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三十六)跳支舞,吃頓飯
那條八點回家的原則作了廢。
邢天航將林輕語帶回濱江一品,蠻恨地,甚至是粗暴地把她抱進卧室,扔在床上,然後鎖了門。
他聽到她在裡面大叫,隔著門用力拍打,狠命踢門,甚至開始罵他。
他這才像花光了所有力氣一般,全然倒在門上,撫摸著門上的櫻桃木紋理說:「小語,別生氣。我現在去給你弄吃的。只要你別再說那樣的話來氣我,我明天還送你上班,好不好?」
他的聲音太輕,門裡的人應該是沒有聽到,因為她猶在大喊大叫,「天航哥哥,你開門啊!放我出去,你瘋了嗎?」
邢天航虛弱地笑了笑,「是啊,我瘋了。呵呵,我說過我遲早會瘋的。小語,求你別說那樣的話,好不好?我聽不了那個,我……沒你想的那麼厲害。」
他扶著樓梯扶手,一步步往下,走得很慢,身體像不是自己的,手和腳都很難控制。
他走到廚房,打算給她弄點吃的。冰箱的抽屜都是她塞滿的,裡面有各種新鮮水果和牛奶。
他找出一包速食的烏冬面。他記得不久前,他和她還高高興興地從舞會出來,然後她笑著問他喜歡吃什麼。
他說烏冬面。
事情在那之前都很好。
直到遇到了柏凌,就像灰姑娘聽到了午夜鐘聲,一切都被打回原形。
他和她,那些偷來的小幸福,根本見不得光。
清水在鍋里滾沸,他專註地煮著麵條,盛在碗里碼整齊,又加了她愛吃的牛肉,敲了一個雞蛋。
小小的一碗烏冬面,在碗里靜靜躺著,味淋和香油的香氣隨著陣陣白煙冒上來。他捧在手裡,感覺溫暖極了。
小語會喜歡的。雖然沒有什麼好的食材,但畢竟是我親手做的。
他又仔細端詳了下,並沒有發現瑕疵,這才拿托盤裝了,端到樓上。
她坐在地上,抱著膝蓋,眼睛腫得像核桃。
「小語,吃面了。」
她低頭不理。
邢天航走過去,想將她拉起來,「地上涼,起來吃飯好不好?」
她像是被嚇怕了,他的手剛觸到她,她便倏地一下往後縮,抬起頭警惕地望著他。
那目光如利刃刺得他心痛。
「我……我不會再像剛才那樣,小語別怕。」他虛弱地笑,往後退了一步。
屋裡靜得讓人發慌。
「放我走吧。天航哥哥,我太累了,我想回家。」她哭著低低懇求。
邢天航點點頭,木然說:「你先吃東西,吃完了,我讓阿德送你走。他應該已經等在樓下了。」
他不再坐她邊上,遠遠地退到門邊,目光痴痴地看她。
「我吃完,就可以走了嗎?」林輕語問。
邢天航靠在牆上,直到看見她拿起筷子,開始吃第一口,這才勾起一絲蒼白的笑,轉身出去。
林輕語下來的時候,邢天航正坐在樓下的沙發中。他似有些疲累,正闔著眼眸休息,俊美蒼涼的臉上無半點血色,浸透入骨哀涼。
林輕語不敢多看,怕心一軟就再也捨不得走,她咬著唇凄凄走到門邊,最後喚了一聲,「天航哥哥,我走了。」
邢天航望了她一眼,連動都沒動。
只等她最後關上房門前,他才低啞地叫了一聲,「小語。」
他清俊眼眸中布滿血絲,口中叫著她的名字,目光卻空洞至極。
「我真的……只是想和你跳支舞,再吃頓飯而已。」他費力說,似乎再沒有精神去做更多表情,「我沒想要更多別的。」
他頓了頓,自嘲說:「我也不配。」
林輕語凄凄笑:「如今這些都做到了,天航哥哥應該沒有遺憾了。」
邢天航也笑,「是啊,沒有遺憾了。」
——
邢天航不知自己是昏過去了,還是睡著了。他醒來的時候,阿德已經在身旁,陳家寧也在,手臂上被插了針頭,正在輸液。
他本能地皺眉頭。
「16㎎噻加賓下去,也不過就睡了半小時。」陳家寧苦笑,「我都還沒皺眉頭,你倒先抱怨起來了。」
「陳醫師怎麼來了?」邢天航望一眼阿德,「我又沒什麼事,何必小題大做。」
「邢先生不必過謙,您何止小題,現在已經可以算是醫學界的重大課題了。」陳家寧也頗幽默,調侃兼諷刺了一句。
「我跟您說過這次芝加哥要麼別去,要去也最好帶上我,或者那個心理醫師,您聽了么?連著四、五天不吃不喝,還能將林小姐一路抱回來,邢先生堪稱英勇。」
「我吃不下,我看到食物就噁心。」邢天航很不願意談這些,沒好氣敷衍。
「這不是吃得下吃不下的問題,您現在的身體狀況已經很不樂觀,厭食和失眠癥狀都是心理疾病引發的,請允許我和那位心理醫師會面,我們必須聯合治療。」
邢天航聽到邵澤平就更不耐煩,「沒必要,那個心理醫師沒什麼用,我都不打算再看了。再說也沒你說的那麼嚴重,我有時候能吃一點,並非那麼糟。」
他最近脾氣漸壞,專制的君王氣焰更盛,陳家寧說不了幾句,便被他趕走。
窗外,車流如織,一幢幢摩天大樓亮起景觀燈,其中一座如利劍直戳天際,正是南陽地標星展銀行。
但很快,這座南陽第一高度也要被取代,郁豐最新的一個項目「攬月國際中心」高達一百八十八層,下月即將破土動工。
輸液軟管中藥物慢慢地注入體內,無聲無息。
「路上堵么?」邢天航問。他頭痛欲裂,卻仍毫無睡意。
阿德說:「不堵,不過二十分鐘。我看著林小姐上樓的。」
「她路上有說什麼?」
「沒說,」阿德猶豫了下,還是如實彙報,「只是一直在哭。」
邢天航凄瑟一笑,「還在哭?她本來是最愛笑的。」
「先生您也就是林小姐在時還能吃下一點,睡上半刻……」昂揚漢子緊攢著眉頭說不下去。
「先生您這是何必呢?您和林小姐都過得那麼苦。您為何不告訴她,為了趕回來參加她的舞會,您壓縮了會議日程,已經好幾天都未合眼……」
邢天航一動不動望著窗外的夜景。
不知是沒聽見,還是根本不想回答。
他正親手締造著這個城市的輝煌璀璨,可自己卻彷彿要落入墳墓般荒涼。
「那都不是理由。」
隔了很久,他終於緩緩說。「小語說的沒錯,一切都不能成為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