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零四)人民飯店
每個城市都有一些這樣的飯店或者酒樓,溯其歷史可到解放前。它們矗立在城市最繁華的商業中心,但其外表又顯得破舊老土,和周邊的華燈璀璨、寶馬香車格格不入。
這些老飯店平時都沒什麼生意,人們從沒想過要進去吃飯,但經過的時候往往會斜睨一眼,納悶說這樣門可羅雀的地方為何還不倒閉?
說這些話的人,都是普通人。
這種地方,一般都不是給普通人消費的。
它們往往都屬國營,掛靠在某個機關下屬的事業單位,想過要加入市場競爭,想過要把老產業搞活,但幾次轉型合併之後,便成了如今這個不倫不類的模樣。
它們就像被競爭激烈、瞬間浮沉的商海遺忘,又像是一個獨立的世外桃源,被奇怪的封印保護,超脫世外,畸形生存。
人民大飯店就是這樣的世外桃源之一。
走進裡面,就會發現老舊的判斷其實有失公正。因為這裡雖然說不上富麗堂皇,也不是最現代時尚的設計,但這裡的每件東西,格局都很大氣。端正大方,不偏不倚。
桌椅杯箸,選料皆為上乘,即便一盤清炒豌豆苗,也能吃出一個天下為公的味道。
這種感覺怎麼形容呢?如果你有幸去過釣魚台,赴過一場國宴,那大概就有所體會。
當然,遠沒到那麼高的規格,但也是那個調調上的。
邢天航和柏凌的婚宴,就擺在這裡。
老百姓很少在這種地方用餐,但柏靳文他們卻是熟得不能再熟。從以前的桌頭菜,公款吃喝,到八項規定后,每人打一個盒飯,四菜一湯,都是在這裡悄悄完成了轉變。
這裡的環境堂堂正正,又是技藝精湛的老師傅掌勺,羅大彬雖然細緻,但畢竟一個男人,又是行伍出身,覺得不錯便去請示周艷棠。
周艷棠也沒有比羅大彬高明到哪裡,平時生活中也不講究。關於婚禮布置的風格、宴請禮儀的品位,她在徵詢了柏凌,得了幾次冷冰冰的「隨便」以後,也就不抱希望。
那就隨便吧。
酒席什麼都是虛的,生下孫子才是真的。
——
邢天航這邊,一個賓客都沒請。
林莫言在獄中。林輕語,他更不會讓她來。
而柏家這邊則聲勢浩大,整個南陽局級以上的幾乎全部出動,拖家帶口,互相攀比。各條各線都以收到柏靳文的帖子為榮。級別到了,卻沒收到帖子,則說明交情還沒到那個份上。孰親孰寡,一目了然。
婚宴那天,00打頭的黑色奧迪排到兩條街開外。據說飯店四周,公安局都暗自調派警力,確保各大領導們的安全。
柏靳文穿上了難得的西裝,周艷棠亦淡描口紅。
新郎新娘俊美如畫,唯面色蒼白,神情僵硬。
——
推杯換盞,觥籌交錯。
席間除了領導幹部間的聯絡感情,也有官二代們抽著煙,喝著酒,議論紛紛。幾個曾經追求過柏凌而碰了軟釘子的世家子弟,自動圍坐一桌,互相調侃。
「看到那位邢大公子的本尊,曹公子可心服口服了?」幾個關係好的多喝了幾瓶,便半開玩笑,互相嘲諷。
「是啊,長得帥,又是博士,父親還是外交大使!嘖嘖,曹越啊,輸給這樣的對手,你有什麼好冤的!」
那個叫曹越的,是司法部部長的公子,追了柏凌半年無果,兩個多月前剛剛和文化局局長的女兒結婚。
曹越斜睨邢天航一眼,打了個酒嗝說:「我冤什麼!柏大小姐冷若冰霜,天天板著個臉,也只有和這種木頭人天生一對!
你們看看,這大喜的日子,兩個人坐在那裡,動也不動,話也不說!哼,這種老婆就是美如天仙,我也消受不起!」
眾人順著他所指望去,確見主桌上,邢天航與柏凌無甚交流,特別是邢天航,僵直坐著,面前碗筷動也未動。
「哎,你們有沒有覺得這新郎官有些不情願的樣子?」有人說道,「也從未聽聞柏凌結交什麼男友,卻一夜間遍發喜帖說要結婚,真是費解!」
「何止沒有結交男友,本來都已經要出國的!我媽有朋友是省教育廳的,說自費留學的資格審核都做好了,突然又不去了。」
「這算什麼!哎,你們是不是地球人啊,竟然都不曉得這位邢公子背景?」另一人按捺不住,得意洋洋出來抖落八卦。
眾人不以為然:「什麼背景,駐加大使的兒子啊!想不到柏大院長路子通天,本以為只是和軍區那些人來往密切,沒想到在外交部也有關係。」
「唉,大使的兒子只是身份之一,你們不曉得人家現在可是郁豐集團的的總裁啊!
郁豐曉不曉得?就是越江大橋案的那個!郁豐前任總裁的千金小姐,可就是我們現在這個新郎官的前任女友!」
底下一片嘩然。
「啊!照你這麼說,那這位邢公子可夠狠心的啊!前任岳丈剛進號子,立馬就上這兒討新岳丈歡心來了!」
「誰說不是呢,這翻臉比翻書還快,陳世美都沒這麼絕情的哇!」
「唔,如此人物,也只有柏大院長駕馭得住啊!嘿嘿,以後大家可千萬別生女兒,要真遇上這樣一個狼心狗肺的,把你賣了你還幫著數錢吶……來來,喝酒喝酒!」
酒席上嘈嘈雜雜。
聊兩句八卦,再吃兩口菜,心足意滿。那些曾追求過柏凌的,逞個口舌之快,狠狠報復一把。那些有求於柏靳文的,誇幾句新郎瀟洒,新娘漂亮,趁機表個立場。
人心,幾分真假。
主桌上,柏凌偷偷望一眼邢天航。
邢天航能將任何衣服都穿得好看,尤其是正裝。
精良的面料,妥帖的裁剪,總能將他挺拔身形完美勾勒,而他的溫潤優雅也總是最好詮釋了紳士的品格。
因為婚禮,他今天選的是禮服款襯衣,復古的小立領上系一枚黑色領結。
胸前的白玫瑰,與她髮髻上插著的那朵,是一對吧。
是啊,一定是!她親眼看著化妝師把它們從同一株上剪了下來,再分插在兩人身上。
並蒂花開一枝連,她和邢天航竟然是夫妻了。
柏凌輕輕推了推他,「天航,你還好吧?為何一點都不吃?」
邢天航淡淡說:「我還不餓。」
「不餓也吃一點吧,等下恐怕要去敬酒,肚子里先墊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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