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初識孟婆
她把她的斗笠，小心地鋪在了盤腿而坐的腿上。
我震驚地看著她的面孔。
所有的常識，民間傳說，書上看來的鬼故事，都被我齊刷刷地打上了代表「胡扯」的印章。
聽說，孟婆面向醜陋，奇老無比，她會給路過投胎的每一個小鬼灌孟婆湯，喝下的鬼，會失去前世的記憶，投胎變成一個全新的人。
當然，偶爾也會有人不願意忘記前世的姻緣，孟婆不會理會他們，而會在他們的腳上纏上一條紅繩做為標記。方便他們投胎以後，可以找到自己的另一半。
醜陋？奇老無比？
這些形容詞，完全跟她沾不上邊，至於孟婆湯，她似乎不會放過哪怕一個小鬼吧！
好正的妹子。
柳眉忘憂，似是被一口春風吹得時常舒展，深眸如水，靜若深邃的湖泊。鼻樑微挺，直立在可愛的娃娃臉上，算是唯一可以證明她是個成年人的標誌。玉唇微抿，幾點淡妝，襯得整個人都顯得高深莫測，宛如天上的仙女。
此女只應天上有，緣何落魄九幽間。
「所以說，你真的要問王敏的事情嗎？」
我細細品味著這女子的容貌。
同樣是人世間絕對不會出現的美人，王敏那天生麗質，嬌若青蓮，自然是經不起凡塵紅妝的褻瀆。所以她從來都是素顏，最多在穿著上講究一點，也絕不會買化妝品。
但這個孟婆不一樣，她的美，不禁讓人想起一句詩，恰似了那美人西子，淡妝濃抹總相宜。
「你不想說嗎？」
我問道。
「也不是不想說啦。」
孟婆黯然。
「人家每天在這裡工作，已經不知有多少個百年。閑暇時最大的娛樂消遣，就是聽路過的小鬼講陽間的事，或者給那些小菜解答陰間的問題。」
說著說著，她突然嘆了一口氣。
「我看著那麼多人來，又送走了那麼多人，卻從來不知道我要去哪兒。我問了那麼多旅者，又答了那麼多問題，卻從沒有人問過關於我自己的事。」
「你叫什麼名字？」
我脫口而出。
怎知，她竟然一怔，眼神低垂了下來，沒了光彩。
「我沒有名字……之所以讓我來做這個差事，就是因為我自己是沒有過往記憶的。不知道我從哪裡來，也不知我要去哪兒。我知道自己姓孟，我知道我要給每一個要投胎的陰靈熬一點湯。」
我嘆了一口氣。
為什麼冥府凈是些這麼可憐的人啊……王敏也好，孟婆也好。還是說，生命活過了多少年頭，就算活著，靈魂上也只剩了苦恨留下的疤痕？
「那麼，我可以給你起個名字嗎？」
「隨你便。」
我掃視著周圍的景色，試圖找一點靈感。枯萎的樹林，甚至看不到一朵花。孟枯？孟風歌？太晦氣了吧……我還是想讓她聽到自己的名字，多少感到舒服一點的。
「那，你就叫孟小花吧。」
我如此道。她猛地抬起了頭，看著我的眼睛，似驚不驚，似喜不喜。
「你有時間跟陽間來的小鬼聊天，都會問他們些什麼呢？我剛才似乎聽你說，你很喜歡花對吧。」
她眨巴眨巴眼睛，點了點頭。
「陰間這裡幽魂太多了，陰氣又重，根本開不出花來。」
我笑了笑。
「所以呢，你就叫孟小花。從此以後呢，陰間也就有花了。」
「那，就這樣吧」
她也樂了。
「王敏的哥哥……」
我見她總算願意開口，忙盤腿坐到了一旁。
「那是個很好玩的人，嗯，和你性格差不多，長的也很像。所以，一開始王敏她在手機上翻到你在黑白世界里的檔案，她很是震驚的。剛好又碰見李茂這件事，冥府高層簡直全都全都亂成了一團……
他完全沒見過這種事，啊，當然，我是記得很多類似的事的。畢竟，這個世界已經存在這麼久了，高手總是隔一陣子就會冒出來幾個的。
那個男人，也就是前任負責奈何橋鬼卒的冥將，他的名字，叫王翰。
和其他冥卒一樣，我們都不知道自己的身世。那時候他們兩個感情特別好，非要纏著我占卜一下他們兩個的緣分。
誰知道呢，按說緣分這東西，最好還是不要去占卜。因為萬一結果不好，就真的會不好了，本來可能會因為兩個人努力而往好的方向發展的緣分，也會因此而徹底沒了結果。
不過，最後我還是幫他們占卜了一下，這才發現是我錯了，他們兩個原來是兄妹……
他們兩個倒也是看得開，很快就習慣了兄妹的關係。
