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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我不動聲色地看著海峰:「你看到他了……」
「是的……我看到段祥龍了,」海峰說:「當時我正在酒店大廳送客人,正好就看到他從電梯里走出來,和一個年級相仿黑乎乎的平頭男子一起出來的……剛一開始看到他,我都有些懷疑自己認錯了人,我怎麼也不會想到會有這麼巧會在這裡遇到他……可是,我的眼睛看的分明,確實是他……我看到他的同時,他也看到了我,我於是想,大家畢竟是同學,是朋友,是老鄉,既然遇到了,招呼總是要打一個的,這是最起碼的禮貌和理解啊,我於是就想過去給他招呼下,可是,沒想到……」
「沒想到什麼?」我說。
此時,從海峰的話里,我猜到那個平頭黑乎乎的男子應該是阿來。
「沒想到他對我裝作視而不見,腦袋往旁邊一扭,接著就想離去,似乎看到我顯得神情有些慌亂,想快速避開我……」海峰繼續說:「我當時覺得有些納悶,還有些生氣,媽的,你明明看到我了,卻給我裝逼看不見,你越是裝看不見,越是想避開我,老子還非要叫住你不可,我倒是想看看段祥龍怎麼和我說話……我於是就緊走幾步跟過去,沒想到我越是走得緊,他越是避地緊,大步流星直奔門口……」
「哦……然後呢?」我說。
「然後……我正要追過去,看到他突然低聲不知對那個黑乎乎的平頭男子說了句什麼,接著那傢伙突然就停住擋住了我的路,兩眼冷冰冰陰森森地看著我——」海峰說。
「嗯……然後呢……」我看著海峰。
「然後……我就對那傢伙說你不要擋住我,我要和段祥龍打個招呼,說段祥龍是我同學……」海峰說:「我剛說完,那傢伙就把右手搭在了我的肩膀上,說了一句『你認錯人了——』,接著就一用力,我靠,那傢伙力氣很大,當時我的肩膀就疼得鑽心,不由倒吸一口涼氣……然後那傢伙又說了句『不準跟著我們,否則要你命!』,說完,那傢伙就轉身走了,我站在那裡,看到段祥龍和那傢伙一起鑽進了一輛麵包車,接著車子就離開了酒店……」
說完,海峰不由又揉揉肩膀:「媽的,這裡現在還疼呢,那傢伙是不是練過,怎麼這麼厲害!」
聽完海峰的敘述,我的心裡有些后怕,海峰不知深淺貿然和段祥龍打招呼,他不知道段祥龍現在和黑道有勾搭,現在的段祥龍已經不是以前的大學同學,更不是以前的生意人,他已經變了。當然,段祥龍不是以前的他,我也不是從前的我了。
歲月在流逝,曾經的我們都已經不再是從前。
「你不該非要那麼執著和他打招呼的……」我淡淡地說:「既然他裝作沒有看到你,你有何必呢……同學又怎麼樣?朋友又怎麼樣?你這樣做,其實很危險,你知道不知道?我猜和段祥龍在一起的那個傢伙一定是他的隨從或者保鏢,一定是有幾手功夫的,你屁點功夫不會,你顯得蛋疼去招惹他,這不是雞蛋碰石頭嗎?下次再遇見他,遠遠避開,裝作沒看到,記住了沒有?」
海峰怔怔地看了我一會,說:「我想和他打招呼,並非僅僅是打個招呼那麼簡單,我其實是懷疑他來星海的動機……」
「什麼動機?」我看著海峰。
「我懷疑——」海峰湊近我低聲說:「我懷疑這狗日的來星海,動機不純,說不定,他是來找冬兒的……」
我眼皮不抬,端起一杯咖啡慢慢喝著。
