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二十四)消失的邵澤平
待林輕語完全熟睡后,邢天航起了身。
雖然他晚上常無法入眠,但如果不是有特別緊要的事情,他一般都會選擇抱著她靜靜躺著,實在躺得難受了,這才起來坐在床邊,看看書什麼。
但今天沒有。
他起來后,關上了卧室的門,悄悄下樓。
他視力本已退步許多,夜晚更差,即便開了廊燈仍瞧不清楚。走到最後,竟錯踏兩格,生生在自己家裡跌了一跤。
這一下跌得挺重,腿磕在樓梯扶手的鐵欄杆上,第二日便起了好大一塊青,但當時邢天航卻半點沒覺得,只立刻爬起來,又跌跌撞撞進了書房。
打開電腦,顫顫地輸入了幾個字:無痛人流。
他要查查這個——他的小語懷孕了。
雖然前後驗了十多次都是陰性,但這種事情,只要她有心騙他,作假並不難。
這一個月來,她用各種理由拒絕自己的親近,連飲食習慣都變得健康許多。從前愛不釋手的重油重辣都不敢再碰,每天牛奶、蔬菜、水果不斷,他甚至看到她偷偷在吃複合維生素。
而最重要的是——她的月事已經推遲了兩周。
今日傍晚,他試了她一試,果然立刻自投羅網。
她明明不忍自己痛苦,卻又大喇喇地說著一些不著邊際的話,甚至冷嘲熱諷。
最後她說,如果有一天發現她做錯了事,那麼也請自己能原諒她。
今夜好像驟然降溫,他坐在書桌前,身上發冷倒也算了,連手指都凍僵,四個字連打錯好幾次。
網上這一類訊息很多,第一頁全是廣告。他一條條仔細看下來,從手術適合人群,最佳手術時間,可能出現哪些風險,直到術后如何調養,還有一些論壇上的患者自述。
他沒法連續閱讀,只好看看停停,等全部看完幾乎花了四、五個小時,天已蒙蒙發亮。
好了,現在全過程都了解了。70天以內都可以做,但最佳時間是40天至55天內。
他決定晚點和她攤牌,讓她多高興兩天也是好的。雖然最後自己一定會做那個決定,但他也怕。
本能地不想去面對,挨一天算一天。
也許邵澤平就成功了呢?改變了過去,讓自己也能堂堂正正去做一個父親了呢!
說起來,變化也是有的。
雖然晚上仍無法入睡,但白天的瞌睡倒多了起來。有時候好端端坐著,也會突然一下迷糊起來,立時三刻便睡著了。
他覺得這也許是好事,至少說明邵澤平在過去改變了什麼,值得期盼。
冷靜如他,懦弱如他,鐵石心腸如他。
衝動如她,悍勇如她,冥頑不靈如她。
雖同床異夢,卻又都無比渴盼同一個消息,渴盼明日晨曦升起的時候,厄運就能像夜的黑暗一般徹底消失,給他一個理由,保住他可憐的孩子。
不管凡人怎麼想,天歸天亮了。
——
穿越后的第67天。
雖然邵澤平依然杳無音信,但邢天航明白,他確確然是做了改變,他把自己變——沒——了!
這絕不是個笑話。
檔案庫里查無此人!
邵澤平從出生證明開始,直到戶籍、學籍、勞動就業關係,甚至醫療記錄統統為零!
邢天航怕有人神通廣大,註銷了他在國內的所有信息,又去查他在國外深造時的情況,依然查無此人。
他在瑞典哥德堡大學擔任心理學教授的記錄完全不見!那幾年裡,他曾做過的學術研究、轟動世界的課題也都在一夜之間——人間蒸發!
邢天航臉色煞白。
他記得自己有一本邵澤平的著作,說的是隱形抑鬱症,就在書房右邊的柜子里。他三步並兩步地衝進書房,拉開櫃門。
還好,書還在,連封面都一模一樣。
但等他再看第二眼的時候,臉色遽然變了。
這本書不是邵澤平寫的!
扉頁上的肖像是個女人,戴副眼鏡,完全不認識。
邢天航往後跌了兩步。
這是很早之前邵澤平拿來送給他的,讓他對照著做自測,說如果評分高於正常值,就必須立刻採取心理干預。他不當回事,拿回來就扔在這裡,如果不是剛才突然想起,根本連一頁都不會翻。
作者是什麼時候變成別人的呢?
檔案沒了,連寫過的書也被毀屍滅跡。
難道邵澤平此人就真的消失在這世上了?
不,應該是他消失在過去,所以導致現在一切的痕迹都落了空。
腦中熟悉的痛感又重重壓迫下來,他手一松,書本掉落在地上,人也跟著倒下。
意識消失前,他聽到有人叫了一聲自己的名字,衝進書房。
——
醒來的時候,是在陳家寧的診所。
邢天航都不用睜眼,聞著那消毒水的味道,就曉得自己身在何處。
「天航,你醒了?」陳家寧問。
邢天航吃力地睜開眼,慢慢坐起來。「還好是你,我剛才沒看清,還以為……是小語。」
「林小姐不在。要不是我正巧趕到,你恐怕又要一個人昏在家裡。不是說了你現在的情況不能一個人嗎!」
「不過是頭痛,忍一下就過去了。」邢天航看了看四周,略有不悅,「為何又把我拖過來,上個禮拜不是才做過檢查么?」
陳家寧面色凝重。
「天航,你最好有個心理準備。」他頓了頓說,「結果不太好。」
邢天航勾起薄唇輕笑,如陌上公子風度翩然。
「還能怎麼不好,神經都爛光了?我本來還想同你說,最近睡眠倒是改善了一些,瞌睡簡直說來就來。」
「你說什麼?」陳家寧眉頭緊擰在一起,「你生這種病,有些失眠是在所難免的,這又不是大事。」
他指了指腦袋,「我說的是會診結果。不但國內專家一籌莫展,美國方面也剛給了我回復,天航,你這次腫瘤的位置長得十分不好,手術痊癒的可能性不到5%。」
邢天航愕然失色,差點從診斷床上跌下來,一把抓住陳家寧的衣襟,顫聲問:「你說什麼?再說一次,我得的是什麼病!」
陳家寧的神情略有詫異,但還是規範作答,「GBM——多形性膠質母細胞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