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四)媽媽,我愛你
邢天航坐了一會兒,精神頭漸顯頹敗,雖竭力壓制,但咳嗽接連不斷,幾無法言語。
月月瞧他臉色嚇人,頗擔心問:「怎麼咳這麼厲害,要不要去醫院看看啊?」
邢天航搖頭,他從口袋裡掏出幾顆葯,就著礦泉水吞下去,幾分鐘后氣息總算平順一些,能說得出話來,「沒事,過……過敏而已。」
月月不敢多問,見他似乎有話想對聶婉慧說的樣子,便先識相離開。
聶婉慧目光仍停留在那些時尚雜誌上,還拿了筆在一些覺得好看的衣服或者配飾下打上圈。
邢天航想逗她說話,便強打起精神,笑著說:「媽媽喜歡這些?」
聶婉慧終於看了他一眼,咬著筆桿點頭,「喜歡。」
邢天航虛弱地笑了,輕輕說:「你叫我一聲,我就給你買。」
「叫什麼?」
「叫『天航』,說『天航,媽媽捨不得你。』」
「天航,媽媽捨不得你。」聶婉慧鸚鵡學舌般說。
邢天航眸中含淚,輕輕抱了抱自己母親,哽咽說:「媽,我也捨不得你。」
聶婉慧被他抱了一會兒,便不耐煩地從他懷中掙脫,滿懷希望指了指書上另一雙鞋,說:「這個也喜歡。」
她倒是記住了規則,主動問:「這回要說什麼?」
「說『天航,媽媽愛你。』」
「天航,媽媽愛你。」聶婉慧高興極了,說一句話就能得到她最喜歡的漂亮衣服、靴子和包包,真是樂此不疲。
一會兒工夫,十幾件奢侈包包和名牌大衣到手。
「天航,媽媽給你煮了湯,記得回家吃飯!」
「天航,工作別太辛苦,注意身體!」
「天航,今年一定要帶女朋友回家哦!」
「天航,快三十了,生個孫子吧,媽媽幫你帶!」
……
有的句子太長,聶婉慧不願費事,邢天航便許了兩件才哄得她學一句。他亦像個孩子般高興,笑著將那些話都一句句錄了下來。
其實他也是猜的。
他並不曉得母親都會對子女說些什麼。這些話,是他陪林輕語看那些家長里短的電視劇時聽來的,覺得很符合他想象中的母親。
瑣碎柔軟,溫暖慈愛。
媽,我愛你。
我也捨不得你。
——
自聶婉慧住處離開,回家路上,邢天航再次陷入昏迷。陳家寧立馬送了醫院,搶救一天一夜,總算再度脫離危險。
第三日清晨,情況穩定下來。邢天航一恢復意識,便立刻要求出院。
陳家寧耐心勸他先住一陣子,把身體調養好再說,若有什麼關於林輕語的消息,在家等和在醫院等其實並無區別。邢天航也不與他多辯,只說你打電話叫莫言來,我有事交代他。
陳家寧轉身出去,等回來時,住院醫生向他告狀,說邢天航已自說自話拔了針頭,還簽了一份自行決定出院,一切後果自負的承諾書。
住院醫生怨聲載道,說行醫這麼久沒見過如此彪悍的病患,剛從ICU脫離危險,就凶神惡煞。
陳家寧哭笑不得,說你莫抱怨了,他沒拿輸液瓶砸你頭,已是對你客氣。
他走進病房,見邢天航已自行換好了衣服,安靜地坐在沙發上。坐得很直,並不見什麼病態。
「你就這麼固執?」陳家寧苦笑。
邢天航瞥他一眼,淡淡說:「要死死在家裡。」
陳家寧蹙眉,「誰說你會死?」
「頭痛比以前厲害許多,我自己有感覺,」邢天航指了指自己腦袋,無所謂地笑,「我不確定還能挨多久,苟延殘喘。」