「這狗日的一直對冬兒圖謀不軌,心懷邪念,現在冬兒在星海,你也在星海,他極有可能是知道了冬兒的去向,然後就趕到這裡來的……他說不定就是專門來找冬兒的……」海峰說。
「那又怎麼樣?你以為冬兒和我現在還有關係嗎?」我說。
「雖然……雖然冬兒和你已經沒有關係了,但是,但是……也不能讓段祥龍這逼樣的去招惹冬兒,他是個心地骯髒的傢伙,心術不正……不管怎麼說,不管冬兒現在是不是把我們當朋友,我們還是要關心關心她的,畢竟,冬兒是為了你來到星海的,畢竟,冬兒和你有過那一段關係……畢竟,我一直覺得,冬兒雖然對我們有成見,但是,她的本質其實沒有那麼差……我不想看到冬兒受到段祥龍的傷害……」海峰說。
我默默地喝著咖啡,沒有說話,心裡泛起一陣陣苦澀的漣漪。
「我看,我們有必要去通知冬兒,提醒她提防段祥龍……」海峰又說。
我抬起眼皮,看著海峰:「海峰,這事你不要摻和了,我會去做的……記住我的話,再見到段祥龍,千萬不要去招惹他,你就當從來和他不認識……」
我的表情很嚴肅。
海峰看著我,默然不語。
半晌,海峰說:「其實,我知道冬兒對你一直沒死心,她一心想挑撥離間你和海珠的關係……」
我的目光沉下來,看著海峰。
「有一點我一直不明白,既然冬兒現在這樣,這樣對你不死心,當初……當初她又為什麼非要離開你,為什麼要做的那麼絕情……」海峰說。
「你關心的事情太多了……」我說。
「我知道冬兒對我和海珠有忌恨情緒,但是我並不責怪她,我其實覺得冬兒也挺不容易的,為了你,不遠千里從寧州來到星海……」海峰繼續說:「雖然我一直想讓海珠和你好,但是,當初,我並沒有任何想拆散你們的想法,我是一直想你們好的,但是,她自己卻親手毀掉了自己的愛情,既然她不珍惜,既然海珠已經成全過一次她,那海珠現在和你在一起,也是誰也說不出什麼的……這一點,冬兒應該能理解,但是,她似乎就是不能想通,就是認為是我和海珠對她採取了什麼陰謀詭計才讓你和她分開的……唉……我這個小人的惡名算是在她心裡紮下跟了……不光是我,還有海珠……」
海峰發出陣陣苦笑。
我說:「過去的事情,不提也罷……過去的就讓它永遠過去吧……」
我的聲音有些嘶啞,還有些沉重。
海峰看著我:「你心裡還有冬兒,是不是?」
我看著海峰:「現在這種形勢,你說這話有意思嗎?」
海峰說:「你不說其實我也能理解,畢竟,冬兒是你的初戀,你們有過那麼久的在一起的時光……初戀,總是難以忘懷的,我懂!」
我說:「海峰,這個話題你能不提嗎?你煩不煩,累不累?你怎麼那麼愛操心……」
海峰嘆了口氣:「我說這些,其實是想提醒你珍惜現在,好好對待我妹妹……我可是就這一個妹妹……還有,我最鐵的哥們,只有你……我把自己最親的妹妹交給我最鐵的哥們,你說我能不操心嗎?」
我說:「我知道……好了,不談這個了……說說你的事情吧,你和雲朵現在怎麼樣了?」
海峰聽我提到雲朵,怔了下,接著說:「我還是一如既往地喜歡她,愛慕她……雲朵對我從表面上看實在挑不出任何瑕疵……只是,我想得到的是她的真正的內心,而不是身體……我一直在努力,我想我終究會用自己的真誠融化她的心,得到她發自內心的愛……」
我聽懂了海峰的話,我明白了海峰和雲朵的現狀,想到海珠下午在辦公室里說的話,我心裡不由深深嘆息了一聲,感到幾分無奈和無力,還有對雲朵發自內心的疼愛和憐惜。
