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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八)七老八十

  下了飛機。


  邢天航先前往協和醫院。


  如果從住院部大堂的樓層指示牌來看,六樓是隔離病房區。字面意思呢,就是說這裡住的全是些身患重大傳染性疾病的患者。


  國人對這個向來避諱,所以如果沒什麼事兒的,躲都來不及,更不會往六樓跑。


  邢天航進了電梯,按了那個令人避之不及的樓層鍵。


  「叮」!

  電梯門一開,便是一排黑衣人分站兩旁,來往的醫護人員全部對外隔離,手機等通訊設備一律沒收。


  邢天航徑直往走道盡頭的神秘單間走去。


  主治醫師替他打開門。病房裡躺著一個男人,頭部似乎受了重傷,被繃帶緊緊纏著,相關聯的儀器上顯示著心跳、血壓等基本數據,看上去還比較平穩。


  邢天航對這個病人似乎頗為嫌惡,並沒有走進去,只是抬頭向監視器內的畫面瞥了一眼,看清確實是那張整個南陽都極為熟悉的面孔。


  「情況怎樣?」邢天航言簡意賅地問。


  主治醫師說:「雖然還沒有醒,但已經脫離生命危險,目前生命體征平穩。」


  「會醒么?」


  「還很難說。一般來說腦外傷昏迷時間越長,預后也相對較差,就算醒了,也會有部分功能難以恢復或導致永久性障礙。」


  「辛苦了,病情上若有什麼變化請立刻通知我。」邢天航淡漠說道,轉身離開。


  坐上車,他刻意挺直的身子才略略放鬆,無力地靠在軟牛皮座椅靠背上。


  他緊擰著眉,臉色很是不好,欲蓋彌彰地咳著,似乎想努力將胃中那股洶湧的煩惡強壓下去。


  卻沒什麼用。


  捂著嘴壓抑了一陣后,只是越咳越凶,蒼白薄唇顫動,胃裡的噁心也愈發猛烈,衝到了喉嚨口。


  「阿德,停車!」


  賓利猛地剎住,車門一拉,邢天航便沖了下去。


  蹲在路邊,吐了個天翻地覆。


  他連站都站不住,整個人靠阿德在背後架著,一邊吐,一邊發抖。


  持續了十幾分鐘,胃裡的痙攣才稍稍做緩,邢天航渾身都已被冷汗浸透,背脊上一片水漬。


  只不過瞧了馮年凱一眼。


  想到他,還有許多男人都曾淫-亂無恥地佔有過郁小凡,他就難以壓制來自那靈魂深處的極度噁心。


  幾個小時前,他還對林輕語說,雖蹉跎了三年,但最終還是和她修成正果,那便都沒有關係。


  但其實,真的沒有關係嗎?

  每一條走過的路,都會留下痕迹。耳鬢廝磨三載,郁小凡在他的心中,總比之前那個毫無關聯的女孩要生動許多,他仍記得她對他一顰一笑,記得那是一個嬌蠻任性、不知疾苦的小公主。


  而如今,為了拿項目,她人盡可夫。


  郁豐的年盈利,是靠她一個個男人睡出來的。那每一個上漲的百分點,都是她的一夜。


  邢天航坐回車上,臉色白得跟紙一樣。他緊閉著眼,可依然有郁小凡的樣子在眼前晃來晃去,她和一些看不清面目的男人糾纏在一起,玉白色身體在那堆又黑又粗糙的男人中間,顯得觸目驚心。


  「先生,先回去吧,身體要緊。」阿德不忍說道。


  「我還好,」過了好久,邢天航緩緩吐出一口氣說,「消毒藥水實在難聞,你開個窗,我吹吹風就沒事了。」


  他從藥盒里倒出幾粒葯,一把吞了下去。「快走吧,天堯他等到我現在。」
——

  飛機降落南陽,已是凌晨一點。


  邢天航馬不停蹄要去處理宋天堯闖下的禍事,帶著阿德先走,叮囑邵澤平和陳家寧先將石膏娃娃送回家去,一路務求穩妥。


  所以邵澤平將車開得很慢,很慢。


  慢到林輕語能清楚地看到路邊那一排排夜市排擋,清楚地聽到人聲鼎沸。


  簡易的桌椅一拉,鋪上塑料檯布。再然後,蒜香海虹、辣炒花蛤、鐵板魷魚和吳胖子小龍蝦……黑暗料理一盤盤端上來;韭菜、茄子、雞胗、羊肉……烤物一串串地擼起來。


  食客就著啤酒,吃得豪氣干雲。吳胖子打著赤膊,炒得熱血沸騰。


  「啊,停停停!」林輕語連叫了三個停,激動地語無倫次。


  陳家寧和邵澤平相視一眼。


  兩分鐘后,吳胖子的夜排檔前,出現了蔚為壯觀的一幕。兩個男人從車上抬了一個姑娘下來。那姑娘很慘,兩腿俱是粗苯的石膏,從膝蓋打到腳底,完全不能動彈。


  可這姑娘意志頑強,身殘志堅,一坐上輪椅不待身後的男人推她,自己搖著就衝過來,佔了一張臨街的桌子,大聲呼喝著開始點菜。


  一杯啤酒下肚,林輕語打了個酒嗝,笑眯眯對兩人說。「怎麼樣,我說吳胖子是除了天航哥哥外,最可愛的男人吧。你們是不是也快愛上他了?」


  邵澤平哭笑不得,他還要開車,不能喝酒,只好悶頭吃菜。


  陳家寧與她碰了下杯,饒有趣味問:「其實,我一直很好奇,天航那樣的人怎麼會和你在一起的?你跟他真是沒有半點相同的地方。」


  林輕語愛喝酒,酒量卻很差,這時已經有點暈暈乎乎,笑嘻嘻拎起一隻蟹腳,啃了兩口說:「你們不信吧,連我自己也不信。我從八歲就開始喜歡他,但一直都不敢肖想他。他求了我這許多年,我始終不敢。」


  那蟹腳很辣,她辣得嗆了幾下,又給自己倒了半杯啤酒,「就我這種德行,我覺得嫁給吳胖子還差不多,怎麼就嫁給他了呢!更奇怪的是,他竟然喜歡我,呃……我覺得他腦子真的有問題。澤平,在你把它弄壞前,本來也不怎麼好使……呃!」


  「吳胖子實在太次了,我覺得其實我可以。」邵澤平酸溜溜說,「我還食點人間煙火,不像他生人勿進。」


  「你給我閉嘴!」林輕語瞪了他一眼,「他也就這兩年脾氣不好,那也是你給害的。以前年輕的時候,他人緣可好了。」


  陳家寧笑起來,「什麼叫年輕的時候?像是你們都已經七老八十了似的。」


  林輕語也哈哈笑說,「人是沒老,就是心滄桑了。天天跟著他折騰,每一天就像經了百年似的。」


  她眼睛有點癢,就拿手抹了一下,卻忘了手上都是辣油,這下火辣辣地整個眼睛都燒起來了。


  「其實七老八十也挺好的。」她狼狽地趕緊拿餐巾紙去擦,還是被辣得嗆出了眼淚,斷斷續續說:「我就特別羨慕這種老頭老太太,天天牽著手遛彎兒,買顆白菜還一起出門,多好!」


  她說著,目光停留在馬路對面走過來的一個老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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