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 一個常見的悲劇
我感覺自己臉上發燙,連忙低下頭,假裝專心致誌地吃零食。林書南也不再抓著這個話題,轉而說道:“我櫃子裏還有果脯和巧克力,你要不要?”
“我要巧克力。”我說。
他走到櫃子前,突然想起什麽,扭頭對我說道:“說點好聽的我就給你。”
“真是給你陽光你就燦爛。”我說,“看來你今天挺有興致嘛,不過,你覺得怎麽樣算好聽的?”
“嗯?隨你喜歡!”
我想了想,“老公”是絕不能叫的,“皇上”、“總裁”什麽的又太俗氣,想了一會兒,我突然腦袋一抽,脫口而出道:“爸爸!”
林書南臉上的黑線幾乎都具現化了:“你用不著這麽拚吧?行,既然你都叫了我爸爸,那我就勉為其難地把我的口糧分給你。喏,巧克力有五種口味,我記得你最喜歡黑的和葡萄幹夾心的;餅幹嘛,嗯,我記得你挺喜歡燕麥味的。喂……你會不會覺得我這是在顯擺我對你的了解?”
“我挺喜歡你這種顯擺的。”我說,“我還記得咱倆當初一起住院的時候,就吃了燕麥口味的餅幹。”
“嗯,那時候我覺得你是個二缺。”
“而我覺得你是個傻冒。”我說。
……
這天晚上,我們聊起了很多共同經曆過的事,我發現,對於我們,似乎所有的美好都很瑣碎,災難倒是常常來得轟轟烈烈,不過,一旦過去了,災難也就變成了珍貴的回憶。
“好像缺了一點轟轟烈烈的美好。”我說,“等哪一天有了機會,我們去來個轟轟烈烈的旅行,轟轟烈烈的蹦極,轟轟烈烈的……嗯,什麽好呢?”
“機會總會有的。”林書南說。
這天我待到了很晚,林書南和我一起出的門,他說他有個地方要去,我猜想,多半是去醫院看袁芊驪的。當然我沒有點破,在路上,我推著電瓶車,他走路,我談起這天看到千易賢的事,林書南說:“你覺得他會不會是故意的?”
“我不知道啊。”我說,“我身邊有好多人,他們的內在和外表都不太符合呢。我哪裏能揣測得到別人的心思。”
我們在路口分開,我騎上車朝家趕去,一路上回想著今天我們聊起的那些事,不由得微微勾起嘴角。那時候我並沒有想到,之後會發生怎樣的大事。
第二天醒來的時候,我發現手機上有個未接電話,是個陌生號碼打來的。多半不是什麽重要的電話,我沒在意。剛洗漱完出來,手機又響了,這回是林書南的號碼打來的。
我接起電話:“喂?今天這麽早?”
電話那頭響起一個蒼老而嚴肅的女聲,那個聲音用英語說道:“你是機主的什麽人?”
我愣了一下,一種不好的預感升了起來:“我是他的朋友……怎麽回事?”
“他出了點事,在醫院。”那個聲音說,“你趕緊過來吧。”
我愣住了,一時並沒有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那個女聲正在用例行公事的聲音報出醫院的地址,而我平靜地聽著,隻覺得有一種糟糕的感覺,像一瓶打翻的水,緩慢地從我心底擴散開來。我並不震驚,隻是很沮喪。掛掉電話之後,我順手把手機揣進兜裏,趕忙出了門。
出門忘記穿外套了,一路上,我凍得瑟瑟發抖,來到醫院的時候,我隻感覺自己凍得都說不出話來了。
一個護士給我指了路,急救室,我看到上麵亮著的紅燈,護士擋在我麵前,仿佛預備著攔住不讓我衝進去,而我根本就沒有準備衝進去。
“究竟發生了什麽?”我隻是問道。
“車禍。”護士說,“大卡車,刹車失靈。”
車禍,嗬嗬,真是俗氣的情節。我頹然地在椅子上坐下,護士也許說了什麽安慰的話,也許沒有,我並沒有仔細聽。我的心裏空落落的,不是煩躁,也不是傷心,我隻是不知如何是好。
不知過去了多久,我抬起頭,急救室的燈仍然亮著,幾個過路的人,衝我投來同情的眼神,我低下頭不去看他們。
怎麽會這樣呢?
怎麽不會這樣呢?
這座小鎮的交通,說是全加拿大最亂也不為過,出個車禍,並不是什麽罕見的事情,報紙上也常常能看到車禍之類的消息。但我從來沒想過,它或落到林書南的頭上。林書南是什麽人?雖然看上去普普通通,但好歹是經曆多年的被追殺,還遭過綁架,不都平平安安地過來了嗎?怎麽的,隻是出個門,就遇上了這種事?
