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傷別離
袁芊驪躺在床上,臉色白慘慘的,像生物實驗室裏的骨骼標本。林書南走過去,輕聲問道:“現在感覺如何?”
她喘了幾口氣,說道:“我沒有多少時間了。”
林書南的手在身側捏成了拳頭,但他什麽也沒說。
“我想回一次故鄉。”袁芊驪說,“可以……嗎?”
“當然!”
袁芊驪的嘴角微微勾起,但我不知道那能不能稱作是笑容,她用微弱得幾乎難以分辨的聲音說:“那是我唯一的願望。”
“我會帶你去的。”林書南說,“你想坐飛機,坐火車,還是……”
“火車,兩個人。”袁芊驪說,“很小很小的時候,一直幻想和自己的白馬王子一起看風景,可是後來我就忘了那種想法,這些天才想起來。”
“我不是白馬王子。”林書南說,“這也沒關係嗎?”
“傻瓜。”袁芊驪說,“是誰都沒關係。”
“那麽,我們……明天就出發。”
那天的之後,林書南一直在忙著準備行裝,他幾乎忘了我的存在,當然也忘了玄曉之的存在。我和玄曉之待在醫院病房裏,看他急急火火地衝出去,過一會兒又急急火火地扛著一個大包裹衝回來,一邊清點東西,一邊打電話給旅館訂房間,忙得不亦樂乎。玄曉之說:“這是他們最後的二人世界了吧?”
“別說晦氣話。”我說。
“我隻是在說實話。”玄曉之說,“事情總該有個完結的。”
我看著林書南清點包裹裏的東西,玄曉之說:“這裏好像沒什麽我們能幫上忙的事情,到會議室去吧。”
我點點頭。
我有點不知所措,因為在這種時候,我不知道自己應該站在怎樣的立場上去做怎樣的事。也許對林書南來說,袁芊驪終於有了一件想要完成的願望,那是天大的好事。因為他終於能為芊驪做點兒什麽了,盡管這一天來得實在有些晚。
“我估計他們得去個五六天的。”玄曉之說。
“嗯。”我說,“隻希望路上不要出事。”
“隻是沒想到,芊驪最後的願望竟然是回到自己長大的地方。”玄曉之幽幽地說,“到最後,她還是不愛任何人。”
“你怎麽看出來的?”
“你沒聽見她說嗎?‘是誰都沒關係’。”玄曉之說,“如果她還有力氣站起來的話,自己一個人去也沒關係,她隻是想回憶一下曾經的感覺罷了。隻是恰巧,有那麽一個願意幫助她實現這一想法的人。”
“你這樣說未免太殘忍,對書南對我都太殘忍。”我說,“並且把她說得太壞。”
玄曉之搖搖頭:“才不是呢。你沒意識到嗎?書南在對芊驪的感情中那麽糾結,全是因為芊驪從來既不向他索求,也不對他付出。沒有互動的感情,靠得再近也是單相思。現在他最後能為芊驪做一點事,對他來說是再好不過。”
玄曉之抬起頭,望著貼在牆上的廣告,說:“他走了你會不會很無聊?”
“也許。”我說,“……應該不至於,我會忙著複習吧。”
“呐,下個周末就是我們辦的晚會了。”玄曉之說,“你會來捧場?”
