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十六)不借刀,就殺不了人
齊鳳的病房是個單間。
單間的好處是關了門,醫生護士也不會打擾。
現在這房間里除了昏迷的齊鳳,還有四個人。
林莫言、林輕語、邵澤平和失去意識的郁小凡。
林輕語有些擔心,「澤平,你給她催眠,沒事吧。」
邵澤平說:「你放心,不過是讓她以為剛才所見是場夢,沒有任何影響。」
林莫言問:「八音盒呢?」
林輕語從包里取出來,交給邵澤平,叮囑說:「小心點。」
他們原本的計劃只是令郁小凡被母親狠狠罵一頓,然後再由邵澤平為她催眠,以為這七年荒唐,只是夢中示警。
他們希望經過這個夢,那再將郁小凡送回到七年之前時,不管有沒有真的痛改前非,至少她行事會有所收斂。沒想齊鳳這樣驕矜的人,竟受不了女兒成了街頭巷尾笑柄,當郁小凡趕去時,恰好遇到齊鳳羞憤棄世割腕自盡!
不過這樣也好,雖然沒有對郁小凡痛快淋漓大罵,效果卻還更勝一籌。
「澤平,這次就拜託你了。」林輕語話雖簡單,但眸中憂慮,一望而知。
邵澤平點頭,他這次的任務,不僅是要將那個郁小凡抓回來,更重要的是要阻止那場催眠,為邢天航續命。
「輕語,當初雖然說是這個壞女人騙我,但歸根結底還是我的責任。所謂借刀殺人,我不借,她也殺不了人。」
「你也別自責。我和天航哥哥都不怪你。」林輕語說。
「自責?呵呵,我現在就是在天航面前自刎也沒用。」邵澤平自嘲,神色決絕,「我本就悔不當初,現在既有了這個機會,那我不管花什麼代價,都會還你一個銳意風發的邢天航。」
林莫言蹙眉,「幹嘛說得這麼悲切?儘力而為就好。」
邵澤平笑,「我說得傷感些,好令你妹妹大起同情。」
他話鋒一轉,稜角分明的臉上又露出個嬉皮笑臉的樣。「所以,我可以最後抱你一下么?就像兄妹那樣的擁抱就好。」
但林輕語瞪他一眼,卻似在那笑中,瞧出了幾分風蕭蕭兮易水寒的味道。
邵澤平蹲下巨人般的身子,伸出長臂將林輕語摟在懷裡。林輕語也向他伸出手去。
「哎喲喲!輕語,你輕點啊!」邵澤平突然慘叫。
林輕語已經熟練擰住了邵澤平的耳朵,狠狠說道:「你給我聽著,此去安全第一。你倘若敢做出什麼傷害自己的事情來,就別回來見我!」
——
阿德的車開得很快,出了市區,漸漸開上梅園路。
今日一早,這個絕少說話的男人把周艷棠塞進車裡,然後就一路飛馳。問他去哪裡,去做什麼,見什麼人,他都一言不發。再問得緊了,就答一句,「先生交代的,你一會兒自己問先生吧。」
但上了梅園路以後,周艷棠就明白了。這裡只通往一個地方。
寧息園。
——
寧息園,是南陽郊區的一座公墓。
每年清明和冬至,周艷棠總會來看看女兒。給她擦一擦墓碑,放上一束她親手挑的百合,再燒點錫箔。
墓碑基本都是統一規格,一行金字或者紅字,上方有個鴨蛋形的小框,用來放死者的照片。周艷棠看過他們這一排的,包括前後好幾排的,她的女兒都是最年輕,最漂亮的。
但再年輕漂亮有什麼用,她是柏靳文的女兒有什麼用,死了以後也是一抔土,一座碑,大家一樣。
周艷棠今年清明的時候還來過,那時候唐姣姣那個賤人身懷六甲快生了,柏靳文就沒有陪她來。她一個人在墓園裡坐了很久,和女兒喋喋不休地說話。
她想到當年柏凌也生過一個孩子,她當時在產房外頭,聽到女兒撕心裂肺地叫喊,那種痛她能體會,她當年也經歷過。
於是她又想起自己懷孕時的艱辛,想起柏凌剛生下來時,她和柏靳文都視若珍寶,想起這個女兒是多麼的乖巧可人,在部隊大院里人人讚不絕口,大家都說是她求子多年,老天發了慈悲,從天上派一個小仙女給她做女兒。
但邢天航說,是她和柏靳文逼死柏凌的。
哈,簡直滑稽!她是親娘,怎麼可能逼死女兒?
不過,說這些還有什麼用。女兒死了,柏靳文又在外面找了女人,自己這一生耀武揚威,沒想最後竟落得這麼一個悲的下場。
——
周艷棠到的時候,墓園裡已經有兩個人。
她眼睛有些老花,離得太遠並不能看得太清楚,只約莫見是一個身影瘦削但挺拔的男人帶著一個小女孩。
邢天航穿了淺米色風衣,靠著墓碑而坐,不時掩唇輕咳。邢歡穿著粉色小公主裙,黑色瑪麗珍漆皮鞋,腰間系了一條同色系的長紗巾。
她今天很高興,在邢天航面前跑來跑去。
「歡歡,來把外套穿上,這裡風大。」他柔聲說。
邢歡自是不聽。
邢天航笑笑,站起來,卻摸到孩子的額頭上都已有了晶晶的小汗。
他將與自己同款的burberry米色小風衣又放起來,改從口袋裡掏出手帕替她擦汗,「原來我們歡歡這麼怕熱,爸爸自己怕冷,倒是給你穿多了。」
邢歡的小臉白裡透紅,眼眸黑亮,十足一個美人坯子。她本長得可人,再加上邢天航總給她做貴族淑女的打扮,簡直活脫脫一個小柏凌。
邢天航光這麼看著,就歡喜得情難自禁,微笑說:「以前沒找到你的時候,爸爸還眼饞別人家女兒,老是偷偷跑去公園裡看別家孩子。現在她們就是送給我看,我都不要看。她們哪有我女兒漂亮,歡歡說是不是?」
邢歡重重點頭,跟著他鸚鵡學舌,「漂亮!」
她拿著邢天航的手帕,放在鼻子下用力地聞,開心地來給他獻寶,「爸爸,香!」
「乖,歡歡也香。」
他很高興。從瑞士回來后,他抽空去看了邢歡兩次,每次都有驚喜。不僅咬字清晰了,連精神也似乎活潑了一些。一看到他,就伸手要他抱,每次離開又都抱著大腿哭。
這軟綿綿黏糊糊的小疙瘩,就像一塊薄荷奶糖,給他的苦澀人生加了一絲清涼和甜蜜。
「歡歡來,我們給媽媽花花。」他遞了一支香水百合給邢歡,扶著她小小的身子,朝墓碑鞠了三個躬。
「歡歡,那個是媽媽。」他指著墓碑上柏凌的照片。
周艷棠如魔怔般,僵直著身子,一步步朝父女兩人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