王翰面對來自陽間的壓力，有一大堆不懂的事情，卻從來沒有流露出哪怕一點懦弱。面對手下的鬼卒們，包括面對妹妹王敏，他永遠是一派天不怕地不怕的作風。
然而事實卻是，他一個人抗下了所有的危險。
終於，那天，李茂突襲奈何橋，摧毀了搬運義骸的靈車。帶著義骸逃離陰間，順帶著還帶走了好幾具陰體，數不清的強勁惡鬼。
而他沒能帶走來自冥府法寶的原因，就是因為，王翰用自己的生命，重創了李茂的靈魂。
後來的事情，你大概也就都知道了。
王敏在黑白世界的檔案里，看到了你的照片。
然後，她哭著求我，一定要讓我幫她趕到陽間。縱然身死，也要親手替哥哥報仇！
於是，就有了後面的鬧劇。你誤打誤撞碰上了李茂的事情，她也就鬼使神差地，來到了你的身邊……」
我聽完了王敏和她哥哥的故事，不由得長嘆一聲。
「她的哥哥，是個真正的英雄。」
「你還是沒理解我的意思……」
孟小花如此道：「她真的很需要一個肩膀啊。王敏的陰力，強到足以勝任冥卒大將的位置，但她的內心卻遠沒有那麼強大。」
「不，我理解的。」
我如此道。
「我，真的已經儘力了。可我只是一個菜鳥啊，為什麼這就讓我接觸像李茂那樣的危險人物？這我還能有活路？」
「你做的很棒。」孟小花道：「縱然強勢如王敏，也沒能做到你所做到的那些事。重傷李茂一次，還險些殺掉他一次……」
「然而，有用？我還不是來到這鬼地方了！」
我肆意宣洩著，這才發現孟小花眼神里的黯然。
「好吧，這地方沒準也還不錯……」我忙改口：「我失敗了，敗得太丟人了，我膽子那麼小，完全沒想過我可以勝任這個工作，我……」
我還想說下去，卻驚覺，胸口的鐵鏈嗖一聲從我的胸膛里抽了出來，變得格外長，直延伸到天上，延伸到漆黑的夜空中。
「你看，你這不還是搶救成功了？」
孟小花輕輕笑了一聲。
「你能做到的。相信我，也相信你自己。」
她盤腿坐在那裡，一動也不動，只有那雙眼睛，隨著我緩緩升起。
一道綠瑩瑩的光芒包圍了我。我感覺我自己的身體越來越輕，正在被那鐵鏈拉上天空。我伸出手來想牽住孟小花的手，她卻沒有回應我。
驀地，她站了起來。
似是後悔了一般，拉住了我的手。柔軟的觸感，讓我感到了無上的幸福。
我笑了笑。
然而，下一個瞬間……
「想什麼好事呢？滾回去吧！這裡不屬於你！」
她放肆地大笑著，聲音卻意外的很好聽。抓住我的那隻手猛地一掄，將我整個人拋上了星空！
又是那片黑暗。跟來的時候一模一樣。
我試著睜開了眼睛，看到了溫暖的節能燈棍，正鑲嵌在那吸音材料製作的天花板上。周圍的世界一片雪白，緊閉的窗帘外，好像還是深夜。
「醒了！大夫，他居然醒了！」
一個小護士驚呼道。
「咦，真是奇迹啊。我還以為心率停止以後半小時內再搶救不出反應，人就可以算死了呢。」大夫也驚嘆了一聲。
「我是……活著的嗎？」
我試著動了動手指，果然，渾身沉的像萬噸巨石。
但是，我清楚地感覺到了床單的觸感，病chuangshang溫暖的被窩裡，溫暖的溫度。身上被李茂那畜牲捅過的地方，在隱隱作痛。
「真虧你們能把我搶救回來啊……謝謝你們了。」
我開口向那幾個滿頭大汗累得不像話的醫生護士道謝，腦海里，閃過了孟小花那雙無比寂寞的眼睛……
又不是斷了聯繫了，何必如此傷心呢。
「先別謝我們了。這都是我們應該做的……」
那年紀最大的醫生道。
「你還是好好謝謝那個女孩子吧。你失血過度的時候，是她堅持要給你輸血的。血庫里的血源不夠用了，她還威脅我們要割腕，就算這樣也要輸血給你……」
「她不知道輸血這種事要看血型的嗎！」
我又好氣又好笑。這個王敏啊……要來陽間起碼多補習一點功課啊。
「我們很努力給她解釋了！」小護士也哭笑不得地講著：「我們已經在用最快的速度給她驗血型了，她還是瘋了一樣大喊大叫。」
我詫然。
「等等，你們說，你們血庫里的血不夠用了，也就是說……」
「嗯。」老大夫道。「那女孩子現在已經在家屬休息處坐著睡著了。」
遠處，兩個小護士偷笑著，竊竊私語。離我最近的護士，則鄭重地跟我說道。
「你猜的沒錯，她的血型和你一樣，都是AB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