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何為八音,青石拓印
日月輪轉,歲月靜好。
城,依然。
人,依舊。
晨霧中的略陽城,宛如水墨交織的流動畫卷,映襯著的金陽晨暉徐徐展開。
晨練的人,穿行在水墨畫卷之中。
環繞略陽城的沔河面上,蒸騰流動著水溫熱氣。
凌寒這一路晨跑,已經持續了一個時辰,先是在城中小範圍的奔跑,後來城門按時辰打開后,又直接出城沿著沔河一路狂奔。
城中的街巷,已經不能滿足他了。
鐺……鐺……鐺!
就在凌寒擦著汗,準備向回城之路奔跑時,卻驀然聽到遠處傳來持續地敲擊聲。
「這個時辰,會是何人呢?」
凌寒懷揣著心頭疑惑,一路小跑向聲源處而去。
望山跑死馬,聞聲累死人。
原本以為很近的距離,結果凌寒七繞八彎了很久,才尋到了聲源的地方。
眼前是一個依水而建草亭,亭中有一塊半人高的青石,此時一名頭戴斗笠的老人,正在用榔頭不停地敲打石頭。
「原來是個石匠。」
凌寒看了一眼,隨後也沒有在意,而是轉身奔跑離去。
跑出不過一二里,凌寒突然停住了腳步。
「這聲音……」
聲音雖然逐漸微弱,但凌寒卻是眉頭微皺,然後直接轉身又折返回去。
草亭下,老人依舊低著頭敲打著青石。
「老人家。」
凌寒幾步來到草亭,微微躬身行了一禮。
這一聲輕喚,並沒有使得老人停止敲擊,而是依舊有規律的用榔頭打鑿。
見對方沒有回應,凌寒又是連續輕喚了兩聲,結果依舊是毫無反應。
「這老人莫非是耳聾?就算是耳聾,我此刻在前,也不至於毫無反應啊。」
凌寒打量著老人,鬚髮皆白雙目深陷,但卻是炯炯有神,每一次敲擊都準確無誤。
雖然吃了閉門根,但凌寒卻沒有掃興離去,而是靜靜地候在一旁。
然而凌寒這一等,就足足過去兩個時辰。
霧氣散去,金色陽光灑滿大地,照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上,顯得極為耀眼奪目。
鐺!
隨著清脆的榔頭置地聲,草亭中老人長長吁了一口氣。
「少年郎,去而復還,所為何事?」
老人緩緩站了起來,抖了抖身上石屑,隨意地問了一句。
「老人家,晚輩是有一事請教。」
凌寒雖然這一等就是兩個時辰,整整四個小時的時間,但是卻沒有過度的煩躁情緒,仍舊是彬彬有禮。
「請教?老朽一個鄉野之人,有什麼值得你請教的?」
草亭里的竹桌上,茶水早已經涼透,但老人家卻是毫不在意,將其入喉一飲而盡。
剩下的茶水,直接就潑灑在了青石背面。
「老人家謙虛了,晚輩是想問您這敲擊之力,何以暗合古韻八音?想必您……」
凌寒話還沒有說完,老人就直接一擺手:「誒,什麼八音九音,老頭子我不懂,老頭子就是在鑿石頭,年輕人你想多了。」
「這……」
「對了,你說古韻八音,究竟何為八音?」老人頭一歪,頗為有趣的看著凌寒。
凌寒愣了愣神,隨後認真道:「八音者,為樂器材質所發之聲,分為金、石、絲、竹、匏、土、革、木八類。」
八音,是對樂器的統稱。
金者,有鍾、鎛、鐃;
石者,有磬;
絲者,有琴、瑟、箏;
竹者,有簫、箎、笛;
匏者,有笙、竽;
土者,有塤、缶;
革者,有鞀、雷鼓;
木者,有柷、敔;
華夏之聲,講究天地合一,任何一物皆可為樂器奏音。
看似八種材質,卻是蘊含五行之理,涵蓋了天地生成的所有元素。
凌寒正因為知道這些,才會對眼前這位老人如此關注,因為他從老人打鑿青石的聲音中,竟然聽到了這八音之餘韻。
這就讓凌寒感到匪夷所思了,如果說以樂器材質而論,老人所能打擊而出的音色,應該只有金石之音兩種。
然而老人不僅以榔頭與青石打出了八種音色,而且還音律起伏有序,音域綿延之中竟有七音之妙。
七音者,宮、商、角、變徵、徵、羽、變宮。(七音,是五音細化而成。去除變徵與變宮,便是所謂的五音,故有五音不全這個成語。)
八音,是樂器材質之音,俗稱就是音色(音質)。
七音(五音),是音樂旋律之音,俗稱就是音階(音調)。
一把榔頭,一塊青石,竟然讓凌寒聽到了這些東西,這讓凌寒感到十分地不可置信。
「年輕人,對音律有如此洞悉,倒是不易啊!」
「老人家您繆贊了,晚輩不過是略懂皮毛,空有滔滔理論罷了!」
凌寒尷尬的笑了笑,謙虛中帶著幾分無奈,因為這是他的一句心裡話。
他天生喜歡音樂,尤其是中華古典絲竹之音,但是由於時代沒落的局限性,讓他不得不去學習一些西洋樂器,在大學里耍酷勾搭妹子。
有的時候,想要私下學些中華古典樂器,就跟他么的偷人一樣無奈。
這也造就了他理論十足,但對古典樂器一竅不通,此前白素有意請教他琴藝,他也只能耍嘴皮子扮流氓糊弄過去。
「其實你錯了!」
「什麼!錯了?」凌寒聞聽此言,卻是驀然一愣。
老人點了點頭:「你之所言,並非全面!」
「還請前輩指正!」
「你所言不過是儒學歸統八音,除此之外,尚有道學八音、佛學八音以及武學八音?」
「這……」
凌寒頓時詫異萬分,顯然這超乎了他的認知範疇。
「大白若辱,大方無隅,大器晚成,大音希聲,大象無形,大隱無名,大道若昧、大善若水……此乃為道學八音,你可知曉?」
「不知。」
「極好音,柔軟音,和適音,尊慧音,不女音,不誤音,深遠音,不歇音……此乃佛學八音,你可知曉?」
「不知。」
「粘、殺、奪、攝、牽、拉、旋、錘,此乃武學八音,你可知曉?」
「額……不知……」
老人的連番發問,讓凌寒神情不斷變幻,這些都是他此前從未聽過的知識。
「年輕人,路還很長,不可志大才疏啊!」老人捋了捋飄然胸前的鬍鬚,隨後走出草亭信步離去。
「老人家……」當凌寒反應過來時,老人的身影已然遠去。
收回目光,又看向那亭中青石:「這位老人家打鑿了半天,青石高度卻不曾遞減,究竟是弄和玄虛?」
帶著心頭疑惑,凌寒緩步走進草亭,直接去一窺青石背面。
這定睛一瞧,凌寒震驚當場!
青石的背面,竟然是一面嶄新的浮雕刻紋,上面脈路清晰渾然一體,所鏨刻的正是這處草亭景色,甚至連他都在這浮雕之中。
以青石入畫,信手隨意之態,竟然如同行雲流水般自然!
尤其是經由茶水潑灑,在水邊冷風吹乾之後,更是清晰可見青石的內在脈絡。
生長於石中的白色石苔,竟然是形成雪灑江天之美景。
「不用鐵釺筆刀,僅憑一把榔頭,這老人家……是如何做到的?不僅有素描飛白之形態,更有水墨潑灑之神韻,這……簡直就是一件精緻藝術品!」
處於震驚中凌寒,站在青石前,久久未曾挪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