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重回寶東（下）
而有的人已然把草書當成書法的最高境界，還沒在正楷麵前站穩腳，就馬不停蹄跑向行書，然後又以百米衝刺的速度奔向草書，在草書的園子裏又亂逛一陣，相當於“某某某到此一遊”了，相當於登頂泰山，大功告成了，於是默認自己為無冕之王，於是自尊心奇重，於是一般人傷不起。樂依傑大致看了看，幾乎沒有誰在“筆法”“墨法”和“字法”有過象樣的琢磨，隨性而寫，任筆為體。看著他們在令人敬畏的一張張雪白宣紙上隨便塗抹，名曰“揮毫潑墨”，她有點心疼，還得陪著笑在一邊對每個義務恭維。末了，大家恭請她品評名次，她這才發現攤上了苦差事，這些字確實也隻是“鄉鎮水平”，她不可能一棍子將老前輩們打死，若不然引起誰不服而血氣上湧，或突發腦梗塞倒地什麽的，事情就大了。讓老人家們來此，本質是圖個高興，圖個心情，水平高低是其次，可不能主次顛倒，她忙把書畫社社長拉到一邊，悄悄征求他的意見。“社長”在官場曆久，有經驗得多，他說書畫社都是老人，又有些是單位退休人員，幹部編製的，因此品評原則上把握兩點：一是要從退休前的行政級別上考慮，二是從現有年齡上考慮，體現中華民族尊老傳統吧，接著他大致羅列了個名單給樂依傑，樂依傑於是出去，假裝邊看邊讚邊挑，然後按默記的名單剔出來排好，並把自己勉強認得的一件草書作品《登鸛鵲樓》選作了特等獎，最後所有人都榜上有名，讓老人家們皆大歡喜。
招商辦組建完成了，正式文件下達，各站所辦抽人搭班子，她理所當然被安排參與招商辦工作。招商辦主任叫梁誌揚。梁誌揚其人，是剛剛撤銷的農機站原站長，今年剛好六十。前幾年好不容易弄了一個冒牌大學畢業證，才感覺位列仙班，上了封神榜。他終生在鄉鎮層麵工作，以前也曾為了要高升，四處鑽營送禮，可總象陷在稀泥裏原地打滑的汽車，未進一步。年紀越大又越害怕退休，因為占據農機站站長的位置，每年還是能從部門推廣項目中獲得一些鮮為人知的灰色收入。為了不退的目標，他在局裏和鎮裏幾乎見領導就陪笑臉，見上級就散煙，惶惶不可終日，天天盼著過節，一到過節就迫不及待地給局裏和鎮裏領導送禮，如果領導拒收，他會數日不得安寧，自言自語，患得患失，甚至發怒，對職工無端訓斥，挑刺揀錯，折騰得整個站上雞犬不寧；禮送成了，大家才會陽光重現，過太平日子。農機站撤銷而他又年齡到點，或許是以前尊敬領導給領導留下的好印象，這次他被安排發揮餘熱負責招商。鎮裏組建的招商辦其實隻是和上麵招商局對接，跟上形勢，寶東這個純農業鄉鎮，能招來什麽商，大家都沒當回事，招商工作對他是全新的。
樂依傑以前一直對他不熟悉，梁誌揚對年青人特不順眼，一開會就說年青人不要乳臭未幹，就四處張揚，要象自己一步一個腳印走上來。幾個年青人聽著就愕然，不約而同感到委屈而氣憤；可他是無的放矢，大家隻好假裝什麽都沒聽見。梁誌揚另一個習慣是越訓職工，職工越不吭聲，他越發有勁，於是招商辦成立的前幾天，幾位年青的成員都成為新任領導鍛煉訓人口才的工具。樂依傑聽了幾次，隱隱約約明白了他是出於嫉妒。
幾天下來，梁誌揚用訓人的方式把堂子鎮住了，工作也沒開展什麽，樂依傑和其它抽調的職員一樣，會一散就回在自己的辦公室做自己的事，不去沾惹梁誌揚，招商辦類似於空殼單位。