「世界上有兩件事是永遠也勉強不了的,小時候是學習的興趣,長大了,是愛情……」海峰頓了頓,又說:「其實,在愛情里,有時候,一個建議你離開的人,可能是最愛你的。一個希望你放棄的人,可能是最關心你的。一個渴求不再聯繫的人,可能是最挂念你的。一個默默離開的人,可能是最捨不得你的。我們的操蛋人生,就是在這樣矛盾而糾結里渡過。愛並不是一場在一起的遊戲,愛恰恰是種挂念你而不得不離開的痛楚……」
我看著海峰:「此話何意?」
海峰說:「無何意,說說不行?」
我說:「你的心裡在想什麼?」
海峰說:「沒想什麼……」
我看著海峰:「你在給我裝逼……」
海峰兩手一攤:「我裝你個頭……你去死吧……少詐我……」
我說:「你心裡是不是覺得有些苦,有些累?」
海峰說:「苦怎麼了?累又何妨?苦是生活的原味,累是人生的本質。你走得再遠,站得再高,得到的再多,都脫離不了苦與累的糾纏。人生就是一種承受,一種壓力,我們在負重中前行,在逼迫中奮進。無論走到哪裡,我們都要學會支撐自己,失敗時給自己多一些激勵,孤獨時給自己多一些溫暖,努力讓自己的心靈輕快些,讓自己的精神輕盈些……你說是不是?」
我看著海峰,沒有說話。
海峰端起杯子喝了一口咖啡,說:「好苦的咖啡,忘記加糖了……」
我思忖著海峰剛才的話,依舊不語。
我們一時都沉默了。
這時,海珠推門進來了,臉上的神情顯得很輕快,看來和媽媽打了一通電話讓她的心情好了很多。
「打完了?」海峰看著海珠。
「是啊,打完了,和媽媽好好聊了半天……」海珠笑呵呵地坐在我身邊。
「真快……」海峰說。
「嘻嘻……」海珠笑起來,接著看著桌子上的東西:「哎——你倆這會都幹嘛了,怎麼都不吃東西呢……」
「這不是等你來一起吃嗎?」海峰說著站起來:「可惜,只能你倆一起吃了,我剛接到單位電話,有要緊事要回去處理……」
「啊……你不吃了?什麼事這麼急,吃完再走不行嗎?」海珠說。
我看得出海峰無心和我們一起吃飯,他今晚來找我就是為了和我說段祥龍的事情的,或許他晚上真的有安排。
「不行啊,必須要走……」海峰說著伸手摸了摸海珠的頭:「丫頭,陪著你的情哥哥慢慢吃吧,你的親哥哥要先走一步嘍……」
「真的要走?」我坐在那裡抬頭看著海峰。
「嗯……」海峰沖我點點頭,眼神動了動,似乎在提醒我不要忘記他告訴我的事情。
我點了點頭:「那好吧,我不留你了……」
然後海峰告辭離去,剩下我和海珠。
「哎——海峰老哥可是真夠忙的,做個單位的負責人也不容易,這錢賺的好辛苦……」海珠自言自語地說。
我說:「阿珠,吃吧……」
「嗯……」海珠點點頭。
我們默默地吃飯。
「我媽剛才和我打電話的時候,問起你了……」一會兒,海珠輕聲說。
「哦……你爸媽身體都還好吧……」我說。
「嗯……都好……」海珠說:「爸媽平時倒還悠閑,就是挂念著我和海峰,還有你……」
「我們都是大人了,不用挂念的……」我說。
「話是這麼說,我也是這樣和媽說的,但是,老人的心卻總是心不由己的,兒走千里母擔憂啊……」海珠說:「做父母的心,或許只有我們為人父母之後才能真切真正了解和體會……」
我點了點頭:「嗯……」
「媽問起了我們的事情……」海珠說著看了我一眼。
「哦……怎麼說的?」我說。
「問我們什麼時候定親……」海珠說:「按照我們老家的風俗,總是要先定親再結婚的……」
「呵呵……」我笑了,看著海珠:「你怎麼說的?」
「你先說你是怎麼打算的?」海珠笑看我。
我說:「一切聽老人家的……聽雙方家裡老人的意見……」
