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9

  我沖秋桐笑了下:「嗯……辛苦你了……這幾天一直煩勞你看護我……還有,你還給我輸血了……」


  秋桐一怔,接著就領悟過來我一定是從小護士那裡知道了這些事,笑了下:「這都是應該的,不值一提,你救了我,我看護你幾天給你輸血,也是在情理之中,哎——真巧啊,我們倆的血型都一樣,都是B型……」


  我微笑了下,沒有說話。


  秋桐過來,坐到我的床前,看了看窗外的大雪,說:「易克,外面下大雪了,你看美不美?」


  我說:「嗯……美!」


  「呵呵……可惜,你不能動,不能到窗口去看……外面已經是銀裝素裹的世界了……」秋桐笑著:「哎——我從小就喜歡下雪,雪多美啊,白色的,純潔的……」


  秋桐托著下巴出神地看著窗外,那一刻,我覺得秋桐特像個孩子。


  我無心看雪,對秋桐說:「秋總,你被停職,是怎麼回事?現在復職了嗎?」


  秋桐回過臉看著我,搖搖頭,說:「沒復職,讓我停職反省在家寫檢查呢,怎麼回事……呵呵……沒什麼事……」


  秋桐似乎不願意告訴我她被停職的具體原因,我卻不肯罷休,固執地又問了一遍:「沒什麼事幹嘛要停職,你告訴我,到底是怎麼回事?」


  秋桐被我追問地沒辦法,說:「好吧,我告訴你……你辭職前的那一天,中央來了一個大首長到市裡視察工作,住在市政府招待賓館,省委書記省長等一班大員隨同,市裡為了這次視察,做了大量的接待工作,想在中央首長面前好好表現一下……為了讓中央首長給市委書記留下一個更好的印象,市委宣傳部特意安排在 12月1日的《星海日報》頭版頭條位置刊發一組照片配文字新聞,是市委書記下基層走訪困難戶和人民群眾心連心的新聞特寫,聽說這是市委書記親自下的旨意,自編自導自演……然後,市委宣傳部長親自通知集團董事長,要求務必在12月1日早7點前送200份當天的報紙到接待中央首長的賓館,再由賓館方面負責把報紙送到首長一行住的每個房間,特別是首長住的房間,這樣首長就會看到市委書記下基層的親民報道……集團董事長又把這任務傳達給了孫總裁,孫總專門寫了一個條子,安排經管辦負責通知發行公司落實此事,那天我正好下午身體有些不適,就提前一個小時下班去了醫院,結果第二天早上,一進辦公室,在地面上看到了從門縫裡塞進來的通知……我一下子懵了,還沒反應過來,就接到了集團孫總的電話,痛斥我犯了政治性錯誤,耽誤了大事……說集團董事長為此被市委宣傳部長叫去狠狠批評了,董事長灰頭灰臉,回來后火冒三丈,嚴厲批評了孫總,要求立刻拿出處理意見,他好給上面有個交代……於是,我就被集團黨委給予了黨內嚴重警告處分,同時停職反省寫檢查……公司工作,現在暫由趙總主持……」


  我聽完,呆了半晌,說:「經管辦為什麼要在你離開辦公室再給你送這個通知?既然你不在辦公室,為什麼把通知塞進你門縫后不再給你打個電話落實一下?」


  秋桐苦笑了一下:「這找不到他們的原因,他們只負責傳遞送達通知,那時還不到下班時間,我不在辦公室,這隻能怪我,至於打不打電話,他們不打誰也說不出什麼,因為通知已經送達了,打呢,算是額外的落實,但是,他們沒有來這個額外……誰讓我提前下班走了呢……唉……這事聽說後來市委書記很惱火呢,市委書記要是惱火了,市委宣傳部長和集團董事長還不慌了神啊,給我一個黨內警告和停職的處分,算是有面子了……」


  秋桐嘆了口氣,顯得很是懊悔。


  我沉思一會,冒出一句:「秋總,經管辦是故意的,有人在背後暗算你……」


  秋桐身體一顫,眼皮一跳,看了我一眼,接著迅速又垂下眼帘,勉強笑了下:「呵呵……易克,你不要胡亂猜想,你剛來集團工作,對集團內部的情況不了解,沒有證據的事情,可不要隨便說呵……這事,找不到經管辦的紕漏,我沒有任何理由可以辯解……如此重要的報紙沒有送達,嚴重干擾破壞了市委的工作安排,這不是嚴重的政治事件是什麼?這年頭,什麼叫政治?領導就是政治,為領導搞好服務,就是最大的政治……」


  我說:「那要停職多久?還會復職的,對吧?」


  秋桐說:「集團黨委作出的處理決定是停職一個月,然後看檢查的態度和情況,再決定是否複製或者調到別的部門安排……孫總這幾天給我打了好幾次電話,說要單獨和我談談,我都借口說沒空推辭了……」


