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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五)唯有自救

  這是一部上世紀的電影,一個銀行家受冤入獄,他以超脫淡定的氣度從容應對。當犯人們都在抱怨的時候,他在院子里閑庭散步,他用鶴嘴鋤做了一副國際象棋用以娛樂,還用女明星的大海報裝扮了自己狹小的牢房。


  他充滿信仰,聖經從不離手,就像風雨中怎麼都不會敗的塑料花。雖然是國外的版本,卻極符合現在林莫言隨處都能見到的那些橫幅,上面總是寫一些「低頭改造,抬頭做人」之類的話。


  那個影片的主人公用自己的財務知識為監獄官合法避稅,並為獄友們爭取到了每人兩瓶啤酒,在除草坪的時候,享受了自由和尊嚴。


  他慢慢地開始在獄友和監獄官中樹立起威信,他不斷向州長寫信,終於得到了建立一個小圖書館的許可,同時也讓悠揚的口琴聲回蕩在高牆之內。


  在自己入獄之前,林莫言一直很喜歡影片前面的部分。


  多麼陽光,多麼正能量!


  導演想表達的意思約莫是,人與人都是平等的!

  只要努力,不管在哪裡都一定能贏得尊敬!


  生活永遠不會放棄你!張開雙臂奔跑吧,去接受明媚的陽光吧……諸如此類。


  但真的進來之後,林莫言才似乎明白,為什麼電影的後半段,會是那樣一個結局。


  那個樂觀的人,並沒有像表面看上去那樣陽光和知天命。


  散步的時候是在觀察地形用來逃獄!


  鶴嘴鋤是挖洞用的!


  替監獄長理財是為了抓住他洗黑錢的罪證!


  明星海報是用來遮擋他的洞口!

  而從不離手的聖經是用來藏那把鶴嘴鋤的!


  那是一部國外的影片,所以導演最後推崇的是上帝給予救贖,在靈魂中獲得自由與安寧。


  但林莫言理解的是:沒有誰能給予誰真正的救贖。


  生活如此殘忍。


  唯有自救!
——

  半夜兩點,是渥城時間中午一點。


  邢天航吸了口氣,終於還是撥通國際長途。


  周日,當不會影響父親工作,即便出任外事活動,午間多半會有休息。


  「天航?」邢何也的聲音泛著柔和,聽上去似乎心情不錯。


  「爸,下周我會結婚。」邢天航開門見山,從不敢多聊家常。


  「哦,這個你似乎已經說過。」邢何也話語中的餘熱已退,恢復了一貫淡漠口氣,「恭喜。」


  邢天航苦笑一聲,上次電話中提起結婚事宜,已是半年前。


  郁家一直希望邢何也能撥冗出席,以攀上駐加大使的這條人脈,即便不直接得些好處,至少也能在婚宴上隆重介紹,那郁東森那些生意場上的朋友就能曉得,郁家結了個如此有實力的親家,對於郁豐海外投資自然更多信心。


  邢天航拗不過小凡,儘管知道可能性微乎其微,但還是與邢何也提了一下。


  時隔半年,父親再聞婚訊,竟沒有引起絲毫的震驚與疑惑,而只是例行公事般道一聲恭喜。


  對父親來說,自己只是一個存活於電話里的兒子。只要電話掛下,自己就被茫茫太平洋隔斷,再無法影響他生活的任何喜怒哀樂。


  「新娘並不是小凡,上次我並沒有……」邢天航還是解釋了一句,沒有說完,又匆匆咳嗽起來。


  他不知自己為何還是要解釋,是想挽回父親對自己的印象?不想讓他覺得自己那種頻繁玩弄女人的紈絝子弟?