海珠滿意地笑了,說:「呵呵……我也是這樣和媽媽說的……我媽的意思是早點把親事定下來,這樣老人家心裡也安穩……當然,我媽說了,也要徵求你父母的意見……」
「嗯……」我點點頭:「我爸媽早就盼著我把兒媳婦娶進家門了……早就盼著抱孫子了……」
海珠開心地笑了,笑了半天,眼裡卻又閃過一絲不安和隱憂,半晌說:「你是獨子,你爸媽當然希望你能有個兒子,能給你們老易家傳宗接代……」
我說:「說不定,我到時候火力猛一點,弄個龍鳳胎出來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海珠又笑了,眼裡還是帶著那麼一絲不確定的隱憂。
我說:「怎麼?看你似乎沒有信心?難道你不認為我的小蝌蚪具有非凡的活力嗎?」
說著,我伸手捏了捏海珠的鼻子。
「有信心……怎麼能沒信心呢……」海珠似乎被我的話逗開心了,帶著神往和憧憬的眼神說:「哎——要是真的能生一對龍鳳胎,該多好啊……到時候,兒子就起名叫克克,女兒就起名叫珠珠……要是真的能那樣,我們該有多幸福啊……」
我打趣道:「倒時候你兩個小兔子,兒子閨女一人喝一個,就沒我的份了……」
「去你的,沒正經!」海珠伸手打了我一下,嬌羞地笑了。
吃完飯,我們又喝了一會兒咖啡,聊了半天公司的事情,看看時間不早了,叫來fuwu生,結賬,然後出了房間,準備離去。
我們準備穿過大廳。
大廳里燈光很溫馨,三三兩兩的客人邊喝咖啡邊輕聲交談,舒緩的音樂在空間里輕柔地瀰漫著。
海珠走在前面,我走在後面。邊走,海珠邊隨意往四周看了一下。
突然,海珠的腳步停住了,眼神怔怔地看著大廳靠窗的一個角落。
我也停住了,順著海珠的目光看去。
我看到了秋桐,此刻正孤單地坐在靠窗的一個座位,面前放著同樣孤單的一個杯子,正托著下巴側臉默默地注視著窗外燈火闌珊的城市。
秋桐的神情似乎很沉靜,沉思的目光似乎很憂鬱和深邃……
我不知道此刻的秋桐在想什麼,也不知道她此刻的心情。
看著孤獨的角落裡孤獨的秋桐,我的心突然一陣悲酸的絞痛。
海珠站在那裡注視著秋桐,我站在海珠身後默然無語。
一陣歌聲輕輕飄過來:「我將在深秋的黎明出發,伴著鐵皮車廂的搖晃,伴著野菊花開的芬芳,在夢碎的黎明出發……再見,青春,再見,美麗的疼痛,再見,青春,永恆的迷惘……」
汪峰的歌聲有些嘶啞,充滿人文思想,孤獨蒼涼而憂鬱,如同此刻的秋桐,如同此刻我的心……
我默默注視著依舊安靜而沉靜地秋桐,注視著她那看不到眼神的目光。
「……雨會從記憶的指間滑落,帶著血中漫舞的青鳥,帶著風中悲鳴的草帽,從燃燒的風中滑落,再見,青春,再見,美麗的疼痛,再見,青春,永遠的故鄉……」
歌聲在繼續,我的心也隨之起起落落……
海珠回頭看了我一眼,我看著海珠,臉上沒有任何錶情。
海珠抿了抿嘴唇,接著徑直向秋桐的方向走去。
我不由自主跟了上去。
剛走了幾步,海珠突然又站住了。
我向秋桐方向看過去,突然就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正走到秋桐的座位旁邊,站在秋桐對過。
這身影是夏季,此刻他正笑著和秋桐打招呼,秋桐從沉思中被打擾,帶著意外的表情看著夏季,接著也笑著說了幾句什麼。似乎夏季也是來這裡喝咖啡,剛無意中看到秋桐,就走了過來。
「這不是三水集團的夏老闆,夏雨的哥哥嗎?」海珠回身看著我,小聲說。