他緩緩站起來,望著窗外對陳家寧說:「我剛才在這裡,一直在想如果就這樣往下一跳,是不是所有的痛苦就都能結束了,比打嗎啡效果要好得多。」
陳家寧臉色發白,趕緊抓住邢天航,驚慌說:「天航,你別做傻事!」
邢天航蹙了蹙眉,抽走自己手臂,「這麼low的地方,我想死也不會挑這裡。走吧,我十點還約了莫言。」
——
林莫言也是火燒眉毛。
邢天航病危,他亦在醫院寸步不敢離。
醫院的小沙發上他已湊合了兩個晚上。昨晚好不容易宣布邢天航脫離危險,陳家寧勸林莫言回家歇會兒,他看看已是凌晨兩點,想想第二天一早公司還有個重要會議,也不高興來回折騰,往沙發上一倒,秒睡。
等他邊打哈欠邊衝到公司,剛令秘書沖好咖啡,還沒來得及喝上一口,就接到陳家寧的來電,說邢天航已醒,立刻便要見他。
林莫言一高興,罵了一聲,「皇帝嗎?說病倒就病倒,說覲見就覲見!公司一攤子事不用做啊,昏君!」
他罵歸罵,兩分鐘后,車便離開正天,喜滋滋地疾馳而去。
邢天航在樓下客廳。
可能是有意屏退了家寧和阿德,家裡只有他一個。
「莫言,我在這裡。」邢天航叫了一聲,林莫言才看見他埋於沙發中的單薄身形,復又噔噔從二樓下來。
邢天航精神很不錯,穿著質地精良的白色棉麻襯衣,用了黑曜石的袖扣,黑色長褲,修長挺拔,雋雅出塵。
他也不是干坐著,手裡捧著一杯咖啡,輕輕淺啜。
林莫言來的路上還忐忑,但看到邢天航挺精神地坐在那裡,心情不自禁大好,忘了自己方才還痛罵他是昏君。
「喝什麼咖啡!」林莫言伸手要去奪他手裡杯子,「剛好一些就得意忘形?」
邢天航輕輕避過,「我也喝不多,你就讓我過過癮吧,怪香的。」
「戒都戒了,幹嘛再喝!」林莫言不忍再奪他所好,但仍是嘟噥了一句。
邢天航笑笑,「抱歉,讓你撇下公司的事情趕回來。」
「你總算良心發現。有什麼事,快說吧,我比不得你好命,天天火燒屁股。」林莫言沒好氣說。
邢天航笑笑,把桌上一份文件遞給他。
林莫言接過來一看,失聲說:「股權贈予?」
邢天航微笑點頭,「手續我都著律師辦好了,簽了字,整個正天就都是你的。」
「你什麼意思!天航,你又不是什麼絕症!」林莫言怒不可遏,站起來咔哧咔哧幾下就把那份文件撕成碎片,恨恨扔在地上。
「邢天航,你搞清楚!你在ICU三天,我亦跟民工似的在醫院睡了三天!每天蹲在醫院走廊上,捧著筆記本跟公司開視頻會,光流量就每天好幾百!」
林莫言通紅著眼睛,眼瞼俱是濃重陰影,看似憤怒的聲音裡帶了一絲顫抖,「你忘了么,正天是我們兄弟白手起家,一點一滴做起來的,費了多少辛苦,寄了多少希望!現在你說不要就不要了?
是,我曉得你是情聖!小語失蹤了,你也跟著不想活了是不是!
可我拜託你清醒一點,這裡是現實社會!不是光靠愛情就能當飯吃的童話!
甩手尋死前,拜託想一想公司還有上千號人等著你發薪水!想一想如果你死了,郁小凡那個賤人會有多高興!再想一想,你母親和歡歡今後的日子該怎麼辦!」
邢天航望著他,清俊的面容上神色平靜。待林莫言全部說完,才淡淡開口,「你不願簽就算了。反正遺囑中我也寫了,只是走繼承程序的話還要交稅,不如贈予來的划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