程文序傷好了，絕不再糾纏，誰都絕口不提那段迷人的隱密的過去，他象什麽事都沒發生過，獨自來到樂依傑的對麵坐下，依舊和她天南海北的侃，繼續聊同學會後的故事，說到高興處，哈哈大笑，樂依傑最初還擔心他死心複燃，漸漸的放心了。程文序還第一次讓小京京來寶東玩，小京京見到樂依傑，立即擁在一起，二人相當於久別重逢，下班她就帶著他到處飛跑合影，程文序倒被二人扔在了一邊，沒兩天她和小京京的照片就塞滿了空間，有的同學質疑她已經低調結婚生子，她大大咧咧的回複自己是低調未婚，高調得子啦。
經過巨浪衝擊，單純的紅顏知己藍顏知己關係終於確立了。偶爾，程文序給她工作方麵的短信，也故意以“好朋友”相稱，誰都不以為意，因為他們是真正的朋友而已。有時他刻意將“好”字誤打成了“女子”字，成了“女子朋友”，樂依傑也沒介意。樂依傑回到鎮上，成了鎮裏的開心果，行政工作本就單調，男女打趣或開玩笑成了工作中一種日常調節，混熟了，年青男同事們不僅稱她為“依姐”‘一姐’，也以“女神”一詞戲稱，這些稱呼就是工作中的調料，有時讓人感到曖昧，習慣之後，她同樣不以為意。
她曾經和程文序下鄉去研究考察過的文物工程，建設辦將修複設計資料上報，已經獲批，現在要組織招標實施，她再次和程文序一同下鄉，具體到各村和村幹部一塊研究工程所涉的土地協調問題以及社會風險評估，建設辦主任也去了，不過建設辦有他們的車，她和程文序又單獨坐在了一起。程文序依舊駕著車，兩人聊著即將進行的招標，她和程文序建設辦的主任一塊，都得要到招標現場作見證人。程文序說：“看來，咱們在一塊的時間還是很多啊。”
“所以，這一次我充分相信你，能調整好我們的關係定位。”
“隻是我？還應該是我們？”
“……”樂依傑沒有回答。
“難道你要讓我相信，你真沒喜歡過我？我是過來人，別騙我行嗎？”
“嗬嗬，就算是吧，那我們就共同調整。”
“謝謝，這我就滿足了。”
兩人說到這裏，都感到無限放鬆。兩輛車先後到三個村，召集各村的村社幹部開會，聽取意見，為工程開工鋪墊宣傳，因為此地民風較淳，村幹部們保證，基本不存在群眾阻工賠償要求等事，調查過程一天之內就完了。
縣裏麵沒有統一的招標中心，招標工作一般是在各相關局舉行，縣裏沒有文物局，隻在文化局內設了個文物辦公室，本次文物修複保護工程招標就涉及文化局，當然還有建設局和鎮裏；分管縣領導定在寶東鎮政府舉行招標，上麵兩局派人參加。中國式招標，總是那樣雲遮霧繞，隻有懂得看雲識天象的人才能混跡其中。招標前幾天，應標單位的標書就已經到了鎮裏，樂依傑看到了，第一個居然就是金河集團，第三項目部。一直做房地產的企業來搞文物修複？她疑惑。事實隻能這樣，因成州地界上還沒有專門的修複文物的工程單位，外市的又因路遠資金量不大不想進入；金河集團也不想參與，實在是沒有夠得上有資質的公司，它們也是被邀請來的，也就是說，基本就是他們做了，其它的三個公司都是陪標；而金河集團做，按大家的慣性思維，也多半是正規軍掛名，遊擊隊施工。
本次文物修複資金，總概算為110萬，其中鎮裏要扣6萬，兩個局分別要3萬再加上各村的工作經費，約是扣15萬左右，這15萬不能擺在帳上，隻能由中標單位以後做假帳衝抵，這都是私下說定了的，再除開稅，真實用在工程上的費用大約是85萬。
第二天，金河集團應標的人來了，隻有三個，讓人想不到帶頭的就是柳奮。柳奮進入招標現場，第一眼就看到了樂依傑，他且驚且喜，又似有些不好意思，仍就過來主動的招呼：“人生何處不相逢啊，依傑。”
“嗯，怪不得人家說地球是個村。”
“什麽時候喝喜酒，別忘了告訴咱們一聲行嗎？”
“能有大老板來賀，那肯定蓬蓽生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