冠冢也沒有人提。她想求到外祖家去,但高家已然傾覆,祖父被凌遲處死,舅舅和幾個表哥也已經判去安南充軍,其餘一乾女眷充入教坊司,連舅母也未能倖免。


  她奇的是表妹高之菱竟然安然無恙,而且似乎和孫懷蔚走得越來越近。護衛把守的偏院,這府上除了姜承鈺能不用通報就進去,表妹卻是來去自如。


  自從表妹在垂花門摔了一跤后,醒來呆了一陣子,抓著她問自己是誰,她又是誰,痴傻了似的在院子里亂轉,拿鏡子照了又照,還問了一通孫懷蔚的事。孫步玥覺得她是把腦子摔壞了,見她直奔孫懷蔚的偏院去,攔也攔不住。


  她還在等護衛把她打回來,沒想到丫鬟回來說二少爺和高姑娘關了門在屋裡說話,很久也不見出來,最後二少爺還留她用了晚膳。給她添菜盛湯,很是疼愛的樣子。


  孫步玥滿肚子狐疑,想等她回來問個清楚,沒想到她卻性情大變,從前很溫婉和順的一個人,如今飛揚跋扈,目中無人,後來連她這個表姐也想使喚。


  母親墜崖的消息傳來,她哭得傷心,高之菱不但不安慰,還當面笑了兩聲。她紅著一雙眼道:「這也是你姑母啊!」高之菱卻用鼻子「哼」了一聲,明明溫柔嫻靜的面容上現出小女童才有的驕橫刁蠻,真是變了個人。


  此時已過了臘月二十,是置辦年貨的時候了,但家中陡生變故,接連去了兩個人,盧氏四個月大的胎兒也不幸流掉了,眾人更沒心思過年。府中終日冷清,承鈺一心照顧外祖母,凝輝院外的事一概不問,直到孫步玥來跟她說起,她才知道高之菱已經住進了他的偏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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