  聽到這裡,我不由暗暗為秋桐擔憂,孫總打著工作的名義找秋桐單獨談話,誰也說不出什麼,至於孫總到底是抱的什麼目的,誰也不知道。而秋桐這幾日一直在照料我,推辭了孫總的邀約,孫總必定會惱羞成怒,說不定會給秋桐戴上一個檢查態度不好的帽子,繼續整秋桐。如果秋桐始終不肯就範,說不定孫總裁就會在董事長面前進讒言,把秋桐調離發行公司,然後安排自己人擔任發行公司總經理。現在已經有曹麗和趙大健在虎視眈眈地候選著了。


  我此刻心裡很矛盾,既希望她儘快復職,又不想讓她單獨去赴孫總裁的約,我的直覺是那孫總裁是想藉機潛了秋桐。這年頭,這樣的事情還少嗎?領導在台上個個看起來道貌岸然,下了台,都成了衣冠禽獸。


  我此時還擔心我靠作的那紅鷹集團的一萬份報紙的項目,那項目正在落實細節,協議還沒正式簽字呢,不知道趙大健能否順利拿下來。


  趙大健現在是發行公司的主持,不知道他又會怎樣地開始在公司里興風作浪。從秋桐的言語里,我覺察出了秋桐對發行工作的強烈擔憂和關注,但也知道她此刻只能無可奈何。


  又是幾天過去,我的身體恢復地很快,已經能開始下床慢慢走動了。


  秋桐很高興,扶著我在室內來迴轉圈走路,誇我體質好,恢復地特快。


  我笑笑沒說話,其實我心裡倒是希望不要好的這麼快,因為等我好了,秋桐就不會再繼續陪我了。


  這幾天,秋桐在我跟前伺候地盡心儘力,我能開始吃東西后,她專門親自去燉了鴿子湯,說這樣有利於傷口的癒合。


  這幾天,我的吃喝拉撒都是秋桐親自侍弄,吃飯還好說,她總是端著碗一口一口用湯匙喂我;解手我就不好意思了,每次都要讓秋桐出去,自己弄,方便完,秋桐再拿出去倒掉。這一切,秋桐都做得仔細認真,毫無怨言。


  我覺得秋桐越來越賢惠溫柔,覺得秋桐身上的母性味道越來越濃郁,心裡對秋桐的依戀愈發強烈,似乎就要離不開秋桐了。


  這幾日,秋桐在我面前從不提起雲朵,似乎是怕我傷心,我也一直沒有見到張小天。


  我從護士口裡知道,雲朵一直沒有醒過來,仍舊處於昏迷狀態,這讓我的心裡疼痛不已。


  這天,吃完早飯,秋桐收拾完東西,對我說:「易克,我上午要出去辦事情,你自己躺一會兒,慢慢活動一下,行不?」


  我雖然不舍,卻也不能說不行,就點點頭:「秋總,我自己能照顧自己的,老是麻煩你,不好意思,你去忙你的事情吧……」


  秋桐從包里拿出一本書放在我床頭:「我這裡有一本關於營銷業務方面的書,你要是喜歡看,就看看,打發時間……學點東西總是有好處的嘛……」


  我點點頭:「好,我學習學習……不過就怕自己文化水平低,這書理論性太強,我怕看不懂……不過,我會盡量看看……」


  秋桐聞聽此言,微微怔了一下,看著我半天沒說話,然後似笑非笑了一下,走了。


  我不知道秋桐幹什麼去了,女人的事情,也不方便多問。


  秋桐走後,我看了一下放在病房牆角的自己的旅行包,正原封不動地躺在那裡。


  這時,我心裡按捺不住對雲朵的關切和擔憂,小心翼翼下了床,慢慢扶著牆出了病房,挪到隔壁病房的門前,心怦怦直跳,透過門上的窗口往裡看——


  病床上躺著一個頭上被白紗布纏裹地嚴嚴實實、只露出眼睛、鼻孔和嘴巴,正在輸液的病人,這無疑是雲朵。張小天正愁眉苦展地坐在那裡半睡不睡打盹。


  雖然之前我無數次想過雲朵的樣子,但是,此刻,我還是被震撼了,我的心裡湧出無限的悲酸和凄苦,我的小雲朵怎麼就成了這個樣子了呢?雲朵今後的生活可怎麼過呢?她的父母要是知道孩子成了這個樣子,會有多麼的傷心和哀痛啊?


