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九)送給我好了
室外是陽光明媚。
聖莫里茨因海拔高而四季冰雪,卻也格外受到陽光眷顧,一年中平均有322天都是艷陽高照。
邢天航看到林輕語走在前面,回過頭朝他做鬼臉。
「天航哥哥,你怕不怕?」她問。
邢天航笑了笑,他戴上耳機,那裡面錄了媽媽的叮嚀,錄了歡歡牙牙學語喊爸爸,也錄了小語唱的好多歌。
雪杖輕輕點地,瀟洒的身形便直衝而下。
邢天航出生在冰上運動風靡的渥城,他的滑雪和滑冰可說是童子功,普通的紅藍道根本不屑於嘗試,即便難度最高的黑色雪道也如履平地。
滑降、迴轉、大迴轉……
高山滑雪的真正核心是依靠身體對重力的精準把控,以優秀的平衡感,將速度與技巧完美融合,所以對體力的要求也更多體現在耐力上,而非爆發力。
邢天航剛衝出賽道,近乎專業的姿勢和嫻熟技巧便引得幾位老外為他叫好,一位教練大聲讚歎,「Cool!」
邢天航笑了笑,大聲問:「Where』stheoffpiste?」
Offpiste,就是雪場規劃外的野道,沒有任何工作人員,也不設防護措施和救援站。一般只有技巧極高超的好手才敢挑戰。但邢天航上來先漂亮地露了一手,那教練對他甚是放心,沒什麼猶豫的就指了方向給他。
邢天航離開黑道的時候,還聽到教練對另外幾個羨慕不已的老外說,「No,no,no!Hecan,butUcan』t!」
紅衣服的女孩在前面左右蛇形,不時回頭來叫他,「天航哥哥,快來呀!快來追我呀!」
「小語,等等我!」邢天航叫了聲,雪杖不停點地,加速向前衝去。
——
天空是藍的,太陽暖暖照下來,冰雪世界如夢般美麗。
他向人跡罕至的山腹地帶馳去,在空中揚起晶瑩雪子。
耳畔,是小語的歌聲。
第一次見到林輕語,是她八歲的時候。
他剛回國不久,只有林莫言一個朋友,放學了陪他一起去接妹妹。
「妹妹可麻煩了,真羨慕你沒有。」林莫言說。
「我還羨慕你有。你要嫌麻煩,送給我好了。」說完,他就看到了那個麻煩。
她長了虱子,被衛生老師強行剪了頭髮,哭哭啼啼走在班級隊伍的最後面。
同學圍著她指指點點,還編了兒歌嘲笑她。她又瘦又小,頭髮稀稀落落,哭得小臉通紅。
他蹲下替她擦眼淚,她卻往後一縮,「老師說,虱子會傳染。」
「我不怕。」他於那一刻,緊拉住她的手。
——
奈美尤佳子在上山的時候,張大嘴驚叫:「天,這不是那個中國帥哥嘛!」
驚訝的應該不止她一個。
因為整個聖莫里茨滑雪場都像被炸了鍋,所有滑雪課程全部暫停,滑行技巧高超的教練們都被組織起來,成為救援隊,在各條雪道間展開密集搜索!幾百台液晶屏上亦不再播放滑雪視頻,而是統統換上了邢天航的巨幅照片!
字幕上,是翻譯成各國語言的尋人信息:邢天航,二十九歲,身高一米八六,中國籍男子。如見此人請速聯繫某某某,必有重謝!
擴音器中,播音員用好聽的語調反覆誦讀相同信息。
兩遍后,林輕語一把推開那個優雅的播音員小姐,自己搶過話筒:
「邢天航,你給我聽著,我林輕語回來了!
你想尋死你試試看!我不會滑雪,可現在是你逼我衝下來找你的!要是我摔死,你就後悔一輩子吧!」
她將那段話錄了下來,讓魂飛魄散的播音小姐反覆播放,讓整個阿爾卑斯山都回蕩著她凶神惡煞般的警告,然後甩了大門就走。
邵澤平雇了直升機在雪場上空反覆搜尋,看有沒有在雪地中昏迷的遊客。
阿德也已經帶領救援隊出發,剩下林輕語在遊客管理中心播放尋人啟事。
她自然不甘心只是坐等。
她衝到服務大廳,連說帶比劃告訴工作人員要租雪具和滑雪服。
她不曉得滑雪服要包括哪些,便指了指模特身上,讓人囫圇剝了下來,再囫圇套上。
她根本不會滑雪,她長在溫暖的南陽,甚至連雪都只有在電視里見過。
但她渾身都是膽子!
一撐雪杖便沖了下去!
——
第一次見到他,真是丟死人了。
她倒霉染了虱子,被咔嚓一刀剪去留了半年的頭髮。她心痛到不行,連郁小凡都要求換座位,怕傳到她頭上的虱子。
他就是在那個時候出現的,大聲喝走了取笑她的同學,還拿出手帕替她擦掉眼淚。
他的手帕很好聞。
他笑著對她說,「我叫邢天航,林莫言說,把你送給我了。」
——
林輕語不記得自己摔了多少次。最後那一次,她直接撞在一棵樹上,雪杖脫手,人也飛了出去。
我真是個笨蛋!
我應該呆在服務中心,等澤平他們的消息。
不然就算找到天航哥哥,我也已經給摔出腦溢血了。林輕語想。
她早脫離了賽道,在她自己都說不出的位置。
聖莫里茨的日落時間是晚上十點。
她安靜地躺在雪地里,看著火紅的太陽一點點落下。
那火燒雲,美到驚心動魄。
可惜,我就要死了。她在心裡說。孤零零,一個人死。
她的兩條腿擺了一個怪異的外八字,不很痛,但完全站不起來。
摔倒的時候,她扔了雪杖,用身體護住背包。儘管狗啃泥的姿勢讓她滿臉鼻血,但包里的針劑倒是一點都沒有碎。
溫度降低很快。
她感到自己快被凍僵了。
如果不求救的話,很快就會凍死吧。
對講機中傳來固定的信號聲,那是與邵澤平約定的每隔一個小時互報一次平安。只要她說出自己現在面臨的困境,他們很快就能來搭救她。
「發現天航哥哥了沒有?」她問。
「暫時還沒有。」邵澤平說,「你那裡怎麼樣?」
「我很好。」她說。
「還說你不會滑呢,真沒想到你滑雪那麼厲害。」
「那是,我是冰雪奇緣里的艾莎。」她大聲笑。
「天黑了,艾莎公主也要小心。」
「好。」
她動了動尚還能動的右手,又檢查了一遍那些針劑。陳家寧帶了足夠的藥品。十支救援隊,每個隊長手裡都有一份,不論誰找到他,都能第一時間為他施救。
可直到現在,沒有一支隊伍發現他的蹤跡。
她沒有告訴邵澤平自己的境況。
目擊者說,他是早上雪場一開門就來到了坡頂,距現在已經十二個小時了。而以他的身體狀況,莫說滑雪,就光坐著都無法負荷如此缺氧的高原環境。
說死就死,邢天航,你簡直豈有此理!
好啊,要死大家死啊,誰怕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