“我希望會,如果我沒被學習壓垮的話。”
我們看見護士從門外走過,腳步匆匆,也許又是哪個房的病人出了事。不過那不是袁芊驪所在的方向,所以我也懶得去關心。
等了很久,沒有等到林書南出來,待我再去病房看時,卻發現他已經不見了,袁芊驪也已經不見了,我掏出手機,才看見他五分鍾前給我發的短信。
“我得離開一段時間了。”信息裏這樣說,“抱歉。”
“可真是夠急的。”玄曉之說。
他沒說我該去哪裏,但是,我想我不能一個人住在他家裏,那是鳩占鵲巢。看來,我淪落到得一個人去住賓館的地步了。
“希望能平安回來吧。”玄曉之說,“那麽,我們也不必待在這兒了,各回各家吧。”
她還不知道所羅門的那檔子事兒,我突然有種強烈的,想把這些天發生的事一吐為快的衝動。不過我還是忍住了,那些事兒,不提也罷。
我們在醫院門口分開,玄曉之說:“祝你複習順利!”但是我有一種不會十分順利的預感。其實我現在根本不願去考慮複習這回事,從醫院那種充滿生死的地方出來,會讓人感覺那事兒根本不重要。
不管怎麽說,我得去找個住的地方。哦不,在那之前,我還得先把四條狗從林書南家裏弄出去,不能讓他們一直待在沒有人的屋子裏。
然而,當我走近那幢房子的時候,竟有一種悲愴之感,它是如此地熟悉,熟悉到我可以閉著眼睛走進去而不用擔心撞到什麽,但是那不是屬於我的地方。也許我應該感到幸運才對,因為這個不屬於我的地方在那麽長的時間裏接納了我,並給我以溫暖如家一般的感覺。
一開門,四條狗撲上來,熱情地圍著我打轉,我把門敞開,說道:“回到街上去吧,你們又得風餐露宿一段時間了。”
狗們對這整條街都是熟悉的,所以他們並不覺得住到外麵去有什麽不好,一隻接一隻地衝出門去。我走進屋,查看屋子的情況——二樓的窗子大開著,燃氣和電力總閘都沒有關,桌上放著吃到一半的餅幹。如果我不來,林書南是不是就把屋子這樣扔著就走了?這家夥啊,也真是不怕遭賊。我歎口氣,把屋子上下的門窗全部鎖好,各種閘門也關了,食品也收了起來。
但我不想走,我想我或許應該把屋子打掃一下,盡管它挺幹淨,並無打掃的必要。我覺得我隻是不舍得離開這一熟悉的地方而已。我看著沙發上的一道劃痕——那天我坐在沙發上吃零食的時候蘇珊過來和我搶食,才把沙發劃了這一道。茶幾上的凹坑是林書南幫我端奶茶的時候失手砸出來的,地上白白的痕跡,是那天我不小心穿了沒有幹透的拖鞋留下的。那時候林書南還說我“神經大條”來著。
我一扭頭,看見牆上的鍾,現在已經挺晚了。我可真夠矯情的。我對自己說,原本我並沒有打算一直在這裏住下去,又有什麽可不舍的呢?到底是生活對我太優待,把我給寵壞了。而且……而且在這種時候我最擔心的不是袁芊驪的病情,而是那種平靜的生活什麽時候能夠回來,這種想法也是有夠自私的。但是,轉念想想,袁芊驪的生命快到盡頭,這是既成事實,似乎為了她過於擔憂也顯得不甚超脫……我靠,想什麽呢我,這是在這兒胡思亂想的時候嗎!
罷了罷了,還是走吧!在這裏多待一分鍾,就能讓我多瞎想一分鍾,我看我還是趕緊去找住處要緊。
我在那天和林書南住的賓館門口猶豫了很久,想想還是放棄了,要是服務生小妹還認得我,那就夠尷尬的。而且我不想在這幾天裏回憶起關於林書南的事。
原來的住處呢?可以回去嗎?既然所羅門被抓進去了,我便不用擔心見到他不爽,倒不如回去住的好。在那裏,我也好找回原來的生活狀態。
於是我走上了那條熟悉的路,終究還是要回那個熟悉的地方嗬,雖然那不算是個好地方,但多少是有些親切感的。我穿過大街小巷,繞過一個路口,知道再前進幾步我便能看見那扇熟悉的門,然而,我跨出一步,便愣在當場。
我看到那個熟悉的身影站在那兒,正如他曾經無數次在那裏等我一起上學一樣,他就站在那兒,和以往一模一樣,將手插在口袋,眼睛掃視著路邊的花草,時不時看一眼門口。
書南!
我幾乎叫喊出聲,但我沒有。這不科學,他不應該在那兒!我閉著眼睛狂奔過去,一頭撞進他的懷裏,然而卻什麽都沒有觸碰到。
睜開眼睛,周圍空無一人,也沒有任何活物,隻有路燈昏暗的光,將草木照出一片慘綠。我仰起頭,深吸一口氣,一股寒意遽然湧進胸口。天空陰沉沉地,幾點涼意刻在臉上,下雪了。
那是幻覺,全因我中毒太深。而這一切痛苦,全是我的錯。我開始想袁芊驪的故鄉,想她如何依偎在林書南的懷裏回憶從前。我不敢說我不嫉妒,卻更不敢說我嫉妒。好奇怪,好……奇怪。林書南和我親近是因為芊驪,而芊驪壓根兒不愛他,可她卻又成了我們更近一步的阻隔。這種關係,真的很……奇怪。
誰的錯?我的嗎?也許我自以為無過,其實早就當上了第三者。芊驪的嗎?她不愛任何人,卻任性地沒有將林書南推開。書南的嗎?他還愛著芊驪的時候,卻又告訴我他不願失去我。還是說,用那句很經典的話:錯的不是我們,是世界?
我不知道。我放棄了尋找住處,在夜晚的街道上踩著雪水,漫無目的地走著,像一條迷路的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