  我的眼淚突然忍不住就要流出來,不敢再看雲朵,忙低頭回到了我的病房,躺到病床上,蒙頭蓋上被子,淚水終於嘩嘩地崩潰而出……


  良久,我停止了被窩裡的慟哭,擦乾眼淚,從被子里露出臉,仰面躺在床上,看著天花板發獃。


  秋桐不在我身邊,雲朵在隔壁昏迷,冬兒依舊杳無音訊,浮生若夢也因為無法上網而見到,我突然感到了巨大的孤獨和落寞……


  我又陷入了深深的憂鬱之中。


  或許感覺在很多時候都是錯覺,時間是個好東西,不論我曾經受過怎樣的傷痛,都會在時間的手掌中得到撫平。或許,若干年後,很多人,很多事,我一時間無法全部的記起,也無法全部的忘懷。在這個脆弱的年代,我只能選擇隱藏自己,選擇沉默,在曖昧的界線中遊走,不太近,也不太遠。在若隱若現的騷動中祝福著她們的幸福……


  正惆悵間,突然聽到門口傳來隱約的談話聲,接著房門被推開,進來一個穿白大褂的醫生,我認識他,是科主任,後面跟著兩男一女,其中一個戴眼鏡的男的40多歲,滿臉帶笑,另一個男50多歲,顯得很有氣派,面容和藹而慈祥,微微發福的身體告訴我他是一個養尊處優的人。而那女的,也是50多歲的樣子,但是保養地很好,皮膚雖有些鬆弛,但很白,一頭短髮梳地整整齊齊,穿著華貴,氣態高雅,眉宇間露出一種傲視一切的自信和矜持。


  他們是誰?什麼的幹活?我從床上坐起來,靠在床頭,用疑惑的目光看著他們。


  科主任沖著戴眼鏡的男人說話了:「院長,這就是易克……小夥子體質好,恢復地很快……」


  靠,原來這是醫院的院長,親自來看我了。


  那院長點點頭,對科主任說:「你先去忙吧……」


  科主任沖那對50多歲的男女點點頭出去了。


  院長笑著對那對男女說:「二位領導,這就是你們要來看的易克……」


  那對男女看了看我,男的微笑了下,女的點點頭,嘴角露出一絲不易覺察的笑,然後捋了捋頭髮,沖院長點點頭:「院長,謝謝你,你去忙吧……」


  他們似乎不希望有外人在場。


  院長知趣地點點頭出去了,順手帶上了門。


  看院長那架勢,這倆老頭老太來頭不小,他們來找我幹嘛?我茫然看著他們,依舊坐在床上不動。


  這時,那男的臉上露出友好的笑容,走到我床前,主動向我伸出右手:「易克同志,你好,我們是秋桐的公公婆婆,今天特地來這裡看望你……」


  我恍然大悟,原來這二人是秋桐的高官恩人夫妻,也是秋桐未來的公公婆婆,還是李順的親爹媽。


  我看著老李,突然覺得他的眉宇間似乎有一絲讓我似曾相識的東西,但又說不出是什麼。


  我於是忙要下床和老李握手,老李阻止了我:「小夥子,別動,好好在床上坐著,不要見外……」


  我不肯,這不成體統,不講禮貌。我堅持下了床,和老李握手,然後對他們夫妻倆招呼:「叔叔,阿姨好!驚動你們二老來看望,真是不好意思……」


  老李夫人臉上露出了笑容,微微點了點頭:「嗯……小易同志,我們前些日子一起跟著省里組織的考察團到歐洲考察去了,剛回來,才剛聽說這事,今天特地抽空專門來看望你,感謝你見義勇為救了秋桐……」


  我一定,靠,牛逼,考察都兩口子一起出去,還是公費,舒服啊。什麼狗屁考察,是旅遊吧。


  我忙說:「阿姨客氣了,小事一樁,不值一提……」


  說著,我請他們二位坐在沙發上,我坐在床沿。


  這時,老李關心地問起了我的傷情,我說基本都快好了,不日就可出院。


  老李忙說不急著出院,完全痊癒后再出院不遲,說他已經和院方打了招呼,會照顧地很好的。


  我又感謝老李。


  李夫人上下打量了我半天,突然問起了我的家庭狀況,我於是說自己老家在 南方,父母是中學教師,自己是獨子,和在雲朵家說的一模一樣,然後又主動交代說自己是一個打工仔,高中畢業后就出來打工了。


  李夫人聽罷點點頭,隨口又問:「小易啊,當時那情況是怎麼回事啊,晚上那麼晚了,你們怎麼正巧在一起的呢?」


  我一聽,心中一竦,老李夫人分明是話裡有話,此事不可兒戲。於是說:「不瞞二老,我之前在秋總公司里打工,當天上午辭職了,辭職后,我當晚到火車站去坐車,途徑星海灣廣場,下來最後看看大海,正好遇到秋總在那裡散步,剛說了沒幾句話,就遇到了那群流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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