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傾訴
我抬起頭,陽光正從樹木的空隙中照下來,霧的消散,使得陽光顯得越來越刺眼,不久便變得無法直視。我望著麵前的草地,草色之綠,像是抹過了一層油,草尖上的露珠開始在陽光下閃閃發光,像耀眼的鑽石,隨著太陽的移動和樹枝的搖曳,那些光點也顯得變幻莫測,時而在這裏亮起一點,時而那邊又閃動起來,而那些五顏六色的花朵也在陽光照耀下,顯得更加繽紛。
蜂蝶逗弄著花朵,青草仰望著陽光,草木的馨香味在陽光下飄散出來,一時間我幾乎忘了自己是誰,這裏又是哪兒,隻沉浸在這景色中——我已經很久,很久沒有這樣被大自然的氣息環繞了。
當我終於回過神來,開始環顧四周的時候,我被嚇了一大跳。因為我一轉頭,就看見林書南直勾勾地盯著我,而且湊得很近,近到我幾乎撞在了他的臉上。
“你幹嘛?”我把脖子往後縮了縮,問道。
林書南有些臉紅了,他往後撤了一點,說道:“蘭蘭。”
“什麽?”
“你今天很漂亮。”
不,這一定是假話,且不論我今天並沒有特別打扮,而且剛剛那一摔,我知道自己臉上肯定沾了些泥土或者草屑的。但是即便如此,我還是臉紅了,也許是因為高興的緣故。我連忙四處看看——這裏沒有外人,誰都沒有,我鬆了口氣。
“一定是景色太漂亮了。”我說,“人在美景之下,看什麽都會變得美麗。”
林書南對我這樣的分析大概有些意外。他看著我,無奈地搖了搖頭,轉過頭去,看眼前的景,於是我們沉默了好一陣子。過了有一會兒,我感覺到他握住了我的手,但我把手抽開了。倒不是因為牽手,我隻是希望這不是因為特殊環境下的一時衝動。
“蘭蘭。”林書南開口了。
“我在。”我說。
“我剛剛跟你說了最後一次配型的事麽?”他說。
“你講過了。”我微微側頭去看林書南,但他這回沒有看我。他思考了好一會兒,像是在想著應該從哪裏說起。最終他說:
“你知道的,上回你回國的時候,芊驪正在醫院裏,那時候玄曉之不知為什麽得到了消息,也趕到了醫院。”
“是這樣?”我說,“我原以為是你通知她的。”
林書南搖搖頭:“那時候玄曉之問過我,關於袁芊驪的事。”
“問了什麽?”我說。
“唔……具體的問題我倒是記不起來了,但是,那時候我才開始好好思考關於芊驪,關於你,還有關於曉之的事……”他咬了咬下唇:“你確定要聽?”
“我會聽。”我說,“別擔心,我不會因為幾句話就受傷或者是生氣的。”
“芊驪應該跟你坦白過,她不愛我。”林書南說。
“嗯,我還沒見到她的時候她就這麽告訴我了。”我說,“那時候我可吃驚了。”
“所以,我們從一開始就是沒可能的,無論她的病是不是會好,盡管我愛她。”他說。
我開始覺得有些害怕。他要說什麽?他說的是一個我們都知道的事實,但是我不知道接下來會說些什麽,他會拉近我們的距離,還是開始回避我?如果是前者,我不希望是現在,如果是後者,我希望永遠不要。
但我已經答應了要聽下去,所以我等著他接下來的話。他說:“我從一開始就沒有想過要和芊驪修成正果,可是她連愛都沒愛過我。所以,我有時候總是會很寂寞。就是在那個時候我遇見了你。”
“然後我填補了你的空虛?”我說,用的是半開玩笑的語氣,但我其實很緊張。
“也許是,也許不是,我也不知道。”林書南說,“在那之前我曾經遇到過和芊驪很像的女孩,那時候我就在想,如果找一個替代品,會不會……太缺德了。”
我一邊聽,一邊順手去掐地上的小花,不過並沒有把它掐斷。
林書南朝我笑了笑,說:“你和她太不一樣,所以你不可能是替代品。隻是,自從我認識你以來,我開始越來越覺得……”他在搜索詞句,看樣子今天的談話很考驗語文水平,“啊,我隻是覺得……我需要你。”
我的手上不小心沾了一些花粉,我一邊把花粉弄掉,一邊繼續聽他講。他說:“在認識你之前我活得太……寒冷了,現在想來,我甚至不知道那些日子是怎麽過來的。所以,我想,如果你現在從我的生活中消失,我也許會垮掉。也許你自己沒有意識到,我看起來是把你當作朋友,其實我一直在你身上索求一些東西,比如活力,比如誠摯的關心,比如……某種溫暖的感覺,芊驪給不了我這些。所以,我需要你。”
“需要……是嗎。”我說。
“很遺憾,是需要。”他說,“也許你會鬆一口氣?不是‘喜歡’,也不是‘愛。’”
“不過是選詞罷了。”我說,“很高興被你需要,可是……這種需要會天長地久嗎?”
