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三十二)時光向前
林輕語穿過馬路,向一個店員打聽,「呃,我請問這款是不是叫做『天鵝湖之夢』?」
「對啊,是由國際婚紗大師桂由美親自設計的呢。」店員望了一眼她高隆的肚子,笑笑,「小姐想拍孕婦寫真嗎?我們這裡也有的。」
林輕語搖頭,「不不,我就是問問這件婚紗,不是說已經過季處理掉了嗎?怎麼現在又有了?」
「哦,原本的那件確實是處理掉了。但因為最近國際潮流又開始流行童話元素,所以桂由美小姐便在原來的基礎上略做了調整,重新推出市場,命名為『執子之手』。」
林輕語釋然而笑。市場就是這樣,河東河西,變幻莫測。明明一模一樣的婚紗,換個名兒,還可以照樣大賣。
人世間的愛恨不也一樣?
她曾經在這裡替郁小凡試了一下午的婚紗,卻最終把新郎倌搶回家,做了自己的丈夫。
她曾經恨郁小凡恨得咬牙切齒,不共戴天,現在卻成了妯娌,親親熱熱發著微信,鼓勵對方要早生貴子。
呵呵,有人說命運無常,但林輕語覺得也許它更像一面鏡子。
你對它抱以恨,它必猙獰已對;你若對它懷以愛,它必溫柔以顧。
一輛不明牌照的黑色車子停在路邊,邢何也探出頭來叫她,「輕語。」
林輕語愣了愣,「爸爸怎麼在這裡?」
「我去看天航的母親,你去哪裡,我送你。」
——
這一程不過十分鐘。邢何也同林輕語話也不多,但林輕語卻很滿足。
下車的時候,他先下車去,伸出手臂給她借力。她略覺不忍,「爸爸,不用,我是小輩。」
「你現在可是我們邢家的皇后。」邢何也微笑展顏,他知林輕語有些怕他,便故意說了句笑話。
「啊,爸爸……」
「一直要照顧天航,你辛苦了。」他說,將她送到醫院門口。
一月前,邢何也本該回帝都任職,卻自動提出推遲半年。他想在最後的日子,再陪陪這個虧欠甚多的兒子。
林輕語望著邢何也遠去的車影,吁了一口氣。
天航哥哥,所有你愛過的,恨過的,放不下的人,最後都有了一個好的結局。
那,我們的結局又在哪裡?
——
林輕語走後,邢天航吩咐阿德去備車。
「先生,今天不畫圖了嗎?」阿德疑惑說。
邢天航攤開掌心,手掌上有隻小小的U盤,微笑說:「畫完了。」
那裡面存著一份設計圖,每次趁林輕語外出時畫一點點,時至今日,終於完工。
「恭喜先生大功告成。」阿德說。
他目睹邢天航設計時的艱辛,雖是恭喜,語聲卻酸澀。
邢天航絲毫未覺,笑說:「是啊,做了好幾個月。以前這樣的設計圖,我熬兩個通宵就出來了。」
「林小姐還不曉得吧?」
「嗯,這是我給躍躍的新生禮,到時候給她一個驚喜。」
「這份禮可大得很。林小姐若曉得,必定感動至極。」
「我只嫌太薄,配不起她。」邢天航望著窗外,輕輕言道。「去備車吧,我們快去快回。」
一整個冬季他的情況都不好,算來已有數月未曾外出,此時踏足塵間,竟有一種恍若隔世之感。
此刻下午五時,街上已是夕陽滿照。邢天航坐在車中,看窗外放學、下班的行人。
他想起自己已有一年多未踏足正天,但他曾奉勸莫言,改一改他在位時的高壓政策和加班風氣。人生苦短,陪伴老闆不如陪伴家人,樂於奉獻不如樂享人生。
阿德將車馳至赤霞灘邊。從車后拿出摺疊輪椅,放好了,又去前面扶他下來。
邢天航搖搖頭,一個人慢慢走向海邊。
海風舒爽,落霞幻金,此刻正是赤霞灘最美的時刻。他望著海面上那一輪紅日,想起自己曾憤世嫉俗,恨命運為何給予自己如許多的磨難。
可現在,卻只覺夕陽之美。
小語,你說人這一生是不是很傻。
我們總是不停追逐時光的腳步。小時候盼著長大,長大了又盼著工作,然後匆匆地結婚,生子。
卻不知最美的東西往往就在這匆匆一瞬的時光里。
那隻你掛在我腳踏車網兜上的小風車;
那雙我偷偷買了想和你配成情侶款的運動鞋;
那張我和你排隊一整個通宵才搶到的明星簽名照……
現在想起來,都那麼清晰美好。
他低下頭,望著手中的那隻八音盒,會心一笑。
小語,我曾想過令時光倒流,永遠停駐在那些個屬於你和我的美好時刻,但我最終沒有。
我期待時光能繼續走下去。
我期待躍躍的出生,歡歡的成長。哪怕他們都不是那麼完美也不要緊,他們各自會擁有人生。
時光向前,會更美好。
他揚起手,在空中劃過一道優美弧線。
八音盒永墜海底。
——
一個月後。
救護車呼嘯至醫院門口。
車門打開,陳家寧迅即從車上跳下來,推著急救床一路狂奔,大喊:「快,立刻搶救!」
林輕語也跳下車,不管不顧的就要跟著急救車往前跑,被林莫言一把抱住,急道:「小語,你快生了!先顧著自己和孩子!」
林輕語臉色煞白。
她有一個可怕的預感,這努力維持著,看似平靜美好的一年已經走到盡頭。
他們,終於迎來這一天。
——
二十分鐘后,陳家寧快步從搶救室出來。
「林小姐,你最好有心理準備。」他說,語氣是前所未有的沉重。
林輕語腳一軟,整個人癱在林莫言身上。
林莫言緊緊抱住她,強自鎮定,痛聲說道:「小語你乖,天航撐了這麼久很是不易,我們……我們就讓他好好地去,好不好?」
林輕語茫然地望著他,突然涼涼地笑了一笑,喃喃說:「哥,你忘了?我們是劉關張啊,我們一起插了香磕過頭的,說不求同年同月生,只求同年同月死。天航哥哥,他怎麼可以一個人先去?」
寂靜的走廊里突然響起一陣凌亂急促的腳步,邢何也匆匆趕至,大聲問道:「天航呢?天航現在怎麼樣?」
他坐了近50小時的飛機,來回奔波數萬公里,雙眼布滿血絲,白凈的下顎上鬍鬚拉碴。他畢竟上了年紀,一下飛機就趕往醫院,又急奔了一長段路,彎著腰,氣都接不上。
只聽邢何也喘喘說道:「我……我請來一個人,可以救天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