我用手托住臉頰,滿心雜亂的想法。也許他就這麽……不,一直以來不管遇到多少危險,不都是平安度過了嗎?這次也沒事的……可說不準那!生命之脆弱我是明白的……
一刻鍾後,我抬起頭,看到一個認識的護士走過,我叫住她:“護士姐姐!”
“什麽事?”護士回過頭來,我看到她略顯同情的眼神。
“林書南今天早些時候來過這裏嗎?”
“今天早些時候?現在是淩晨一點多哦。你是說昨天吧?”護士說,“昨天他來過,去看袁芊驪,然後離開了,估計是在回去的路上出了事。”
“是嗎?那芊驪知道他出事了嗎?”
“不知道。”護士說,“她現在意識常常是不清醒的,我們也不會把這種事告訴她。”
我不再說話,護士走到我的身邊,說:“別擔心,總會過去的。”
“謝謝。”我說。
時間繼續靜靜地流淌著,醫院的消毒水味兒濃重得像要結成塊,我坐在原處,低頭看著地麵,沒有成形的思考,隻是時不時有碎片般的思緒飄過。有時我仿佛聽見了急救室的門打開的聲音,但一抬頭,什麽都沒有發生,有時我又好像聽見有人在對我喊“不好了!”但抬起頭時,仍舊什麽都沒有發生。後半夜的醫院,人變得更少了,世界仿佛凝固一般,隻有空氣中閃閃發光的灰塵,在緩慢地移動著。
急救室的門真正被打開時,發出的聲音比我想象中要大很多。我站起身,看見醫生疲憊的臉,和躺在病床上的人。他身上蓋著醫院的杯子,隻有臉露在外頭,病床的床頭掛著輸液瓶——我很快認識到了急救的結果:死人是不需要輸液的。
“他沒事了。”醫生說,也許是因為勞累,他的發音變得含混不清,但我聽清楚了。
“沒事了?”我說,“確定?”
“真的沒事了。”醫生說。
我湊過去看,他的頭上纏著繃帶,我抬頭問道:“那麽他什麽時候能醒過來?”
醫生想了想:“恐怕要不少時間,好幾個小時吧。你讓一讓,得把他推到病房去。”
我點點頭,退後幾步,隨後轉身離開,我猜想醫生一定用驚異的眼神望著我,而我一路跑進了袁芊驪所在的病房。
病房裏靜悄悄的,了無人聲,我走到袁芊驪的病床邊,稍稍將簾子掀起一點。她閉著眼睛,容貌比我上回見到的更加可怖。我看了看邊上的醫療儀器,確認她的心跳和呼吸都還平穩。
我正要放下簾子,突然聽見一聲微弱的問話傳來:“他好了?”如果不是看見袁芊驪的嘴唇動了動,我幾乎要懷疑這是我的錯覺。
“什麽好了?”
“他……車禍……好了?”
車禍?!
芊驪是怎麽知道的?
“好了。”我說,“他剛剛從急救室裏出來,沒事兒了。雖然多半還需要靜養一下,不過已經沒事兒了。”
袁芊驪不再出聲,我不確定自己是不是看到她的嘴角勾了一下。我放下簾子,聽見裏麵傳來微弱的一聲:“對不起。”
這是對誰說的呢?
我走出病房,輕輕帶上門,下了樓,護士對我說道:“他在101病房。”
我看了看周圍,101病房就在不遠處,護士輕聲對我說:“我跟你一起進去,進去什麽都別碰,還有,別發出大聲音。”
走進病房,我看見他躺在床上,因為身體大部分都用被子蓋著,我無法看出傷得到底有多嚴重,隻是頭上的紗布纏了一圈又一圈,可謂觸目驚心,我想起他當初受了傷還倔著性子不想去包紮的時候,心裏不禁在心裏暗罵:你小子現在倒是沒得強了!
病房內靜悄悄的,隻有醫療儀器“滴、滴”地響著,證明這裏的時間仍在正常流逝。
“他沒有那麽快醒來的。”護士說,“你還是先去休息室休息一下吧。”
我沒有拒絕。
……我不記得自己後來是怎樣,在哪裏睡著的,隻記得醒來之後我渾渾噩噩地又進了林書南的病房,有兩個護士在那裏,用“現在不歡迎探望者”的眼神瞪著我。我朝病床上看了一眼,他仍未醒,於是我又退了出去,去洗手間用冷水衝了一把臉,好讓自己盡快清醒過來。
我是誰?今天星期幾?我應該幹什麽來著?
過了好一會兒,我才想起來,今天我是有早課的,當然,那課我是不打算上了,老師愛點名就讓他點去吧,生死麵前,分數什麽的根本就不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