“永久的需要就是愛情。”林書南說,“然而我無法回答你這個問題。”
我開始覺得有點委屈,沒錯,被人需要是一件很好的事。但他需要我,隻是因為袁芊驪給他帶來的寂寞,不是嗎?如果是這樣的話,那麽——異常諷刺地——維係我們之間感情的就是袁芊驪,這簡直是個天大的笑話。如果芊驪不曾存在,那麽我們就是路人,是嗎?
我很想這麽問問他,但是我沒問,我沒有那麽傻。
“謝謝你這麽坦誠。”我說,“但願你下山後不會後悔說了這些。”
他說:“但願你不會後悔聽了這些。”
我抬起頭看了看天空,說:“是時候出發了吧?說不定他們都在山頂等我們了。”
“不會的。”林書南似乎恢複了放鬆的狀態,“玄曉之能夠在任何場合、以任何原因遲到。”
我率先站起身,林書南也跟著站了起來。“你的膝蓋還好?”他說。
“好著呢!就是衣服褲子髒了。”
接下來的路很平坦,幾乎沒有陡坡,隻是路途有些漫長,我們到達山頂的時候,苗嘉木已經等在那裏了。山頂是一個小小的亭子,從這裏可以鳥瞰四周。
“玄曉之呢?”我問。
“她去拍照去了。”苗嘉木說,“你們怎麽回事?一身的土。”
“打野戰去了。”我說。
苗嘉木瞪我一眼:“矜持點!”
“看風景來著。”林書南說。
說來也怪,全然沒有霧的區域,仿佛就隻有我和林書南剛剛待過的地方,在這山頂上看四周,雖然霧氣已散去了很多,但仍有一些朦朦朧朧的感覺,那小鎮在山腳下,看起來就像是兒童玩具一般,在霧氣的遮掩之下,我無法找到我熟悉的那些區域。
“這地方風景也很不錯吧?”苗嘉木走到我身邊,將一小袋薯片遞給我。
“是啊。”我說。但沒有剛才那麽奇妙,我想。抬起頭,太陽正躲在一片雲朵上麵,不肯露臉。
“你們走的那條路,風景如何?”我說。
“漂亮,有很多小溪。”苗嘉木簡短地說。
我想象著玄曉之在每一條小溪麵前停下,用水漂在水麵上造出一個個波紋。
“對了,玄曉之呢?”我說,“她怎麽拍照到現在?”
苗嘉木苦笑:“你知道的,那個人……一旦拖起時間來,全世界都奈何她不得。”
我在亭子邊的長凳上坐下,高處的野風吹過來,有些涼。我開始回想起剛剛林書南對我說過的那些話,不知道自己是該榮幸,還是應該悲哀。我不是為了填補別人的空白而存在的,尤其是對於林書南。他此刻正坐在我的身邊,默默地望著遠方。我順著他的目光看去,但並不能看出來那是什麽地方。
有一段時間,我們大家都沒有說話,直到玄曉之出現,興奮地把她拍的那些照片給我們看——十項全能果然是十項全能,她拍起照來也很有一手。
“現在已經是下午兩點半了。”我說,“今天可真是……充實呢。”
苗嘉木站到亭子邊上,對著小鎮大喊一聲:“我愛你們——!”
“這鎮上有上萬個人。”林書南說,“你可真是博愛。”
苗嘉木用手扶住欄杆,說:“我隻是希望能做到這麽善良。”
玄曉之也走到亭子邊,她轉了兩三圈,才找到一個視野最為開闊的地方。她露出一個有些挑戰意味的笑容,對著那廣闊的天空和小鎮全景喊道:“我會征服這個鎮子!我要當世!界!第!一!”
“好大的野心。”我說。
她回眸一笑:“有野心才會有成就。”
“你們不來一個麽?”苗嘉木說,“反正這裏現在沒有別人。”
“可是這種事有什麽用嗎?”林書南說。
“這個……”苗嘉木思考著說,“作用談不上,反正是……就跟對著流星許願一樣,一種形式吧,說難聽點,算是自我安慰也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