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三)他心中的你
所有人都沖了進來。
阿德一把把邢天航抬到床上,邵澤平一翻他瞳孔,罵了聲「混蛋」,然後就用力拍打臉頰,大聲叫他名字。
「還叫什麼叫,肯定又是過量!」陳家寧都不用判斷,果斷上了呼吸機,又接上氧氣,同時撩開他上衣,做心電圖監控。
「1mg阿托品,快!」陳家寧大叫。
邵澤平早已經準備好注射器,擼起邢天航的衣袖,針頭尖銳,立刻刺入那毫無知覺的皮肉中。
「心率30,呼吸每分鐘7次!15分鐘后再次觀察!」陳家寧看了表,語聲微微發顫。
該做的搶救已暫告一段落,邵澤平走到林輕語身邊,輕輕叫了一聲,「輕語。」
林輕語「嗯」了一聲,仍直直地盯著邢天航。「你把我推近一點兒,我看不著他。」
她說,聲音平靜得令人驚訝。
「輕語。」
「嗯?」她回頭問,「澤平,什麼事?」
「別難過。」邵澤平有些不知所措,「以前也有過,都救回來的。」
「我曉得。」林輕語敷衍了一句。她嫌邵澤平推得離他不夠近,又自己推了幾把,伸手握住了邢天航冰涼的手。
「大家都一晚上沒睡了。阿德,你辛苦下,替我們幾個下樓去買點早餐來,你們想吃什麼?網上訂餐倒也行,只是不曉得這麼早,送餐的接不接單?」
眾人倒抽一口冷氣。
林輕語皺了皺眉頭,「哎,都這樣看著我幹嘛?覺得我傷心過度瘋了不成?至於么!是,天航哥哥現在還沒脫離危險,但我就得茶飯不思才顯得我愛他么,真是的!
就算我傷心欲絕吃不下去,你們幾個大男人總得吃吧,隔壁還有個臭老太婆,一會兒還得給她送飯去!」
又是一陣沉默,陳家寧說:「阿德,林小姐說的沒錯。你去買吧。飯總要吃的。澤平,我這裡有些葯不夠了,你診所里還有么,開車去取些來。」
兩人先後出去,房間里繼續沉寂。
15分鐘過得很快,陳家寧再次記錄了邢天航的基礎數據,呼吸略有回升,他吁了口氣,又再推了一針納洛酮。
天已完全地亮了。
初升的朝暉透過雲層,撒下葭色金粉,如西子打開妝盒為南陽描摹上清晨的淡彩。安睡了一夜的人們心滿意足醒來,伸個懶腰,吃個早餐,開始迎接新的一天。
林輕語便沐浴在這晨光里,牢牢握住那隻冰涼的手。
「林小姐,應該沒有太大問題,一會兒天航會恢復意識。」
「謝謝你,我沒擔心。」林輕語淡淡說,目光沒有半分離開過邢天航的臉龐,「我曉得天航哥哥不會死,還未到時候。」
「你心態很好,是天航的福氣。」
「沒什麼好不好,都是逼出來的。他第一次被周艷棠打破脾臟的時候,我嚇得魂飛魄散,現在想想真是沒出息。」
她笑著說話,年輕的臉龐,飽經滄桑的語調。
邢天航仍沒有意識,眼雖睜著,但眸光散亂,身體時不時出現間歇性的痙攣。
林輕語一直握著他的手,他的體溫過低,她就將他的手放在自己胸口-交替暖著,暖熱了這隻,再來暖另一隻。
「你不是奇怪為什麼我們這樣八竿子打不著的兩個人,會走在一起嗎?」林輕語對陳家寧說。她討厭這絕望般的沉默,開始說話。
「其實我也不曉得,我喜歡他是很好理解的了。他什麼都好,渾身上下都是優點,連腳趾頭都閃閃發光。」
她被自己的這個比喻逗得樂了,笑說:「啊,我這麼說自己丈夫,是不是太自戀了?呵呵,還是要謙虛點才行。反正我就是這麼個意思,我一直覺得他是王子,自己只是個醜小鴨。不曉得祖上燒了哪根高香,又或者是紅娘綁錯了紅線,讓他竟喜歡上我。」
她找了塊帕子,替他擦汗濕的頭髮,接著絮絮叨叨說:「你看,他十二歲才回到南陽,剛來的時候國語雖然湊合,但什麼俚語啊,典故啊都半點不懂,一著急就要往外迸英文。我們小孩子玩的遊戲他也不會,都靠林莫言帶著他。
你說我們隔了大半個地球,家裡條件更是天差地別。可兜兜轉轉還是在一起了,這大概就是命吧。命里讓他和我在一起,就算我是個醜小鴨,他也只能認啦。」
她沾沾自喜,覺得自己撿了個大便宜。
陳家寧心裡有些發酸,默了一會兒,緩緩說:「林小姐,你懂法語嗎?」
林輕語搖搖頭,「我媽偏心,聰明都給我哥拿去了。我英文不好,更別說法語。」
陳家寧指著邢天航,說:「那你是沒聽到他在婚禮上說的了,他心中對你的評價。」
「他說什麼?」
「他對那些瑞士人說,說你很愛笑,說你不論什麼時候都能把痛苦烹飪成美味佳肴,還說你特別勇敢,擁有巨人的力量,能為他舉起生活中任何劫難。」
「哦,他是這麼說的?聽上去我好像很厲害。」林輕語欣然說。
「你總覺得是自己運氣特別好,才能遇到像他這樣的人。其實林小姐,你在他心中是同樣的,美好得令他感激涕零。」
陳家寧說完又測了下,邢天航的呼吸已回升到每分鐘11次,心跳也到了50,算是在逐步好轉中。他最後推了一針阿托品,對林輕語說,應該沒事了。
阿德已買來早餐,陳家寧識相地下樓。
——
林輕語仍是目不轉睛地望著邢天航。
太陽已經升得老高。
刺目的光照在他毫無生氣的臉上,似乎也沾染了一些鮮活的氣息。
方才大家都太匆忙,邢天航的上衣被扯得一團亂。現在空了下來,林輕語儘力把他皺巴巴的衣服拉直,蓋起身上那些橫七豎八、慘不忍睹的疤痕,又把他兩條手臂的衣袖都拉下來,掩住靜脈上的針眼。
這樣好多了,天航哥哥就該很好看的才對。林輕語想。
她摸著他蒼白臉頰,手指停留在狹長俊美的眼角。他依舊眸光空洞地注視著天花板,眼角卻大片潮濕。
這是怎麼了?嗎啡過量會引發生理性淚水么?
林輕語微微驚訝,正想要不要叫陳家寧上來看看,卻發覺自己一直握住的那隻手動了動。
他虛弱地,倔強地抽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