  「天航,你已經成人,有自己選擇幸福的權利。」邢何也淡淡打斷他。


  「還有事么?」邊上有女人的聲音,邢何也似有些不耐。


  「媽媽……」邢天航知道邢何也要掛電話了,忙壓住咳嗽,勉強提氣說:「媽媽最近好么?我……咳咳,我想來接她參加婚禮。」


  「參加婚禮?呵呵,你不怕別人知道母親是瘋子嗎?不怕她大鬧婚宴?」邢何也語聲充滿諷刺。


  「沒有關係,我會自己看牢她!保證她的安全!爸,讓媽媽看到我結婚,她會高興的!」邢天航懇求。


  「上次去參加你外婆葬禮,回來后花了一個多月才回復到原來安靜的狀態,你還嫌我照顧她不夠累嗎?異想天開!」


  電話里又是長長的嘟聲,隔了三秒之後,變成短暫的嘟嘟嘟。


  熒光的電子鐘顯示出時間凌晨2點1分21秒。


  邢天航凄楚笑了笑,他和父親的這個電話打了一分半都不到。


  不知是不是咳得太厲害,胸口始終悶悶的痛。他從抽屜里取出兩粒葯,一閉眼吞了下去。


  他現在已經熟練到,連喝水都不用。


  房間里沒有開燈,那樣一個漆黑的位置,恰好可以俯瞰南陽璀璨燈火。


  華美的景觀燈給每座建築都勾上了亮銀色的邊,腐朽的、灰暗的、見不得人的統統掩埋於角落,只看到霓虹炫麗、富美堂皇。


  甲蟲般的小車川流不息,車頭大燈開足,於高架上昂首闊步,甩開殘影,留給眾人不切實際的幻想。


  也許自己也如這城市一樣,只餘一個美好的殼子,而內在卻早腐朽了。


  邢天航甚至覺得,自己已經老了。


  就像七、八十歲的老人,早睡早起,一日三頓,什麼都不再想,什麼也不再盼望的心態。


  就算告訴他明天會死,他也並無遺憾。


  他的生活,就是這樣了。


  下周結婚,再過七個月當爸爸。


  他笑了笑。


  小語,我就只能這樣了。可你一定要幸福,好嗎?——

  手機屏幕在黑暗中閃爍了一下,一封郵件平穩地躺入到郵箱中。


  邢天航俊眉一動,對方署名是BenSung。


  宋天堯,很懶。


  發的郵件連標題都沒有,正文也只有一句郵件模板自帶的問候。但邢天航很高興,是近段時間來從未有過的高興。


  宋天堯發來好幾張照片。


  在一個充滿陽光的午後,一個穿著旗袍的亞洲女人正安詳地坐在玫瑰花園裡。


  她容貌非常美,簡直是驚艷!


  比溫柔典雅的齊教授更多了天生貴族氣質,比年輕嬌媚的郁小凡更多了沉靜從容。


  看不出多大年紀,因為她精緻的五官上,沒有一絲歲月痕迹。眼神清澈,明凈,就像一個涉世未深的小女孩。


  點開,放大。七張照片他翻來覆去,生怕錯過任何一個細節。


  電話又想起來。


  宋天堯的聲音,「Hi,哥哥!」


  「天堯,我已收到你郵件,非常感謝。」


  「是我中文不好么?為何覺得你很嚴肅的樣子?」


  邢天航也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難道是神經習慣了緊張,竟不曉得如何放鬆?

  「不,我很高興,特別高興。」


  「哥,我有驚喜要送給你!」宋天堯神秘說。
——

  夜三的話:昨天已經有聰明的讀者猜到了,沒錯,就是《肖申克的救贖》,很多年前夜三看這部片子的時候,其實只是驚嘆於劇情的跌宕,導演手法的巧妙,但在寫到莫言入獄后的那部分之後,再回想起來,便對人性有了更多感嘆。


  包括昨天獄中修電扇的那個部分,其實有許多時候善與惡的立場並不是一成不變的,在一些特定的時候,他們會站到一起,為了某件事而齊心協力,發出同一個聲音。這就是人性最初的部分,也就是我們說的,人之初性本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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