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妹妹
邢天航畢竟年輕，等麻醉劑過去后，人就有了些精神。
「你們不用一個個都杵在這裡陪我，都回去休息。」他催著說，「這裡有醫生有護士，足夠了。」
「不行，你受這麼重的傷，沒人陪你像什麼話？」郁小凡說，「莫言，你和輕語回去吧，這裡有我就行了。」
林輕語正想開口，林莫言拉了她一把，使了個眼色說：「那就辛苦你了！小凡，天航交給你，我們都放心。」
林輕語又去看了看掛在床邊的引流管，對郁小凡關照說：「那我們走了，你當心別壓到這根管子。這瓶水掛完，今天還有四瓶。如果有情況，記得叫醫生。」
「行了，我知道。」郁小凡語聲不耐。
林輕語與哥哥到邢天航病床前，關照他好好休息，轉身要走的時候，卻被叫住。
「小語。」
「嗯？」
「別啃指甲。」邢天航指著她的手指說。
——
這是個雙人病房，已然是普通公立醫院中比較好的條件。
邢天航睡靠窗的那張床，另外一張床上還有個七十多歲的老太太，因為脾腫瘤進來開刀。
之前林輕語已經跟她們混熟了，曉得老太太有三個女兒。大女兒陪白天，二女兒陪夜裡，小女兒工作忙，只有周末才有空，就把周末的48個小時都包了。
老太太的大女兒出去打水，手機卻響起來，整個病房裡立刻回蕩著《套馬杆的漢子》粗礦豪邁的調子。
老太太伸手在小柜子上摸了半天，都夠不到自己的手機。邢天航說：「小凡，你去幫阿姨拿一下。」
郁小凡顯然很不樂意被支使著做這種事，但又不想邢天航以為自己大小姐脾氣，故意磨磨蹭蹭地站起來，又慢吞吞地走過去。
好在那大女兒在走廊里也聽到了，疾步奔進來，接通了電話。
聽對話的內容，是二女兒打來問老太太晚上想喝些什麼湯，她晚上來陪夜時，就燒好了順便帶過來。
那一家不知是什麼地方的人，說的方言難聽而呱燥。這倒也算了，偏他們全家都是大嗓門，一通電話結束，大概連隔壁病房的人都曉得，老太太晚上要喝一鍋魚湯，不要放蔥，要放豆腐和木耳。
郁小凡氣得拿手指堵了耳朵，直等大女兒放下電話，這才恨恨對邢天航說：「這地方條件太差了，哇啦哇啦還怎麼住人？」
邢天航畢竟剛動完手術，林輕語在的時候還怕她擔心，硬撐著精神，這會兒精神頭早卸了下來，只淡淡敷衍說：「住院就是這樣的，我覺得沒什麼。」
「不行，我們今天就轉院！天航，我們去私立醫院，條件好，都是單人病房。」
「我累了，不想動。」邢天航閉起眼睛。腹部又有些痛起來，他伸手摸了摸那根管子，卻摸不出什麼名堂。
「天航，你等著。我這就讓朱琳聯繫醫院，我們馬上就走。這地方，沒病也呆出病來！」
老太太的大女兒操著不標準的國語，好心提醒，「他今天手術室剛出來，你就這麼折騰來折騰去的，病人要吃苦頭哇。」
郁小凡生硬回敬：「能不能轉院，醫生更有權威性！我這就去諮詢全市最好的外科醫生，讓他親自負責我未婚夫的術后。」
她趾高氣昂地離開，留下母女兩人輕輕搖頭。
老太太說話客氣，問邢天航說：「她是你老婆啊？」
邢天航悶悶「嗯」了一聲，糾正說：「還沒結婚。」
老太太嘆了一聲，「那是我弄錯了，我以為早上那個姑娘才是和你一對呢！那姑娘好，笑嘻嘻的，對你又體貼。」
那大女兒也調侃起來，「我看她對你也挺上心來著，小夥子，我要是你啊，就跟她好！」
這句話讓邢天航聽了有一種難言的滋味，似乎比腹部的傷口更令他疼痛。
他沉默了許久都說不出話來，最後才勉強擠了幾個字出來：「她，是我妹妹。」
「哦，原來是妹妹，那是難怪。」老太太點點頭，恍然大悟。
「唉，小夥子，我跟你說啊，有句話說的真不錯，叫做『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老太太開始絮絮叨叨，「這身體好的時候不覺得，夫妻好得蜜裡調油，一旦有了個病啊災啊的，才真的見人心。
你就說我家老頭子吧，我從年輕時候起，伺候了他整整半輩子，現在我得病了，他來醫院看過我幾次？天天就死在棋牌室里跟人打麻將！要不是我三個女兒，我老太婆死了算了！」
邢天航聽得有些恍惚。
他的腦子裡還在回想著前面的那段對話。
她們說，小語也對自己挺上心的，為什麼不選她？
然後自己說，小語，她是妹妹啊。
他的思路卡在這裡，把這兩句簡單的對話，翻來覆去在腦子裡滾了幾十遍，滾得滿腦仁生疼，仍舊沒有一個結果。
就像車子陷進了沼澤地，既沒有辦法往前繼續開，也沒辦法退回原地，只好這麼僵僵地原地打滑，一步步往下陷得更深。
無法自拔。
——
郁小凡打完電話進來，忿忿說道：「媽媽讓先別轉院，說等她來了再說。」
「齊教授要來？」邢天航動容說，「叫她不用特意過來，一點小事，別讓她擔心。」
郁小凡白了他一眼，怒不可遏，「你是不是真的讀書讀傻了？脾都叫人給打破了，這還叫小事！我跟你說，邢天航，我一會兒就去警署報案！這件事兒肯定沒完！我給你請最好的律師，我要叫那些流氓蹲一輩子監獄！」
邢天航蹙了蹙眉，郁小凡的聲音讓他聽著刺耳，身上的疼痛也愈加明顯。
他一點都不想解釋什麼。他又想起柏凌，不知道她到底出了什麼事，會讓周艷棠臨走時那樣的失魂落魄。
「小凡，你去幫我倒杯水來，我有些口渴。」邢天航輕輕說。
小語臨走前，把他的東西都放在他隨手都拿得到的地方。他支走了小凡，伸手到枕下，果然摸到了自己的手機。
他撥了柏凌的號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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